三王爺府,女仆們正忙碌地收拾廂簾、安置器皿,男仆們正往庫房搬運從蜀州帶來的兵器。
書房內,三王爺身邊第一智囊胡非智正把木箱中的書搬往書架。他神色抑郁,情緒低落,京中一別二十年,物是人非,滅門慘案如蛀蟲一樣時刻腐蝕他的心……
三王爺心情歡快地跨進書房,胡非智連忙向他行禮,三王爺扶起他,道:“胡軍師莫要跟我客套,到了京城,王府一切還得仰仗你。只是……在沒有找到歐陽銘迫害胡府的确切證據前,你的身份還不宜暴露。只能先委屈胡軍師做王府總管了。”
胡非智道:“屬下明白,胡府的事已經過去二十年了,非要追查真相只能是大海撈針。屬下只願三王爺問鼎之時,能給胡府一個公道,胡非智即使粉身碎骨、肝腦塗地也在所不辭。”
三王爺滿意地點點頭,這個胡非智還算識擡舉,沒有仗着自己在蜀州的功勞逼他徹查當年的事,當年胡府慘案他是知道的,但連京中衙門和大理寺都不管,明擺着是父皇包庇五弟,若是他現在舊事重提,那不是觸父皇的眉頭嗎?
三王爺又想起了在侯府的事,遂對胡非智說:“你準備一下,盡快去青雲山暗殺門提親,我要娶他們門主的女兒。”
“什麽?”胡非智一頭霧水。
“哦,是這樣的,陸将軍的外孫女在流亡途中被暗殺門的人救了,現在在暗殺門呢。我娶了他們門主的女兒,不僅暗殺門能為我所用,陸将軍也會記得這個人情。”三王爺一臉得意。
“可是……暗殺門為什麽要救陸将軍的外孫女?”胡非智不解。
“這……大概陸将軍或林清流與暗殺門有什麽聯系吧。”三王爺不想在這個問題上細究,“你動作快些,莫要給父皇和歐陽銘阻止的機會。”
“可是……”胡非智覺得不妥,“那畢竟是江湖中人,怕……”
“前朝不是有江湖出身的貴妃嗎?而且,我只是娶個妾而已,他們能說什麽?你準備好了彩禮,就立刻出發,隐蔽些,別讓人發現。” 三王爺湊近胡非智,低聲道,“特殊是別讓王妃發現,這事得先斬後奏。”
胡非智知道,京中不比蜀州,他現在連個正經身份都沒有,脫離王府,沒有人脈也沒有任何權勢,在三王爺眼裏,任何稍微聰明一點的人都可以替代他。他雖然覺得這件事大大的不妥,但既然不是致命的問題,他也不想剛回到京城就和王爺頂撞,惹他嫌惡。隧道:“王爺放心,胡非智一定不負所托。”
“嗯。”三王爺滿意一笑,目光賊亮,眼角的皺紋一直延伸到點點花白的兩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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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雲山後山
敏敏靠在一棵大樹上,手裏拿了一根不知名的草,不停晃悠着,她的目光追随着前方不停練劍的人。那人一身黑衣,額頭系着一根黑色的發帶,不知練了多久,整張臉濕淋淋的全是汗。
敏敏這幾天幾乎都跟在司徒朝後面,他練劍的時候,她總是在旁邊看着,他好像有使不完的力氣,一天到晚都在練武。敏敏低頭看着自己如竹竿一樣的細胳膊細腿……不禁嘆息一聲。
司徒朝聽到敏敏的嘆息,停下手中的劍,走近她問:“怎麽了?”
“我……”敏敏噘着嘴巴道,“跟你相比,我覺得自己好弱啊。”
司徒朝皺眉不解。
敏敏道:“你武功這麽好,我……”
“你想學武?”司徒朝問。
敏敏一愣,半晌,小心翼翼地道:“可以嗎?”
司徒朝輕笑:“可以,我做你的師父。”
“真的嗎?”真是意外之喜,敏敏興奮地抓住司徒朝的胳膊,如果他教她武功的話,她就不用每天無所事事了。
“嗯。”司徒朝笑着點點頭。
“那,師父,我現在要做什麽?”敏敏很期待。
“現在……去爬山。”司徒朝道。
“爬山?”敏敏不解。
“爬山能夠強健體魄,培養意志力,這些都是練武之人必備的品格。”司徒朝道。他也是很多年後才知道當初衛堂主罰他爬山的苦心的。
“好。”敏敏神采奕奕應到,轉身就要往前跑。
“你去哪裏?”司徒朝喊着她。
“師父,我去前面爬山。後山樹太多了,而且長得那麽像,還沒走幾步,我就要迷路的。”敏敏一邊跑着,一邊回頭朝他喊。
司徒朝還想說些什麽,看她興致勃勃的樣子,只好作罷。前山有暗殺門的弟子把守着,想來也不會出什麽事。
敏敏興奮地往山下跑着,她整個人都容光煥發起來,能遇到師父,她真是太幸運了。
快到山底的時候,她聽到前方一陣喧鬧,往前走了兩步,就看到一個經常跟在譚堂主身邊、喚作阡陌的弟子正和一個身穿藏青色布衣的男子争論着。男子身後跟着好些個奴仆,地上放着幾十個木箱,上面還用紅綢綁着,就像當年在林府,“父親”讓管家送聘禮去魏府一樣。
敏敏不想多管閑事,轉身剛想走,就被阡陌叫住了。
阡陌執行完任務,剛回來就在青雲山腳下遇到了來向劍長樂提親的胡非智。
阡陌是認識敏敏的,他把敏敏喊過來,道:“敏敏,你在這裏看着,別讓他們私自上山,我去請示下師父。”說完,沒等敏敏拒絕就向山上跑去。
“喂……”敏敏徒勞地凝望着他的背影,皺着眉頭說不出話來。
這廂,胡非智聽見“敏敏”兩個字,難免想到陸将軍的外孫女“林敏”,遂含笑問道:“恕在下冒昧,不知姑娘是否姓‘林’?”
