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氣死我了!不行,這口氣憋在心裏我喘不下氣,你去叫個小的丫鬟進屋來。”高陽吩咐百靈道。

百靈乃是高陽公主的貼身大侍女,自六歲起就伴她身邊伺候,可謂是她的親信中的親信。

李明達從耳目聰明之後,倒是在不經意間聽過不少的宮女在私下裏議論過這個百靈。說是她以前在宮裏的時候,便是大宮女之中最厲害不好相與的人物,而今随着高陽去了公主府,更是越發的争鋒逞能,成了公主府內的一人之下千人之上。據說她若厲害起來,連驸馬房遺愛對她也無可奈何。

“貴主,這是在立政殿,咱們還是收斂着點。您可別忘了,上次就因為宮女的事,您剛挨了陛下的訓斥。今日進宮已然是特例,您若再在他眼跟前犯事,就太危險了。”百靈立刻勸慰阻止高陽,把該說的話都說了。

高陽公主聞言更氣,激動地拍拍床板。

“怪她告狀!不然阿耶哪有心情管我這點小事。你說她查案查案,最後怎麽都查到我頭上?是,我承認我使喚那兩個小丫鬟監視她了,便于我知道她和阿耶的喜好,最終還是為了讨好她,讨好阿耶。當我想耍這樣的手段?我不走這條路,便會跟其她的庶出公主一樣,被阿耶随便找個阿貓阿狗就給嫁了,然後被遺忘,再沒人管。而今我便是不遂心地嫁給了房遺愛,好歹他出身名門,人在長安城,我不必忍受遠嫁之苦……”

“百靈你說,我們同樣都是陛下的女兒,憑什麽她們嫡出的就高一頭,我們就不是人了?我心裏頭嫉妒她被養在阿耶跟前,嫉妒她受寵,難道這不是人之常情嗎?!

你說她墜崖的時候,怎麽沒死透了,非活過來!她死了,我的日子該還能過得更好些,哪會有現在這麽多氣受。再者阿耶眼前沒她擋着了,眼睛多少會看幾眼我這邊。女兒求父親的寵愛,這算心思壞麽!反正我是問心無愧。以前那麽讨好她,哄着她,我對她都比對自己親娘孝敬,好好地一番苦心,卻貢出個白眼狼來!

我心思再壞,可也是個坦蕩蕩的人,從沒叫人真去害她。可她現在卻要逼死我!今日叫我進宮,根本不想跟我和好,還是為了在我身上找茬,想把我給弄死!”

高陽公主氣得咬牙切齒,恨得快把牙給咬碎了。

李明達聽高陽公主這番一番謬論之後,眼睛一斜,開始一心去想案情。如果這件事真的牽涉到李恪的話,那蘇氏和李恪之間到底什麽關系,那個小産掉的孩子……

“晉陽公主剛有意您提了吳王,會不會真知道什麽事,難道晉陽公主墜崖一事真跟吳王有關?”

“我怎麽會知道,早知道他給我惹出這麽大的麻煩,我當初就不會答應帶他進山。”高陽公主十分後悔道。

“而今只要他們找不到吳王便好,不然公主在陛下跟前,只怕會更擡不起頭來。犯錯有一有二也便罷了,次數再多,只怕會……”百靈最後一句沒敢說全,慎重地看一眼高陽公主,夜色中她的一雙眼眸锃锃發亮,營造出一種危險又緊張的氛圍。

高陽公主有點怕了,她嘆口氣,表示回頭出宮就叫人捎信給吳王,讓他盡快離開長安城,可別再給她找麻煩。

百靈則就明日如何應對晉陽公主一事,給高陽公主出了主意。請她保持冷靜,只要對方沒有證據便不認,死咬着說不知道就可,萬不可慌張露出破綻,讓對方繼續懷疑。再有對于晉陽公主的态度,百靈覺得高陽公主還是應該保持從前的樣子,盡量麻痹晉陽公主,讓她心軟不好意思再問。

高陽公主不願意,“我才懶得去哄那個矯情鬼。這件事我又沒有錯,不過是幫三哥一個忙罷了,有什麽了不得。”

“吳王未經允準,擅自回長安城,貴主知情不報,還協助他在上巳節——”

“行了,知道了。”高陽公主當即勉強地咧嘴,練習道,“好妹妹,我們好好聊聊,別再誤會了。開頭這樣說如何?”

