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青塵與他對視了片刻,只覺這問題一時半會兒解釋不清。正盤算着要怎麽敷衍于他,賀淵卻自顧自地,将那只左手抓了出來,捋了袖子就要看。
宋青塵急忙往回縮了去,壓着聲音道:“你幹什麽。這是公衙,放規矩些。”
然而這話對賀淵并不受用。緋紅袍袖甫一撩開,那紫脹腫大的小指便映入眼中,在旁邊纖長又不乏力度感的白皙手指旁邊,顯得十分突兀紮眼。
宋青塵見他視線仍舊沒從那手上離開,若有所思的在桌案旁站着,便心中疑惑,擡頭打量了他幾眼。只見他那只空閑的手攥緊了拳頭,上面青筋可怖。再往他臉上看去,只覺他雙眸中的熒光已沉了下去,眼神異常的森冷。仿佛聯想到了什麽極惹他恨的事情,很有怒火中燒的意味。
半晌,賀淵方平複下來,緩聲問道:“我府上有好藥,幫你上藥?”
宋青塵苦笑一聲,把那手抽走,冷淡道:“府醫瞧了,沒有大礙。早晨已上過藥,再過幾日便可消腫。”見賀淵沒有走開的意思,宋青塵嘲道:“你是将我看作女子?那我可真是……多謝賀小侯爺挂懷了。”
賀淵輕笑一聲:“非也。王爺若不願,當我沒說。關心則亂罷了。”
宋青塵擡頭笑道:“關心則亂?你倒是對我挺關心,這又是打的什麽好算盤?”
賀淵一時沒說話,頓了頓才道:“王爺這話說得,生分了。”
宋青塵如今在心中權衡一下,皇帝大哥不僅靠不住,簡直是個禽獸,對待胞弟真是十分侮辱。相對而言,賀淵顯得靠譜許多。
宋青塵不由得像賀淵投去一個友好的眼神。弟弟,要打江山的話帶帶我……
這個眼神對于賀淵來說,顯然相當受用。賀淵又把茶端來,輕聲道:“你嘗一口。”
“這茶有什麽玄機?”宋青塵瞥他一眼,手又疼,委實沒什麽喝茶的欲望。
這小子搞什麽古怪?宋青塵狐疑地看向那杯茶,猶豫了片刻還是打開了。甫一打開瓷蓋,一股馥郁地香氣入鼻。宋青塵不禁好奇的低頭往裏瞧瞧。
“桂花、蓮子、菊花。很是清甜。”賀淵讨好的笑笑。
“你自己泡的?”宋青塵疑惑問道,接着抿了一口,入口确實甘甜,“為何放了這些東西?”
賀淵忽而冷笑一聲,緩緩道:“我觀王爺燥火太盛,易怒,且……總之這茶是消燥的。”
宋青塵總感覺他這話別有深意,便狐疑地擡頭看過去。
賀淵迎上視線,壞笑了一下,又壓低了聲音道:“也能去些欲火。省的王爺總要折騰些小童。”
宋青塵“哐”一聲把茶盞擱下了,感情我看着就像老铯批?宋青塵十分不悅。長得好看,也是我的錯?!爹媽給的皮囊,我能選嗎?雖然我是穿書的,我也不能選啊。如果可以,我還想穿成主角呢,那皮囊豈不是更好。
想到皮囊二字,不禁又想到狗皇帝,只覺左手小指又是一陣抽搐的疼痛,宋青塵的表情,立馬因為忍痛而猙獰起來。
賀淵卻笑道:“說笑而已,王爺莫動氣。你看你這燥火,旺極了。”
宋青塵瞥他一眼,不欲再交談。不過皇帝那一出子事,帶來的陰霾,此刻也因為賀淵消散了不少。
還未至朝會日,便又流出了許多消息,紛紛彈劾璟王拉攏在京官員,根據江逸之的口述,宋青塵發覺,哪怕十八線配角的官員,都出現了。
另外,又有許多帖子,把賀淵洗白了一波。意思是所有的事都是璟王自作多情,跟賀淵沒有半毛錢關系。據江逸之說,洗白的帖子摞起來,有小臂那麽高。宋青塵不由得蹙起眉頭,心中強烈不服。怎麽就沒人洗白我?!
