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沈莓有些意外。
她不認識這個姑娘,不知道她怎麽會突然來找自己搭話。
遲疑了片刻,沈莓點了點頭:“是,你是?”
那姑娘好似也沒料到會被問名字,捏了一下裙擺,才道:“我叫吳薇,就是過來跟你說一聲,下午的課是彭先生上,他剛剛讓我通知大家,下午的課改在西邊百學堂,你、你記得過去。”
說完吳薇也不等沈莓的回應,很快就跑走了。
沈莓看着她又出了屋子的背影,匆匆小跑的人一下就不見了。
她後知後覺在空空的課室裏“哦”了一聲,兀自嘀咕了一句:“這麽急啊,是還要去通知其他人麽?”
沈莓一邊把桌上的東西往箱籠裏收,一邊準備要去百學堂。
她其實也不知道西邊在哪兒,剛剛沒來得及問吳薇她就跑走了,一會出去估計得找人問路了。
沈莓在心裏嘆口氣,只希望自己能遇到幾個面善之人,才好搭話吧。
提上箱籠往門口走,離開前,她又回身看了眼挂在窗邊的鳥籠。
提着裙的手指微微搓了搓,又往外頭看了一眼,确定一時半會沒有人來後,沈莓才走到鳥籠邊。
她放下箱子,而後伸出指尖,輕輕摸了摸站在鳥籠裏歪頭看着她的鳥兒。
沈莓有點喜歡這些毛茸茸的小動物。
這鳥兒好像也不怕生,就任她摸,甚至覺得有些舒服了,薄薄的灰色眼睑還會眯起來。
不過沈莓沒敢摸太久,就只小心地逗了它一會,而後便與它道別:“我走啦,再見哦。”
“再見!再見!”
小鳥兒突然說了兩句話。
沈莓像是并不意外,又看了它一眼,重新提起自己的小箱籠走了。
她在附近轉了一圈,遇到了幾個看起來年紀小一些,八九歲小丫頭。于是走過去,軟着聲音試探地問她們:“請問你們知道不知道百學堂在哪裏呀?”
幾個小丫頭沒見過她,有些好奇的偷偷打量,一時沒說話。
有一個卻在早晨時看到她是嚴許公子帶過來的,便替她指了路:“在那邊,沿着那條路直走然後左拐便是了。”
沈莓看了眼她指的方向,點點頭,輕聲說“謝謝”。
然後想了想,又蹲下來打開了她的小箱籠,從裏面拿出一個小紙包,給了替她指路的小丫頭:“這個龍須糖送給你們吃。”
她笑了一下,便朝着剛剛被指明的方向走了。
幾個小丫頭湊在一起,看着那包龍須糖,小聲嘟囔:“她好像還挺好的。”
“我早上看見嚴許哥哥送她來的,嚴許哥哥好,她應該也不壞吧。”
“那我們把這包糖分了吧,我有些餓了。”
“分了也不能現在吃,我娘說了,外頭人給的東西不能随便吃的。”
她們年都不大,其實也不太清楚上舍的一些彎彎繞繞,只是對第一次見到的人抱有警惕。
現在倒是看着沈莓離開的背影叽叽喳喳說了起來。
沈莓自是不知道的,她正沿着這條路往前走,然後按照她們說的左拐,約莫一刻鐘後,果然看到了寫着百學堂的屋子。
門是敞着的,裏面還沒人,但桌椅是與上午那間屋舍擺的一樣,于是沈莓便照着自己上午的位置坐了。
她看了眼外頭,估摸了一下時辰,應當還有兩刻鐘才上課。
于是她又拿出了自己的游記,靠在椅子上靜靜看起來。
直到聽見外邊傳來鐘響,她才恍然擡起頭,然後倏地愣了一下。
怎麽沒人?
這屋子裏還是空蕩蕩的,一個人也沒有來。
連先生也沒來。
沈莓猛的意識到什麽,突然站起來,飛快收拾好東西提着箱籠跑了出去。
她一路往上午上課的屋舍跑,耳邊的鐘聲已經到了第四響。
等第五響落下,她才在鐘聲的餘韻裏跑進了上午那間課室。
裏面除了她,其餘人都已經坐好了。
前頭的桌案後站着一個高瘦的中年男人,應當就是教授下午這堂課的彭先生。
彭先生手裏拿着書,看着突然跑進來的沈莓皺了皺眉。
屋子裏只有一個空位了,上午鐘先生也告訴了她沈莓通過考試進了外舍一組的事。
他放下書,有些不悅地問:“你可是沈莓?為何我的第一堂課就遲到了?”
先生們都不喜歡不守時的學生。
沈莓扣緊了提着箱籠的手,目光直直看向吳薇。
吳薇沒看她,低頭翻着手裏的書,像無事發生。
而在位子上撐着頭的柳聆昔,眼裏都是輕慢的笑。
彭先生見沈莓只站着不說話,眉頭皺得更深了些,正要再開口,卻聽沈莓緩緩道:“先生,晌午時吳薇告訴我下午的課改在百學堂,所以我去了百學堂等着。”
“因着在看書,鐘響時才發現不對,趕過來晚了,請先生責罰。”
她知道縱有再多的理由,晚了便也是晚了,先生若要罰她,她也會受着。
但是什麽便是什麽,她不知道吳薇為什麽要騙她,既然先生問緣由,她就如實說。
彭先生聽後卻沒有馬上說要罰她,而是看向了吳薇,威嚴的聲音也毫不含糊:“吳薇,可有此事?”
