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深秋的風兒有些喧嚣。

兩個小姑娘之間的沉默卻震耳欲聾……

沈莓放下風筝,卻見站在她面前的姑娘面色有些古怪的看着她,面露疑惑:“你在幹嘛?”

她終于上前兩步,看着地上的風筝,又有些莫名的痛心疾首:“為什麽都撿起來了又要扔掉!”

沈莓呆了一下,下意識辯解:“我不是……”

就見那個小姑娘也沒聽她說什麽,兀自撿起風筝來,嘀嘀咕咕:“也沒怎麽髒嘛,不就是有個小鞋印,京都的小姐們當真是有點矯情。”

說完她想起什麽,又擡頭看向沈莓,正色道:“我不是特指你哦,雖然看起來也有點兒……不過還是謝謝你幫我找到風筝。”

“我叫慕百年,活一百年的那個百年,你叫什麽名字?”

她這介紹名字的方式叫沈莓聽愣了。

活一百年……

這個……唔,讓人很難說當初她爹娘是如何取名的。

“你怎麽不說話?是被我名字震撼到了?”慕百年見她不說話,一臉了然,“算了,在京都一年多我也習慣了。”

沈莓這時才回過神來,趕緊道:“我、我叫沈莓,樹莓的莓。”

慕百年聽後點點頭,還評價了一句:“你的名字還挺好聽的。”

她剛想繼續說什麽,遠遠的突然傳來了幾聲鐘響。

就見她身後女扮男裝穿着小工衣裳的人這時急急催促道:“小姐,你快回去吧,下一程課要開始了!風筝奴婢就給你帶回去啦,再晚奴婢就要被發現啦!”

說着女扮男裝的小丫鬟也不等自家小姐反駁,從她手裏搶過風筝就跑。

慕百年看着自己丫鬟的背影只來得及“欸”了一聲,沒能攔住。

這時鐘聲響了第四下,她顧不得許多,趕緊提着裙子轉身就跑,邊跑還邊回身道:“那個,沈莓我先去上課了啊,你也趕緊去上課吧,晚了先生要罰的!”

她說話間,一點沒耽誤腳下,人佚已經跑遠了。

沈莓沒來得及告訴她自己還不用上課,只好看着慕百年一溜煙不見了。

她站在原地眨了眨眼,心裏只有一句感嘆:跑得好快呀……

感嘆過後沈莓又兀自笑了一下,繼續往湖邊走。

今日遇見的這位小姐,總覺着與她從前見到的閨閣千金有些不同呢。

這日沈莓在書院的湖邊轉了一小會,沒再遇見誰,因為嚴許很快便來找她了。

嚴先生未随他們一起回府,于是沈莓第一次跟嚴許同乘一輛馬車。

回府的路上,她忍不住跟嚴許說了剛剛在書院裏遇見慕百年的事,小聲道:“她的名字好有趣呀。”

嚴許看着坐在一側的小姑娘黑白分明的眸子亮晶晶的,顯然這次遇上的人是比柳小姐她們好多了。

他淺笑一下,又有些習慣性地摸她軟軟的雙髻,低聲道:“那是擎西将軍府的大小姐,名字就是慕将軍取的,寓意也就如她所說,希望她活個長長久久。”

嚴許話說完,見小姑娘還盯着他,滿眼都是好奇,卻又似不好意思再問,就這般揪着手,撲閃着纖長的羽睫。

年輕公子素來波瀾不驚的心湖,因着這雙眼,好似突然泛起些小小漣漪,驀地軟了一下。

他其實鮮少會去說這些,因為沒什麽心思與興趣。

這時卻還是在心裏幾番回憶從陸博恒那兒聽來的一些不知轉過幾條小道的消息,講與身邊的小姑娘聽。

“聽說慕将軍是個直性子,雖讀書不多,卻很是骁勇善戰,因着常年在戰場厮殺,是以每年的願望也十分樸實,能有命活着便足矣。”

“慕将軍有三個兒子,分別叫延年、康壽、長久,到了唯一的女兒這,索性就叫百年了。”

沈莓聽的目瞪口呆,不僅眼睛睜大,嘴巴都微微張圓了。

她以前從未聽過這些事,感覺自己就像在聽嚴許講故事似的,竟會叫她心裏覺得歡喜。

“那這位慕将軍,也是真性情呢。”

沈莓喃喃道,竟覺得活的這般灑脫的人也是很叫人羨慕的。

嚴許笑着颔首:“确實如此。”

四個字剛落,眸光便看見小姑娘不自覺往自己身邊挪了挪,還在仰頭看着他。

就像是聽故事入了迷的小兔。

他點墨似的眼裏染上笑,面上不動聲色,只搭在膝上的手垂下,修長指尖輕動,替小姑娘理了理她散過來的裙擺。

“慕小姐去年才回京都,早年是在西漠長大,那兒的民風較京都比起來更開放活潑些,加之她又是武将之女,是以跟京裏其他小姐也許有些不同。”

