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明達回瞪李承乾,清澈的春溪頓然凝為冬日的冷冰。

李承乾還從沒見過一貫溫柔的妹妹會有這般神情,心裏打個激靈,頓時反應過來自己言語有些過激了。他因為開始緊張手心冒汗,然後慌張地松手,欲跟李明達解釋自己剛剛不過是一時激動才說了重話。但他畢竟是身為太子之尊,又是李明達的長兄,他拉不下來這個面子說。

所以到最後,李承乾只是瞄一眼李明達,冷哼一聲,背過身去,看起來十分不爽快。

“東宮已經亂了。”

李明達覺得自己道明事實,李承乾可能也不願意聽了,遂等了會兒見李承乾不言語,轉身便走。

許是因耳朵太好用的關系,李明達從蘇醒之後,習慣走路輕盈,沒有多大聲響。待李承乾反應過來,想要和李明達再言的時候,她人已然邁出殿外,只叫他瞧見一抹被風翩然吹起的裙角。

“你——”

李承乾愣了愣,他無奈閉眼深吸口氣,雙手緊緊地握拳,很用力,用力到整個手臂都繃直了,微微地顫抖。

李承乾帶着怒氣回到東宮,直驅蘇氏的寝殿。李承乾背着手站在門口處,威嚴赫赫,口氣不善地打發所有宮人都退下。

蘇氏剛剛流産,還在修養,此刻正飲着滋補的湯藥。因見到李承乾來者不善,她也不喝了,放下碗。蘇氏剛剛在衆宮女跟前喝藥之态,還是一副溫柔很好伺候的模樣,但當她單獨面對李承乾時,整張臉瞬間垮了下來,冷到無意無暇。

蘇氏揚首,毫不畏懼地看向李承乾,“有什麽話殿下就說,想罵就罵,想打就打,哪用得着動這麽大的肝火。”

李承乾本來就怒火滿貫,忽聽蘇氏這話,氣得火冒三丈,兩三步就沖到蘇氏跟前,一把揪住她的衣領。蘇氏身子較弱,被李承乾忽然提起,憋得滿臉通紅,随即不住地咳嗽起來,但她沒有掙紮,眼裏更是帶着恨意瞪着李承乾。

“我真該殺了你這個市井婢!”李承乾對蘇氏說話時,幾欲把牙咬碎。

蘇氏冷笑,“那殿下何不動手?”

李承乾恨恨地揚起手。

蘇氏見狀脖子揚地更高。

李承乾最終還是把手放下,便是這個女人他已然恨之入骨,厭惡徹底,但他的禮教仍讓他幹不來打女人這種事。

李承乾松了手。

蘇氏身體落回了床榻,她狼狽地趴在床邊,大口大口地喘氣。

李承乾垂眸冷然地看着她,“再作下去,你我都玩完。”

“抱歉,我不懂殿下的意思。”蘇氏裝糊塗道。

“檸櫻,你怎麽會變成這副不可理喻的樣子?以前的你多溫婉柔和,賢德端方;再看看現在的你,真有辱你們蘇家的門楣。你便是不為自己着想,也該想想你的父親兄弟姊妹。你不好了,莫非也好拉着他們一起不好?”李承乾雙眼噴火,但對這個女人他又有些無可奈何,想她死,卻又不能真下手讓她去死。

蘇氏立刻擡眼瞪李承乾:“你少拿我的家人威脅我。我連死都不怕,還會在乎其它?人死了,塵事皆雲煙,喝一碗孟婆湯,誰記得誰!”

“你這樣的人還配合孟婆湯投胎傳世,該下十八層地獄。”

“便是下地獄,你我夫妻一場,我也會拉着你一起下去。殿下你這般負我,遭此報應也應當。”蘇氏便是全身無力,還是挺直了脊梁,坐起身來。她直視着李承乾的眼睛,回視着李承乾看她的每一眼。

“惡婦!”李承乾面目猙獰。

蘇氏嗤笑,表情冷冷地,對于李承乾這套威脅她早已經不怕了。誠如之前所言,她連死都不怕,還有什麽可怕呢。

擱在平時,李承乾必然懶得在與蘇氏繼續同留在一間屋內,但今天還有話沒說完,他總要把該說的東西都說了才行。

“奉勸你這段時日老實些,兕子在查你。”李承乾道。

“她查我?為什麽?”蘇氏不解地看向李承乾。

李承乾眯着眼,緊盯着蘇氏,“你先告訴我,上巳節那日推兕子墜崖的人是不是你?”

