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日記
雲裳視線慢慢收回，對着蘇宵微微一笑，她并沒有繼續說話，而是給了蘇宵一本冊子。薄薄的用牛皮紙做成的本子，金線鑲嵌做花邊，封面處并沒有什麽特別的裝飾，蘇宵凝着那牛皮紙上陳舊的翻折印子和少許污黑的印記，顯然這本本有些年代了。
蘇宵翻開第一頁。
創世厲16800年。
昨天是三月二十三日，聽臨街的人讨論，今年是邪帝入侵的一千三百五十二年，我不知道戰争什麽時候結束，父親已經跟随姬湯殿下去了戰場，他已經很多年沒有回來了。
父親說，姬湯殿下是澤之國唯一的亦是最偉大的妖皇，他擁有無人匹敵的尊貴、智慧與最美麗的容顏，他是我們澤之國所有海妖的禮物，我沒有見過姬湯殿下，不過父親從來沒有說錯過，我想姬湯殿下是最尊貴和偉大的吧。
我什麽時候能見到姬湯殿下呢？
創世厲16810年。
今天我終于見到妖皇姬湯殿下了！他被人群簇擁着，從阿曼城長長的白玉石階上走過，我站在人群中，我看到他在對着我們笑，他好像看到了我，我真幸福。
姬湯殿下長得真好看，比父親，比我所見到的任何一個人都要好看，我決定了，我一定要快快長大，以後要和父親一樣，跟随在姬湯殿下身邊，為他而戰。
蘇宵淺淺的掃了掃裏面的東西，擡起頭來：“日記？路迦的？”
雲裳點點頭，“這裏面記載了很多路迦離開天都之前的心情，或許，你看了他，就會明白了。”
蘇宵沒有說話，他疑惑的凝了雲裳一眼，直接翻到了後面。
創世厲16930年。
有人告訴我，父親死了。
姬湯殿下來了，他摸着我的頭。
我問他父親什麽時候回來，姬湯殿下說，黃昏的時候。
我問姬湯殿下我以後能跟在他身邊上戰場麽？姬湯殿下說，等我長大。我想問姬湯殿下我什麽時候才能夠長大，但是我沒有問，姬湯殿下抱着我，他給了我一顆碧绮羅花的種子，說，小路迦要堅強，等碧绮羅開花了，小路迦也就長大了。
姬湯殿下好溫柔，他對我笑，我好喜歡他，但是……我從來沒有在澤之國看到過黃昏，黃昏，什麽時候才來呢？
創世厲17300年。
後來我知道，澤之國是從來就沒有黃昏的。
但今天，我終于在澤之國看到黃昏了。
黃昏似血，紅紅的，一點也不好。
父親沒有回來，姬湯殿下走了。
聽澤之國的海妖說，姬湯殿下是為了風鐮帝君而死的。
風鐮帝君是個壞蛋。
姬湯殿下，那麽美麗溫柔的一個人，怎麽會死了呢？
創世厲17530年。
姬湯殿下。
您給我的碧绮羅開了。
我終于出了澤之國，但是風鐮帝君已經在哀塔沉眠。
他覺得自己對不起殿下，所以問心有愧麽！
哼！殿下都死了，還要他假惺惺的作甚！
雲裳祭司告訴我，總有一天，姬湯殿下回回來的，我相信她。
我走了，等姬湯殿下重生的時候回來。
以後，誰要傷害姬湯殿下……
最後的一個日記沒有寫完，蘇宵從日記上回過神來，從日記上來看，裏面大片大片都是路迦崇拜姬湯的心情，以及對姬湯死的悔恨和遺憾，以及對夢華王朝的風鐮帝君的怨恨。
如果沒有猜錯的話，那他上次在去天都的船上遇到路迦，那應該是路迦離開天都後第一次回澤之國吧。
但是這些，究竟跟他有什麽關系？
蘇宵揉了揉自己發疼的眼睛，視線轉到對面的人的臉上，雲裳正對着他發癡，見蘇宵擡起頭，随即笑笑。
雲裳說：“蘇公子，你恨路迦麽？”
雲裳說第二遍的時候，他終于發覺有什麽不對了，他問：“路迦怎麽了？”
雲裳說，“路迦現在不好……很不好。”
雲裳說：“我當然不會讓你原諒路迦，我只是希望，你能給他一個痛快。”
蘇宵“嘭”的一下踹開小屁孩原來住的房間的大門的時候，姬湯正從容的坐在椅子上，他坐下跪了一個海妖，人不人鬼不鬼的路迦。
蘇宵見着屋內的情景，頓時沉默了。
路迦整個人趴在地上，原本剩下半個身軀的肉幾乎全部消融，剩下少許仍吊在骨頭上的肉，正以一種肉眼可見的速度，慢慢的被撕裂，腐蝕，一點一點，就像是被極濃烈的硫酸一樣溶解，一直到骨頭。
路迦整個人在地上痛苦的翻滾着，身上冒着淺淺的青煙，原本已經轉化成雙腿的下身此刻亦顯出了魚尾的尾骨。
路迦長着已經變成骷髅的頭，牙齒磕得啧啧作響，整個手指指骨深深陷在地上，劃痕淩亂，血肉嶙峋，乍看之下，竟讓人連汗毛都要豎了起來。
