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臨山書院今日大測, 書院每個課室裏,學子們都正襟危坐着。

女子院比起男子院要少一門《策論》,是以一日便可結束。

此刻的上舍一組課室, 先生還沒來,沈莓的座位空着, 課室裏的人來的陸陸續續。

柳聆昔坐在位置上, 面前攤着本書,神色卻有些微妙,似無心在此。

她瞥了一眼旁邊無人的位置,又不動聲色收回目光。

閉了閉眼。

待再睜開時, 已經平靜下來, 重新翻閱起手中的書冊。

課室裏時不時有些說話聲, 柳聆昔起初并未在意,卻在不經意聽到某一句時, 眼瞳微縮, 倏然擡頭看向說話的那位小姐。

是長平伯府的二小姐, 姓江。

江二小姐正在與旁邊的閨友衛三小姐說話, 兩人神色微妙,說的正是沈莓那日從假山跌落的事。

江二:“你今日來時聽旁的人說了麽?沈莓那日不是不小心跌下來,而是被人推的!”

衛三:“聽說了,還是內舍一組方家小小姐與我說的,而且我還聽說, 嚴公子親自去假山那處查探過,已經抓着那罪魁禍首了!”

江二小姐聽後猛地捂住嘴,眼裏盡是驚疑。

“可是真的?是誰啊?怎會做這等子歹毒的事, 那日我就在湖邊,都瞧到了, 幸好那處假山不高,不然可不得了,不過這若只是沈莓的一面之詞,也不好說呢。”

“即便如此,沈莓依然見了血啊,要是一個不小心落了水,便更糟糕了。”

衛三唏噓兩句,卻未繼續說那罪魁禍首的事。

在江二小姐還想細問時,她還偷偷朝她使了眼色,又輕輕用眼神往柳聆昔吳薇她們幾人那兒瞟了一眼。

而後湊上去附到江二小姐耳邊,壓低聲音悄悄道:“雖沒聽說到底是誰,但你想想,整個書院裏與沈莓結怨的……”

可就那麽幾個人。

江二一邊聽着衛三的耳語,一邊不動聲色地也順着看過去,又怕被發現,很快收回。

兩人雖然這句是悄悄話,前兩句可沒有太壓着聲兒。

柳聆昔的目光微微一凝,翻着書冊的手忍不住頓了一下。

她的唇緊緊抿了抿,手微微用力到有些泛白,眸裏的光晦暗難明。

盡管已經竭力克制,可掩在袖中的手卻還是忍不住攥緊,掌心深陷。

外頭深秋的風已染上涼意,柳聆昔心裏卻燃着一把火,讓她漸漸有些焦躁。

“聆昔!”

這時姍姍來遲的章淑敏終于到了課室,喚了她一句。

柳聆昔卻猛地驚喘一聲,又飛快被她壓下,沒叫旁人察出異常。

可章淑敏已至近前,卻發現了。

她有些疑惑:“聆昔你怎麽了?臉色瞧着有些不大好,可是昨夜未休息好?”

柳聆昔微微垂首,撫了一下自己垂在肩側的發,搖搖頭:“沒什麽1佚,許是要大測了,溫書有些累。”

章淑敏點點頭,不疑有他:“你素來功課都是極好的,還是莫要對自己太苛刻了。”

說完她又瞧了空着的位置一眼,小聲道:“況且這次沈莓倒了大黴,大測定是參加不了了,女子院這甲等第一,定是你的。”

柳聆昔聽後不置可否,只神色淡淡地将書冊又翻了一頁,不經意道:“我只管考我自己的,她如何都與我沒有幹系,她這出個意外,鬧的整個書院人心惶惶,真是晦氣。”

“可不是麽。”章淑敏扁扁嘴,果然打開了話匣子,“我剛剛過來時便聽路上有好些人都在說,說她不是自己不小心,是有人推的,還說的有鼻子有眼,竟然說嚴公子都查出人來了,真是可笑。”

章淑敏不屑一顧:“她說有人推便是有人推了?是有多臉大,弄的誰都有那閑情天天針對她似的,她別是想栽贓給我們吧?”

自兔毫那事沒能整到沈莓後,章淑敏雖心裏不得勁,但見柳聆昔也沒什麽想要再做其他的意思,她便也懶得搭理沈莓了。

只是即便如是,小姑娘們間湊在一起你一言我一語,上舍一組這點小摩擦還是很快就叫旁人曉得了。

不過彼時大家并不如何在意。

身份尊貴的嫡小姐們為難個小庶女的事再正常不過的事,甚至章淑敏她們做的在許多人看來都算不上什麽大事。

只是現在可不同了。

若沈莓是被人推的,那當頭要懷疑的不就是與她有過節的幾個了麽。

不過這種事情口說無憑。

今日之所以大家都在在私下議論,便是因為聽說嚴公子已經查到了。

“不光如此,還說嚴公子今日便會來書院呢。”章淑敏又道。

柳聆昔捏着書冊的手倏然收緊,被她用袖口掩住,沒叫章淑敏看出來。

她的聲音還是高傲冷淡,點了點頭應了一句:“原來如此,我今日來得早,倒沒怎麽聽到這些。”

