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與柳聆昔說親的這位孟公子是孟家嫡長子, 其父在內閣雖不如幾位閣老資歷深,但就是如此,才更顯前途無量。

幾位閣老年紀漸長, 日後致仕,自然就由他頂上。

這也是柳家選了孟家聯姻的主要原因。

慕百年:“我聽我哥哥們說, 原本這能成為柳家極大的助力, 結果因着柳聆昔那日在書院叫嚴許哥哥逼得啞口無言的事在京裏傳的沸沸揚揚,孟家兩日後便上門表态了,不過這事能傳的這這般快我倒是有些沒想到。”

柳聆昔還未及笄,親事本也是兩家互相通個氣, 口頭約定而已。

現在坊間都在傳柳聆昔心思陰毒, 對書院同窗都能做出此等事, 德行有虧,名聲都快毀完了。

孟家斷不可能給嫡子娶個這樣的妻子。

說着, 慕百年扁了扁嘴輕哼一聲:“要我說柳聆昔就是自作自受的, 現在名聲沒了, 親事沒了, 孟家已經開始另給孟公子相看,這事貴女圈子裏大家都知道了,好些人偷偷看柳聆昔的笑話,你說是不是雪上加霜?”

“聽說她日日在屋裏摔東西呢!”

沈莓靜靜聽着,心裏無波無瀾。

她不同情柳聆昔, 就像慕百年說的,都是她自作自受罷了。

只是後來沒過兩日,她在院中竟聽說柳尚書的夫人梁氏來了嚴府。

彼時沈莓正靠在軟榻上翻着手裏一本書, 聽到春華的話她還愣了一下,下一瞬便忍不住有些擔憂起來:“柳夫人該不會是來找麻煩的吧?”

春華也不知, 只道現下正與夫人在外院偏廳說話呢。

偏廳裏,嚴夫人叫人上了茶,與雍容華貴的婦人寒暄。

“招待不周,我與柳夫人也許久未見,正巧今日能好生敘個話。”

梁氏出身京都長善伯府,娘家雖有爵位,但卻因着後輩沒什麽出衆才學,如今已經有些落寞了。

真要說起來,她的出身不如嚴夫人這個姑蘇百年旺族秦家的長女,但柳尚書如今在朝中說話很有幾分份量,所以連帶着她看人也帶上一絲倨傲。

只是因為掩飾的好,未在嚴夫人面前顯露太過而已。

但想起自己女兒如今竟從人人簇擁、衆公子傾慕的名門貴女落到現在這番境地,她便心裏憋着一股火氣。

嚴家簡直是欺人太甚!

就連柳尚書在被孟家口頭退了親後都在家中發了火。

但這件事嚴許當初處理時并未讓任何長輩出面,把事情壓在了小輩之間恩怨上。

柳尚書即便心裏再氣,也不能理直氣壯地找到嚴府來。

于是便讓夫人梁氏出面。

說是來探望一下沈莓,實則卻是有幾分針鋒相對的意思。

梁氏聽了嚴夫人的客套話,也口不對心地回了兩句,待下人上了茶又退下後,她便漸漸收了笑臉。

端起茶,梁氏輕輕撥蓋,聲音不大不:“今日來我一是看看沈小姐,聽說那日她也去了書院裏,想來應當也未傷的太重,不過一點小姑娘之間的小打小鬧而已,令公子卻咄咄逼人,叫聆昔現在都日日在屋裏哭,嚴夫人說說,這是不是有些過了?”

嚴夫人聽了這話,眉頭都未皺一下,也兀自端了杯茶在手裏,慢條斯理道:“阿莓的腳傷口深,縫了針,差點兒就要留疤了,不過是因為在書院裏功課好,便要被推下假山,倒是沒見過哪家的小打小鬧是要見血的。”

她這話說的也不怎麽客氣,柳夫人蹙眉,将茶杯一放。

清脆杯底碰到桌面的響聲裏,她剛想再開口,卻又見嚴夫人垂眸,接着道:“況且,柳夫人莫不是忘了,這是耀王妃的親妹妹,她親自托付我們府上仔細照顧的小姑娘。”

“耀王妃”這三個字嚴夫人故意咬的重了些,柳夫人一聽,剛準備說的話便硬生生的咽在了喉嚨裏。

不管沈莓從前在沈家到底跟耀王妃的關系如何,今日嚴夫人将這關系擺了上來,那她便跟耀王妃沾親帶故。

若這樣她還想找沈莓麻煩,那便是在打耀王妃的臉。

嚴夫人見柳夫人不說話了,心裏冷哼一聲,面上卻依然溫溫柔柔,像沒事人似的喝了口茶,不疾不徐:“耀王妃也才離京不久,不知何時便回來了,若是聽見妹妹在這段時日受了委屈,難免要心有芥蒂,柳夫人你說可是?”

