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裏打電話報平安,只是時間來不及,匆匆發了郵件說有重要的工作要忙,忙完之後再打給家裏。等到上了湯普森派來的車,她已經頭腦昏昏,看看後座加長且有伸縮茶幾可以擋,索性倒頭就睡。一睜眼,卻已經到了機場。

弗蘭克·米勒臨時決定去參加一個金融論壇活動,已經定好的采訪時間不知道要延後到什麽時間。湯普森先生安排兩名攝像老師先回電臺,又叮囑佩姬随行專機,說是米勒先生看到提綱後不甚滿意,覺得過于傳統和套路化了,讓佩姬見機行事,如果會議議程不那麽緊張,多和米勒先生套套話,盡早重新組織好提綱,“等你們回來我再安排一次專訪”。

天真的佩姬小公舉,就這樣茫茫然地在湯普森先生的諄諄囑托下,登上了米勒先生的私人飛機。她本來也沒預備出差,加上背好的提綱也被廢掉了,現在豈止是兩手空空,就連腦中也是空無一物。上飛機後她自然朝着座艙走去,卻被空姐攔下了,彬彬有禮地說:“這是随行工作人員區域,請您随我來。”單獨把她帶到像是會客廳一般的玻璃隔間裏,兩面環形沙發相對,茶幾上放着一張報紙和一杯青檸水。佩姬看了眼報紙,竟是上次發布會的報道,發在了頭條醒目位置。沒想到私人飛機的服務竟然這樣貼心,她坐下讀報,果然見文中提及了自己所問的問題,暗自竊喜。一杯水快喝完的時候,空姐引着米勒先生走過來,看見她時卻是一愣,又朝着米勒先生致歉:“先生稍等,我再去為您倒一杯水。”

弗蘭克·米勒坐在對面,笑問佩姬:“臨時請你出來,還習慣嗎?新聞臺的實習生小姐?”

佩姬挺身體,務求給采訪人留下專業印象:“米勒先生,您好。我是佩姬·巴恩斯,在新聞臺實習一個月了,很榮幸您能接受我們的采訪。”

他們伸出手短暫地握了一下。弗蘭克·米勒沖佩姬擺擺手:“不要這麽鄭重,你的情況我知道了,其實你在新聞發布會上的狀态就很好。”他順手把文件夾扔在了桌子上。

佩姬看到自己的簡歷從文件夾裏露出一角,當初應聘媒體實習生時,她特別選了裝飾用的花邊和紙張,不可能有錯!“這……怎麽會在您這裏?”

“怎麽?還沒人告訴你?”米勒先生似笑非笑,伸出兩根手指在她眼睛上遙遙一劃,仿佛真有一條帶子擋在她眼前是的。“巴恩斯小姐,你被職員們蒙蔽了雙眼。居然到現在都看不到事實啊!你就職的新聞臺隸屬于漢森國際傳媒集團……巴恩斯小姐,你總會用谷歌吧?”

佩姬聽到“漢森國際”這個名字時就知道不好。她當然檢索過弗蘭克·米勒的資料,哪知道資料裏卻不會介紹他所控股的這些集團到底下屬有哪些企業和機構。弗蘭克·米勒是漢森國際傳媒集團的大股東,而且有望接手董事會執行主席的職務。怪不得領導一句話沒有就把她指給了湯普森先生……

未入職·戰戰兢兢·小實習生·發布會迎頭痛擊集團董事·巴恩斯小姐很想要去死一死。

空姐用托盤捧了杯水來,放在米勒先生面前,米勒先生用堪稱和藹可親的表情叮囑:“請幫巴恩斯小姐把酒水單拿來——巴恩斯小姐,你可以自己點——讓客人喝掉我剩下的半杯水,是主人的失職,我很抱歉。”

佩姬肢體僵硬地将空杯遞給空姐,她想說點什麽緩和一下尴尬情緒:“想必報紙也是您在看的……我什麽都不知道,覺得文章寫得挺好就坐在了這裏讀了兩遍,真抱歉。”

“哦,那個啊!那個記者專門和我作對,沒有新聞都要寫我的負面,所以只要他發了頭條,助理們就會拿給我看一看——看看別人怎麽罵我,也挺有趣的,是吧?”

