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樣一來,當時所有參與踏青的貴族女子都可以排除嫌疑。但若去調查當時沒有參與踏青者的名單,範圍就更大了。李明達覺得自己不能蒙頭瞎找,該先從眼前最可疑的地方着手,比如那個于奉。這個人身上一定有重要線索,不過瞧他糊弄李惠安的手段,便可知此人不好對付,若沒有一二點實證來說他,他想必什麽都不會交代。李明達決定暫時還是不要打草驚蛇,以免這之後什麽線索都沒了。

再有一事也令她介懷,便是上次在長孫府,五姐說了一句令她至今都疑惑的話,她說惠安鬥不過她。李明達至今都很不明白,她和惠安一直都不曾相鬥過,又何來鬥不鬥得過一說。五姐這個“鬥”字,到底是什麽意思。

“貴主,奴這些日子經過仔仔細細的調查,發現這個于奉除了每月必定要走動東宮至少三次外,老家竟跟太子妃出自同一處,都是京兆武功人。”

李明達想了想這于奉的樣貌,倒是白淨耐看,嘴也讨巧,這樣的太監不管在哪個殿都很招貴人們喜歡。蘇氏與他之間有來往,真要硬去說的話倒也指責不出什麽,但倘若二人都出自同一個地方,巧上加巧,就一定要查清楚。

好在京兆一帶距離長安城很近,花上三五六日的功夫走一趟,并不算太費事。

次日,正是倭國皇女在西市道歉的日子。

李明達剛好被允準出宮瞧熱鬧,就趁機挑了幾個可靠的侍衛跟随。李泰聽說此事後,也跟着過來湊熱鬧,和李明達會和之後,兄妹二人便一同出宮。李泰就打發人去長孫府通知長孫沖和長孫渙等人一聲,要把這些表兄弟們也都叫上。

“正好天色還早,四哥只管打發個人先去西市定個好地方看熱鬧。我們先去長孫府呆一會兒,如何?”李明達笑問。

李泰搓了搓下巴,遲疑地挑眉打量她:“可是擔心你五姐的病?”

“四哥懂我。”

李泰深吸口氣,他很怕長孫無忌在家。挺了一會兒,似乎是做了很大的勇氣,才道:“行行,去吧去吧。你說咱這個舅舅,到底是怎麽了,我們兄弟他們都看不上,你說他不喜歡我也罷了,連大哥他也不太看上,倒就是喜歡你。且不說他,連房公上次見了我,也提你兩句,誇你蕙質聰明。得幸你是個女兒身,不然大哥估計都得防着你。”

“四哥還真信!舅舅性子剛烈,是個大男人,不愛跟我們女孩子計較而已。至于房公,面上說些客套話,客氣一下罷了。不然你讓她說我什麽,難道他要當着我親哥哥的面兒說我不好不成,那他就真傻了,再說了,房玄齡能有今天這地位,少得了他那張嘴麽。”李明達分析道。

李泰想了想也是這個道理,轉即聽李明達說那那些大臣也常在她和阿耶面前,誇贊自己和大哥,心裏也就明白了。兕子說的對,這些大臣不過是看在他們身份的份上,在面上做功夫誇誇而已,當不得真。

“四哥想不想聽別人對你的真正評判?”李明達問。

李泰怔了下,立刻點頭,“當然想。人有的時候就是看不清自己,須得多多求教,認真自省方能進步。”

“真這麽想?”李明達問。

李泰很硬氣地點頭。

李明達:“那我給你推薦一人,你讨到身邊來,一準能發現自己身上的缺點。”

“誰?”李泰好奇問。

“杜正倫。”

李泰:“這不是大哥身邊的?人家在東宮領職,如可願意待在我小小的魏王府中。”

“四哥有所不知,這杜正倫與于志寧以前是莫逆之交的好友。從于志寧受罰之後,他便一直不忿,不願呆在東宮。四哥若誠心讨他過去,請他直言谏你,他必定高興。他同意了,你願意,大哥早就不想被他挑毛病,巴不得放人,阿耶那邊還有什麽理由不答應?”李明達解釋道。

李泰點點頭,覺得在理,遂記下此事,決定随後找杜正倫試試。

李明達忙拉住李泰,請他謹慎想清楚,“這杜正倫和于志寧一般,有一張很厲害的嘴,專挑人毛病,而且是真的什麽情面都不顧,最喜實話實說。一般人可受不住他這樣,四哥可想清楚,別到時候後悔了,那老頭兒可就趕不走了,我這沒法子。”

李泰拍拍胸脯向李明達保證不會,“也不瞧瞧你四哥是什麽人,從來就不是一般人。我還就怕他不說實話呢,等着瞧,四哥一定會在聽了他的谏言後,變得更好。”

“那四哥就真厲害了,兕子佩服。”李明達豎大拇指給李泰。

說話間,二人已然騎馬到了長孫府。

當即便有長孫府的小厮欲上前來牽馬,李明達卻率先利落地跳下馬,把缰繩爽快的丢給了小厮,便快速邁步進了長孫府。李泰佩服地笑了笑,也跟着進門。

長孫無忌在朝,人不在家。李泰聞之松了一口氣。長孫沖和長孫渙得知消息,第一時間來迎接,致歉說家裏沒個準備。

“這麽親近的親戚,你還客氣什麽。我和兕子就來看看,一會兒還要趕着去西市看熱鬧。”

“西市麽?我一會兒也正要去,和你們一起走,正好三弟趕早就去選了地方,咱們去找他就行。”長孫渙道。

長孫沖特意含笑打量兩眼李明達,“又穿男裝?”