一番話說下來未給柳夫人任何退路,叫她來時如何憋的滿腔火氣,離開時便也如何憋着離開。

甚至因為沈莓和耀王妃的這層關系重新被提起,這心裏的火氣還更甚了。

耀王妃可是上了皇家玉牒,已經是皇室中人,加之耀王戰神的威名在外,柳家在京中再如何勢大,也是不好招惹的。

如今悉心培養的嫡女毀了名聲又沒了親事,這虧也只能生生咽下,弄得柳尚書之後好些日子在同僚間都面上無光,氣得直接将柳聆昔送到了城外的莊子上去住着,眼不見為淨。

後來沈莓又從慕百年那兒得知,柳聆昔去莊子那日下了瓢潑大雨,路上泥濘不堪,她的馬車打了滑還出了點意外。

“聽說她的手背被劃了老大一個口子,都不知到時能不能好全呢。”

慕百年啧啧兩聲,挽着沈莓在花園裏慢慢走。

這時候沈莓的腳已經無大礙了,走起路來也沒問題,只是慕百年下意識地擔心,所以才走得慢。

聽了她的話,沈莓驀然一怔,喃喃:“她也傷了啊……”

“是啊!”慕百年點頭,“你說這世上是不是真的有神明在天上看着啊,她害你遭罪,最後自己也沒落得好,這手上要是落了疤,可比腳上明顯多了,她還沒那麽好運能弄到冰肌膏呢。”

“唔,人果然還是不能做壞事的。”

沈莓不知道天上有沒有神明,但心懷惡念的人總有被反噬的一天吧。

兩個小姑娘在花園裏說着話,不遠處,嚴許坐在高高的觀星樓上看着花園裏的身影,身後是躬身站着的臨冬。

臨冬:“公子,馬車的事都已經處理好了,查不到我們頭上。”

“嗯,”嚴許神色淡淡的,輕描淡寫,“既如此,那便回來吧,不用繼續跟着柳聆昔了。”

“是,公子。”

臨冬退下,而嚴許依然立在觀星樓的游廊上,又看了一會才離開。

京都的百姓最喜說八卦,柳聆昔的事情從她在書院裏與沈莓的過節到她去莊子路上馬車出意外劃傷了手怕是要留疤,都叫坊間傳了個遍。

月餘才歇。

而這陣沸沸揚揚的消息過去後,年關便也到了。

沈莓最期待的除夕如約而至。

這天早晨,京都終于落下了今年冬日的第一場雪,來的有些晚了,紛紛揚揚飄過窗前。

沈莓穿着紅豔豔的一身新襖,袖口衣領都圍了一圈雪白的兔毛。

她裹着狐裘披風走出院子,在瓊枝院外看見了等着她的嚴許。

年輕公子一身雪白大氅,內裏是暗紅的雲鶴紋交領長衫,在雪中撐着傘,姿容卓絕似天上的谪仙般。

可他看向她時,眼裏那點清潤的笑意又像将他拉回了人間。

嚴許輕輕笑着朝小姑娘伸手,傘檐微擡,那模樣一如幾個月前他來沈府接她那日。

“下了雪不好走,可要哥哥扶着?”

那時候的沈莓怯怯地看他,不敢說話。

如今卻已經可以嬌笑着慢慢走過去,軟聲道:“不用了哥哥,我的腳已經好了呢。”

她前幾日就已經能自由活動了,只是懷琛哥哥依然習慣了擔心她。

嚴許見狀,靜靜收回了手,似是有些遺憾地低下頭:“阿莓如今是不需要哥哥了。”

也不知怎麽的,看着他這模樣,沈莓便忍不住的脫口而出:“還、還是需要的。”

“哦?”嚴許擡眸,眼裏盡是些揶揄的笑意,故意問道,“哪兒需要了?”

沈莓這才發現他是在逗自己,撐着傘扁了扁嘴:“哥哥又逗我玩。”

這時嚴許才微微斂了笑,輕咳一聲:“好了,那不逗你了,走吧。”

一高一矮的兩個身影撐着傘慢悠悠往主院走,今日是除夕,一家人都要在主院用飯。

團年飯在下午,但早晨開始便要掃灑,打灰,一同挂燈籠,貼春聯……

嚴府不似京都那些名門望族後院人多,嚴先生與夫人原本也非京都人士,是以每年這時候倒是就像尋常百姓家,許多事都親力親為。

即便主人不多,卻也會與丫鬟婆子小厮們一同做許多事,倒也別有一番熱鬧。

沈莓與陶真兒兩人都穿着紅豔豔的新襖裙,在院裏與嚴許和秋實他們一起挂燈籠。

兩個姑娘挽着手,指揮着這要挂一個那要挂一個,秋實挂歪了還會叫她們嘲笑。

又過了一會,待得雪停了,地上有了一層白霜似的積雪,她們兩人便一人抱着一把掃帚在院裏跟自己的丫鬟一起掃雪。

掃着掃着,就要将雪團起來,偷偷做成雪球,趁着對方不注意便要扔一個過去砸人。

于是雪最後也沒掃成,全叫她們團成球在院裏揚了。

沈莓身上被陶真兒和春華砸了好幾個雪球,她忍不住嚷嚷:“你們不能光砸我呀,就是欺負我腳剛好跑不快!”

