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臨山書院的大測成績将在三日後于書院中張榜公布。

而那天, 也正是嚴許給出時限的最後一日。

沈莓對嚴許大測那日在書院中說的話原本并不知曉,直到考完的第二日下午,慕百年來了嚴府找她。

這是沈莓長這麽大第一次有小姐妹來府上找她敘話。

聽到管家來報的時候小姑娘還怔了一下, 而後便高興壞了,趕緊讓春華去院外迎。

慕百年帶着自己的丫鬟到了瓊枝院, 叫春華引進屋, 剛一進門便大聲嚷道:“阿莓我來看你啦!”

她徑直就往床邊去了,走的比春華這個領路的丫鬟都快。

乍一看沈莓靠坐在軟枕上,腳踝被紗布包着,她在床邊一坐下便問:“你可有好些了?我特意帶了上好的外傷藥來, 我爹爹和哥哥們在戰場上受傷後時常會用的。”

她是武将的女兒, 又從小在邊境長大, 對見血的傷倒是不像一般深閨小姐那般容易被吓到。

那日看見沈莓暈過去後還流了那麽多血,便知這傷口肯定是很深的。

是以專門從家夥總找了藥來。

沈莓笑着道了謝:“謝謝你來看我呀, 已經好了許多啦, 不怎麽痛了。”

她把自己傷口縫了四針的事與慕百年說了, 慕百年一聽便瞪大了眼睛, 憤憤道:“竟比我想的還要嚴重!要不是嚴許哥哥本事大與世子交好這才拿到冰肌膏,你的腳便要留疤了!”

“書院竟然會有心思這般毒辣之人,幸虧昨日嚴許哥哥說已經找到罪魁禍首了,不然豈不是叫你吃了悶虧!”

聽着慕百年的碎碎念,沈莓微微一怔:“你是說我哥哥将這件事在書院說了?”

“是啊!”慕百年重重點頭, “不然大家都要以為你是自己不小心意外跌下來的呢,就連我都要這麽以為了。”

說着,慕百年便把嚴許讓人遞消息給她, 讓她大測那日提早到書院,散些消息出去的事與沈莓一一說了。

沈莓靜靜聽着, 輕輕抿了下唇角。

慕百年說完,末了又摸摸頭:“不過我也不知他為何要做兩道這樣的事,讓我先散一道消息,自己又再親自每個課室說一道,有什麽不一樣嗎?”

沈莓沉吟片刻,點了點頭:“應該還是有的。”

“第一道只是小道消息,若做這事的人聽着了,應當會心虛,但卻也抱有一絲僥幸,不論如何,能首先動搖她的心性。”

“等到哥哥第二次再親自将這事說明,那便是板上釘釘,于那人本就動搖的心裏又是一番推波助瀾,且他給了明确的時間限制,無疑是一個叫人坐立難安的倒計時。”

慕百年聽着沈莓分析的頭頭是道,忍不住目瞪口呆:“哇,你突然好厲害啊,感覺快跟你嚴許哥哥一樣厲害了!”

沈莓就說了這麽兩句話便突然被她誇贊了一通,弄的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頭,攏了攏頭發:“也、也沒有的,我其實就是瞎猜的。”

她從前在沈府時從不會想這些,每日裏在主母的嚴苛管教下緊繃着精神生活便已經要耗費她所有精力了。

哪還會分神去想這些彎彎繞繞的。

不過來了嚴府後,春華到了她身邊,在閑暇時便會時常有意與她說一些這樣的事。

關于人心、關于人性。

甚至坊間偶爾一些小八卦,春華都會盡數說與她聽,又從中細細分析出種種門道來。

用春華的話說便是:“小姐,我們不必随意對旁人用這許多彎彎繞繞的心思,但卻不能不懂,凡事總得預防個萬一。”

每每這個時候,沈莓也會仔細聽着。

她會想起已經做了王妃的三姐姐。

三姐姐跟在祖母身邊,素來聰慧,有一顆玲珑心,是以沈莓一直覺得,她能坐穩耀王妃的位置,也不全然是仗着王爺寵愛的。

她也想像三姐姐那般聰明。

沈莓的不好意思慕百年根本不在意,她性格使然,不愛多想,對這些彎彎繞繞自然也是如此。

但不妨礙她誇誇。

她覺得聰明人能将這份聰明用在正道上,總比搞些陰毒歪心思要好得多。

慕百年想了想,又問道:“那你覺得嚴許哥哥為什麽要這麽做呀?”

