口角
會說話的鳥或許比比皆是,可能看懂奏折的……柳兒敢保證,天底下僅此一只。
她也不敢打攪,若小呆真能記下來,那當然是更好——林主子愛犯懶且不說,她如今懷有身孕,自然是不宜勞神的。到時候陛下醒轉,讓小呆當着陛下的面将奏章背出來,如此既能湊趣,也免去主子幹政之憂,豈不更妙?
她哪曉得皇帝就在眼前,壓根用不着大費周折。
柳兒蹑手蹑腳地走過去,本想不引起小呆的注意為林歡蓋上一床薄毯,誰知林歡這麽趴着睡不安穩,輕輕一碰就醒了,揉了揉眼道:“柳兒,是你啊?小呆呢,又在做什麽?”
柳兒不禁為鹦鹉捏了把汗,雖說小呆聰明穎悟頗得主子愛重,可主子向來讨厭這些神神怪怪之說,沒準會被視為妖物。
柳兒正愁該如何遮掩過去,誰知林歡瞅了一會兒,便笑起來,“在看奏章呀!”
仿佛是件很平常的事。
“主子……您不吃驚嗎?”柳兒怔住。
“有什麽好稀奇的,鹦鹉本就喜歡紅色的東西,”林歡笑道,“不信,你把小白抱來也試一試,它照樣盯着不放。”
那抄本本就仿着奏章的樣式用朱筆抄錄,難怪小呆看得目不轉睛。
原來是這樣……柳兒懵懵懂懂地點頭,敢情是她想多了,一面惋惜的摸了摸鼻子——倘若小呆真是神鳥該多好啊!
一旁的楚南假裝聚精會神,心裏卻經歷了過山車一樣的七上八下,還好林歡是個心大的,又喜歡自說自話,否則他這般舉動真會被視為妖異之兆。
現在連柳兒也被唬住,事情就好辦多了。
林歡打了個呵欠,“扶我上床睡會兒吧。”
那奏章簡直比政治課本還厲害,催眠功效更顯著,林歡今夜實在提不起精神,幹脆明天再看——此時的她渾然忘了那句俗諺,明日複明日,明日何其多,我生待明日,萬事成蹉跎。
柳兒瞥了眼書案,“那小呆……”
林歡面露倦容,掩口道:“讓他去吧,省得來擾我。”
橫豎這麽一點昏昏的光線幹擾不到她入睡,至于蠟燭錢……憑她如今的家底,哪怕夜夜紅燭高燒都消耗得起。
柳兒心道主子對小呆還真寵愛得很呢,她也懶得辯,兀自攙扶林歡就寝,至于鹦鹉,便留他在書案上折騰去——以鳥兒的心性,恐怕過幾日便膩味了。
忙完這些,柳兒亦自顧自到外間歇下,她夜裏睡覺深沉,幾乎雷打不動。盡管如此,楚南也不敢吵醒她,生怕不讓自己念書,就這麽蜷縮着腳爪翻了半夜的奏章。
直至一股深沉困意襲來,楚南方輕輕吹滅燈盞,一頭栽倒林歡床上去,與她相擁而眠——只有伴着這個人的氣息,他才能安然入睡。
林歡三天打魚兩天曬網,奏章取回後就沒看過幾頁,倒是小呆對那些字紙表現出非凡的興趣,一有空就抓着不放,林歡這個溺愛熊孩子的家長只好由他去——橫豎只是些抄本,弄壞了亦不可惜。
不過小呆的興趣還真獨特呢,林歡見過貪玩的貪嘴的,還是頭一次見到貪學的。
難怪外頭都說碧玉閣盡是奇葩,人如此,鳥亦如此。林歡不得不承認,傳言其實不無道理。
那日被那些壁虎吓着後,張貴妃張美人姊妹再未去過昭明殿,對外只說讓陛下安心靜養,至于心底怎麽想,當然只有她們自己知道。
林歡有時候覺得在皇帝這個位置上也挺可憐的,有人愛他的身份,有人愛他的富貴,有人愛他的權勢,卻少有人真正愛他這個人。縱使後宮佳麗如斯,現今卧病,真正關心他的又有幾何?