百靈笑着點了點頭,建議高陽公主明日就拿此态度對待晉陽公主最好不過。

主仆二人又細細地練了幾遍遍說辭,而後才消了聲,徹底歇息了。

次日,李明達吩咐程處弼等人在宮外靜候,準備跟蹤高陽公主的人馬。一旦發現吳王所在之處,立刻抓現行。

高陽公主梳洗完畢,就來了。她一進門便是笑容滿面,忙去拉李明達的手,往自己臉上貼,大有讓李明達打她一巴掌的意思。

“好妹妹,我們好好聊聊,我們姊妹之間別再誤會了。姐姐是犯了錯,可這幾日天誦經念佛,仔細反省,已然知道自己不對的地方了,正努力改過。你昨兒個忽然又懷疑我,我的心真是……”高陽說着,就垂首用帕子擦拭眼角,随後再擡眼的時候,眼睛就紅紅的,似哭過一般。

李明達瞧她這般可憐的樣子,本該會心軟。但昨夜高陽讨論如何對付她的種種話語,還在她耳畔回響,所以她至今所聽高陽對自己說的每一個字,都覺得諷刺。

一邊罵她是白眼狼,一邊又把她當傻瓜一樣糊弄。

可笑。

高陽公主說了半晌,見李明達表情漠然發怔,心裏很不樂意,面上還溫柔笑着,輕聲問李明達怎麽了,“是不是還不肯原諒姐姐?”

李明正欲再言,這時李治那邊剛好來人請她二人過去。

三人一同飯之後,李治因剛好沒事,就多留了一會兒,問高陽公主,近日房遺愛情況如何。

“還那樣,倒奇怪,怎突然問起他來?”

李治笑了笑,“沒什麽,忽然想着了。上次我同四哥出宮,剛巧碰見他在月仙樓裏喝得酩酊大醉,搖搖晃晃,也沒個人去攙扶,還想着他近日是不是有什麽愁事,才失态了。”

高陽公主嗤笑,露出些許嫌棄的表情,“他那個人粗魯慣了,失态慣了,勿需管他。有時我也想不通,都是打一個娘胎裏出來的,他怎麽就跟其他兩個差那麽多。”

其他兩個,自然是指房遺愛的長兄房遺直和三弟房遺則。二人都是長安城有名的謙謙君子,模樣也好。其實房遺愛論長相也不錯,就是比他兩位兄弟更胖了些。這胖本是美得,但到他身上卻顯蠢了。

“對了,三哥的事你問到沒有?”李治轉而問李明達。

李明達搖頭,“我還正要問九哥呢,從哪兒得來的這消息,說三哥在上巳節的時候也和我們一起登山,昨兒個我問十七姐,她也不知此事。”

高陽公主打量李治,“原來兕子的消息打你這來,倒新鮮了,快說說,我也想知道。”

“這可不能說,人家也說了不确準,是我非逼着人家說的,做了誓保證不外洩他名諱,你們啊都別想知道。”李治說罷,見高陽公主還不甘心,忙扶額道,“才想起來,阿耶昨日交代我去見一下倭國正使,險些忘了,先告辭。”

“因何要去見倭國正使?”李明達起身送李治時,不解問他。

“倭國皇女丢了,求我們出兵協助。”

“倭國皇女,那個化名蘆屋院靜的?她失蹤了?”李明達問。

李治點點頭,随即感嘆這些倭人麻煩,“阿耶的意思是讓我小心應對,這人丢了也不知道是真是假。”

“最近他們那邊總出事,九哥謹聽阿耶的囑咐,小心些。”李明達随即送李治到了虔化門,和他作別後,回身就見高陽公主站在距離她大概五六丈遠的地方盯着自己,而且似乎盯了很久。

高陽公主感覺到李明達的注視後,忙笑着過來伸手牽她,感嘆李明達和李治之間的兄妹感情好。

李明達點頭,坦率承認。

高陽公主怔了下,随後也跟李明達告辭。她到底不想應對李明達的質問,即使沒等到見李世民也罷了,總比漏出一個更大的錯誤再倒黴強。

離宮後,高陽公主便打發百靈去知會吳王李恪,令其盡快動身離開長安。

李恪此時正宿于月仙樓中,聞得百靈此言,雖有些不甘心自己的事還沒辦完。但安全第一,回頭若讓父親得知他在消息,他必定吃不了兜着偶走。遂連忙命人查點行李,準備離開長安城。

在百靈離開不久後,李恪又見百靈被兩名官差模樣的人押了回來。李恪知情形不妙,立刻轉身進屋,意欲翻窗從後門逃走,不想窗後也有人等着他。這會兒他終于認出來這些所謂的官差,是魏王府的侍衛。

李泰随後方邁着文绉绉地步伐,含笑而來。他微微躬身湊近李恪,仔細上下打量他,方用确認的口氣道:“原來真是三哥,你既然來長安城了,怎麽不找弟弟一起下棋喝酒呢,跑到這種寒酸的酒館住着,掉你王爺的氣派。”