沈莓這下搖了搖頭,老實道:“這我便真的不知道了,不過我猜,許是想讓對方在這般壓迫之下露出什麽破綻來吧。”

她又想到那日夜裏懷琛哥哥給她看的兩撮絲線。

他怕是已經查到了那絲線的來頭。

但光有這絲線是沒有用,查的再多,也要有可以作證的是實質性東西才行。

若就這般說了,柳聆昔大可否認她沒有這樣一件衣裳。

那日書院裏就算有人也記得她穿了,但也大多會選擇明哲保身,不會出來作證的。

這中間确實有許多漏洞能讓柳聆昔鑽。

慕百年似懂非懂地點點頭,突然忍不住有點羨慕起沈莓來。

她嘆了口氣喃喃:“有個聰明的哥哥真好呀,要是此番換成是我跌下假山,我的三個哥哥們恐怕只能在府中無能狂怒……”

一損損仨。

沈莓“撲哧”一下笑出聲來。

有了慕百年來陪她,半個下午倒似是一眨眼便過了。

待到傍晚天邊晚霞四起之時,慕百年才起身準備離開。

京都的天已經有些冷了,晚上天黑的早,沈莓怕慕百年回去時會不安全,特意1佚問了春華:“能不能讓守墨送阿年回去呀?”

早前懷琛哥哥給她撥了兩個侍衛,分別叫守墨和守硯,讓她若是出門便可帶上。

只是後來沈莓入了書院,日日上課下午才回府,還沒什麽機會出去逛逛呢,便又傷了腳,都沒嘗試過帶着侍衛出門是什麽滋味。

春華笑着應下:“守墨和守硯都聽小姐的,小姐若是想,吩咐一聲便是。”

說着她便去外頭知會了守墨一聲。

慕百年最後還是将自己帶來的外傷藥都留下了,只道:“阿莓你就收下吧,雖然我知道冰肌膏最厲害啦,但這些裏面若日後你有用得着的也可以用的。”

剛說完,她突然又覺得這麽說不好。

趕緊拍了拍嘴:“呸呸呸!我不是在說日後你還要受傷的意思哦!反正就是……有備無患!”

沈莓看着她着急解釋模樣,笑着點頭:“我知道我知道啦,沒關系呀,我會收好的。”

這肯定都是上好的藥,畢竟戰場上用的呢,也是阿年的一番好心。

她說前幾日便想來看自己了,但聽說沈莓還是要參加大測,又怕打擾了她,是以一直等到今日才來,可給她憋壞了。

待慕百年走後,沈莓讓春華和另一個小丫鬟小桃扶着她挪了個窩,換到了窗邊的軟榻上繼續躺着。

她這幾日都是這樣。

在床上躺膩了便小小換個地方,自己給自己找點新鮮感。

趴在窗棱邊,沈莓看着外頭日漸西沉的金烏,在想今日慕百年說的話。

雖然她分析的頭頭是道,但到底還是想再問一問嚴許的。

哥哥此番,是給她出氣去了嗎?

可柳府在京中似也不簡單,真能動的了柳聆昔嘛……

沈莓呆呆望着外頭的梅樹出神。

在看到絲線,心裏猜到推她的人可能就是柳聆昔後,她其實沒有怎麽想要讨回什麽來。

她太怕給嚴府惹上麻煩了。

要說心裏不委屈嗎?

那定然還是委屈的。

只是這點小小的委屈,比起嚴府的安寧來說,都不算什麽。

就在小姑娘看着漸沉的日色出神之時,身後傳來春華的一聲:“公子。”

她便倏然回頭,瞧見了走進屋的嚴許。

“懷琛哥哥。”

沈莓直起身子喚他。

年輕公子低應一聲,走到她面前時照例先是摸了摸她的頭。

見她仰着臉,圓圓的杏眼看着他,便也輕笑着問:“今日過得可好?”

“好呀,”沈莓點頭,已經習慣了嚴許喜歡摸她頭的動作,彎了彎眉眼,“剛剛下午的時候阿年來看我了,與我說了好一會話呢,還特意給我帶了外傷藥。”

說着小姑娘便獻寶似的叫春華将藥都拿了過來,眼睛亮晶晶的:“你看你看,應都是極好的藥吧?是我最好的朋友給我的。”

嚴許對醫術一事并不擅長,卻還是順從地聽了小姑娘的話低頭去看,應和道:“嗯,将軍府的東西想來不會差,明日我讓秋實拿去給王大夫看看,若比現在用的藥好,便用上。”

“好呀。”

沈莓不住點頭,又讓春華将藥都仔細收好了,這才複又看向嚴許。

小姑娘的眼睛裏似是藏了話要說,有些欲言又止。

嚴許索性叫丫鬟搬了張椅子在她的軟榻前坐下,溫聲問:“阿莓想說什麽?”

沈莓猶豫了一會,還是開口道:“下午時,阿年與我說大測那日……”

她将慕百年告訴她的話都與嚴許說了,末了,她輕眨了一下眼眸,細聲道:“哥哥,憑着那絲線,是不是還太困難了,柳家勢大,不若……”

嚴許一眼便看出小姑娘所想,他看了眼她受傷的腳踝,垂首,微微斂了唇邊的笑。

“做了錯事,便要付出相應的代價,聖上曾言天子犯法與庶民同罪,更何況她一個尚書府的小姐。”

嚴許白皙修長的手指輕輕碰了碰小姑娘那被紗布包着的傷處,聲音又似是更沉了些。

“阿莓這傷遭了這般多的罪,她當要付出代價。”

沈莓看着這樣的嚴許,突然覺得好似從沒見過他這副模樣,叫她有些陌生了。

她忍不住又喚了一聲:“哥哥?”