敏敏眉頭一挑,很是驚訝,他怎麽知道的?自從敏敏知道自己不是林尚書的女兒後,就一直回避“林”這個姓,對別人只道她叫“敏敏”。“不是,我是孤兒,沒有姓。”
“哦~”胡非智看到敏敏一臉驚吓模樣,已經驗證了自己的猜想,她大概是被林府的事吓壞了吧,怕再被抓回去。他沒有必要拆穿她,只問道:“不知暗殺門對孤兒的待遇如何?”
“這個……”敏敏眼珠子提溜轉着,編着措辭,“很好啊,好吃好住,還有師父教導武功……”
胡非智苦澀地點點頭,同是滅門慘案下的遺孤,林敏為暗殺門所救,如今過得也算不錯,而他女兒胡蓮卻至今下落不明……
那廂,譚訓之一聽說有人來向長樂提親,就帶着弟子親自下山來。
譚訓之見林敏也在,不禁一怔,但還是抱拳對為首的那個男子道:“不知貴客到,有失遠迎,失敬失敬。鄙人暗殺門譚訓之。”
“譚堂主有禮。在下乃三王爺府的管家。”胡非智這才自報家門。
譚訓之又一愣,他原本以為向長樂提親的是哪個江湖門派,實在沒想過會是朝廷中人,但還是不動聲色地道:“貴客的意思,我手下的弟子已經轉達了,能被貴人看中是我暗殺門的榮幸,只是……我家小姐年齡尚幼,且頑劣不堪,恐怕……”
“譚堂主太過謙虛。長樂小姐品貌一流,和我家主上郎才女貌,正是天作之合。”胡非智打斷譚訓之的話,瞥了一眼林敏,若有所指地道,“既然已入了局,就沒有說退就退的道理。良禽擇木而栖,您說呢?”
譚訓之瞬間黑了臉,這人是幫三王爺提親的,三王爺年過半百的人要娶長樂?他是在□□裸地威脅!暗殺門從來自主,三王爺好大的口氣,竟要讓暗殺門成為他的爪牙,惟他馬首是瞻!
胡非智所用的計策乃是先兵後禮,他向前幾步,站在譚訓之身邊,用只有兩個人才聽得到的聲音蠱惑道:“三王爺剛到京城,尚未站穩腳跟,有些事我們這些朝廷中人不便出面。暗殺門不僅在江湖,在京城中也頗有威望,若是三王爺有幸能得暗殺門相助,定會如虎添翼。等三王爺奪得霸主之位,暗殺門就是江湖第一門派……互助互利的事,譚堂主何樂而不為?”
譚訓之眼露精光,眼珠子骨碌碌地轉着,半晌,他皺着眉頭道:“小姐的事我沒有權利擅做主張,還要她自己決定才好。”
“譚堂主說得對。”胡非智抿唇一笑,“在下就在山下的鎮子上住着,等長樂小姐有了決定,即可派人來通知在下。至于這些聘禮,搬來搬去太惹人注目,就留在貴門。”
說完,一揮手上了轎子,仆從們擡着轎子,訓練有序地撤退了,一看就是軍營裏出來的練家子。
“堂主,這可怎麽辦?”阡陌上前,指着地上的十幾箱聘禮驚慌地問。他從小就喜歡長樂,是絕對不願讓長樂嫁給別人的。
譚訓之目光悠悠,十分糾結。他一回頭就看見了還傻傻站在一邊的敏敏,不禁皺着眉問:“你怎麽會在這裏?”
敏敏嗫嚅着道:“我爬山,鍛煉身體。”
譚訓之這才打量了一下她的小身板,她站在那裏,單薄瘦弱,簡直可以被風吹走!他嘆了一口氣,什麽也沒說就往山上走。
“師父,那些聘禮……”阡陌連忙跟上去問道。
“搬上山啊!還能扔在那裏不成?”譚訓之沒好氣地問。
“可是,那不就是收了……”阡陌扭着一張臉。
“不收,等弄丢了,看你怎麽還給人家。”譚訓之喊着,人已經走遠了。他雖然好財,但不義之財卻從來不放在眼裏。
阡陌連忙跑回來,指揮金銀堂的弟子搬箱籠。
敏敏看着他們忙碌的樣子,扭着手指自顧自地往山上走了。
行到半路,她累得坐到地上哀聲嘆氣起來,怎麽別人上山下山都那麽快呢?那個阡陌上山叫譚堂主只用了片刻功夫而已,那些搬聘禮的弟子也早就超過她上山去了。敏敏捶着自己的雙腿哀怨着。
日頭西沉,落日的餘晖把人的影子拉得長長的。忽然,敏敏發現地上除了她,還有另一個人的影子。她連忙擡頭,驚喜地叫着:“師父。”
“怎麽坐在這裏?”司徒朝早就料想到了敏敏不可能在太陽下山之前重新爬上青雲山的。
敏敏委屈地撇着嘴嘟哝着:“我……”
司徒朝嘆了一口氣,走到她身前蹲下身子道:“上來吧。”
敏敏咧開嘴笑了,她爬上司徒朝的背,把小臉貼在他的頸窩處。
司徒朝背起敏敏,慢慢朝山上走去。
陽光下,他們的影子合在了一起……就像兩個相依為命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