不不不不不不不不不是這樣的#媽媽請再打我一次好想知道在這種尴尬氣氛中如何姿勢正确地告別整個世界#

佩姬左顧右盼,實在不知道該如何面對米勒先生。緊張之中,她只聽得空氣中“嗤”的一聲輕響,仿佛正是從自己手底下傳來的。小公舉一寸寸移下目光,才想起來自己有個緊張的時候摳東西的毛病,剛好就把真皮沙發摳出幾條白色的印痕來。米勒先生仿佛被報紙吸引了,正在展開細看。佩姬看左右無人,悄悄地換個坐姿,蓋住那塊印痕。剛剛坐穩,已經十分羞愧。她從小長到這麽大,還從未做過如此欲蓋彌彰的舉動,渾身上下都不自在起來。

好在弗蘭克·米勒看了會兒,就把報紙扔在一邊。他長期以來就是媒體寵兒,和實習生聊天也面面俱到,先是問些佩姬的家事和實習的經歷,後來就講起自己如何白手起家的故事,佩姬聽得津津有味,順手摸出錄音筆打開。他瞥了眼,并不在意。難得采訪對象如此配合,佩姬覺得在新聞學院學過的那些奇葩的案例都成了一張張廢紙,反而随心所欲地提起問題來,一會兒問“你拿到第一筆風險投資的時候怕不怕賠進去”,一會兒問“當初某某人要買你的公司,結果現在他倒式微了,他見你有沒有尴尬”,飛機降落前她連“女友中最愛哪一個”之類的問題都問出來了。

路上聊得投機,到酒店後佩姬忍不住重聽了一遍錄音,想要把重點摘要出來,做個新的提綱臺本。這時才發現,弗蘭克·米勒倒是每個問題都答了,只是全都在極為巧妙地兜圈子,中間還混雜了無數的反問、閑聊和講笑話,根本毫無誠意。

啊——這個狡猾的投資人!

佩姬咬了咬牙,手裏的筆在寫了幾行字的紙上畫了個大大圓圈。

接下來幾天,佩姬原本可以留在酒店裏,不理會論壇的日程。想想在弗蘭克·米勒那裏碰了一堆的軟釘子,她索性找出對方出席的會議活動,場場必到,專門瞄着會場裏誰面露不悅,誰故意起哄,誰又在臺下竊竊私語,到了中場休息的時間就湊過去胡亂搭讪。佩姬的語言技巧倒也平平,但勝在人比花嬌,天真浪漫,容易親近,再加上這些人又都心懷怨恨,巴不得有機會大罵弗蘭克·米勒。這樣聊下來,猛料、黑料倒是收集了一大堆,可惜很多事情自相矛盾,還有一些似乎只是外人臆測,于是佩姬把其中似乎彼此關聯的信息整理在一起,預備重新做一份刀刀見血小提綱。然而通讀幾遍之後卻又洩氣了,姐姐常說她犯傻、有小姐脾氣卻發作得不是地方,當面拿話刺米勒先生的事情分明已經做過了,何必要和這份工作過不去?

佩姬對着提綱左右為難,門鈴卻響了。米勒先生的某一位只是臉熟卻叫不上名字的助理,專程告知佩姬明天留在酒店房間裏接待幾位百貨公司和品牌銷售經理,選定晚上出席閉幕式酒會的禮服、鞋包一應首飾,下午造型師和化妝師也都會-上-門-服-務-,請她務必全天留在房間。“米勒先生邀請您做他的女伴,這些也只是公務慣例,相應開支由我們負責,請您按照自己的心意,聽取專業人士意見後做再決定。”對方殷殷叮咛,畢恭畢敬。

怪不得弗蘭克·米勒在超模世界裏無往不勝,竟然根本不是什麽偶像劇級別的“你換衣服我買單”,而是直接把百貨公司和美容院平移到對方面前。

只是買過用過、吃過見過的佩姬小公舉不是那麽容易被富豪的糖衣炮彈蒙蔽雙眼,她舉起那份差點扔進垃圾桶的小提綱,微微一笑,已經撿了其中兩個問題牢牢記在心裏。

☆、【番外】小公舉奇遇記(下)

