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春華退下後, 沈莓放下了書,對她剛剛帶回來的消息一時有些疑惑。

按照先前她猜測的,推她的人應該是柳聆昔。

但今日卻是吳薇去找了院長和哥哥。

沈莓認真想了想, 又憶起昨日與慕百年聊起大測那日嚴許做的事,突然間靈光一閃, 好似明白了些。

這些應當都在哥哥的意料之中吧。

以柳聆昔的性子, 是定不會主動承認這件事的,她應當自認那日誰也沒瞧見她,在書院裏,她還不敢明目張膽做這樣的事。

但嚴許卻在那日說已經找到了證據, 且知道了犯事之人是誰, 這會讓柳聆昔産生懷疑和不确定。

她開始不确定自己是不是真的天衣無縫, 也不确定嚴許是否真的發現了什麽。

不過即便如此,她也定不會主動站出來, 于是嚴許特意給了三天時間為限, 這便是誘她用這個時間來想辦法。

柳聆昔想要脫身, 最好的是找個替罪羔羊, 将這所有事情都擔下來。

因為她若是置之不理,三日後嚴許在臨山堂将這事公之于衆,萬一真的指向她,她便會十分被動。

但推了吳薇出來便不同了。

不管嚴許是否确切查到了是她,又或者拿出任何能指向她的證據, 她都可以推說是吳薇想嫁禍于她。

吳薇與沈莓之間的矛盾在她剛入院那天便有了,誰也不會覺得奇怪。

即便她身邊走得近的章淑敏這些人可能會察覺其中隐情,但那又如何, 沒有誰會當衆将她給捅出來。

既然吳薇自己都認了,嚴許若是再提出什麽異議, 也站不住腳,柳聆昔反而可以借此裝一番柔弱可憐,質問嚴許為何針對她。

沈莓的猜測确的與現實相差無幾。

不過書院裏,嚴許并沒有就前來認下這件事的吳薇提出什麽質疑。

他和嚴先生一起坐在李院長的下首,低眉斂目,像是對這件事默認了,确實是吳薇做的。

嚴先生看了吳薇一眼,片刻後嘆了口氣,微微搖了搖頭。

他看向院長:“李院,沈莓乃我義女,我一家待她視如己出,她出事,家中夫人傷心的淚都落了兩日,懷琛更是自責。”

“而我身為書院的副院長,自認沒有照顧好她,有負王爺王妃所托,這事,恕嚴某難以輕拿輕放。”

嚴先生這番表态中肯,言詞間還提到了不在京都的耀王與耀王妃,李院長便也聽懂了他的個中意思。

吳薇的父親雖然只官至侍郎,在京都算不上多高的品階,但她吳家在餘北也算半個望族,只是根基不在京都罷了,是以吳家也算有些倚仗。

在書院蓄意傷人不是小事,更何況女子院就讀的小姐們年紀都不大,也就沈莓的身世特殊,若嚴先生不站出來,便沒人給她撐腰了。

這要是換了其他小姐,府上早就鬧到書院來,就是把書院的頂都翻了也是有可能的。

嚴先生這是怕他有所偏頗,在這件事上對吳薇罰的輕了。

李院長摸着胡子,目光看向垂首站在屋子中央的吳薇,肅聲問:“你明知山石嶙峋尖銳,為何要故意為之?”

吳薇從進屋後就沒有擡過頭,此刻也只是低聲道:“早前我與她本就不對付,我瞧她不上,加之她來了之後功課次次第一,這次大測只怕又要搶了風頭,我一時氣不過,所以才會叫豬油蒙了心,做下錯事。”

“我知道錯了院長。”

“糊塗!”

李院長聽後猛一拍桌站起來,将吳薇吓得肩膀都顫了一下。

他看着吳薇,怒其不争:“書院是什麽地方?本就是學習的地方!她功課次次第一,那是她努力所得!你不思進取便罷,竟想着做出此等事來,簡直糊塗!”

李院長嚴肅着臉,一揮袖:“我臨山書院容不得你這樣德行有虧的學子,明日我會親自去吳府與你父親詳敘,你下去吧。”

吳薇聽後倏地擡頭。

書院這是要退了她!

她咬了咬牙,臉色有些變了,最後卻還是将所有的不甘都咽了下去,只問道:“我、我還有一事想問嚴公子。”

嚴許聽到,終于擡起眼眸。

那雙漆黑似墨的眸子深不見底,他的神色不似往常和煦,但也依然克制守禮,微微颔首:“吳小姐想問什麽?”

“那日公子說查明了真相,是……是如何得知是我的?”