林歡雖則常去昭明殿探望,倒也并非對皇帝多麽深情,更多是為了腹中的孩子——想到此處又有些好笑,她一個低等的妃妾,不為自己可憐,倒去為那萬人之上的君主可憐,當真是鹹吃蘿蔔淡操心。
可是,至少她盼着皇帝好轉的心是真的——只有他好,她們母子才能保得萬全。
眼看着太後壽辰越來越近,宮裏進入一種奇怪的緊張狀态。哪怕是最雲淡風輕的嫔妃也不得不打起十二萬分的精神,務必要哄得太後一笑。
皇帝如今這般,她們的生殺予奪皆握在張太後手裏,倘若陛下有個不測,張太後要她們殉葬呢?那也只是一道口谕的事。
林歡有孩子,生死上不那麽擔憂,可人總是想更進一步的,她要親自撫養自己的孩子,就不得不腆着臉從張太後手裏讨飯吃,索性她能屈能伸,倒也不覺得怎麽為難。
陳太妃過來幾回,回回都遇見她在練字,不禁笑道:“連你也這般上心,可見那位老祖宗威望日益隆重了。”
林歡搖頭苦笑,“您就別取笑我了,人在屋檐下,哪能不低頭?”
先前她設計栽贓睿王,又挑撥柳氏與張太後的婆媳關系,張太後只怕早就惱了她,就算因這個孩子張太後明面不會拿她怎樣,暗地裏就不好說了。
她的處境,目前還不算十分安全,還需要更多的庇護。倘若稍稍讨好張太後就能讓她們母子多一層保護傘,何樂而不為呢?
林歡倒是好奇陳太妃會給張太後送什麽賀禮,“看您的樣子,仿佛什麽也沒準備?”
“我一個老寡婦還能有什麽,送塊繡布都算天大的本錢了,她還能罵我不成?”陳太妃眼中含笑,語氣輕快。
反正張太後讨厭她已是既定的事實,她再怎麽逢迎讨好,那臭老太婆也不會高看她三分,既如此,何必要給敵人好臉色看呢?
林歡着實佩服陳太妃的膽量,不過細想想,陳太妃無兒無女,陳家在朝中亦不算顯赫,無須卷入權力傾軋,的确是光腳的不怕穿鞋的。加之有先帝賜的聖旨,難怪張太後對着這刺頭都覺無計可施呢。
這讓林歡有了更清晰的奮鬥目标,倘若當不成太後,就得做陳太妃這樣任性自在的人物,她有孩子,更可以過得舒服,倘若她也能向皇帝求來一道類似的聖旨,便是未來太後也奈何不了她了——林歡記得,皇帝卧病之前本就提過這個意思,只是當時她太過矜持所以沒要。
他要是再提,她肯定不會拒絕。林歡老神在在地想。
陳太妃看着她這副模樣不以為怪,少女思春是常事,遙想先帝剛駕崩的時候,她也是整宿整宿地睡不着覺,後來才漸漸淡了——林歡想修煉到她這個境界,那還早十年呢。
陳太妃只得諄諄道:“昭明殿自有慧明禪師和一幹太醫照料,你如今要緊的是保重身子,否則,等陛下醒來,你如何向他交代?”