沈莓深以為然地點頭,小聲道:“嗯,是挺不同的。”

嚴許看她的模樣,想起今日在王先生的書房裏父親與他說的話。

他斂眸片刻,擡手勾了一下小姑娘的發帶:“阿莓下個月便要去書院讀書,若是想,可與這位慕小姐交個朋友。”

擎西将軍是武将裏舉足輕重的一位将帥,頗得皇上重用,如今西邊安定,聖上才招他一家回了京,于朝有大功,賞賜自是不斷。

作為擎西将軍的女兒,慕百年在這京中向來不需怕誰,也不會有誰輕易去惹她。

小姑娘日後入了書院,若能與她做上朋友,嚴許也會放心許多。

沈莓未曾想過這些,但卻應了一聲:“我……我會試試的。”

書院裏有許多同齡人,她也很想交上朋友。

如今在府裏她只能與真兒姐姐說些閨話,在書院裏便更沒有什麽認識的人了。

只是想起那日遇到的柳小姐,沈莓低着頭抿緊了唇角,怕是許多人跟她一樣,并不想與自己做朋友吧。

後來她是在真兒姐姐那知道的,那位柳小姐名叫柳聆昔,是吏部柳尚書的千金,姨母是宮中妃嫔,也頗得幾分聖上寵愛,是以性子十分高傲。

沈莓想到上次遇見時她看自己的睥睨眼神,和眼裏流露出的輕慢,一度攥緊了手,已經做好了去書院後要與她再撞上的心理準備。

陶真兒及笄前也在臨山書院讀書,柔聲給她出主意:“阿莓不怕,若是她們欺負你,你便告訴你們的先生,莫要忍着。”

“在書院裏大家都是學子,學問沒有高低貴賤之分,書院的先生都是高潔之人,只要你行的端坐的正,先生們自有論斷。”

雖然在臨山書院讀書的公子小姐非富即貴,但只要能入書院的,便不分身份高低,先生們都會一視同仁,這是臨山的規矩,也是臨山之所以能成為京都書院之首的原因。

是以在書院中不管學子之間有怎樣的矛盾,龃龉,又做些什麽小動作,要不就莫讓先生們察覺,若是被發現了,懲罰便也一視同仁。

沈莓認真點頭,說自己記下了。

陶真兒瞧她乖巧的模樣,也有些不放心,又強調了一番:“阿莓定要護好自己,什麽都不要怕,凡事有家裏呢,知道嘛?”

嚴府哪怕在京中無官無爵,可得聖上看重,那便是底氣。

這番話在沈莓去書院前,陶真兒與她說了,嚴先生與夫人與她說了,嚴許也與她說了。

正式入書院的第一天,依然是嚴許将她送過去的。

下馬車後,他看着小姑娘格外裝扮過的一身,摸着她的頭俯身,認真看她的眼睛。

“一會哥哥會送你到女子院,下午放課便來接你,阿莓不怕,對不對?”

沈莓提着一個小小的竹制箱籠,裏面放着她的書和筆,還有些零嘴,她餓了便能吃,書院裏的學子大多都是這般帶的。

她也看着嚴許的眼睛,在那雙格外漆黑的眸子裏看到了自己小小的身影。

小姑娘提着箱籠的手緊了緊,而後有些重的“嗯!”了一聲:“我不怕的。”

嚴許便笑了,突然将手伸了過去:“不過可以先牽着哥哥的袖子”

沈莓看着那笑愣了愣神,這才紅着臉抓住了他的袖子,小聲道:“好。”

雖然她也不知道懷琛哥哥怎麽突然這麽說,但能抓着他的袖子,她還是會安心許多。

于是就這樣兩人進了書院,走入左側回廊。

沈莓牽着嚴許的袖子跟他并肩繞過回廊,又過了兩個月門,便到了女子院。

一路上嚴許與幾位遇見的先生打了招呼,而他們的目光無一例外,都落在了沈莓身上。

這幾位都是女子院的老先生,沈莓被嚴許引着乖巧的給先生們問了好,得了兩句誇贊。

而除了老先生們,還遇到了幾位沒見過的小姐。

現下正是大家入書院的時辰,路上自然總能遇上幾個,有年紀跟她差不多的,也有看着便比她小些的。

她們似是都認識嚴許,會福身子喚一聲:“嚴公子。”

嚴許只淺笑回應,并不多說。

而那些小姐們,有一個算一個,都要看幾眼沈莓牽着嚴許袖子的那只手。

沈莓起初未曾有什麽察覺,等遇的人多了,便漸漸有感。

她也不知為何大家都要看幾眼,忍不住有些忐忑,走着走着便松了手。

嚴許卻停了腳步,回身看她:“怎麽了?”

沈莓嗫嚅了一下唇,小聲道:“哥哥,我……她們好像都在看我……”

嚴許卻毫不在意,甚至倏然笑了一下。

“那大抵是因為,這是哥哥第一次這般帶人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