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有些時候,就是會放不下執念。如果蘇氏的執念就是李恪,這麽多年她的心結也都在李恪身上,那她冒險外出,欲趁機表述清楚,倒也有些道理。盡管這件事在李明達看來,有些蠢了,不過男女之間的感情,有時候據說就是沒道理的東西,很容易讓人犯蠢。
李明達尚不懂男女感情,也就不對這件事過多深究,她只需要關注實實在在的證據便好。
現在有兩件事情必須要搞清楚,第一蘇氏腹中的孩子,是否真的死于意外。第二,蘇氏是否就是和她墜崖有關的那個一閃而過的“人影”。
解決第一個疑問,只需要從其身邊的侍女着手,了解蘇氏那日失足落水的情況。
太子妃若游園,便是輕簡出行,身邊前前後後總要跟二十來人伺候。李明達避諱打草驚蛇,雖讨不到太子妃身邊人的證詞,但當時在場其它小宮女的證言,卻很容易問到。
“婢子記得當時太子妃忽然驚呼一聲,說是瞧見池塘內有一尾大紅鯉,因想湊近看,卻不小心腳一滑,整個人跌進了池塘裏。”
這個經過李明達早就聽說了,但今天她要知一些細節,“朝前跌,還是朝後跌?”
宮女仔細想了想,很确認地告知李明達,“是朝前跌,整個身體是面朝下跌進池子裏的。”
李明達聽到這陷入了思索,立刻覺得有古怪。她已然調查過,蘇氏滑倒的地方,是個很緩地坡,且不說岸邊被宮人打掃鋪排的石子有些幹澀,跌倒有些不容易。便是真跌倒了,正常人滑一腳,肯定本能地不想墜入河裏,身體最為自然地反應是往後仰,盡量遠離池水,蘇氏卻反常地前傾,往池裏倒,這更像是主動跳入,又或者被人推入才會出現的情況。那沒人推蘇氏,就只剩下她自己跳入這一個可能了。
但即便蘇氏前摔入池,因為池子水淺,淤泥多,其身體也未必會有什麽傷害。而且她摔進河內之後,立刻便有宮人趕來救她,并沒有讓她在水中逗留太久。當時參與救蘇氏的幾名宮女,都表示蘇氏摔入河裏到攙扶的過程,只用了不到六七句話的時間。但蘇氏被攙起身後,就捂着肚子,臉色慘白,出了事情。
李明達又确認地問了她們,當時蘇氏跌倒起身之後,身上沒有任何受傷之處。
“出事前呢,便她沒有墜河的時候,面色如何,可是紅潤有光,神采奕奕?”
李明達的問題讓宮女們再一次陷入回憶,随即大家互相看了看,用眼神互相交流确認,便有個膽子大些的宮女,率先對李明達搖頭。
“這事婢子很有印象,太子妃游園的時候,臉色有些不好,沒什麽血色,婢子還發覺太子妃偶爾會皺幾下眉毛,似乎、似乎……像是忍受了很大的痛苦。當時婢子還納悶,太子妃既然身體不适,因何非要游園呢。”
“這一說,婢子也想起來,當時婢子無意偷瞄一眼太子的下身,裙子一直在微微地抖,當時婢子還想是哪來的一陣邪風,這麽吹得。這會兒才明白過來,她很可能是她的腿隐隐發抖,強撐着行走所致。”
“是,婢子也看到了。”
“婢子也是。”
附和的人越來越多,總計有九人。
李明達命人做了記錄之後,随後便問詢太子妃小産當日所留下的衣物是否處理了。有個小宮女聽這話,忙表示已經焚燒。
李明達身世這宮女一眼,目光愈發目光淩厲。小宮女立刻就被瞧得心虛了。
“你撒謊。”
小宮女忙跪下磕頭,哆哆嗦嗦道:“。婢子知錯,請公主饒命!本該當日就焚燒,除污穢。但婢子拿了衣服後,瞧着料子好,便有些舍不得,便一直偷偷留到現在。本想着等風聲過了,就拿出來洗一洗,珍藏起來。”
小宮女所謂的珍藏,其實是這些宮女私下裏的愛好。把宮裏貴人們一些不要的衣服偷偷留着,私下裏穿着顯擺一二。當然這種事是極為私密的,只有互相十分要好的宮女們之間才會這麽玩。
李明達命人立刻将衣物拿了上來,可見裙上的血漬,已經幹涸發黑。除了聞到一些血腥腐的味道之外,李明達還發現裙子上幹涸的血漬有兩層,頭一層血漬比較少,之後的比較多,掩蓋在上頭。兩層血混在一起,普通人乍看之下,分不太輕,但李明達不同,她可以從裙子上的血漬濃厚,還可準确分辨出先幹涸血漬的邊緣。
如果說蘇氏墜河之後,導致了小産。她身上的衣物在血漬沒幹之前,必定會被除去,這樣形成的血漬就只有一層。而現在蘇氏衣物上的血漬卻是幹涸過一層,又被覆蓋了一層,這便說明蘇氏在墜河之前,裙子內裏就已經染上血了。
由此推敲,也便是說蘇氏在墜河之前,已經有了小産的跡象,開始流血了。這也剛好如何那些宮女在蘇氏落水之前,看到蘇氏臉色慘白,腿似發抖的緣故。
蘇氏在明知道自己會小産的情況下,沒有立刻宣見太醫診治,而是強忍着痛,一步步走到距離寝殿很遠的池塘邊,來了一場虛假的失足落水。
為什麽?