被“專業人士”們折騰了一天,天生麗質的小公舉終于把形象技能樹全部點亮。她看了眼鏡子,不自覺地嘟了嘟嘴。這樣成熟的造型,縱然再美,也不是她和媽媽最中意的粉紅少女風,有什麽樂趣。不過當身段筆挺的弗蘭克·米勒撐着門僵立在門口,鏡片後帶着一點灰色的綠眼睛裏寫滿了驚豔,連尋常挂在臉上的假笑都瞬間崩塌的時候,佩姬才燦然一笑,儀态萬方地走過去:“米勒先生?”弗蘭克·米勒愣了片刻,架起手臂:“我的榮幸。”她挽住他,卻并不看他盯在自己臉上的眼神,恍若不覺一般輕輕整理了下裙擺,随他緩步走出。

小公舉的虛榮心在召喚。

除了她,別人都聽不見,因為這一刻人人都只能為之側目。

酒會上自有一番無聊應酬,大家都當弗蘭克·米勒帶了閃閃發亮的新花瓶,卻不知小公舉且聽且記,只覺得手裏抓了一大把爆料新聞點,恨不得推着米勒先生去和所有人多聊幾句,自己回去簡直能報上一整年的選題。然而弗蘭克·米勒只是從半個場子裏穿梭而過,帶着佩姬找了個空曠處閑聊。她一開始還不甚明白,等到不斷有人過來打岔,又有人來引見各種“商界菁英”,她算是懂了:到了弗蘭克·米勒這種就差把頭像印到美元上級別,就不需要通過酒會認識新人了——他自己就是酒會嘉賓們最想要結交的那種人。

不等酒會結束,就有人急不可耐地來搭讪,竟然願意用某處頁岩氣田的所有權,交換港口的一部分股權。弗蘭克·米勒幾乎是毫不猶豫地拒絕了。過了一會兒,又有其他人提出想要簽下港口的十年租賃權限,開出了一個異乎尋常的高價,被米勒先生拒絕後,對方退讓到以同樣的價格租賃五年,仍然铩羽而歸。小公舉已經聽得呆住了,她好想拿着錄音筆沖到那些習慣說那麽多位數字報價的人面前,請他們談談被拒絕之後的感受。直到酒會快要結束時,一位阿拉伯酋長的代理人走過來,報出了一個更為可怕的天文數字,對方的要求也比前面那些人更嚴苛——購買他手裏的港口以及相關商業情報,必須在短期之內完成交易。弗蘭克·米勒笑了笑,三言兩語讓對方又添上了一個油氣項目的共同開發權,居然就這樣同意了。

佩姬覺得這樣的肯定和剛剛的堅持比起來簡直匪夷所思:“為什麽不賣給第一個人,而賣給最後一個人,這是商業策略嗎?”

“無論今天來和我談的有多少人,背後的買家都只有一個——對,這是商業策略,我在等待他出個最好的價格。”米勒先生坦誠得令人吃驚。

“可是你剛剛開過發布會啊,就這樣賣掉港口不覺得可惜嗎?”佩姬不大清楚一個港口的商業價值,以剛剛聽到的報價來看,港口的價值顯然還在那些數字之上。

“可惜?”弗蘭克·米勒晃了晃手中的馬天尼,把這杯殘酒放在侍者的托盤裏,“親愛的巴恩斯小姐,請用你學過新聞的大腦告訴我,發布會的作用是什麽?”

佩姬不知道這個問題裏有沒有陷阱,或者她只是喝的有點多,反應變得遲鈍了。

“是讓所有人知道這個港口屬于我。更重要的是,最想要拿到這個港口的人就知道他必須來找我談生意了——而且是要走合法程序。我是個遵紀守法的商人,但我一點都不介意從做非法生意的人那裏多賺些錢。”弗蘭克·米勒用手指輕輕點了一下佩姬的鼻頭,像是老師責備淘氣的學生,不輕佻,還帶着點愛憐,以至于佩姬根本沒有反應過來。“所以在發布會上,無論有多少冒失的記者,問出了多麽無禮的問題,我都不在意。不過作為董事會成員,我希望巴恩斯小姐可以不要把今天學到的東西公之于衆。這是我們之間的小秘密,保住它,好嗎?”