嚴許神色一頓,而後搖搖頭:“吳小姐,無可奉告。”

吳薇目光一凝,複又低下頭,嘴唇嗫嚅,最終還是一言不發的走了。

待她離開李院長的書房,門重新被關上。

李院長看向嚴許:“賢侄,确實如你所料,只肖一詐,她便主動來承認了此事。”

說完他又嘆口氣,對嚴先生道:“秉華,這也算是我能給你的交代了。”

嚴先生卻搖了搖頭:“李院,這事恐怕不是吳薇做的,她來認下,不過是要保全他人。”

李院長聞言倏然一驚:“不是她?!”

那她來認什麽?

是嫌自己這名聲太好了?

嚴許今日自來了之後便沒說什麽話,此刻終于道:“院長,她即便不是動手的人,如今也是在包庇他人,并不無辜。”

說着他拿出了那兩撮絲線,遞給李院長:“這是我在阿莓跌下來那處的假山洞裏發現被利石挂蹭下來的,很新,京中只有三家繡坊布行有這料子……”

書房的門遲遲未再打開,秋實守在外頭,也未讓人靠近。

吳薇一個人返回了課室,屋子裏的氣氛全然算不上好。

柳聆昔的臉色很差,身邊站着章淑敏,一直在安慰她。

只因位剛剛晌午放榜了,沈莓又是甲等第一,這次還是整個女子院的第一。

她的答卷被展出來,一手漂亮端方的簪花小楷,不僅卷子漂亮規整,帖經竟一字不錯。

更甚者,人家可是在前幾日才受了那樣重的傷,還在府上養着呢。

便是這樣,都考了個第一。

這成績一出來,便叫許多人佩服了。

而柳聆昔,這次卻遠遠落在了中游,不上不下的位置。

也是無人會去細瞧的位置。

她在女子院素來高傲,從前功課不錯,男子院也頗有些聽過她的才名。

沒想到這次卻出現這樣大的失誤,實在是有失水準。

這榜放出來,大家圍在跟前看,自然是議論紛紛。

雖無人明着說什麽,但總有那麽些目光會落在柳聆昔身上,叫她心裏怒意翻湧。

榜上沈莓的名字是那樣刺眼。

她那一摔,怎麽就沒滾到湖裏去!

最好是就這樣沒了才好!

章淑敏看不過眼,忍不住嘀咕着說了一句:“她一個人在家裏考,誰知道這成績可不可靠。”

那意思再明顯不過。

別是舞弊了吧。

慕百年耳朵尖,在人群中聽着了,冷哼一聲,突然大聲道:“有些人自己沒本事就看不得別人好,真是笑死人了,怕是不知道阿莓這次在府中考試,是有兩位男子院的先生一起看着的吧。”

這件事确實知道的人少,但現在叫慕百年這麽一嚷嚷,全書院的人都知道了。

男子院的公子們聞言更是對着沈莓好奇了幾分。

女子院心新來不久的這個小姑娘竟然這般厲害呢?

男子院人多,年齡下至八歲,上至十八歲都有,雖有些家中也有姐姐妹妹在女子院就讀的,但知道沈莓的人卻并不多,自然也沒見過她。

因着沈莓在書院裏确實很少主動與人說話,大家與她交集都不太多,也就上舍這兩組多了解了一些。

不過這次大測後,她便算是在書院裏小有名氣了。

柳聆昔越聽着人議論沈莓,心裏那股翻湧的怒意便越壓不住。

她冷沉着張豔麗的臉,一甩袖子便離開了。

一路上她都一眼不發,臉色差的很,直到回了課室都沒好轉。

于是章淑敏只能在一旁不住安撫,嘀嘀咕咕的道沈莓這次只是運氣好。

她可不就是運氣好麽!

柳聆昔在心裏咬着牙。

如不是運氣好,她那日就不該是割到腳而是摔破頭,甚至滾到湖裏去淹了!

她難得抓到個好機會,那一推并不是她計劃好的,而是機會從天而降。

但柳聆昔那時認為很好。

沒有準備,突然而來的,便更不容易留下破綻。

左右她只是在那個假山洞裏伸手推了那麽一下便走了,什麽也沒留下,能查到什麽呢?

可嚴許還是站了出來。

柳聆昔心裏是不信嚴許的話的,但她依然将吳薇推了出去,這才是萬全之策。

只是即便如此,她還是控制不住在大測那日,被嚴許猝不及防弄的出現弄的有些慌了神。

這才考場失利。

她明明就是為了讓沈莓無法參加這次大測,無法在書院裏搶她的風頭,才冒這麽個險。

到頭竟然是竹籃打水一場空!