“我明白,”林歡赧然摸了摸肚子,“這孩子好着呢。”
說也奇怪,去年她因為“害喜”鬧了場烏龍,還讓岑松柏引為笑柄,可當她真正有孕之後,害喜的症狀反倒不十分嚴重,能吃能睡,體重也控制得很好,既未因缺乏營養過分瘦削,也未像大補過頭的孕婦那般吹氣球似的漲起來。連岑松柏都說,她這樣的體質真是少有的。
陳太妃這才寬心,“你也別大意了,飲食上尤其得仔細,特別是各宮送來的吃食,最好請太醫驗過後再用,以免有什麽閃失。”
林歡笑道:“您放心,外頭的東西我碰也不碰的。”
好在宮裏人并不傻,實名制下毒畢竟是少數,先前她有孕送的賀禮,多數是金銀珠寶古玩字畫之類,藏毒的地方有限,林歡都讓下人堆到庫房裏,她自己是輕易不肯沾的。
如今有了小廚房亦方便許多,從菜蔬肉奶蛋到各色調味品,都由陳太監親自把控,保證不出任何閃失,先前有個小黃門誤将山楂醬當成烏梅醬送來,還被陳太監杖責三十,趕去了圊廁行。有這個前車之鑒,衆人更不敢疏忽大意。
陳太妃臉上難得露出欣慰之色,“他也算進益了。”
林歡笑道,“知過能改,善莫大焉,娘娘,您就饒恕他一回罷。”
陳太監總擔心不能葬入祖墳,當初狠狠心切下那玩意兒,雖是孤注一擲,現如今榮華富貴也都到手了,可年紀越長越思念起故土來,若不能全須全尾地回去,恐怕他死都難瞑目。
陳太妃淡淡一笑,“我幾時攔阻他了?”
林歡詫道:“可……”
據陳太監自己訴苦,他每每向姑母提起此事,姑母總以言語打岔,他就私心揣度着,姑母約略是嫌他身份腌臜,怕丢了陳家的人——難道不是這個意思?
陳太妃臉上露出一絲狡黠,“我不這麽說,他怎會知道畏懼?”
一個人只有具備軟肋,行事才會懂分寸知進退,若陳太監處處順風順水,縱使他能坐上張來順那樣的高位,最終也免不了落得肝腦塗地的下場。
林歡感佩不已,“娘娘苦心,我等自愧弗如。”
“倒也沒你說的那般高尚,”陳太妃輕描淡寫的道,“長日無聊,有個人戲耍也頗得趣,只當盤弄一只小貓小狗罷了。”
林歡:“……”
看看您侄子的身量,比作小貓小狗不太合适吧?盤豬還差不多。
轉眼進了五月,張太後的壽辰如期而至,雖因皇帝卧病不宜張燈結彩地熱鬧,張太後也叮囑了無須大操大辦,可內務府揣摩其心意,還是盡量辦得簡單隆重。
張太後表面嫌棄內務府不聽使喚,眼角的笑紋卻實在藏不住——真是個虛僞的女人,林歡望着高座上嚴妝華髻的貴婦,心中很難不如此想。
不過張太後對她倒堪稱厚道了,盡管林歡位分只在選侍,卻讓她與張美人比鄰而坐,汪選侍等一些資歷深的反而排在後頭。固然因着她腹中孩子的緣故,可對林歡而言也是一種光彩。
當然,張太後究竟是好心擡舉她還是僅僅為了方便侄女來找茬,就不得而知了。
張倩薇看着林歡那副光彩照人的面容,氣得鼻孔都撐大了幾倍,“你笑什麽?”
盡管林歡未必沖着她笑,可當你讨厭一個人時,連呼吸都是錯的,至少張倩薇看她就倍添嫌惡。
林歡笑眯眯的道:“太後娘娘的壽誕,我不該笑,難道該哭呀?”
好個牙尖嘴利的賤婢!張倩薇被噎了下,半晌才來了句,“算你識相,知道鬥不贏姑母,索性讨好為上。”
這話還真說對了,林歡且不與她辯。
張倩薇卻不肯善罷甘休,不無惡意看着她日漸豐腴的身材,“養胎這幾個月,選侍妹妹似乎愈發富态了,想是平日清閑懶怠動彈吧?”
林歡上上下下打量了她好幾眼,幽幽說道:“聽聞張姐姐天天練舞,似乎也沒變瘦啊。”
張倩薇:“……”
一定要戳人家的痛處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