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淵久久沒有開口,仿佛對宋青塵那句話不太滿意。
難不成是主角心氣太高,覺得我高攀了?唐突了他?那這話題,日後還是別說了。恍惚間宋青塵也忘了,那陶碗兩人共用,就将碗拿了回來,自顧自吃起了酒。
賀淵動了下嘴唇,好像想說些什麽,又忍了回去。
“有話就說啊。”宋青塵擰着眉頭問道,“怎麽扭扭捏捏?”
自從那句話開始,賀淵那表情就一直說不上來的奇異,宋青塵心中不禁忐忑了起來。
沉默了半晌,賀淵終于徐徐開口,“知道我為什麽來麽?”
宋青塵撲哧一下笑開來:“當然是商量大計啊。”你有什麽心思我能不知道?不就是造反麽……
賀淵嘆了一口氣,不置可否。
這是瞧不起我?宋青塵眼神瞬間淩厲起來,恨不得掴他兩巴掌——我可是知道全劇情的,你敢看不起我?忠于你的守備軍都是哪些,都在哪裏,該找什麽人,我一清二楚!竟然不來請教我造反大計。有眼無珠。
“我可是活諸葛在世。你竟然不把我放在眼裏?”宋青塵想要旁敲側擊,畢竟只有十五天啊賀小侯爺!你想點辦法救救我!萬一皇帝做出什麽瘋狗舉動,你就再也見不到我了。
宋青塵瞥了他一眼,只覺他看向自己的目光十分複雜,仿佛還有些同情的意味,一時想不明白怎麽回事。果然腦回路不同,無法溝通。
兩人一時無話,宋青塵自顧自繼續吃酒,不想再多說什麽了。晚風挾着些許涼意,中庭本就空曠,因此風一起,很是舒暢。宋青塵忽覺小臂一溫,接着有些十分粗糙、又濕粘的觸感,甚至刮的手臂有些痛。這才低下頭去,發覺桌上趴着的黑豹,又蹭到自己身上來了。不由輕撫了一下他的腦袋,露出一個寬慰的笑。
“外面有傳聞,說你神志不清。”賀淵把酒碗從他手裏奪走,“所以我才來看看。”
宋青塵冷笑了一聲,搖搖頭,半醉半醒道:“外面說?外面說得還少?外面說璟王好娈童,喜小倌,對你死纏爛打,貪戀你賀小侯爺的色相。出城迎你凱旋的時候,就對你起了色心,色膽包天……”宋青塵回憶了一下,原著裏,璟王确實有點慘。
如今筆給了自己,讓自己繼續寫故事,搞得好像更慘?主角這個身體怎麽越來越飄,果然喝不得什麽酒。
渾渾噩噩間,宋青塵也替原主打抱不平:“大哥也不喜歡他,為了辱他,不準他之國就藩,硬把他困在京城裏。讓他隔着幾階金階,穿着三品官的官袍,對着金銮大殿上的胞兄三叩九拜。朝臣卻戲稱一個頂着國姓的親王一句‘宋大人’……”
賀淵詫異地看過去,他從沒想過璟王會與他吐露這麽多心聲。此間他月下獨酌,竟是倒了滿腹的苦水出來。不由端詳起這人的面龐來,只見他神情落拓,濃睫低垂。眼波流轉間盡帶着一種惆悵,眼尾微吊,淡眉斜飛入鬓,委實……谪仙人也。
正看着,這人又絮叨起來:
“母妃曾經豔冠六宮,卻是天妒紅顏,早早走了。到最後璟王孑然一身,除了這王府,他還剩什麽?他心心念念不就一個你麽。”
賀淵原本是有些同情,帶着傾聽的意味坐着。此言一出,他呼吸驀地一滞,當即在心中反複确認,自己是不是聽錯。正驚疑不定之際,只見這人又窘迫一笑:
“可惜了,你看不上他。”
賀淵神色一變,慌亂之中當即反駁道:“我,我絕無……”
宋青塵不由笑出了聲,打斷他道:“你不是将他當成你那‘白月光的替身’,你的先生?你試圖在他身上找到當年‘先生’的影子?他寫的那些詩你可曾看過麽?”不待賀淵做出反應,他又繼續自嘲:“即便看過,怕是你腦子裏,想得也全是你先生。你眼裏根本沒他。”
宋青塵說完,自顧自又吃起酒來,并沒有意識到自己方才說了一些不得了的話。也早已忘了,原主這身體離醉倒差不多了。
賀淵反複的理解着這段話,雖然不太清楚“白月光的替身”是哪天的月光,但是,璟王好像确實對自己誤會很深。他怎麽會有如此感想?