“方便,不顯眼。”李明達沖其嘿嘿笑一下,又問了李麗質如何,随即告別兄長和表兄們,去瞧李麗質。

李麗質這兩日的臉色明顯比以前紅潤了一些,人也精神許多,她半靠在榻上,囑咐李明達回頭看完熱鬧,記得回來和她講一講。

“哪還用得着我啊,回頭我讓你家那位長孫驸馬也去,讓他給你講,你肯定更開心。”李明達故意用逗趣的語氣,稱呼長孫沖為長孫驸馬。本以為這話說出來,五姐會更高興,卻沒想到她臉色一沉,低下頭了。

接着,李麗質便小聲嘟囔着:“不好麻煩他,近日他太忙了。”

李明達愣了下,拉住李麗質的手,“五姐是不是有心事?”

“沒有,你瞧我整日卧榻在床,悠閑養病的,能有什麽心事。”李麗質笑了笑,反抓住李明達的手,“我這身子是出不得門了,你就替我多看看,看完後,就煩勞你告訴我精彩之處,也叫我高興高興。得空還是多帶惠安來見見我,我總是忍不住惦記着她。”

“她啊,姐姐若想她,何不自己叫她來?”李明達臉色也沉下來,樣子看似很不高興。

李麗質見狀果然緊張起來,用嚴肅地語氣問李明達,她和李惠安之間是不是發生了什麽。

見李明達只是敷衍的搖了搖頭,李麗質更加緊張,她緊抓住立李明達的手聲音很沉地跟李明達道:“不管惠安對你做了什麽,她尚還是個孩子,不通事,忘你能體諒一些。我們姊妹同根而生,血濃于水,理該互相顧念,彼此扶持。”

李明達探究地打量李麗質的面容,“五姐到底想和我說什麽?”

李麗質回看李明達,姐妹二人随即四目相對。李麗質在與李明達的對峙中,感覺到對方有很強的氣勢,這恍然間讓她想起一人來。便是她母親長孫氏,外表看似溫柔賢德,真發起威來,卻是誰都不及。李明達亦柔亦剛的性子,便像極了她。

李麗質敗下陣來,緊蹙着眉頭,“想來你是知道了。你墜崖後的第二夜,惠安她偷跑出宮來,和我哭了很久。後來我哄她睡了,便聽她做噩夢,喊着‘真不是我把十九姐推下去’的話,一遍喊一邊哭得厲害,嘴裏還念叨着她最不想失去你,她好後悔。”

李麗質說到此處,便垂淚下來,緊攥着李明達的手,“惠安與你不同,母親去的時候,她尚還在襁褓之中。你有父親躬親照料撫育,她卻孤零零地在武德殿長大。等懂事一些了,看你在父親跟前受寵,而她與你相比,卻只能得到些許,豈會不嫉妒?但這般的嫉妒,叫人又無論如何都責怪不了她。這不是她的錯,卻正是她的可憐之處。”

李明達聽過李麗質這幾句話後,默而不語,然眉頭卻皺地更狠了。

李麗質垂淚半晌,見李明達并沒有回應自己,心料她真的在計較李惠安推她下崖一事,又道:“我知道你心裏難受,但惠安這孩子對你是真喜歡,她心思單純,以說她對你的在乎勝過一切。我早該料到只要你出口問她的事,她必定會說。我從聽說你開始調查墜崖一事的時候,便就擔心這個,曾特意囑咐過她,緊閉嘴,一個字都不許承認。沒想到她到了,還是和你說了。

兕子,你別怪五姐這樣安排。你看看你而今身子硬朗,也沒什麽大事。惠安那般小,不懂事,一時任性了些,你也該理解。這件事瞞着大家都開心,知道了,反而心裏過不去,您心裏堵得慌,惠安更會自責內疚日夜難受,耽誤了我們姊妹之間的感情。”

至此,李明達方冷笑出聲,“惠安親口跟五姐說過,是她推我下去的麽?”

“兕子,別再計較了!這次的事你聽五姐的話,就這麽過去,好不好?只要你不計較,惠安不必那麽難受,大家以後還是情深的好姐妹。”李麗質滿口懇求的語氣跟李明達道。

李明達萬般不解,凝神盯着李麗質,“你直接回答我,惠安可曾親口跟你說過,是她失手推我下懸崖?”

面對李明達的厲聲質問,李麗質怔了下,随即不滿地回道:“沒有親口說,她年紀尚小,還擔不住事,一直哭着喊着跟我辯解說真不是她推你下去的,還拉着他身邊的大太監郭柳水佐證。這孩子真是太傻了,那郭柳水就是她的人,她便是想找證人僞裝,也不該找他才是。好在我明白她這份懊悔的心,知道她性子素來純善,這次的事一定是意外,故而才冒險出主意幫她遮掩。兕子,你在怪我麽?”