佩姬點點頭,她并不喜歡被人諷刺。即使在頭暈暈的情況下,她仍然振作精神,內心默默舉起了哪張準備好的小紙條:“可是,我不認為正直的人會和非法商人做生意!你的‘第一桶金’的故事太像一個編造的傳奇了,而且我聽說你的出身并不那麽榮譽……”她盯着他,試圖在氣勢上暫時壓制對方。

弗蘭克·米勒挑了挑眉,仿佛真的有些驚訝似的:“無論您聽到了什麽謠言,或者表達了什麽可怕的猜想,我都尊重您保留個人觀點的權利,巴恩斯小姐。不過我想,如果您想要就此進行一番調查的話,最好的方式莫過于跟在我身邊對嗎?”他彬彬有禮,似乎一點都沒有受到這種犀利提問的影響。

無論從哪個角度看,弗蘭克·米勒都更像是一位真正的紳士。但是他那令人應接不暇的日程,導致佩姬在論壇活動結束後仍然無法順利返程。

她跟随他去了威尼斯藝術雙年展,他們甚至是少數受邀觀賞預展的收藏家級別的嘉賓。他開玩笑似的問她最喜歡哪幅作品,她故意指了指一堆奇葩而古怪的雕塑風格家具,結果他把這組作品也加入自己的收購清單。“你不知道我在開玩笑嗎?這東西有什麽用?”她覺得自己坑了大老板。不過大老板顯然并不在意:“前女友看到我們去論壇酒會的照片,要求在分手費之外加入一件我收藏的藝術品——她看中了升值的潛力——我覺得這個送給她就挺好。”

接下來的一站是日本,弗蘭克·米勒有個商業地産項目在那邊。他們找到某家不十分起眼的小店,吃了每一道菜都昂貴至死的東方料理。“亞洲料理的話,我更喜歡我媽媽燒的菜。我也不知道她從哪裏學來的,但我相信她精于此道。”佩姬坦率地表示,她對捏壽司的大師充滿敬意,只是對壽司本身缺乏熱情。“偷偷告訴你,我也并不如何欣賞這裏,”米勒先生湊近她耳邊輕輕地說,“不過本地消費者十分推崇這種文化,而我很高興他願意把店開到我的項目裏來。”他毫不掩飾那種商人的精明與成功的愉悅。

再後來,他們飛了十個小時。弗蘭克·米勒要和據說很重要的商業夥伴一起去滑雪,他的助理們把佩姬也從頭到腳地“武裝”了一遍,居然問也沒問就用纜車把她送上了黑道場地。

佩姬只在很小的時候嘗試過滑雪,媽媽對運動不感興趣,她更願意陪伴媽媽在酒店裏聊聊天吃吃下午茶什麽的。現在看看雪場陡峭的地形、蜿蜒曲折的滑道,佩姬覺得自己即将被不走心的助理們坑死在這裏。她在山頂上猶豫來猶豫去,最終還是躲進了休息室。

弗蘭克·米勒和商業夥伴滑了兩個來回之後,終于回來尋找佩姬。“我們去初學者場地,我教你!”他一邊走過來,一邊大聲對她喊。她掀開帽子,撥弄了下護目鏡,才勉強聽清楚。“好啊!謝謝你!”她也大聲喊過去。

正在這時,弗蘭克·米勒的保镖助理突然撲倒了他:“小心!”佩姬沒有聽到槍聲,卻看見一排筆直的雪霧朝着弗蘭克·米勒沖了過去,飛濺的雪霧中似乎出現了隐隐的紅,那是誰的血?其他助理還在上山的纜車上,佩姬聽不到他們有沒有尖叫或者叮囑些什麽,第二排雪霧又從她身邊不遠的地方刮了過——很顯然,米勒先生才是襲擊的目标。

弗蘭克·米勒和保镖都受傷了,佩姬打開休息室的門,希望他們至少能進來躲避一下。子彈擊在雪地上的軌跡幾乎形成了一面牆,完全隔絕了她的視線,她甚至聽到了頭頂的水泥屋頂被子彈擊中的聲音。除了子彈,整個屋子的地板至少還震了兩次,佩姬完全不知道是什麽火箭彈還是地震……

等到平靜之後,她才試探着往外看。空中襲擊他們的直升機已經離開了,工作人員不知所蹤,纜車停擺,賽道上空無一人,血跡沿着賽道沖了出去——米勒先生和保镖可能在最後的時刻選擇滑下賽道——襲擊造成的小型雪崩讓賽道完全變形了。

佩姬沒有猶豫太久,她看到停在休息室外的雪地摩托:神啊!請保佑我至少遺傳了一點巴恩斯家的天賦技能吧!她還記得爸爸如何教給哥哥駕駛技巧的,現在輪到她來試一試了。這完全是一次冒險,然而從未遇到過真正的危險的小公舉對自己的好運充滿信心。事實上,她也驚訝于自己居然沒有翻倒在雪堆裏或者挂在樹杈上。然而走得越遠,她越是擔心。四面八方都一片寂靜,每一片山林中似乎都潛伏着無數的危機。