李恪白着唇,一聲不吭。

李泰揮揮手,示意屬下把百靈帶走,随後笑着對李恪道:“走吧,三哥。到我府上聚一聚,咱哥倆好久沒有推心置腹了。”

李明達随後得了李泰遞來的消息,請示阿耶的意思。

兕子墜崖,蘇氏流産,吳王擅回長安……事情倒是越查越大了,李世民豈能容忍。立刻下了密旨給李明達,允她行使便宜之權。李世民倒真想看看,這件事往深了查,到底能查出什麽驚天大真相來。

李明達得令後,就出宮去了魏王府,先見了百靈。百靈便是被抓了現行,仍嘴硬不說。李明達倒也沒指望能從她嘴裏說什麽,只叫人将百靈的嘴堵死了,手腳捆住,令其跪在跪在地上不可亂動。

李明達命人捎了消息給高陽公主,也讓屬下特意透漏給高陽公主百靈和李恪被抓現行的消息。

高陽公主再來時,臉上的神色很不好看。随後看見地上跪着的百靈,嘴被封住,眼睛瞪得很大看自己,似乎充滿了恐懼,高陽公主心更虛了。

百靈有些急,嗚嗚地對高陽公主搖頭,使眼色。高陽公主拿不準她表達的意思,轉而見李明達坐在上首位,悠閑地喝茶,她心裏便難免揣度百靈可能已經交代實情了,才令兕子如此淡定。其實便是百靈不交代,而今的狀況,也不容她再保李恪。

高陽公主有些蔫地坐下來,讓李明達把百靈放了,并且求她不要把此事告知父親。

“晚了,不然我也不會在這裏。”李明達接着道,“你該知阿耶的脾氣,此事若和你關系不大,何不交代其中的隐情。”

高陽公主眉頭打成結,眼睛噴火地瞪向李明達,只覺得眼前這個妹妹心狠手辣,竟然會陰損到詐她進宮,然後利用她跟蹤她。

“枉我平日待你那麽好!”

“李曦微,你給我閉上嘴!”李泰大邁步進屋,一臉戾氣瞪着高陽,“這是兕子好心給你的機會,不要算了,便立刻滾回你的公主府靜候處置。”

高陽公主看眼李泰,氣得緩氣好一會兒才道:“真跟我沒什麽關系,我就是帶他進山。上巳節前一日他找到我,跟我說他想見一人不得機會,剛好上巳節可以尋得那個人。讓我幫忙帶他進去,之後便可不必管他。你們也清楚我和三哥的關系向來好,這種要求我哪能拒絕,就依言做了。到地方之後,他走他的。我就和姊妹們一起,至始至終根本不知道他做什麽去了。不過你們如果懷疑是他推得十九妹墜崖,我卻不信,好端端的,他幹嘛要對對無辜的妹妹下手。”

高陽公主轉而看向李明達,“倒是兕子你,那天為什麽要一個人離開?是不是去秘密見什麽人?我就不明白了,你如何一定覺得是有人害你了,怎知不是意外,是你亂跑失足墜了崖……”

“十七妹,你再亂言一句試試。”李泰厲聲道。

高陽公主不服氣地抿嘴,狠扯了一下帕子,不敢再吭聲。

李明達根本不介意高陽公主說什麽,比這更難聽的話她都聽過了,此時只轉頭問李泰,“三哥那邊你問了麽?”

李泰很佩服李明達心胸,不愧是他的妹妹,處事大氣,芳華自持,絕不與蠢人争辯高低,這才是一國公主該有的氣度。

“他現在什麽都不肯說。”李泰看眼李明達,“你去試試?”

高陽公主瞥一眼李明達,冷笑不止,似有話說,但卻不能說。

李明達點了頭,便去了。

李明達還未到李恪所在之處,就聽見他在屋內急促徘徊的腳步聲。可見他很着急慌忙,且心裏沒底,步伐雜亂無章。

李明達命人傳話之後,便踱步進了李恪的房間。李恪正拘謹的站直身子,看見李明達後,他面容繃得更緊。

“原來是你在查我?你竟利用了你十七姐對你的信任。”李恪氣得閉上眼,背過身去哀嘆,“我不過是為私事來京一趟,見了人就會走,至于麽,你們至于麽?”

說到激動之處,李恪又回身瞪一眼李明達。

李明達打發走屋內所有閑雜人,直接質問李恪,“你想見的是什麽人?趙錢孫周蘇,選一個姓氏看看。”

李恪聽到那個很突兀的“蘇”字,心裏咯噔一下,立刻瞪眼看李明達,“你這是什麽意思?兕子你真是瘋了,這種玩笑你可不能随便開!”