蘇氏怔住,轉而一臉苦楚地嗤笑,“你就這麽想我?也對,我在你眼裏早就是無可救藥的惡婦,推你妹妹墜崖,的确像是我能幹出的事。”

李承乾聽她此言,知此事應該不是她,心裏稍稍松口氣,轉即囑咐蘇氏今後與于奉的來往少些。

“沒想到她連于奉都查。”蘇氏沉眉,已然意識到自己陷入了麻煩。

“于奉算個什麽,她已經在懷疑是你自己故意滑倒,弄掉了腹中的胎兒。你就作孽吧!”李承乾想到那個沒出世的孩子,心裏就更恨,對這個女人他真的恨到骨頭裏,甚至想一口一口地把她撕碎,對其挫骨揚灰。

蘇氏冷笑,“我作孽?比起你來,我這點東西算什麽,大家彼此彼此,誰都別說誰。”

“蘇氏,你找死!”李承乾再忍不了了,他可是堂堂大唐的太子,卻被這個陰險的女人挾持住,怎能不氣。李承乾指着蘇氏的鼻尖,狠咬着牙感慨真該把她殺了。

“但你卻不敢,我死了,你的秘密就會公之于衆,在聖人跟前你便徹底毀了,再沒擡頭之日。”

李承乾無奈地咬牙:“蘇氏,早晚——”我會殺了你!

蘇氏看一眼李承乾,嘴角扯起意味不明地複雜笑容。待李承乾對她再三警告要防着兕子調查後,蘇氏眼見着李承乾離開。一直目送,直至他身影消失不見很久,蘇氏整個人才垮下來,癱軟在床上。

待她的大侍女巧兒進門之時,蘇氏的臉上早已蓋滿了淚水。

巧兒用帕子輕輕地給蘇氏拭淚,心疼道:“這又是何必,您明明——”

“住嘴。”

巧兒不再言語,默默伺候蘇氏躺下後,便聽蘇氏對她吩咐,要她盡快傳消息給于奉,讓于奉不必再來東宮。

巧兒得令離開,不久之後,她便慌忙地跑回來,跪在蘇氏跟前急急道:“可不好了,公主已經把于侍監抓起來了。”

“什麽時候的事?”蘇氏頓然坐起身來。

巧兒:“一個時辰前,該是殿下從立政殿回來那會兒。”

蘇氏晃了晃身子,最終被巧兒攙扶,身子靠在了隐嚢上,“這兕子到底要幹什麽。”

“會不會真如殿下所言,她已經發現真相了?”巧兒表情慌張不已。

蘇氏咳嗽了一聲,揉了揉剛才被李承乾勒紅了的脖子。她瞪一眼巧兒,要她不必再多說,這件事就當沒發生過,便真的就算沒發生了。

“可是——”

“沒有可是,不要再提此事!”蘇氏緊蹙眉,很不想回憶那天的情況。“她沒有證據,我們不必心虛。”

蘇氏躺好,閉上了眼,眼前卻總是閃過同一個令她驚悚的畫面。蘇氏便睜着眼,随即想到了李承乾,眼角的淚就順着太陽穴滑到了耳際。濕乎乎的很難受,但蘇氏一點都不想去擦,這是她活該。

屋子裏安靜片刻之後,門外突然有人傳話說晉陽公主到了。

蘇氏一愣,随即不及她反應,就見李明達穿着一身翠衣邁着明快的步伐進屋。

蘇氏坐起身來,擦了擦眼角,然後滿臉溫柔地沖李明達伸手,“兕子,你怎麽來了,快到我身邊來。”

李明達走到蘇氏身邊,卻保持了一丈的距離,對于蘇氏的伸手招呼,她冷着臉沒有回應。

蘇氏尴尬了下,讪讪地收手,然後溫和地笑着問李明達是不是心情不好。

“到底怎麽了,我們家的寶貝兕子到底是在哪兒受了委屈,和嫂子說,嫂子看看能不能幫你出氣。”

李明達趁機仔細觀察了蘇氏的神态,這真是蘇氏身上最可怕的一點。至今看來,李明達都覺得她微笑的表情看起來沒有多大破綻,是那麽真誠。這說明什麽,蘇氏在撒謊這方面極為熟練,已經到了會刻意掩蓋自己的情緒以至于以假亂真的地步。

李明達卻沒有閑心繼續和蘇氏打太極,她當即坐了下來,還是冷冷對着蘇氏。

“想來大哥已經和嫂子說過了,我在查墜崖的事。而今查到了于奉身上,也查到了嫂子身上,我還親自質問過大哥,不過他倒是很護着嫂子,我反被嫌棄被罵了回來。”

“是麽。”蘇氏心頭一震。兕子剛剛所說的每一句話,都正中她目前所知的情況。如果不是她十分确定這寝殿四周都是自己的人,蘇氏真懷疑李明達剛剛就在屋外偷聽了她的講話。

“剛在立政殿,我送走大哥後,就睡了一覺,做了個噩夢,發得滿頭是汗。但醒來後仔細想想,我做的卻不是噩夢。”

蘇氏愣了下,然後好笑道:“還說不是噩夢,你頭上都發汗了,能是什麽,難不成你想把它算成美夢?”

“非噩夢,也非美夢,因為它根本就不是夢,是我恢複記憶了。”

李明達的目光像一把利劍射向蘇氏,此刻蘇氏還沒有反應過來,面容上還是一副禮節性地微笑。緩了片刻之後,這笑容才在她臉上垮掉,換成了疑惑、恐慌和強裝鎮定。

李明達:“噩夢算什麽,這有比噩夢還要驚恐的現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