某時某刻,張小辮帶着餘貞搬出居住了一年多的公寓,移居于朝陽區新租的一個單間。條件比之前相差太多,但是比地下室要強點,起碼陽光能夠灑進來。
不過還好啦,只要餘貞能夠陪在身邊,張小辮覺得就算某一天混到吃糠喝稀上街乞讨的田地,也決不言悔。
新的問題接踵而來。
老爸離開帝都之前留給他的兩萬塊錢基本上消耗殆盡,外面還拖欠着左公明的十萬塊,這個事情張小辮一直都沒敢對父親講,生怕他犯心髒病。
十萬元對于一個城市的普通小民而言,雖然談不上天文數字,但也絕非小數目,不是一朝一夕能賺來的。想想看也是,這得讓老爸賣多少份煎餅果子才能換來啊。
有句話叫,錢不是萬能的,但沒有錢是萬萬不能的,真他媽至理名言。有錢能使鬼推磨,沒有錢的人變成鬼。這世界就是如此殘酷。
為了吃喝拉撒,為了衣食住行,為了保證以後的幸福生活,張小辮做出了一個冠冕堂皇的抉擇,那就是出去找工作。不能老在屋裏躺着,跟行屍走肉一樣。
當他向餘貞表達了這個重大決定之後,餘貞一反常态地表示理解與支持。以前她對張小辮的事情從來都漠不關心聽之任之的。她獻給了張小辮一個貼心的吻作為鼓勵:“一切小心,祝你好運!”
萬般無奈之下,張小辮找到了左公明。
張小辮直接對他說你得給我安排一份工作,不然我連買菜都困難了。左公明聽後大笑:“不會吧,辮哥哥過得這麽緊巴啊,真是令人難以置信喲!”
“左老板就別埋汰兄弟了,這一切還不都是拜你所賜!”
“瞧這話是怎麽說的?”左公明眉毛一擰,不高興了,“你自己摸着良心說,我姓左的待你如何?哪裏有虧待過你?真是好心當成驢肝肺!”
張小辮連忙道歉:“對不起,是兄弟錯了,左哥你大人有大量,甭跟我一般見識,權當我是放屁!”
“我要是跟你來勁兒,你早橫屍街頭了,哪能有今天這般精氣神兒!”
“是是是,那工作的事兒,哥哥能否幫兄弟一把?”
“這個嘛,”左公明沉吟,“也簡單。正好KTV正在招聘服務員,你先委屈一下,也別嫌工作低賤,什麽事情不是從最底層做起呢。別人工資每月兩千,我給開兩千五!只要你好好幹,以後我肯定重用你!”
張小辮知道左公明刻意作弄自己,要一雪前恥,但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張小辮沒轍啊,他還欠十萬元的糊塗債呢。
時光如流水,張小辮斷斷續續在KTV做了大概半個月的服務生,并非原先想像的那般低三下四,因為故意找茬刁難的客人畢竟很少,而張小辮又是那種對新環境适應能力特別快的人,剛去不幾天,便和領班同事以及顧客打成一片,充分施展了他的混水摸魚溜須拍馬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的天賦和本領,倒也如魚得水,悠哉游哉。
所謂相聲演員,就是用說話的方式來演戲,博觀衆一樂。
張小辮覺得自己演得好累。和餘貞的感情似乎也日漸疏遠和淡漠了。對于自己所說的話,所做的事,她總是無條件地接受,沒半分猶豫和怨言。在家中,她不像個女主人,倒仿佛一個花錢雇來的老媽子,每天不停地擦擦洗洗,容不得一絲閑暇。
有次下班回來,她問吃飯了沒,張小辮其實已經吃過了,想調節一下冷清氛圍,就說還沒吃呢。她匆忙跑進廚房,叮叮當當一陣忙碌。張小辮有些不快,說騙你呢!你沒聽到方才我打的幾個飽嗝嗎?這麽傻!
餘貞驚愕地停止了動作,呆了半晌,再回過頭來,已雙眼濕潤,淚光盈盈。
張小辮可憐她:“怎麽又來了?不是說好只要我們在一起的時候誰也不許哭嗎?多傻的姑娘啊。”
餘貞一臉委屈:“為什麽這個世界上的每一個人都喜歡欺騙呢?你騙我我騙你,大家騙來騙去有什麽好?”
“因為世上像你這樣單純無知的女孩太容易被騙了啊。”
說完張小辮大叫失語,果然這話又觸痛了餘貞的舊傷疤,她登時哭得梨花帶雨:“我一直執迷不悟,你說得對,我是傻,我真是傻得可以!”
張小辮只好柔聲安慰:“別哭了,都怪我,我不該騙你,不該這麽開玩笑。你以後也別對我那麽唯命是從,我喜歡你和我對着幹。我讓你往東,你就偏往西,我讓你打狗,你偏攆雞!我讓你喊我郎君,你偏喊我嬌妻!”
“什麽亂七八糟的!”
