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來
其實現在阮雲築到底在想什麽,白露大概都猜得到。
若說是從前少年時期兩人對彼此還存有不少誤解,那現在幾乎可以說對對方了如指掌,再者阮雲築這些年來性子幾乎沒變,白露可以在看透愛人這方面偷個小懶了。
比如她今日進門講了幾句後就察覺到阮雲築似乎有些低氣壓,但她暫時想不出理由,既然對方沒打算主動講,她也打算先繞一會圈子。
“今晚吃什麽,你來做?”白露在阮雲築懷裏扭了扭,試圖從她懷裏掙脫出去。
沒成想阮雲築并不順着她的意思,反而把她圈得更加牢固,白露眨巴眨巴眼,突然飛快在阮雲築唇角吻了一下,而後湊近她故意惡狠狠地,“你是不是不開心,嗯?騙我的人一輩子吃不到杏仁餅。”
阮雲築笑了,到了這一步她哪裏還有半點不開心的情緒,但依然老老實實把事情告訴了白露。
白露意外也不意外。
她不意外阮雲築因為校長的事苦惱,但意外在于她沒想到這個人竟然會追到這裏來。不過也是,白露細細想,要是無所謂的話或許對方早就不再寫信糾纏了。
“他是外籍,”阮雲築一臉疲憊,“況且我都好久沒見到他了,也不能把他怎樣。”
白露見她面色不好,心裏跟着着急起來,但也沒什麽別的辦法,只能拉着她的手勸她,“不管怎樣也不至于走到那一步的,小築。”
“那現在還能怎麽辦,繼續不理他,他既然當初能得到我的消息,信寄去過學校,他就也一定找得到學校……”阮雲築咬了咬下唇,下半句話她實在不想說,從來都沒有宗教信仰的她第一次忌諱起來。
“你擔心他找到家裏來。”白露替她補全了下半句話。其實她對校長沒有什麽懼怕的情緒,只是覺得是一件很黏人的膏藥,煩人得很。畢竟算算時間,校長年紀也實在很大了。“你覺得他會是找你讨錢嗎,向你讨要當時培養你的報酬。”
阮雲築沒反應,當然了,她也不知道。
“要不你去見他一下吧。”白露試探着說了一句,說完後她心裏也沒底,“雖然很冒險,但似乎除了找他本人談談以外,沒什麽別的辦法。”
阮雲築手指在白露手背上摩挲着,話是這樣說的,阮雲築其實也知道,只不過打心底裏不願意承認這個現實而已。
“你別擔心啊,”白露湊近她,語氣溫柔,“現在有我在呢,我陪你去。”
話雖是這樣說着,阮雲築斷然不會允許白露跟她過去的,畢竟這件事從頭到尾都跟白露無關,到了最後也是需要自己去面對的。阮雲築似乎心裏還把自己當成了當初那個女學生,所以對校長有着一種逃避心理,但現在不同了。阮雲築深深呼吸,鼻息間都是另一個人身上淡卻好聞的味道。她總要一個人獨當一面的。
整個夜裏阮雲築都睡得不踏實,雖然她能感覺到身邊那個暖呼呼的人正貼着自己,但好像夢魇似的,身體的知覺都在,意識卻像墜入寒冷冰窖,醒來後好半天都反應不過來,最後看到白露像只貓似的,懶懶地貼過來抱着自己問早安,阮雲築也就放下了莫名其妙的情緒,認為自己只是神經過分緊張了。
“下了班去嗎?”白露把叉子和碟子推到阮雲築跟前,“我去學校找你。”
“嗯,不用了。”阮雲築挑起一塊醬料抹在了白露的碟邊,“你在家裏等我吧,不是什麽大事。”
白露笑了起來,她也是擔心阮雲築神經緊繃,現在聽她說“不是大事”她自然也替她松口氣,于是放松地叮囑,“好啊,我多買點菜,做些好吃的。”
“不用,你在家休息。”阮雲築拍拍她的手背,“明天是白露,解決這件事,我們明天出去吃,同事給我推薦了一家餐廳。”
從前,很久的從前阮雲築就追問過白露的生日,後來将自己的事告訴她之後,白露自己都快忘了這些事,畢竟她從不覺得生日有什麽可快樂的,但聽阮雲築這樣說了,她竟也期待起來了。
“好啊。”
很多年沒見到校長,阮雲築對他的長相卻記得很清楚,畢竟他不同于亞洲人的面孔,阮雲築想要記住他也不需要費什麽力氣。
後來回憶起那天,阮雲築只覺得一切都模模糊糊,校長那張臉她真的想忘都很難,他說話的語氣同從前一樣,他慢慢地問自己怎麽不回信,之後又誇獎自己好好地長大了,他又說你早說你想教書,當時我就幫你回香港來教書了,你在那裏長大,繼續在那裏也更安心些。阮雲築知他講舊情,順着他的意思表達了感謝,他卻問,你一走了之,打算怎麽謝?
不知道是不是阮雲築的錯覺,校長一向說話做事慢條斯理,今天也差不多,但語氣卻透露着一些急切,也許他終于意識到自己老了,想要急着抓住些什麽?阮雲築此刻還不知道。
直到校長抓住她的手,她才知道老人的力氣也是很大的,但終究敵不過年輕人敏捷,阮雲築從随身的包裏摸出了白露之前送給她削筆的刀。
白露一直坐在窗邊,天都黑下來了,她也沒有要動一下的意思,連房間裏沒開燈她都忽略掉了,一直到了夜裏,門口才傳來開門關門的動靜。
“小築。”白露小跑着到玄關處,冷不防撞入一個懷抱。白露陷在熟悉的懷裏,懸着的一顆心開始放下來,她還沒來得及多問,阮雲築的吻就鋪天蓋地落下來,緊緊地抱着她。起先白露沒當做一回事,但卻感覺到,阮雲築抱着她的手在微微地顫抖。“怎麽了,小築,怎麽了?”白露看不真切阮雲築的臉,伸手想要去拍開玄關的燈,卻被阮雲築制止了動作。
“沒怎麽,別開燈,”阮雲築抱着白露,動作不變,“再抱一會。”
白露感覺到自己腹部衣服布料涼涼,伸手去摸一片濕潤,她愣了一下,急地去摸阮雲築的身子,想要檢查一下是否受傷,阮雲築按下她,“不是我的。”
那之後很久,兩個人沒有言語一句,卻好像互相可以知曉心思,她們依偎在一起,裹着毛毯坐在窗前,房間裏黑黑的,這會兒天氣并不很冷,兩個人卻還是需要緊貼在一起,從對方那裏汲取一絲暖意,直坐到了太陽漸漸升起。
熬了一夜,白露啞着嗓子,“那個拾柴的人,是白露前一天從山上滾下去的。”
她突然感覺,她一直以來埋怨命運可能不太對,也許有問題的是自己才對。
或許二十三年前的白露那天自己就不該被撿走,她那日該死的,老天叫她死,自己卻僥幸遇好人撿回一條命,大抵是閻王爺就此遷怒了她身邊一切對她好的人,同時也不想讓茍且偷生的自己好過。
阮雲築沒看白露,也沒說什麽,白露也沒有想要繼續說下去的意思,仿佛剛才從沒人講過話,阮雲築只是用毯子把兩個人裹得更緊。就像是幾年前,白露赤着身子抱她那次似的,那時兩人也是這般,懵懵懂懂的用毯子拉進兩人的距離。
“之後怎麽辦?”
“從前如何,今後依舊。”
白露看了阮雲築一眼,抿抿唇。
“如果那樣,當然是最好了。”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