次日一早,宋青塵剛收拾好行頭,要出門兒,李萬福就過來傳萬歲爺口谕。
璟王宋琰,疑在京中暗結朋黨,故禁足十五日,待查證後再作發落。
聽到這個消息,宋青塵簡直是太……太開心了。天天在家躺屍,不用早起,誰的臉色也不用看,真是不懂禁足有什麽不好!打天下這種大事情,就要交給賀淵這種少年英才。
就這樣輕松的躺贏了?宋青塵不要太開心。于是宋青塵悠哉地接旨,當着李萬福的面,将頭上紗冠一摘,順勢丢在地上,立馬逗狗玩鳥去了,也不顧那烏紗帽滾出了老遠,沾滿灰塵。
李萬福狐疑地看向宋青塵,只見宋青塵臉上不但沒有半點焦急,反而還欣喜若狂?看來……璟王被吓出了毛病來,他要把這個好消息回去報告給萬歲爺。
李萬福走罷,宋青塵幹脆叫小竹馬把躺椅拖了出來,直接在院子裏曬起了太陽。放眼這王府,坐吃山空也可以霍霍好多年。直到曬的日頭高起,真的熱了起來,身上發出一層細密的汗,宋青塵才悠悠的回了房。
小竹馬春祥輕着手腳過來,準備給宋青塵搖扇。宋青塵心情大好,不需要他這麽伺候,幹脆讓春祥也坐下休息。
不過到底是竹馬情深,春祥還是忍不住,關切地問了句:“王爺受這囹圄之辱,若是難過,王爺便與春祥說說罷。”
小竹馬伺候文墨久了,說話也十分有意思。什麽囹圄之辱,這分明是桃源之樂!宋青塵擺擺手,輕聲道:“莫擔心本王,無事。把‘小塊子’抱過來玩。”事到如今,越來越能理解,為什麽原主要把這只狗取名叫“小塊子”。
賀淵留自己有用,定然不會讓自己就不明不白的死了。想到這裏,宋青塵卻突然剎住了思緒——我為什麽會這麽想?我要是有個什麽,他真的會救我?旋即又自嘲地笑笑,他可是主角。可是越想腦子越亂,索性不想了,偷得浮生一日閑,哦不,是十五日。以後的事以後再說。
方入了夜,王府山石水景在府燈中交映,自成一方小天地。宋青塵沐浴出來,忽而來了興致,他終于能實現上次想的,在院中月下,對影成雙,飲上一點小酒的滋味了。
小竹馬替他在院中熏了艾草,并無什麽蚊蟲侵擾。端了壇酒,宋青塵便自顧自地吃起來。又拿出了下午在原主屋子裏搜出來的《前朝野獲編》,讀一讀野史,真是十分幸福。
約把這書翻了一半,宋青塵漸覺視物有些重影。他差點忘了雖然自己百杯不醉,但原主這身體受不起酒氣。便以手撐頭,歪在桌邊,稍緩片刻。晚風拂過旁邊的綠植,帶起一陣清幽的蘭草芬芳。
遠處忽然閃過一個人影,宋青塵驚得立馬坐直來,方想起那是王府的府衛。宋青塵苦笑了一聲,外面錦衣衛輪流把手,就是為了盯着璟王。那我府衛又有何用?宋青塵喚了兩聲,無人應答。突然想起今日小竹馬并不值夜,便沒再多想,由着那府衛去了。
就在神志趨向迷亂之時,不遠處傳來了軀體倒下的聲音,宋青塵疑惑擡頭看去,發覺方才那府衛已倒在地上。尚未想明白這是怎麽回事,耳畔響起一個熟悉的聲音:“王爺別來無恙。”
宋青塵緩緩回頭,看向身後這人,他手在後面背着,不知在藏什麽東西。繼而宋青塵不由得笑了出來——他看到賀淵的手肘處,有個毛茸茸的尾巴搖了兩下,煩躁的拍打着。
賀淵走過來,将手裏那只豹子輕輕擱在石板桌上,那黑豹極乖順,沿着宋青塵的右手蹭了一道,便安生趴下了。
“怎麽來了。”宋青塵半醉半醒,說話有些虛力,“怎麽躲過那些錦衣衛的?”