弗蘭克·米勒先生就沒有那麽好運了。他的血跡在半路上就被白雪覆蓋了,佩姬冒險駛離賽道,四處尋找,才在一個小小的山坳裏找到了他。他的手臂和大腿都被子彈擊中了,好在意識還清醒。看到佩姬的時候,他捂着傷口皺着眉,臉色慘白地沖她笑了一下:“沒想到……最先來的是你。”

“襲擊你的人,會不會控制了整個滑雪場?”佩姬只擔心這個問題。

“應該沒有……只是報複……我沒有低價出售港口……他們的勢力延伸不到這裏,如果能控制滑雪場的話,他們會等到我到達終點後再動手……那樣,我根本就沒有逃掉的機會。”

米勒先生的估計是準确的,他不允許佩姬挪動自己,誠懇地拜托她在雪道上比較醒目的地方等待救援人員到來,有了佩姬的引導,急救人員很快趕來,而留在起點的助理們也手腳飛快地把他們送往醫院就診。佩姬原本覺得荒誕,後來才發現自己的問題是凍傷——她在山頂徘徊了小半天,後來站在雪地裏等待救援的時間也過于長了。托米勒先生的福,佩姬也住進了條件宛如五星級酒店的私人病房。

“我覺得我們臺裏應該推出一個病房訪談錄,就在這裏,我們穿着病號服聊天。”幾天之後,米勒先生的術後恢複良好,邀請她一起喝茶的時候,她開起了輕松的玩笑。

“那樣大家會覺得我們是患難見真情的情侶。”弗蘭克·米勒摘下眼鏡,灰綠色的眼眸十分真誠,“你來找我的時候還戴着頭盔,我完全看不清你漂亮的臉,但是我覺得你就是上帝派來的天使——如果你真的想做這個節目,我會讓電視臺配合你的。”

“哎?我就開個玩笑,你不要當真啊!”佩姬小公舉有點害羞,不過她還是忍不住甜甜地笑了,“你恢複得這麽快我就放心啦!你流了那麽多血,我挺擔心你撐不住的——”弗蘭克·米勒剛想說點什麽,她就又開口補充了一句,“這個實習機會挺不容易争取的……”

所以,你擔心的是失去工作機會嗎?

“你不考慮換個實習崗位嗎?”

“為什麽?我考進來這麽難。”佩姬似乎對這個世界毫無要求。

弗蘭克·米勒低聲地笑:“行政助理的競争,可比媒體實習生要難多了。你要不要挑戰一下?”

“我……”佩姬思考了一下,她是一個很容易就說出心裏話的人,當領導打算委以重任的時候,她就會老老實實地講講自己的擔憂,“可是我經驗不足,不知道能不能做好……而且你給我一種深不可測的印象……怎麽說呢?就是不誠實吧!關于你我什麽都不知道……做助理的話不了解這些,怎麽開展工作……”她掰着手指頭開始數。

“其實,行政助理的業務都可以慢慢學習,但這個職務有一個要求,是你必須要做到的:你能保守所有秘密嗎?永遠不對任何人說,無論何時何地,無論何種情況?”

“當然!”佩姬覺得自己受到了輕視,她大聲地承諾,“我可以做到!雖然我問了你那麽多問題,我攢了那麽多黑料,但那都是為媒體工作準備的。我也可以永遠都不告訴任何人!”

“好!”弗蘭克·米勒點點頭,他的表情誠懇又禮貌:“我想我們今後都會一起工作了,會相處很長時間,也許比你現在預料得還要長……我們可能會遇到很多事情,有些是可以克服的困難,有些是難以應對的麻煩,還有一些可能會是無法開解的誤會與過去的錯誤帶來的影響。但是請相信我,我願意和你共同面對,思考解決問題的方法和策略。我也希望你能始終保持現在的這種勇氣與決心,不要被一些不必要的外界因素吓倒……也包括你的家人和長輩的反對意見……你可以做到嗎?”