餘貞撲哧一聲,笑了出來,一笑傾城,百媚橫生。
張小辮最喜歡她笑時的樣子,嬌中帶羞,忍不住胡作非為,疼愛一番。
他們也曾吵過一架,是因為周九浪,其實那次已經熄燈躺下了,張小辮忽然一瞬間就完全沒了困意,只是粗魯地把她弄醒。
餘貞驚惶地問:“你這是幹什麽,瘋了嗎?”
“告訴我,周九浪是誰?”張小辮兇神惡煞地喊道,“你跟他到底什麽關系?你為什麽要瞞着我?為什麽不老實告訴我?給我一個解釋!”
此時的餘貞由驚吓轉變為憤怒:“你不是說過要愛我一生一世嗎?你不是說過要包容我的一切嗎?你不是說過不會在乎我所有的曾經嗎?你這麽輕易就違背諾言,這麽粗暴地對我!你們男人都只會騙人,沒有一個重情重義,全他媽是人面獸心!”
“讓你狡辯,讓你頂嘴——”
張小辮火冒三丈,甩手掴了餘貞一記耳光。
張小辮清醒地記得,這是他和餘貞自好上以來第一次動手打她。
——我竟然打了她!老天!
餘貞摸了摸熱辣辣地臉頰,然後迅速穿衣下床,哭着跑向客廳,利索地打開前門,頭也不回地奔了出去。
張小辮傾刻後悔,用一飛沖天的速度,騰身,披衣,甩門,下樓,朝着餘貞離家的方向追去。外面黑咕隆咚的,看什麽都模糊萬分。借着昏暗的路燈光芒張小辮愣是一鼓作氣把餘貞成功的“抓”了回來。
他不住地道歉,她不住地哭。
見道歉無用,張小辮用了狠招,一拳頭打在門窗玻璃上,右手頓時鮮血淋漓。
苦肉計果然見了效,餘貞抹幹了眼淚,慌忙找來家中自備的紫藥水還有沙布,非常小心加細心地為張小辮包紮起來。
“說說你的故事吧,我想聽。”張小辮平靜地說。
“好……好吧。”
似乎是期待了一千年,抑或是一萬年,餘貞終于甩掉了心理包袱,她肯跟張小辮好好的聊一聊了。
***
現在把時間往前倒,把鏡頭拉到N年以前的江南洪縣那座小城。餘貞的講述從她十五歲開始變得細致和認真。那一年發生了一件事,她戀愛了。
餘貞是那種外貌姣好卻不喜張揚的女孩子。自從入校那天起,她就一直循規蹈矩地求知求學,一直很安靜。對于一些異性之間微妙情感也少有觸及。
她開始意識到自己生得好看是在她十五歲生日的時候。
大姐送給了她一件粉紅色的呢絨外衣,非常地醒目。當餘貞在祝福中穿起的時候,大家都興奮地尖叫起來:“阿貞,你好漂亮啊,簡直像一個高貴的公主!”
散場之後,餘貞獨自呆在房間裏,對着櫥窗上懸挂的那面精致的橢圓形西洋鏡,手舞足蹈,沾沾自喜。
高挑的身材,精致的五官,全身上下,無可挑剔。
鵝蛋臉,彎月眉,小巧的鼻子,鮮嫩的嘴唇——标準的美人胚子。
餘貞一家人長相都不差,爸爸魁偉軒昂,媽媽嬌小玲珑,兩位姐姐也是清秀可人,各有千秋。餘貞兼具了父母的落落大方和姐姐們的清麗脫俗,當真沉魚落雁、閉月羞花,可謂南方有佳人,絕世而獨立,只不過是“養在深閨人未識”罷了。
餘貞有了自信,開始問父母要錢花了,主要是用來打扮自己,這還是好友姬小語不斷慫恿的結果。小語和餘貞同住一個單元樓,是她從小玩到大的夥伴,也是形影不離的摯友,她比餘貞早出生一個月零五天,卻非要稱呼餘貞為姐姐。
她的理由是:“你餘貞有兩個姐姐寵着,我只有一個哥哥,還常欺負我,跟我争巧克力糖吃,我要是有個姐姐幫我該多好啊,所以我以後就叫你貞姐啦,這樣我心裏才能好受一些!”
“行啊,我巴不得找個妹妹供我差遣呢,以後在我面前可得放機靈點,否則我一生氣,就打你個滿地找牙!”餘貞半開玩笑半認真地說。
這天,姬小語來找餘貞,說爸爸媽媽哥哥都不在家,出去跑生意今晚回不來了,她夜裏一個人睡有點害怕,想讓餘貞陪她。
餘貞說好哇好哇。
來到小語家,餘貞感覺眼前豁然一亮,不禁在心底羨慕萬分:小語家好氣派啊。餘貞只能用八個字來形容她眼前的景象——富麗堂皇,美侖美奂。
她實在找不出更好的詞語來贊美和形容了。
面對家境殷實的姬小語,她立馬被自卑圍繞,無處可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