等嚴許聽着小姑娘細軟的嗓音再次擡眸,卻明明還是如沐春風的神色和眉眼。

沈莓眨了眨言,只當是自己恍惚了,哥哥還能變成什麽模樣呢?從來都是待她極好的懷琛哥哥呀。

正巧這時春華端了新鮮的果子進來,嚴許從她手裏接過瓷碗,放進小姑娘的手心,笑了笑:“阿莓莫要擔心了,這些有哥哥和義父操心着,總要給你一個公道的。”

也該是在這幾日了。

翌日一早,起風了。

冷風刮過樹枝發出沙沙的的聲響,有細細的枝丫被折斷,掉在地上有很輕的“噼啪”聲,氣溫驟降。

沈莓蜷在被子裏,一睜開眼便覺出了些涼意。

她小心挪了挪自己的腳,揉着眼坐起身來。

一直在外間候着的春華聽見動靜,趕緊吩咐了小桃去端熱水來,然後繞過屏風進了寝間給沈莓更衣梳洗。

她如今腿腳不方便,是以更衣用的時間要比往常久一些。

但好在不用去書院,倒不至于急急忙忙。

春華一邊打開衣櫃給沈莓看,一邊問:“小姐今日想穿哪一身?外頭已經冷起來,瞧着一夜便入冬了似的,得穿薄襖了。”

“那就穿那件丁香洋緞百花枝的對襟薄襖吧,我這腳也不能走路,只在屋裏,應當也不會覺着太冷。”

沈莓前陣子天天得了陶真兒的培養,如今已經開始試着自己選衣裳搭來穿了。

陶真兒瞧過幾次後十分滿意,笑着道:“我們阿莓于此也是十分有天賦的呀,多好看。”

她不僅自己誇,還要帶着沈莓在整個府裏都走一遭,讓人嚴先生、嚴夫人、嚴許和一幹下人都挨個誇。

沈莓原還還對自己選的衣裳有些不自信的,後來便在這疊聲的誇贊中差點要迷失了自己。

不過不管怎麽說,有了陶真兒這一出,她确實在不知不覺中自信了許多,至少現下,給自己搭好看的衣裳和首飾已經是不在話下了。

不過如今她在府中養傷,一切從簡,每日裏只簡單的挽個雙髻紮上頭繩,再多便沒有了。

待得她梳洗好,便從床上挪下來,叫春華背着到了屋子另一側的桌案前。

她要自己開始今日的溫書了。

懷琛哥哥在大測的成績放榜這兩日都要在書院幫忙,得之後才能來給她上課。

沈莓想起今日就是書院放榜的日子,對自己大測的成績也不禁有些關注起來。

只可惜她不能第一時間看到,得等哥哥回來才能告訴她。

還有,今日也是哥哥早前給出期限的最後一日。

沈莓坐在桌案前,腳平着放在前頭的四角椅上,手撐着臉又看了一會窗外。

天有些灰蒙蒙的,風卷過地上的落葉。

今兒不是個好天氣呢。

片刻後,沈莓斂了眸,不再多想,讓春華給她研好墨後,便翻開了手裏的書。

她專心致志,翻幾頁,又在紙上記下兩筆。

屋子裏靜悄悄的只餘窗邊的風聲。

待得冷風漸漸大了,沈莓想喚春華進來關窗。

剛擡頭,還未等她開口,春華便急急忙忙跑了進來。

“小姐!秋實先回來啦,奴婢剛剛在府裏遇着他,他說小姐這次大測考了整個女子院的甲等第一呢!”

“當真?”

沈莓聞言不禁眉梢都揚了起來,臉上有幾分喜色。

她這次也盡最大的努力好好答題了,只是大測不比前幾次的考校,自然要難上一些。

加之她又出了這樣的意外,心緒多少會受到些影響。

原本這次,她還有些心裏沒底,怕自己考不好。

沒想到竟然還能拿到甲等呀!

春華連連點頭:“秋實跟着公子去的書院,親眼瞧着那榜放出來的,小姐的名字就在大大的在榜頭寫着呢!”

沈莓心下舒了口氣,這樣也不算丢了義父和哥哥的臉面了。

她剛準備開口再說什麽,卻見春華的神色又微微頓了一下。

她走到了沈莓身邊,俯身湊到她耳畔低聲道:“秋實還說,今日在臨山堂放榜過後,吳薇一個人偷偷去找了李院長和公子。”

“吳薇?”

沈莓一怔。

怎麽會是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