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了幾日, 劉大夫再次來到宗人府為李熠檢查身體,傷口愈合不錯,雙腿也重新換了夾板,不過, 劉大夫還是再三叮囑李熠的雙腿必須好好保養。

等白灼送劉大夫離開時, 薛正也走來, 對劉大夫道:“日後劉大夫便不用來了。

薛正此話一落, 白灼和劉大夫皆是一愣, 旋即劉大夫行禮道:“草民遵命。”

白灼知道這是宗人府的大人下的命令, 日後怕是就見不到劉大夫了。

李熠的性命是劉大夫救回來的, 白灼還未正式謝過劉大夫。

于是白灼對着劉大夫深深鞠了一躬, 感激道:“劉大夫, 這些時日謝謝您。”

劉大夫趕忙上前扶起白灼, 他面容溫和,望着白灼的目光充滿憐憫慈愛。

“白灼丫頭不必謝我, 能為公子看病也算是我們之間的緣分。”默了一瞬,劉大夫又道:“只恨我醫術有限, 不能為公子治好雙腿, 若日後公子有幸遇到高人,他的雙腿還是有救的,所以你這丫頭也別太擔心。”

相處這些時日,劉大夫也看出白灼對李熠的衷心和關心,他知道,李熠雙腿殘廢白灼心中必然也十分難過。

白灼重重點頭,露出個笑容:“那就借劉大夫吉言,公子的雙腿一定會好的!”

劉大夫也跟着笑了笑,知道自己日後怕是無緣再見白灼和李熠了, 便又叮囑了一些有關李熠身體要注意的事情,說到李熠胃疾之時尤其再三強調。

“公子的胃疾不可馬虎,他這是長年累月沒有好好吃飯休息,才落下的病根,遇上天寒之時,更要注意保暖,注意飲食規律,避免胃疾再犯。”

白灼神情嚴肅,将劉大夫交代的事情一一記在心中。

等将李熠身體的事情囑咐完了,劉大夫又語重心長的囑咐道:“還有你,丫頭你一定要謹記我對你說過的話,你的身子骨弱,血虛宮寒,一定要注意少沾冷水,我為你寫的方子你留着,按着那方子先吃一段時間藥。”

其實劉大夫也知道,依白灼的身份和情況,要想随時吃藥哪裏是那麽容易,但他該叮囑的還是要叮囑。

白灼颔首,神色認真道:“劉大夫,我都記着呢。”

劉大夫笑了笑,他答應過白灼不将她的情況告訴李熠,不過還是讓李熠多注意着些白灼的身體。

一切交代完,劉大夫拱了拱手道:“白灼丫頭,保重。”

“劉大夫保重。”

薛正在一旁等的有些不耐煩,好在劉大夫已經說完,而後随着薛正離開。

白灼不能去送劉大夫,她目送劉大夫離開直至身影消失不見,這才轉身回到屋中。

李熠一眼就看出白灼失落的神情,關心問道:“怎麽了? ”

白灼走到床邊坐下,抿了抿唇,望向李熠啞聲道:“公子,劉大夫日後不能來為你看病了。”

李熠神情一頓,他早已猜到會有這麽一天,倒是也無甚意外,但看白灼如此失落難過,便溫聲安撫道:“別難過。”

白灼心中的确不舍,劉大夫雖只同他們相處了短短一段時間,但劉大夫是個好人,救了李熠,也幫了她。

縱然不舍,但日子還是要過。

劉大夫不再來宗人府後,白灼每日都按照劉大夫交代的為李熠按摩身體。

如今李熠下半身不能動,上半身也只能小幅度的做一些動作,不能經常活動,就怕身體會變的僵硬,更重要的是長時間不動,容易長褥瘡。

那玩意兒長在身上才是真正遭罪,白灼生怕李熠身體會出現不适,所以每日都會扶着李熠動一動,為他擦拭身體。

這不,今個兒外面天氣好,陽光透過窗棂照進屋內,暖洋洋的。

白灼打來溫水放在床邊,擰濕了布巾,巴掌大的小臉有些不自在,細看過去耳根子都是紅的。

“公子,今天天氣好,我給你擦擦身體。”白灼一本正經道。

這不是白灼第一次為李熠擦身體,但她到底是個未出閣的姑娘,怎會不羞赧緊張。

但這些比起李熠的身體來說,都不算什麽。

李熠趴在床上,聞言耳根也有些泛紅,不過面上卻裝作平靜模樣,輕輕嗯了聲,說:“辛苦你了。”

白灼低斂着眉眼,低低出聲:“不辛苦的。”

李熠上身穿着一件中衣,下半身因為腿傷又要經常擦拭,便沒有穿亵褲,白灼掀開被子,拿着布巾輕輕為李熠擦拭着。

李熠的皮膚極白,身體比在東宮時又瘦了許多,擦拭後背時甚至能看到凸起的骨頭和清晰的血管,因為皮膚太過蒼白,所以那些結痂的傷痕便十分醒目。

白灼擦拭的動作很輕柔,生怕弄疼了李熠,一邊想着如何為李熠補補身體,讓他胖一些。

溫熱的布巾擦拭着皮膚,舒緩了每一個毛孔,讓李熠久躺的身體得到一絲慰藉,渾身都很舒服。

李熠能感覺到白灼輕柔的擦拭動作,溫熱的布巾一路向下……李熠面容泛起一絲羞紅,心中更覺羞.恥。

人人都說他生來尊貴,年僅六歲便被立為東宮太子,自小到大,他何曾在人前如此窘迫,如此無能過?