李明達想來想去原因只有一個。
這個孩子是蘇氏她自己不想要,她的小産,乃是她用藥所致,因小産流血等情況她無論如何隐藏不住,未免被太醫診斷出其它小産原因,暴露了自己,所以她選擇了自行找了個明顯的原因,來掩飾。
如此大費周章的讓孩子流掉的舉動,令李明達真的不得不懷疑,蘇氏肚子裏的孩子可能不屬于她大哥。但如果說是別人的孩子,李明達又想不出在這深宮之中有他人能讓蘇氏懷孕的可能。蘇氏乃是太子妃,一言一行都被身邊人看着,而且她的身邊除了太監就是宮女,想讓她和其他男人通奸?總得有他男人才行。然宮規森嚴,根本不可能有這樣的機會。
田邯繕随即想到一個可能,“貴主 ,那會不會是于奉那厮是個假太監?”
李明達無奈地看一眼田邯繕,覺得他所言的話太可笑不過。這太監淨身進宮,要走幾番檢查,再者于奉在宮中生活十年多年,怎可能瞞住這麽大的秘密。
不過出于完全的謹慎,李明達還是讓田邯繕打發人去證實了一下。李明達随後在次日清晨就得了回禀,果然如她所料的那般,于奉是個真太監。
“這就怪了,那太子妃好好地,為何不要這個孩子?”田邯繕滿面愁容,很不理解,“這女人心吶,有時候太深,真叫人琢磨不透!”
嘆畢,田邯繕看眼李明達,恍然覺得自己所言不太合适,忙跟自家貴主賠罪。
“有些女人心,确如你所言,有點難琢磨。”李明達聽了田邯繕的話後,心裏突然冒出了另一個想法。
晌午後,李明達見李承乾從李世民那邊退了出來,忙叫住他。
“大哥,嫂子身體可還好?”李明達問。
李承乾沒好氣地看一眼李明達,然後擡手指了指她,“小丫頭,我正要和你說這事,你倒先說了,正好我們好生聊一聊。”
李承乾随即和李明達單獨留在屋內。
“我聽說你正在查你嫂子。”李承乾立刻質問道。
“大哥知道了。”李明達倒不意外,畢竟她調查的時候,總會有幾個人知情,而這些人難保就有嘴巴守不住的,傳了消息過去。她查案又不是見不得人的事,之所以低調只是不想引起不必要的麻煩,但卻也不是非一定密封着消息四不透風。
李承乾見李明達竟然毫無愧色,深吸口氣,背着手在屋內徘徊一圈圈,然後臉上泛着一股狠勁兒,擡手指了指李明達,“你還真坦然,你大嫂的事用得着你插手?她已經小産了,很是傷心,這時候你幹出懷疑她查她的事,讓她知道後會作何感想。”
“大哥就不好奇她為何會小産?”李明達問。
李承乾眼珠子動了一下,眯着眼睛,“小産就是小産了,知道原因會把孩子弄回來麽。而今緊要的是讓你嫂子盡快養好身體,回頭再多生幾個皇孫,便什麽都有了。”
“我看大哥是知道原因了。”李明達從李承乾毫不好奇且不耐煩的表情裏,讀到了很多。
李承乾愣了下,随即和李明達四目相對。他狠狠地皺眉,盡量隐忍不發作,用不善地語氣對李明達道:“兕子,有時候太聰明反而會吃虧。我和你嫂子的事用不着你來操心,這件事你到此為止。”
“好,我就算是給大哥面子,不去深究她為何故意讓自己小産的事。那我墜崖的事呢,大哥以前不是支持我查明真相麽?”
李承乾皺眉:“墜崖?你墜崖的事跟你嫂子有什麽幹系?我記得那日她可沒有出宮。”
“你确定?親眼見她那日在東宮了麽?”李明達問。
李承乾聽她此問,意料到了什麽,目光裏依舊滿滿的不忿和懊惱,但這件事他也不敢肯定。
李明達仍一雙明眸坦然與李承乾相對,“若是她推了兕子下崖,大哥作何感想,還是兕子多管閑事?”
“兕子,那可是你嫂子,她可是個純善到連個吃她血的蚊蟲都會放過的人,她喜歡你都來不及,又怎麽會傷你。你有點心存惡念,以己度人了。”李承乾道。
李明達看一眼李承乾,說了聲博鳌前,轉身立刻命人即刻緝拿于奉,并特意吩咐下去,把于奉被抓這件事一定要告知給太子妃。
李承乾暴怒不已,一把拉住李明達的手,“兕子,你要鬧到什麽時候?難道有阿耶百般寵愛你還不夠麽,非要把東宮攪和亂了你才甘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