那個,米勒先生,我有點聽不懂你在說什麽……不,我不能這樣說,會被視為沒有工作經驗的菜鳥的……沒關系,努力學習,早晚都能聽懂的。

佩姬直視着弗蘭克·米勒過分溫柔的眼睛,用力點點頭。

“那麽讓我們重新認識一下吧!就像你說的,我有那麽一段不光彩的過去,請不要介意。”他笑着伸出手來,溫暖地握住了她的手,“在沒有其他人的時候,你可以稱呼我真正的家族姓氏——澤莫。”

☆、【番外】晚餐

在極為頂尖的領域,競争也是極為激烈的。

約書亞和喬丹終于走到了要一決勝負的時刻了。

他們來自不同的國家,就讀于不同的大學,博士讀的也是不同的專業,而他們卻擁有共同的導師。一直以來,他們常常會在導師的日程表,或者論文、專着的聯合署名,又或者相關項目計劃負責人的報道中,看到對方的名字,可以說是非常熟悉了。

然而,他們還是第一次見面——

就在今天,在導師家的晚宴上,導師會給他們一些“畢業後的建議”,而這次建議将決定導師最終選擇誰留在全世界最頂尖的私立研究所工作。

這是在歷代弟子中流傳已久、無法窺破的秘密法則。導師為人冷淡,不好交際,過着從教室到實驗室的簡單生活,工作時間之外幾乎足不出戶。随着年齡的增長,導師挑選弟子的标準也越來越苛刻,據說最多的時候曾經有二十多名得意門生共赴的晚宴,到了今年只剩約書亞和喬丹兩個人受邀了——導師似乎無意再招收下一屆弟子。如果傳聞是真的,那麽他倆之間會有一個人成為真正的“關門弟子”。這樣的榮譽,值得任何學生為之拼搏。

在這個時代,在他們的行業裏,導師的名字就像是镌刻在通天高塔之巅一樣,早已成為無數後來者學習、追随、膜拜的偶像。而在他們之前的學長們,也紛紛成為業內名聲響亮的“大人物”:貝缇制藥的創始人貝缇·薩伏伊、斯塔克集團基因藥物研發項目負責人阿列克塞、國際生化協會的執行理事長海因裏希、全球反生化恐怖公約起草人阿梅利亞·庫德瓦、被第三世界人民視為“生命之光”的唐柞查……然而所有這些會在未來許多年後載入史冊的成績和頭銜,對于導師的學生們而言卻從來不是第一選擇。在他們考入導師門下的那一刻起,他們就懷抱着要和導師這樣的大學者、發明家并肩作戰的願望。研究所固然擁有頂尖水準的學術地位、專業資源和硬件設施,更重要的是在導師的啓發下,他們能夠創造出自己無法想象的成就,能夠成為推動整個時代科技水平發展的那只擎天巨擘。

和這樣偉大的事業相比,任何離開導師之後取得的市場回報和富貴浮名,都不過爾爾。

約書亞在見到喬丹之前,就知道對方的優勢不容小觑。喬丹不像約書亞一樣擁有古老而顯赫的姓氏,這個出生于下層街區讀着公立學校一路闖入學術圈的野小子背負着根本不可能還得起的助學貸款,直到他在導師的公益講座上追着提出了幾個自以為是的問題,張牙舞爪地引起注意之後,才終于得到了導師的資助,成為最重要的學生和助手之一。約書亞并不認為自己不足以在專業領域和喬丹抗衡,他最擔心的是,作為被資助方的喬丹和導師關系親密,也是導師家寥寥無幾的座上賓之一。與喬丹相比,他缺少一張重要的感情牌。

當約書亞提前十分鐘抵達導師家門口,客氣而疏離地撥通喬丹的電話,詢問他是否在路上,自己可以等他到了再一起登門拜訪導師時,對方嘻嘻哈哈地說:“真早!稍等!我去給你開門!”

院門在他面前無聲無息地滑開了,蜿蜒的石牆像是兩條溫柔的臂膀,在歡迎着他的來訪。

約書亞雙手緊攥方向盤,沉默地看着眼前的一切,時間長到他已經能聽到院門旁的對講器發出嗚哩哇啦的聲音。他不耐煩去分辨,這個晚上,或許只是短短的一頓飯時間,才值得他全力以赴。

導師裹着厚厚的披肩,站在門口等待學生。這讓他停車的時候有點着急,不過跳下車的時候,他已經找回了自己的教養與風度。

“真是,難得遇見約書亞停車撞柱子,還想看你慌慌張張的樣子呢!連這點驚喜都不留給我。”導師滿面開懷,站在臺階上擁抱了他,順手在他頭上拍了拍,像是對待自家孩子。然而約書亞的家庭裏是沒有這種肢體接觸的習慣的,他幾乎是在不斷提醒自己不要閃避——專門向以前的畢業生打探的情報中也包括了這些細節。

