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沈莓在兩位先生的監考下還算順利完成了大測。
下午結束時, 她擱下筆,忍不住用手輕輕撐住椅子兩邊的扶手,動了動身子。
她的屁股都有些坐痛了。
并且因着腳傷, 只能維持一個姿勢,大半日下來, 身上也有些酸疼。
兩位先生都是男子院的, 沒見過沈莓,但早前夜聽說了她受傷的事,眼下瞧見小姑娘還十分堅持考完了,都多有贊賞。
先生們勉勵了她幾句後, 也就收了考卷離開了、。
這時候幾個下人早就在小書房外頭等着擡沈莓回房, 因為王大夫也已經到了, 準備幫沈莓拆了腳上縫的那幾針線。
春華在一旁不住叮囑着“小心”,生怕有哪兒颠了引得沈莓的傷口痛, 好在一路上還算安穩回了房, 王大夫已經在外間等着了。
沈莓自己用一只腳使力, 撐着從躺椅坐回了床上, 王大夫便掀開她褲腳一截,細心看腳踝處傷口的愈合情況。
屋子裏嚴夫人和陶真兒都在。
見王大夫的動作,嚴夫人不禁問:“大夫,阿莓的傷可有好些?”
王大夫邊看邊應了聲:“嗯,小姐年紀小, 恢複起來也更容易,傷口長得不錯,線可以取了。”
“不過, ”他說着又頓了一下,看向沈莓道, “取線總還是會有些痛的,小姐忍着些。”
沈莓有點緊張,畢竟那可是穿透皮□□上的針。
縫的時候她尚沒有意識,但現在可清醒着呢。
聽了王大夫的話,小姑娘的手忍不住攥住了床上鋪着的錦緞,細聲細氣的“嗯”了一聲,旁的便沒心思說了。
她不忍去看自己的腳,目光只看了看在床邊陪着她一臉心疼的嚴夫人和陶真兒。
然後又看向門口。
懷琛哥哥還沒回來啊……
沈莓垂眸輕抿了一下唇角,便聽王先生問道:“小姐可準備好了?”
剛想點頭應下,屋外傳來腳步聲。
沈莓倏然又擡眸望過去,就見嚴許一撩衣袍大步進了屋裏。
她忍不住叫了一聲:“哥哥!”
嚴許和嚴先生剛從書院回來,一到府上聽管家說王大夫已經到了,便徑直來了瓊枝院。
嚴先生在嚴許後頭幾步進屋,搖搖頭:“到底是年輕人,腳程快,我這老爹都趕不上。”
沈莓看嚴先生也來了,便趕緊也叫了一聲“義父。”
看着滿屋子的人,她突然就不怕疼了。
有這麽多人關心着她呢。
嚴夫人見到自家夫君和兒子,心裏便更有底了。
她在床邊坐下,伸手攬過沈莓,抱在自己懷裏拍拍,柔聲道:“阿莓莫看,義母抱着你。”
嚴許與她娘同時邁出去的腳微微一頓,不動聲色看了眼床邊。
看來那位置今日他是輪不上了。
于是他便走過去摸了摸小姑娘的頭,垂首看她,眸光透着安撫:“很快的,不怕。”
陶真兒站在嚴夫人身側,聽了嚴許的話多看了他一眼,明眸微閃,也往前一步,伸出手,柔柔地與小姑娘道:“若是阿莓緊張,那便握住哥哥姐姐的手可好?”
說着她便把手伸了過去,又朝嚴許眨了眨眼睛,微微一笑。
嚴許看向陶真兒,眉梢幾不可察的揚了揚。
一瞬後,他便收回目光,将手也遞給了小姑娘。
沈莓看着面前的兩只手,“唔”了一聲,然後便乖巧地握上去。
她已經握過好多次真兒姐姐的手了,還是那般柔軟又細膩。
可她卻好像是第一次握哥哥的手。
那個雷雨夜夢裏幫她驅逐了黑暗與陰寒的溫熱還不知到底是她做夢,還是哥哥真的在那夜來看她了。
即便當真是懷琛哥哥,她當時不甚清醒,除了能記起攥住了什麽貼在臉邊,有些溫熱,剩下的都不記得了。
于是沈莓在小小的手掌攀上那只手的掌心時,忍不住偷偷握緊了些。
她很小心的控制着自己的力道,不想哥哥察覺,卻又忍不住細心去感受。
哥哥的掌心如那夜臉頰邊的溫度一般,暖暖的,不若真兒姐姐細膩柔滑,帶着一些男子特有的粗粝,好像還有些薄薄的繭……
沈莓把臉埋在嚴夫人的懷裏,忍不住細細的想着,竟連王大夫已經開始拆線了都沒有感覺。
她以為誰都不會發現她在偷偷做的事,卻不想嚴許從小姑娘握上自己的手開始,眸光便氲上一點笑。
那笑藏得深,在他溫潤的眉眼下瞧着似與平常無甚不同。
卻是真真實實地多了幾分無意的縱容。
就在沈莓沉迷于哥哥的手,馬上就要下意識摸一下時,只聽床尾的王大夫道:“好了。”
“啊……”沈莓回過神來,有些驚奇,她将臉從嚴夫人懷裏挪開,“這就好了嘛?”