這話從何說起啊?賀淵不由得蹙起了眉頭,思緒立時被這話攪得一團亂。
賀淵自诩閱美無數,每逢大捷,必然要與各級将領們至州城“慶賀”,席間,不乏會喚幾個“國色”作陪,男女葷素,向來不忌。可他也從未有過心旌搖曳之感,更不屑與他們交談。至于後來,到伯府說親的媒婆,與他談論着各個閨秀,他也都無甚興趣,只是以自己孝期未滿為由,一一推拒了。
也不乏膽大潑皮的美婦,抑或高高在上的郡主縣主,甚至是王孫公子哥兒,主動來撩撥他。他自認為,對付起這些人來,從來游刃有餘。
但是此刻,他面對璟王,一時有些詞窮。想了半晌,他決定從最初開始解釋:“可能是最初,你我之間……有些誤會。”
誤會?聽到此處,宋青塵不由得笑出了聲。分明沒有誤會,你不就是想弄死這個輕薄于你的璟王麽。
賀淵聽到他嘲弄的笑聲,只覺得自己那顆心像是被攥住了,立時堵的慌,說不出的難受。
半晌,賀淵用力嘆了一口氣,把心橫了,兩手捧住了宋青塵的右手,十足認真道“青塵,你……你莫如此自輕自……”
豈料宋青塵猛将他甩開來,呵斥道:“你小子裝什麽深情!你以為我不知道?”他絲毫不顧及賀淵那張早已變色的臉,繼續怒道:“你跟璟王一夜風流,分明是有所圖謀!真正的渣,不是璟王,而是你!”
宋青塵醉不拉幾的想着,反正自己十五天後下線,今天必須替原主鳴不平!沒有人洗原主?我洗。真是感同身受了。真正的渣男,都是像賀淵這樣,渣的不顯山不露水,讓人無從反駁,無從槽起,拔哔無情。還渣的大義凜然,直接拯救了天下。
宋青塵晃晃悠悠起身,不放心似的又對賀淵發出警告:“你少來招惹我!你在盤算什麽,我心裏一清二楚。”
賀淵有些驚恐地看着他——“一夜風流”?他怎麽知道自己那天晚上跑他床上歇了一夜?!可是早晨自己走得時候,他分明還在夢裏。而且自己确實什麽也沒做,只是單純的躺了一夜。
更何況……這也算一夜風流?!
宋青塵繼續發着酒瘋:“你現在知道怕了?”他冷笑一聲,“我告訴你,你心裏想了什麽,你做了什麽,我一清二楚。所以你少跟我裝蒜。”
賀淵聞言不禁焦急了起來,這回誤會大了。他那一晚明明什麽也沒事也沒做,端的一副朗月清風的君子姿态。
趁宋青塵怔愣之際,賀淵又想起了一件不得了的事情——宋青塵為何會突然問起,自己為何在風月事上,居于人下?難不成他一直以為……那晚他在上位,所以身上沒一點痕跡?!所以自己才是居于人下?
思及此處,賀淵臉色由驚恐轉為詫異,又轉為不可思議。一時間,四目相望,竟無言以對。此刻只覺這人一副楚楚模樣,鳳眼懸淚,仿佛遭遇了登徒子輕薄。賀淵有些莫名的心虛,主動先移開了視線。
賀淵猶豫了半晌,還是決定對那晚的事情作出解釋。他長籲了一口氣,娓娓說道:“其實那晚,不是你所想的那般,我着實……”
說話間,賀淵略一擡頭,只見宋青塵抱臂站在桌邊,頰邊帶着醉後的酡紅,玩味地看着他道:“小侯爺。編啊,你接着編。本王看你能編出個什麽花來。”
賀淵:“……”
宋青塵繼續嘲諷道:“怎麽不說話了?書裏說,你去敵營勸降的時候,舌燦蓮花,好不機敏聰穎。這會兒反而啞巴了?”
賀淵聞言暗中思忖,看來自己悍名遠揚?連奉京的話本小說……都把自己寫進去了?可是當時去敵營勸降,分明只有幾個親信舊部知道,怎麽會洩露消息。
宋青塵猶在醉中,死盯着他道:“你不要妄想拿你這身體來誘惑我,我對侵犯一個男子,沒有半點興趣。我不吃你這一套!”
聽到這裏,賀淵再也忍不下去了。他即刻哭笑不得,着急辯解道:“原來你一直如此看待我?”
這句話宋青塵聽懂了,他又往前晃晃悠悠踱了兩步,理直氣壯答道:“你不正是如此麽?書名還‘定遠侯天生反骨’?簡直惹我發笑。”說罷,自己很配合地笑了一聲。
賀淵在臉色變了幾變之後,終于想明白了,他眸光逐漸沉下,視線在那張猶帶淚痕的臉上逡巡。
他不得不承認,如今的自己看着這樣一張臉,心中不可控的産生了一些隐秘的悸動。
這麽多個誤會,他必須先找一個最重要的誤會出來,并且将它解釋開。
那就是……
“宋青塵,事到如今,你必須明白一件事情。”
……
賀淵夤夜回侯府的時候,仍是有些飄忽。雖然他沒做什麽實質性的事情,但他可以确認,他在對方脖頸鎖骨留下的印記,以及其他的一些布置,足以證明自己并非“居于人下”的那個。
趁人醉酒而迫,勝之不武。
……不過僅限于今日。下次就不好說了。
賀淵在自己房中八仙桌邊靜坐,燃燈一宿。他決定讓賀鈞知更換掉與北朔聯絡的線人——這當中必然有細作,才使他的許多事洩露出來。
【作者有話說:
昨天的小侯爺:?
今天的小侯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