吳薇抿了下唇,撫着裙擺站了起來。
她搖了搖頭:“先生,上午的課程結束後我便離開了,到鐘響前半刻鐘才回來,并未與沈莓說過什麽話。”
說着她又看向沈莓,微微蹙眉:“我不知你為何要這麽說,但我未曾做過,你既然自己遲了,就莫找借口構陷旁人。”
沈莓的手攥的更緊了,她盯着吳薇,大眼睛裏滿是驚詫與荒謬。
原來這世上除了沈府裏那位問了斬的沈四,竟還有人也能這般颠倒黑白。
沈莓深深吸了口氣。
又想起了來書院前許多人對她說的話。
春華擔心她,真兒姐姐也囑咐她,懷琛哥哥特意把他送到了鐘先生面前,還有勞先生照顧她。
義父義母在早飯後殷殷将她送到府門口,義母還抱了抱她。
沈莓掩在袖裏的一只手攥緊成了拳。
她第一次意識到,自己不是過去那個瑟縮在沈府後院,謹小慎微的庶出五小姐了。
她也有了些依仗的。
“我從未構陷你,若你不曾來找我,我怎會知你姓名?吳小姐從前與我也并未見過吧。”
吳薇一愣,目光下意識想往旁邊看。
那是柳聆昔的方向。
柳聆昔卻不看她,一副事不關己的模樣慢條斯理翻着書。
沈莓一眼便看到了吳薇這個小動作。
而後便聽她辯道:“我怎知你如何知曉我姓名的,也許我們就是曾經見過呢?”
反正京都裏的宴會小聚那般多,誰知道她們見沒見過。
沈莓聽了她的話,卻沒有什麽氣急敗壞的神色,她只複又看向彭先生:“先生,晌午那時吳薇來找我說話,并不是只有我一個人在這兒。”
“哦?”彭先生揚了一下眉,遂問,“還有誰?”
吳薇冷不丁聽見沈莓這般說,手下意識緊攥,片刻後又緩緩放松。
不可能有人。
沈莓沒有看到吳薇的神色,一擡手,指向挂在窗邊的那個鳥籠,認真對彭先生道:“它也在。”
屋子裏幾個姑娘聽她這麽說,都愣了神。
坐在第一排的章淑敏更是撲哧一下笑出聲來,像看傻子似的看着沈莓。
柳聆昔卻微微擡頭,眯了眯眼,神色并不像其餘幾人那般莫名。
因為彭先生并沒有因此而出聲呵斥沈莓。
相反,他的眼裏似是還湧上幾分意外與欣賞。
“你知這是什麽鳥兒?”
聽了彭先生的問話,沈莓點點頭:“我在百鳥集冊上看到過,是鹩哥,通人性,可說人言。”
鹩哥是椋鳥的一種,常年跟在人身邊時,經馴化可吐人言。
這種鳥兒通體黑色,羽毛會泛出藍紫色的金屬光澤,眼下有淺黃色裸露區域。
因着不算好看,京都裏養鹩哥的人并不多。
但沈莓一看到它的模樣就認出來了。
她在離開前摸過它,與它說了再見,它也回應了她。
由此可見,養它的人定是特意馴過的。
瞧着彭先生的神色,沈莓便知道自己這番沒猜錯。
彭先生面色緩和下來,贊賞地點頭:“不錯,這是你們鐘先生養的鹩哥,他天天挂在這兒,倒是叫我忘了。”
說完,他似乎又覺得有趣,笑着多問了沈莓一句:“你與它說話了?”
沈莓一怔,不敢在先生面前撒謊,怕自己偷偷摸摸鐘先生的鳥兒會被告狀,瞬間便氣弱了三分。
“我、我就是中午離開時有些好奇,摸了摸它,跟它說再見……”
彭先生這下倒是饒有興味了:“鐘先生這鳥兒高傲得很,我與它說話它都懶得搭理,倒是讓你一個小姑娘摸了,那你可有法子讓它給你作證?”
沈莓抿了抿唇。
她沒說話,只是放下自己的小竹箱,朝窗邊走去。
一直不疾不徐的柳聆昔這時終于蹙了蹙眉,卻不是看着沈莓,而是看向吳薇,眼裏有幾分不不愉。
吳薇沒想到事情的發展會變成這樣。
她根本不知道這是什麽鳥兒還會說話,更不可能去注意這個。
吳薇咬緊了唇,看着沈莓走到鳥籠邊。
鳥籠挂着,倒是跟她一般高。
就見她歪了歪頭,盯着鹩哥的眼睛看。
而後像晌午時那般伸了手,隔着籠子摸它的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