她好像都沒感覺到有多痛呢。
王大夫看她這模樣,便笑了:“小姐只縫了四針,本來也快,夫人公子他們又分了您的注意力,自是感覺不到太痛了。”
一直在旁邊看着怕王大夫有什麽閃失的一家之主嚴先生,見床邊站的好些人,也忍不住摸着自己唇上一撇胡子,無奈道:“你們都圍在阿莓床邊,倒叫我這個義父沒地兒站了。”
嚴夫人聽後一樂,見沈莓的傷如今确實無礙了,便也松快了兩分,還有心調侃夫君兩句:“那不若一會王大夫走了,你往床角站,可莫要說我們不帶着你了。”
一屋人聽了這話忍不住笑起來。
沈莓也在嚴夫人懷裏抿唇偷笑,笑着笑着,便又突然覺得有些恍然。
這般場景,從前她從來只能在夢裏才偶爾能得見過呢。
如今,竟然這般便實現了。
忍不住又把臉往嚴夫人懷裏埋了埋。
沈莓只覺此時她的懷抱真像母親一般溫柔,又包容而美好。
即便她過去從沒感受過什麽母親的關懷,也不知那到底該是怎樣的一種情感。
但反正現在,她便是這樣覺得的。
嚴夫人感覺到懷裏小姑娘的動作,也溫柔笑笑,輕撫她柔軟的發,一下又一下。
王大夫瞧着這一家和睦的模樣,都忍不住在心裏感慨兩句。
這嚴先生當真不愧是名士大儒,一家子都對這毫無血緣收養的義女如親生一般。
他給沈莓的傷口又上了一次藥,收拾好藥箱,如前次一般囑咐:“小姐這線拆了,日後還要勤敷藥好生養着,待十日後老夫再來看一次,若表面已長出新肉,便可用上祛疤的藥膏了。”
嚴許找了陸博恒拿冰肌膏的事嚴家一家人都知道。
嚴夫人懸着的心也是那時候才徹底放下。
不管如何,有了冰肌膏,這疤總能淡些了。
嚴先生和夫人一起謝過王大夫,又親自送了他出門,這才返回屋裏道:“如今阿莓需要好生休息,就莫要都圍在她的屋子裏了。”
嚴夫人也叫來了春華:“小廚房那兒告訴廚子,這些時日吃食要做的營養清淡,補氣血的羹湯要日日熬着,不可斷。”
春華認真應下:“奴婢會照顧好小姐的。”
嚴夫人這才點點頭,又走到床邊摸了摸小姑娘的手,溫聲細語:“阿莓要聽話,每日多吃些,傷口才長得快,若另還有什麽想吃的,便給春華說,讓小廚房給你做。”
“謝謝義母。”
沈莓仰頭看嚴夫人,露出個腼腆的笑。
她剛剛也聽見的大夫的話了,只要自己聽話養着,傷口肯定能很快好的。
于是小姑娘心裏繃着的那跟弦也終于松了。
嚴夫人與沈莓說了話囑咐兩句,便瞧了一旁的陶真兒和嚴許一眼,笑道:“好了,走吧?你們倆也莫要在這兒耽誤阿莓休息了。”
陶真兒點頭,彎腰捏了下沈莓的臉,偷偷與她道:“這日子要入冬了,是最好養白的時候,你這幾日雖不能沐浴,但總還是能泡泡手擦擦身的,不可偷懶哦。”
沈莓眸子亮晶晶的,不住應聲:“嗯嗯,我一定不偷懶的!”
不管是變美還是讀書,都不能偷懶呀。
等這兒也頂住完了,小姑娘目光又不自覺看向了嚴許。
義母和真兒姐姐都交代了,懷琛哥哥沒有什麽要與她說的嗎?
嚴許迎上小姑娘的目光,那雙眼裏好像隐隐有些什麽期待。
于是他也笑着俯身,拍了拍她的小腦袋。
“阿莓最近養傷,就不去書院了,哥哥會每日來給你上課。”
“啊。”
沈莓聽後眨了眨眼,不自覺小聲驚呼。
那哥哥就是她的專屬先生了呀。
她想起剛來嚴府那會,她為了臨山書院的入學考每日去藏書閣溫書,嚴許都會陪着她一起。
書房裏只有他們兩個人,安安靜靜的,卻莫名叫人安心。
于是沈莓歡喜起來,一雙杏眼彎成淺淺的月牙,露出一點小梨渦。
“唔,我會認真聽課的,哥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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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家人挨個叮囑一番,就這樣又過了一刻鐘才離開瓊枝院。
嚴夫人與陶真兒各自回了院休息,嚴許則與嚴先生一同去了書房。
待下人奉了茶上來,又掩好書房的門,嚴許打發了秋實去外頭候着,而後與父親一左一右分坐在棋盤兩頭。
嚴先生理着棋簍,微微低頭,聲音透着幾分肅然,與剛剛在瓊枝院時已截然不同。
“你今日在書院一番走動,當真已掌握了證據?”
嚴許斂眸,神色也不複往常那搬溫潤如玉。
他坐的朝向背陰,臉上便有了幾分暗色。
“以柳尚書的性子,在他眼裏這邊是姑娘間的小打小鬧,再多的指證恐怕都未必有什麽實質性的用處,兒子無非是多加點籌碼把事情鬧大些,阿莓受了這樣重的傷,總不能就這樣算了。”
“德行有虧這事,不管有多少證據,都是越多人知道越好。”
說完,嚴許率先在棋盤落子。
“柳聆昔是柳家精心教養的嫡長女,容貌又最為出衆,明年便要及笄,身系家族聯姻的重任,聽說已經在與內閣的孟家走動了。”
他們家阿莓腳上若是留了疤,日後說親便艱難。
既如此,那柳小姐自己的便先黃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