接着,他看到了喬丹——一個其貌不揚的年輕人,眼睛倒是驚人得明亮。喬丹為他們撐着門,抱怨似的說:“你們快進來吧!外面風很大。”這種親密的語氣,讓約書亞極為不适。晚餐的餐桌已經布置好了,導師請他們坐下時,喬丹又開玩笑似的抱怨起來:“您把我常坐的座位換給了約書亞,我都不能看着您的藏畫了!”導師顯然也很習慣喬丹這種玩笑,打趣他說:“算了吧!你都在那裏坐了多少年了,也沒發現這個位置的畫換過幾次吧?”

約書亞一進餐廳就注意到牆上的畫作了。只要稍微關注過藝術品拍賣行情,就不難知道這是今年剛剛在紐約佳士得拍出高價的現代藝術作品,買下這幅畫的是着名的投資人和藝術收藏家,也是導師最小的女兒的丈夫。很顯然,這幅可以入圍年度十大高價拍品的畫作,不過是為了送來讨岳母的歡心。然而挂在餐廳裏?他看看導師漫不經心的表情——導師才不會在意這些與學術毫無關系的東西呢!

約書亞只是禮貌地笑了笑,并不在這些瑣事上與喬丹糾纏。“畫作很美,很榮幸能看到您的藏品。”他恭敬地對導師說。

導師看着克制而溫文的弟子,笑着嘆氣:“約書亞,我要是年輕半個世紀,一定會喜歡你這樣的年輕人——多美好的品質啊,每時每刻,最好的教育都在你身上閃閃發光。”

“謝謝——”約書亞話音未落,喬丹已經插話進來,無非是嗔怪導師偏心,而約書亞從未像這一刻一樣感謝喬丹的存在。上帝會原諒他吧?剛剛他差一點就下意識地捂住自己的心髒,那裏跳得異乎尋常得快。他的目光落在導師如雲般卷舒的銀發上,歲月的流逝留下了痕跡,但卻沒有帶走容顏的光彩與卓然的氣質。他永遠記得找自己的10歲生日,不是因為管家準備的規模盛大而主題幼稚的生日派對,不是因為在賓客散去之後父母冷漠而平靜地宣布了離婚的決定,不是因為哥哥們搶先拆封了他的生日禮物還在那臺紀念版限量筆記本裏下載了無數垃圾游戲,而是當他躺在自己的小床上,囑托家用機器人幫忙投影網絡節目時,默認的首選項是一場TED演講——走上講臺的女科學家從容不迫,眼角眉梢都帶着溫柔的笑意,在她的講述中,一個小孩子無法想象的神奇的生化世界正在慢慢朝着約書亞打開大門,他知道自己和門內的世界還有着遙遠的距離,但是那又如何?她站在那裏,他看見了光。

他無法向導師傾訴這種奇妙的情結,最終還是選擇戴上了家族成員通用的謙遜的假面,把那個熱血沸騰的小男孩,永遠關在內心深處。

現在,在他坐在導師身邊,品嘗着她選定的菜色,可以和她面對面的交流。這樣的機會不會很多,但是他到底争取到了。

家務機器人咕嚕嚕地跑過來,導師會親手為他們擺放菜品,詢問他們口味是否合适。大部分時間,她都願意凝神聆聽他們陳述手頭的項目與工作。約書亞聽到喬丹投機取巧地把去年年底的成果拿到現在來說——他當然也研究了這個競争對手的工作進展,不過他不打算當面戳破對方,否則就對導師太失禮了。

輪到自己的時候,約書亞甚至給了喬丹一個真誠的祝賀式的笑容。他陳述的是當下正在籌備的研究項目,不僅沒有喬丹那麽顯赫的成果,而且還遇到了很多困難,他和合作者們正在努力攻克難題,雖然經歷了多次失敗,但他們找到了兩個可以突破的方向,未來會通過實驗不斷驗證。

喬丹準備了成果,而約書亞準備的是一個努力的過程。他當然是有意精挑細選了這個前景光明的項目,一直拖到兩三個月之前啓動的,這樣他就可以在項目最舉步維艱的時候和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