然而，這種血肉腐蝕的痛苦并沒有結束，蘇宵站在門口，親眼看見路迦身上的被消融的血骨更是以一種更為緩慢的程度，一點一點的生長，筋脈骨絡粘連糾結，即便是恨他入骨，想把路迦逮着暴打一頓的蘇宵，亦忍不住覺得他凄慘起來。
妖皇看到蘇宵，眼睛淩厲的掃了跟在後面的雲裳一眼，微微擡起下颚，對蘇宵淺淺一笑：“你怎麽來了？”
蘇宵說：“你……”
姬湯說：“我有點事，你先回房間休息。”
蘇宵說：“路迦。”
姬湯說：“路迦的事，無需你管。”
蘇宵說：“你不像是一個暴君。”
妖皇淺淺的笑：“我不是一個暴君。”他說：“但是人家得我一尺，我會敬人家一丈，人家砍我一刀，我就砍他百刀千刀。”說道後面，姬湯慢慢的對上蘇宵的眼：“怎麽？殘忍？”
蘇宵張了張嘴巴，對上姬湯有些倨傲的神色，他沒有說話，他知道姬湯并不是一個易與的人，但是他第一次發覺姬湯的手段竟然是如此的淩厲與狠毒。
蘇宵說：“其實路迦從來就沒有做過對不起你的事……”說道後面，他看着姬湯的臉色，不由咽了口水，改口，“你不必為我這樣折磨他，我其實并沒有真正受什麽苦……”
他剛說完，只見在地上滾爬痛苦的路迦赫然擡起頭來，空空洞洞的眼眶直定定的盯着蘇宵，即便是看不到表情，亦給蘇宵一種背脊發涼的陰森之感。
蘇宵眼眸一顫。
姬湯姿态優雅的從椅子上站了起來，他截斷蘇宵的話，“你先回去休息。”姬湯說：“路迦的事，并不是只為你一個人，路迦與淳皇聯合陷害你，不僅只關你一個人的事。我不需要這種自作主張，陽奉陰違的人。”末了，忽然又忒自戀的加了一句：“難道崇拜我的人少了麽？恩？”
這尾自戀的海妖！
蘇宵嘆了口氣：“要不，你給他個痛快吧，也比折磨他好。”
姬湯挑眉，忽然踏着貓步慢慢的靠近蘇宵，手指搭上蘇宵的肩膀，姬湯的視線慢慢轉到雲裳的身上：“雲裳，你自作主張了。”
雲裳說：“姬湯殿下……”
姬湯打斷他的話：“以後不要再這樣。”說着拉着蘇宵，跟着他走出了關着路迦的房間。
這時候天色已晚，出去盛飯阿爾瑞德到現在都還沒有回來，經過這麽一折騰，蘇宵的肚子餓得咕咕作響，姬湯側頭：“餓了？”
蘇宵厚臉皮忍不住紅了一下：“有點。”
姬湯問：“想吃什麽？”
蘇宵說：“随便吧。”
姬湯說：“那喝粥吧，你才醒，粥對身體有好處。”一邊說着，他突然拿出一張面具一樣的東西對蘇宵說：“淮水鎮是小鎮，沒什麽吃的，我帶你到帝都去吃飯，晚上我幫你醫治身上的疤痕，明天我們從雪域轉去明空之境。”他擡起蘇宵的右手，“你手上的六道封印，神後可幫你解開。”
蘇宵想了想：“我從淮水鎮到帝都走了十天。”
姬湯說：“跟着我，你不用，閉上眼睛。”
說着姬湯雙手抱住蘇宵，蘇宵依言閉上，只覺一陣微風撲面，清涼過耳，便聽到姬湯好聽的聲音清清淺淺的傳來：“可以了。”
蘇宵睜開眼睛，發覺自己再碧落殿內，姬湯抱着他的腰，蘇宵尴尬的“咳”了一聲，凝着姬湯的容顏，心裏撲通撲通的跳。
以前沒發覺自己喜歡他的時候不覺得什麽，如今看到兩人這般暧昧的姿勢，心裏不由得想歪了起來。
就在這時，姬湯卻已經松開了他。
蘇宵面色微紅，正想着要不要借口頭暈再在姬湯那裏吃一點豆腐，然而姬湯卻已經走了開去，招了侍婢，煮了粥來。
蘇宵心裏哀嘆，只得規規矩矩的坐在桌子上。
姬湯正對着他，碗裏同樣端着一碗粥，蘇宵握着勺子攪了攪碗裏的小米蓮子羹，吃飯。
姬湯含笑看着蘇宵，說：“吃了飯坐一會兒，等差不多了就去澡堂，晚上我們在這裏住一晚。”
蘇宵“哦”一聲點頭：“洗澡，我喜歡。”
住在淮水鎮這一段時間，因為傷口一直沒有洗澡，身上估計都臭得起黴了。
蘇宵自我厭棄的擡起袖子聞了聞，真臭！
姬湯加了一句：“我們一起。”
蘇宵點頭，随即反應過來，“姬……湯殿下，你……我？”他用勺子指了指姬湯，又指了指自己，霍然瞪大了眼睛。
姬湯說：“我與你一起去。”
蘇宵“哈”一聲，突然有些別扭起來，他小女兒情态的坐在椅子上，“那啥，姬湯殿下，我身上很臭的。”
姬湯說：“是很臭，弄得我身上髒死了。”
蘇宵臉“唰”的一紅：“所以，洗澡水也會很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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