“反應很快,聽個蘇字,立刻就知道我所指。三哥,你看起來不無辜。”李明達道。

“還輪不到你來質問我。”李恪又背過身去,他雙手緊握拳頭,這一次他打算不管李明達說什麽都不予理會。

李明達把阿耶親手所書的密旨遞給了李恪。

李恪不明所以地接過來,看了之後,手抖了抖,然後紅着眼對李明達無奈道:“你問吧,問完我自會進宮跟父親請罪。”

“你回長安的目的?”

“見人。”

“誰?”

“是個男人,跟你要查的事情沒關系,你墜崖的時候我也沒有參與,我可以拿任何東西跟你發誓。”

“那也要說,說出來清楚些免得猜忌,我保證不外傳,對阿耶也是。”李明達保證道。

“房遺直,”李恪見李明達不信,繼續解釋道,“我在安州遇到了些麻煩,急需一個聰明人幫忙解決,有人向我舉薦了他。然後我幾次三番送信過來,都被婉拒不收,我才親自來請。”

“那為什麽不直接去找他,偏要等上巳節那天?”李明達不解道。

李恪:“你當我願意這麽麻煩,他就是看我偷偷來京,不敢在明面上拿王爺的身份,便變法地婉拒不見我,我能怎麽辦。後來我聽他會去踏青,才會走此下下策。真沒想到就犯了這麽一件小事,便被你們揪了尾巴。”

安州的事,李明達倒很想問是什麽事。不過看李恪一臉抵觸的表情,還有他剛剛描述時刻意規避的言語,知他不會跟自己細說,多費口舌去問也一樣沒結果。

李恪所言只要去向房遺直求證便可。但李明達總覺得哪裏不對,這房遺直既然知道李恪在找他,之前讓他查可疑線索的時候,為何只字不提。

再有李恪身上還有不解的事,他到底見沒見過蘇氏。

李恪對于“蘇”字的敏感,讓李明達覺得他們和蘇氏之間肯定有些瓜葛,而且巧的是,這兩人身上的熏香味道一樣。但李明達苦于沒證據證實。

李明達遂決定詐一下他,“三哥也沒必要遮遮掩掩了,宮裏的一名太監剛好親眼見那天你和大嫂見了面,你又作何解釋?”

李恪震驚了一下,然後忙道:“那是意外,我也沒有想到她會穿着一身男裝現身在那裏。她哭的很傷心,還說了些奇怪的話。我真的只略微勸了勸她就走了。

當年她父親蘇亶在江州任職,我被封梁州都督,因年小上任懂的不多,便與蘇亶來往密切,仰仗他處理大小事宜,因此也和她淺識了小半年,之後他被封太子妃我便再沒有去過蘇家。而今時隔這麽多年,我們之間從未聯系,什麽事都沒有,她那日忽然和我說那些,我也很奇怪。都怪十七姐嘴巴大,竟然告訴她我來長安的事。”

李明達看他說話态度眼神兒誠懇,知道他沒有作假。

再問也沒什麽了。

半個時辰後,房遺直到達魏王府。

随後房遺直就和李明達承認吳王私下裏聯系他的事實。但對于吳王在上巳節偷偷隐藏身份,就是為了見自己一事,他毫不知情,也不曾在那天見過吳王。

李明達點了頭,又有些欲言又止。

房遺直請他但說無妨。

“他說安州有事,才去找你,你可知道是什麽事?”

“不知,遺直對吳王身上的任何事情都不感興趣。”提起李恪,房遺直本來溫柔的表情瞬間漠然,口氣更冷漠。

李明達還從沒見過房遺直态度這麽冰冷。

李泰倒是似乎理解房遺直的心情,讓他盡快離開了。

“到底怎麽回事?”

李泰:“這事兒你可能不知道,你三哥小時候頑皮,撞過梁公夫人,令其小産險些喪命,所以房家的人對你三哥一直沒什麽好感。”

李明達:“原來如此,這房家人倒真是厲害,”敢和王爺結仇。

李明達回宮後,太醫那邊傳了消息,将診脈斷出的日子與東宮司寢記錄做了對應,幾乎可以确定,蘇氏肚子裏的孩子就是太子的。再說蘇氏常年在東宮,沒可能與別的男人有所接觸,孩子是太子的也實屬在常理之中。

李明達随即查了蘇氏失足的現場,池邊緩坡,沙石鋪在上頭跟幹澀,且池邊水不深,裏面都是淤泥,軟綿綿的。這種情況能摔倒,且一下子就把孩子摔掉了,到底是運氣背,還是另有緣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