以前的他是身份尊貴的太子,是天之驕子,不管是前朝還是後宮,所有人見到他都是卑躬屈膝,人人都說他是皇上和皇後最為疼愛的皇子,即便皇後并非他的生母,但皇後為照顧他,終生不育。

他也以為自己是皇上和皇後疼愛的皇子,所以他更不能讓衆人失望,他從很小的時候就學着怎麽做一個太子,他比其他皇子更刻苦,更用心,他不能讓皇上和皇後失望。

他做了十幾年太子,一心向學,甚至到了廢寝忘食的地步,也如他所願,他成為太傅和衆臣人人稱贊的太子,他本以為他的表現會讓皇上和皇後滿意,以為自己這一生會順風順水,但他卻沒想到,在他人生最為得意之時,卻是他孺慕的親人和恩師給他致命一擊。

他至今都不明白,周皇後為何這樣做,難道這些年周皇後對他的盡心照顧都是假的嗎?

身邊至親之人可以一夕之間将他推入地獄,那這世上還有什麽是可信的?

“公子?”白灼為李熠擦拭完身體,想着扶李熠起來坐坐,卻看到李熠眼中許久不曾出現的陰郁再次浮現。

李熠回神,黑沉的雙眸中陰郁之色漸隐,擡眼就看到白灼正一臉擔憂的看着他。

“怎麽了?”李熠面上浮現一絲笑容。

白灼眸中擔憂未褪,她看着李熠的眼睛,猶豫着低聲問道:“公子是不是有心事?”咬了咬唇,白灼又幹巴巴的說:“若是公子願意,可以說出來的。”

劉大夫說過李熠不止身體虛弱,他心中積郁,有心病,若長時間憋在心裏是會出事的。

白灼擔心李熠的心病,這才大着膽子說。

“我雖然很笨,但我願意聽,公子若心中有什麽不快,就盡管說出來。”白灼眸光中都是小心翼翼。

李熠看着心尖兒一軟,說道:“你不笨。”

白灼面頰紅了紅,雙眸亮晶晶的:“那公子同我說說?”

李熠便擡手朝白灼伸來,白灼便忙過去,扶着李熠換了個姿勢。

屋內靜谧無聲,只有炭盆中偶爾傳來幾聲‘滋滋’聲。

安靜中,李熠低低出聲:“阿灼,若你身邊至親之人恨不得你去死,你會怨恨嗎?”

白灼心頭一顫,即便她是個什麽都不懂的粗使宮女,也知道李熠指的是什麽事。

想了想,白灼低低出聲:“會怨恨的吧。”默了一瞬,白灼又輕聲說道:“人有七情六欲,遇到難事有怨也是人之常情,可是我們活着得往前看,不能讓自己陷入恨意中。”

“只要活着,總是有希望的。”白灼溫聲道。

“可是有時候活着也是一種折磨。”李熠垂眸,低聲喃喃道。

“不會的。”白灼搖頭,那雙明亮的杏眸染着堅定的光:“人的生命很可貴,怎麽會是折磨呢?人若死了便真的什麽都沒了,但只要活着,總能找到活着的希望。”

李熠彎了彎唇,看着白灼笑道:“沒想到你這小丫頭還懂這麽多大道理。”

被李熠調侃了,白灼面頰紅了紅,卻并未躲閃李熠的目光,她看着李熠的眼睛,認真的說道:“公子,人這一生總是會遇到一些苦難的,但只要我們撐過去,就能看到希望。”

說到這裏不知白灼想到什麽,眼中流露出一絲難過:“這世上有很多人掙紮着想要活下去,卻沒機會。”

李熠看到白灼眼中一閃而過的淚光,有些心疼,擡手輕輕為白灼擦了擦眼角,柔笑着道:“你這丫頭才多大,說的話卻像是經歷過什麽一樣。”

白灼抿了抿唇,輕聲道:“其實,這些都是幼時娘親對我說的。”

李熠手中動作一頓,他曾聽白灼提過她的娘親。

白灼微低着頭,緩緩說道:“我的娘親在我五歲那年就死了,她是病死的。”

“自我記事起,娘親的身體就一直不好,甚至到現在我已經快要記不清娘親的樣子了,但我一直記着娘親生病時看我的眼神,對我說的話。”

“娘親不想死,她總是說若她不在了,我可怎麽辦,她放心不下我,可是卻争不過天命。”

“娘親曾說不管将來遇到什麽苦難,咬着牙撐過去,就一定能看到希望,這世間的确有很多讓人傷心憤怒的事情,但也有很多好的人,好的事情。”

白灼擡眸望着李熠的眼睛,聲音充滿鼓勵和溫暖:“所以公子,不要放棄,不管遇到什麽難事,都不要放棄。”

李熠只覺心口有什麽東西似要湧出來似的,眼眶有些熱,鼻子有些酸,他自小到大所有人都在奉承他,失勢時,所有人都恨不得要他死,卻從未有人對他說過這些話。

“你說的對。”李熠深吸了一口氣,望着白灼的眸中多了絲不一樣的光:“這世上還是有很多好的人,好的事。”

李熠說的認真,多情的桃花眸望着白灼,那深邃眸光看一眼便會讓人淪陷。

他的聲音略微的沙啞中帶着一絲溫潤,聽上去便多了幾分缱绻之意,好似說的那人便是她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