說完,她微微垂首,擺弄了一下自己的裙擺,複又看向章淑敏:“好了,莫要說這些有的沒的了,大測一會就要開始,你快去再看幾頁書,不然這次沒考好,回去伯父又要說你。”

章淑敏的課業十分不穩定,在上舍每次考校都時好時壞,聽了柳聆昔的話,她扁扁嘴,很快便轉移了注意力,回了位置上看書。

在她轉身離開那一刻,柳聆昔眼裏的眸光便沉郁了幾分。

她心裏飛快想着什麽,目光漸漸投向了不遠處坐着的吳薇。

還未等她好到底要如何做才确保萬無一失,這時屋外傳來一陣腳步聲。

課室裏的幾人都聽見了,紛紛擡頭朝門口看過去,以為是先生來了,卻沒想到,進來的是嚴許。

柳聆昔在看到嚴許的那一剎那,心下便是一緊。

她竭力保持着面上的不動聲色,只瞥了一眼便移開,不去看嚴許的目光,微微垂首,繼續翻着手裏的書冊。

卻還是有些沒控制住,翻書的速度快了兩分。

嚴許負手走進課室,在前頭站定,目光掃過下頭坐的幾位小姐,不動聲色将柳聆昔翻書的動作看在眼裏。

他的眸光深處藏着一抹似鋒利寒刃的冷光,不顯不露,卻叫與他對視的人都會湧上幾分淡淡的壓迫感。

“今日嚴某過來并不是做諸位小姐們的考官,只是有一事告知。”

他的聲音不疾不徐,不急不躁,甚至如往常一樣,能稱得上如沐春風,說出來的話卻不然。

“關于舍妹在書院從假山跌落一事,嚴某已查明事情真相,書院既是教書育人之所,便不容此等心思不正之人。”

“各位小姐身份尊貴,嚴某不願在書院中落了小姐們的顏面,是以今日大測前便在每組都說下此番話。”

“做下這件事的人,若三日內能到李院長處道出實情,念在其坦白從寬,可酌情處理,否則三日後嚴某便将在臨山堂當衆指出此人所作行徑。”

臨山堂是臨山書院最大的廳堂,前院可集合全院學子。

一般會在臨山堂說的事,便都是要驚動全院的大事。

嚴許說完這番話,便不再多留一刻,轉身幹脆離開。

可他的話卻如一滴水落入滾油,濺起灼燙油花,頓時沸騰了一室的人。

于是他前腳剛離開,後腳課室裏便炸開了鍋。

甚至都不知是不是錯覺,片刻後她們只覺得離着不遠的兩外兩間課室也一下鬧騰起來。

加之早前來書院時路上大家口口相傳的小道消息,正好跟嚴許剛剛說的話印證上了,怎能叫人不議論紛紛?

柳聆昔知道課室裏另外兩人都在悄悄看她和章淑敏還有吳薇,但她不動聲色,心裏卻是松了口氣的。

剛剛嚴許說給三日的時間讓做下此事的人去院長那兒主動交代,便可從寬處理。

她的目光從吳薇的背影掠過,片刻後又靜靜收回。

盡管心中仍不平靜。

但總算不是全無辦法。

雖然不知嚴許是不是真查到了什麽,但他既然這樣說了,那這件事總要有個交代……

柳聆昔微微凝眸,不動聲色的盤算。

大測的鐘聲在此時響起,鐘先生踏進課室,對剛剛嚴許進到課室來說的那番話并不提,只肅聲道:“大測開始,第一考,帖經。”

話落,鐘先生開始下發考卷。

大家拿到後認真答題,課室裏一時安靜下來。

與此同時,沈莓在嚴府瓊枝院小書房單獨的考試也一并開始了。

兩位先生将卷子放在了她的桌上,而後一左一右坐在書房裏,并未多言。

沈莓抿着唇深吸口氣,拿起了筆擱上的兔毫,摒除心中雜念,開始心無旁骛的寫題。

她只當自己身在書院之中,一切都與平日沒什麽不同。

書院裏,那張空着的桌子上,鐘先生剛剛放上的那張卷紙正工工整整地攤開,便像真的有人會要來寫一般。

而在課室遙遙之處,湖邊一棵高大樟樹下,嚴許正坐在樹下石椅上靜靜看着湖中心的假山群。

這裏便是沈莓第一次來書院時,遇到柳聆昔她們的地方。

他的目光不辨喜怒,周身的氣息卻似乎染上瞧不見的郁色。

秋實站在身後,是今日破例跟着他進來的。

嚴格來說嚴許也不是書院的學生,其實即便帶個小厮進來也沒什麽。

只是往常他習慣了,便也沒特意帶過秋實入院。

此刻秋實瞧着自家公子那頗有些陰晴不定的神色,有些想說話,又不敢說。

沒等他糾結一番,便聽嚴許突然開了口:“讓臨冬這幾日将柳府盯緊了,若一個人少了便叫夏知一起去盯着。”

秋實點頭應下,順勢便終于問了一句:“公子,你讓慕小姐今日提早來,在女子院放出消息說已找到那推阿莓小姐的人,之後又自己去每個課室都強調了一番,是為何?”

嚴許微微垂首,輕理袖擺,聲音寡淡而沉冷:“自然是為了一石二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