賀淵并不回答,只輕聲一笑,也坐在了石桌邊上。他并不介意宋青塵只備了一只酒碗,随手便倒了酒,使那個陶碗吃起酒來。
他拿袖口揩了下嘴角,輕聲道:“左手如何了?”說着要去查看。
宋青塵以右手撥開他身子:“無妨,過兩天就能消腫了。只是不好碰着而已。”
賀淵從懷裏摸了個小瓷罐出來,擱到石桌上,又沿着桌板緩緩推到宋青塵面前。小黑豹聞聲擡了頭,遂又躺到宋青塵小臂上去。
“這是何物?”宋青塵不由拔了蓋子看看,裏面是些杏色的藥膏。
“藥膏?”宋青塵哭笑不得——他對自己的手傷,當真記挂得很。心裏沒由來的一溫,宋青塵不太喜歡這種感覺,便諷刺道:“有這功夫,你不如盤算盤算,如何早日平定四方。”
賀淵聽了毫不氣惱,反而笑着答道:“有在盤算。”他飲了一口酒道:“只是沒想到,萬歲會将你禁足。朝中黨争紛亂,都急着邀功獻媚。得知你不得萬歲看中,紛紛踩上一腳。”又輕輕搖頭,嘆出一口氣:“我實不可控也。”
宋青塵聽他這一派感慨,只覺心中好笑。醉中渾渾噩噩地想,如果十五天之後真的下線了,也能回到現實,沒什麽不好。只是……再也見不到賀淵了。
于是宋青塵存心戲耍他,笑道:“我若走了,你将如何?”
賀淵原是在心裏想着什麽事,聽到這句話,驀然轉頭過來,盯着宋青塵看了半晌,表情逐漸凝重,喉結滾了幾滾,才抓着他小臂,正色道:
“大計未成,你萬萬不可自戕!”又慌張道:“十五日而已,且少安毋躁,我必能讓你出這王府!”
宋青塵不以為然,随口道:“我怎會自戕,你多慮了。做你的事便可。”
賀淵狐疑地看着他,半晌猶不放心,又交代道:“現在我也可将你帶出王府,只是名不正言不順,後患無窮。你萬要等我,不可做些傻事。”又捉來了宋青塵左手,幫他塗起藥來。他在月光下眼眸低垂,神态極認真,仿佛在以珍貴的玉石,雕刻什麽連城之寶。
宋青塵不由懷疑他到底是在塗藥還是看手,便調侃道:“你這是占我便宜。”
賀淵輕笑了一下,不置可否。
宋青塵看了他半晌,不由得脫口而出一句話,一句在心裏憋了許久的話:“你……”可是話到嘴邊又不知如何表達。借着一點飄飄然的酒意,宋青塵幹脆問出了口:
“你如此英豪,怎肯……居于人下?”
你怎麽能是個受呢?宋青塵真是好奇無比,皇帝怎麽看都很虛,降得住他麽。真是不知道原作者怎麽想的。
賀淵像是被這冷不丁的問題難住了,他盯着宋青塵半晌,疑惑道:“你指何事?”
宋青塵回望過去,用極細微的聲音,嘀咕道:“自,自然是風月事。”
賀淵聽完先是一愣,接着陷入了深思。沒有太久,便用一種極其怪異的目光看過來,仿佛是探尋,又仿佛是難以置信。最後,以一種悠長的語調,緩緩說道:“我為何……要居于人下?”
宋青塵聽完,即刻展顏笑了起來:“那可真是太好了。你我義結金蘭,豈不美哉。”
宋青塵實在非常高興。賀淵既然不是個受,那麽屬性相同,大家可以和平的做兄弟了,他便收獲一個武力值爆表的小弟。而且再也不用擔驚受怕,想着他要來誘惑自己了。搞得每天如同與一個貞潔烈婦相處,十分疲勞。不小心摸個手,都要害怕半天。
只是……賀淵的表情怎麽越發奇怪了?
【作者有話說:
賀小侯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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