說着她便氣不過去拉回廊下剛貼好春聯的嚴許,揪着他的袖子往外走:“哥哥,你幫我砸她們,我砸不過!”

嚴許看着小姑娘在雪地裏玩的紅撲撲的小臉,連手凍紅了都不覺得冷。

他笑了笑,聲音裏都藏了些縱容:“好,哥哥幫你。”

話落,他又擡手将小姑娘的兜帽拉起來,給她的小臉擋擋風:“莫着涼了。”

陶真兒站在不遠處團雪球,一聽便不幹了:“哎呀這怎麽行,我吃虧了呀,秋實,你來幫我!”

秋實聽見表小姐招呼,立刻背叛了自家公子:“好嘞表小姐,你就瞧我的吧!”

于是這雪仗越打越大,等到嚴先生和夫人忙完了事到院子裏來一看,幾個丫鬟小厮連着公子小姐,身上全是雪沫子。

府中往年只有陶真兒和嚴許,從不曾這般。

“阿莓來了府上後總覺得熱鬧了不少,”嚴夫人在廊下看着院子裏的幾個孩子,笑着對身邊的夫君道,“真兒有了說話的人,連阿許都有幾分熱絡的人氣兒了。”

不像從前,看着笑眯眯,其實冷冰冰的。

嚴先生摸着胡子笑,連連點頭:“嗯,阿莓來了好。”

他說着又想起什麽,從懷裏拿了封信出來:“正好,耀王妃的信今日送到了,正巧是除夕,還有人記挂着,也算是給小姑娘的一個禮物。”

待院裏的幾人玩累了,嚴夫人招呼着他們拍幹淨身上的雪趕緊進屋,莫要在外頭吹風了,嚴先生也将那封信給了沈莓。

沈莓看到信,愣了好一會。

她沒想到三姐姐會給她來信。

片刻後心裏便是滿滿的喜悅。

不管怎麽說,三姐姐都已經算是她如今唯一真正血脈相連的親人了。

沈莓自己回了一趟瓊枝院,好好把這封信收好了,打算晚上的時候慢慢看,然後便又去了主院找嚴夫人。

忙完了院裏的事嚴夫人便要準備去大廚房了,今日是除夕,她會親自做兩道菜,這也算是府上的傳統。

沈莓和陶真兒說要去給她幫忙,其實陶真兒十指不沾陽春水什麽都不會做,就在一旁看着誇誇,沈莓卻因為早年在沈府的一些事,是真能做些小活的。

等她能做的都做完了,嚴夫人便将她們兩個打發走,笑道:“自己去玩兒吧,在這反倒讓我不好弄了,不過不可再玩雪了,今日這身新衣是最好看的,一會又濕了就得換了。”

兩個姑娘乖巧應下,一起回了前廳,剛走上回廊,沈莓便看見嚴許坐在打掃幹淨的長廊椅上,眼眸微垂,手上墊着塊帕子,在上頭捏着一團雪。

沈莓看到,忍不住“咦”了一聲,正準備叫他,便見嚴許聽見腳步聲擡眸看過來。

看到小姑娘好奇的臉,他起身,拿着那團雪走過來,将帕子遞給她。

年輕公子如墨的眼眸裏綴着淺淺的笑和一點寵溺,溫聲道:“送給阿莓的。”

沈莓這才看清,那帕子上是一團雪做的小兔子。

耳朵尖尖搭在身後圓圓的身子上,眼睛是叫墨點上的,鼻子是一個小小的山楂片,下頭是個三瓣嘴。

又圓又可愛。

沈莓突然想起前些日子某天晚上做的那個夢。

夢裏她和義父義母哥哥姐姐一起過年,懷琛哥哥當真在夢裏也送了她一只雪兔子。

這就好像是……美夢成真了一般。

接過那只雪兔子,沈莓眨了眨眼睛,格外歡喜的笑了。

“謝謝哥哥!我也給哥哥準備了新年禮物。”

“是麽?”

嚴許聽了輕揚眉梢,好整以暇地等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