“怪,怎麽不怪。”李明達忍不住苦笑一聲,把手從李麗質那裏抽了回來,“五姐,一不相信惠安,二不相信我,卻以維護姊妹感情為由,盡說些可能毀我們姐妹感情的事。我和惠安在你眼裏,到底是什麽樣的人?你一邊說惠安純善,另一邊又不相信惠安沒有推我下崖的事實。你認定惠安推我也便罷了,卻就此跟我說惠安此舉可以理解,要我一點都不要計較這事。五姐,你真不覺得這樣說話有些地方不對麽?”

李麗質瞪向李明達:“你這話什麽意思?你是覺得惠安根本沒有推你,倒是我多管閑事,從中挑撥離間了你們姊妹之間的感情?”

李明達恍然覺得自己和李麗質有些說不通了,她二人的想法從根本上就不一樣。

“罷了,不說了。姐姐喘疾尚未痊,不宜動氣,您還是先好好養病。誠如五姐所言,這件事已經過去了,大家都好好的,也不急着這一時半刻,我們等日後再議。”

李麗質緩了緩氣,随即點了點頭,便躺了下去,不願再理會李明達。

李明達和她道別之後,方出門離開。然而她才走了沒多遠,便聽到屋子裏有摔東西的聲音,随即李麗質就撒火罵她不通情理,咄咄逼人,還說外邊那些人誇贊晉陽公主溫婉慧智的話,都是虛僞騙人。

李明達抿着嘴,臉白了白。

這之後,大丫鬟柏廬勸慰了李麗質,李麗質還不消火,說自己白費苦心,好心被人當了驢肝肺,說李明達在聖人身邊被撫養長大,太過傲氣不把她這個姐姐看在眼裏。至後來,李麗質聲音緩和了一些,責怪起李惠安,怪她嘴巴把不住,再三囑咐過她不要被質問一下就交代,結果她還是沒聽話,把事情都說了,到底是沒鬥過她十九姐,而且最後還把她拉了進去,弄得裏外不是人了。

原來五姐所謂的“鬥”是這個意思。

其實李惠安至始至終都沒有跟她說過,李麗質知情。

李明達想想五姐以前的時候,性子并不是如此,而今到不知怎麽變成這般,或許是久病脾氣不好所致。等上幾天,她病好一些,再來看看,。

李明達轉路回大義堂,在要到的時候,碰巧看見長孫沖過來。

長孫沖走得有些急,看到李明達後,表情才稍稍鎮定一些,“你五姐是不是說了些不好聽的話與你?卻莫要見怪,她這些日子一直悶在屋裏,脾氣并不大好,煩勞你多讓着她一些吧。”

李明達應了一聲,長孫沖便伸手請李明達繼續走,他則有要事處理,便不能陪同他們一起去看倭國皇女道歉的熱鬧了。

李明達點頭,與長孫沖分別之後,轉而別有意味地回頭望了一眼長孫沖的背影。

田邯繕湊上前悄悄問:“貴主,怎麽了?”

“沒什麽。”李明達嘴上這樣說,心裏卻存疑。她剛從五姐的房間離開沒多久,長孫沖卻知道了她剛剛和五姐鬧了矛盾,這說明什麽。五姐身邊有人很快就給他通信了。

當然也可能是他們夫妻之間關系好,互通有無,經常彼此通氣。以前李明達倒是會這樣認為,但自從她墜崖後,耳目聰明了,她便越發覺得五姐和長孫驸馬之間的感情有些奇怪,卻又具體說不出哪裏怪。

不過人家夫妻的事,倒不是她該插手去管。

離開長孫府後,李明達便拿出令牌,打發身邊的三名可靠之人去查實蘇氏與于奉的老家調查。她想要知道,蘇氏在進宮之前是否和于奉就已經相識了。如若這二人早在宮外就相識,那李明達這邊就可以十成十地确定,這倆人的關系就絕非是太子妃與內侍監之間的普通往來。蘇氏那邊,她就不得不冒犯了,對其進行着手調查。

今天倭國皇女的道歉的事弄得很是熱鬧,李明達和長孫渙等人托李泰的福,有了個好位置‘觀景’。

蘆屋院靜一遍遍鞠躬,用流利的漢話跟大家大聲道歉。在場圍觀的百姓們有不少起哄的,也有一些有才華的文人貴族,喊着提議倭國使團該多做些規定自我約束。

李明達眼瞧着蘆屋院靜一樣樣應承,道歉的很誠懇,倒也有些佩服她這份兒能屈的膽識。

至致歉儀式結束之後,李明達又跟着長孫渙等人在酒館裏呆了會兒,聽長孫渙和李泰提及詩詞,還随口吟誦了近來他剛聽到的一首詩,倒是不錯。

李明達聽了也覺得此人詩中懷遠志,有些才華,遂問這人的來歷。

“乃是夔州長史狄知遜之子,名喚狄仁傑,字懷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