柳聆昔攥着帕子的手都揪緊到泛白,目光陰沉的像是都變了一個人。

章淑敏瞧着吓人,忍不住想叫她一聲。

這時卻見吳薇回來了。

吳薇低着頭走進課室,一擡眼便瞧見柳聆昔臉色不好。

她抿了下唇,默默回了自己的位置上。

這個時候剛好是午休,課室裏另外兩個姑娘也在小聲說話,并沒有人注意到離開又回來的吳薇。

柳聆昔沉着臉看了她一眼,松了松擰着帕子的手。

她低頭,食指曲起輕輕抵着眉心按了按,而後對章淑敏道:“敏敏,我去外頭走走,透個氣。”

說着她便準備起身。

章淑敏還是問了一句:“要我陪着你麽?”

柳聆昔搖搖頭:“不了,我想一個人靜靜。”

沈莓這件事自然是越少人知道越好。

章淑敏不疑有他,點點頭,看着柳聆昔離開課室後,她也回了自己的座位。

吳薇趴在桌子上,在聽到柳聆昔這句話,身子微微動了動。

等了片刻,待課室裏除了在看書的章淑敏,另外兩人也離開後,她才重新起身,又一次出了課室。

不遠處的竹林裏,柳聆昔坐在亭中,表情冷漠。

聽到腳步聲,她擡眼看過去,見是吳薇來了,她的臉上波瀾不驚,指了指石桌對面:“坐。”

吳薇走過去坐下,手輕搭在膝頭,下意識攥了攥。

她沒等柳聆昔問,主動道:“他們信了,沒有追問,只是嚴許也沒說自己是如何查到的。”

柳聆昔眼神微閃:“一句都沒問?”

“也不是。”吳薇嗫嚅,“問了我為何要這麽做,我按照你告訴的說了,李院長十分生氣,說要去府上親自找我父親說……”

說到這,吳薇沒了聲,嗓子裏帶上一點哭腔。

柳聆昔瞧過去一眼,眼神裏有些不屑,但面上卻露出一個恰到好處的文雅笑容:“你此次幫了我大忙,你父親在吏部的那處錯漏,我自會與我父親說讓他寬宥一二,出不了什麽事。”

吳薇動了動唇,最終還是低聲道:“……謝謝柳小姐。”

柳聆昔斂眸,神色又淡了些。

她邊看着自己手裏的絲帕,邊緩緩道:“好了,你回去吧,小心點,莫叫人看到你來找我。”

“另外,日後什麽該說,什麽不該說,想必吳小姐也該心裏有數,對麽?”

吳薇緊了緊神色。

“我知道。”

說着她便起身快步離開,裙擺擦着路邊尖銳石塊,差點被拌住腳,即便如此她也沒有停下腳步,用手輕輕一扯,就這樣走了。

柳聆昔看了眼她被勾住的動作,蹙了蹙眉,卻沒怎麽在意,只心裏冷哼一聲。

也是這吳薇運氣不好,父親在府中寵妾滅妻,對她這個正房所出的女兒算不得多好,眼下又在吏部工作出了錯漏。

能用這個女兒來保自己的官,哪有不應的。

不過想到這,柳聆昔的目光又沉了幾分。

若不是嚴許三日前那番話,這種小事她本可不用驚動父親。

現在倒叫她還被父親說了一通,道她做事不夠謹慎。

柳聆昔斂眸。

罷了,反正如今推了吳薇出去,李院長都說了要讓她退院,這事也就塵埃落定了。

父親說她不謹慎,她回去再把一些東西處理幹淨就是了。

撫了撫裙擺,又等了一會,柳聆昔才神色淡淡地起身,若無其事回了課室。

只是她還未走到門口,便見章淑敏站在外面,正往一個方向不知在看什麽。

“怎麽了?”

柳聆昔走過去問道。

“你回來了?”章淑敏拉過她的手,小聲道,“我剛剛看到吳薇把東西收拾起來,都帶走了,那位置一下子幹幹淨淨,什麽都沒了,她明日不來了?”

柳聆昔露出也有些驚訝的模樣:“竟是這樣?不過許是家中有什麽事也不好說,左右我們與她不熟,還是莫多問了。”

兩人回了課室裏,卻沒注意到已經走遠的吳薇被年輕公子在回廊下攔住。

嚴許垂眸,神色冷漠,一如剛剛在的李院長的書房。

“吳小姐,既然承認自己做了錯事,總要給舍妹親自道個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