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恪一到,就被李玉瓊叫到跟前來,令其與裴驸馬喝小酒閑聊。

李恪看眼那邊給自己使眼色的李明達,忙拱手婉拒,“本是該好好陪着姑父飲幾杯,但因過幾日要陪十九妹一起去靈安寺祈福,這酒還是暫且戒了好。等那之後,定與姑父不醉不歸。”

“是這個道理。”裴驸馬點點頭。

這時候李玉瓊咳嗽幾聲,忽然她皺眉捂着頭悶哼一聲。裴驸馬見狀,忙去攙扶李玉瓊,問她可是頭疼病又犯了。李玉瓊只是點了點頭,但說不出話來,臉因為被憋氣漲得通紅,手就使勁兒地抓着裴驸馬的胳膊。

裴驸馬急忙忙一邊為李玉瓊捶背,一邊立刻高喊:“快請大夫來!”

待李玉瓊卧榻之後,住府的大夫忙來給李玉瓊施針,總算令她喘息平緩了些,卻也是因剛才的發病,心力交瘁,十分疲憊。但李玉瓊卻還是一直緊抓着裴驸馬的手,用希冀的目光看着他,對其有十足的依戀之意。

“別走,陪着我。”

“這是自然,你卻不要多想。”裴驸馬對李玉瓊溫柔的微笑,不時地用另一只手輕輕拍她的手背,示意她安心。

而後,裴驸馬便對李明達和李恪致歉道:“倒不能陪你們了,也不好擾了你們兄妹相聚的興致,你們在府中随意,想吃什麽玩什麽盡管吩咐。”

李明達和李恪點了點頭,和李玉瓊告辭後,兄妹二人便從正堂內出來。二人随後就見長孫渙含笑着帶房遺直往這邊走。

李明達看向李恪。

“別瞅我,這跟我沒關系,你也不瞧瞧這是誰的府邸,肯定是裴驸馬,他最喜歡和門閥子弟邀約,而今又豈會放過房玄齡之子,他可是門閥子弟之中的最大頭。不過倒是巧了,我剛好要找遺直有事。”李恪說罷,便笑着大步上前,直接免了房遺直的見禮,問他而今住在何處,随即就讓他和尉遲寶琪搬到他吳王府去住。

“三哥偏心,我還在這呢,怎的不先邀請我?”李明達問。

李恪愣了下,驚訝地問李明達:“怎麽,你在公主府住的不好?這府邸可是滿安州城最富貴舒服的地方,吃食也講究,他們府裏的廚子在安州地界可是很有名氣,讓那些門閥子弟都念念不忘。”

李明達:“炙烤全羊那個?”

“對。”

“我剛辦了他,此刻該是正躺在榻上起來哎呦喊疼呢。”李明達小聲對立刻道。

“什麽樣的廚子竟如此大膽,我們兕子剛進府他便敢開罪?”

“便是公主來了,也抵不過他愛偷懶的性子,估計是懶散慣了,又或是姑母待他太過仁厚,他反沒感恩之心,蹬鼻子上臉。反正我不管,我想去三哥那裏。”李明達眨眨眼,盯着李恪。

房遺直半斂着眼眸,本是靜默矗立,面如平靜湖水。忽聽李明達對李恪此言,面容微微收緊。

李明達立刻就發現房遺直的不對,特意瞄他一眼。

“好好好,那你也上我府上住,倒是熱鬧。”李恪笑道。

房遺直忽然行禮,“遺直有話提議,不知公主可否允準。”

李明達本來挺高興,被房遺直這番舉動,立刻打成了冷臉,“你想讓我留下,是不是?”

房遺直一怔,一邊疑惑這晉陽公主如何是一眼就看穿他的心思,一邊态度如故的回道:“公主此來安州,其一為祈福,其二可為探臨海公主的病?”

李明達點了點頭。

“若是如此,請容遺直多言,公主理該宿在此處,方顯心誠。”

李明達挑眉看房遺直:“你非我皇家人,也非谏臣,我因何要聽你的話。臨海公主的病到底如何,你也不清楚,為何如此武斷認定我就一定适合住在這裏。姑母剛剛發病之狀,需要靜養,別人在此叨擾反倒會讓她操心,多耗精神。”

這公主府本來就不怎麽歡迎她,再加上姑母夫妻這對的相處方式也令李明達很不适應。李明達才懶得留在此處眼見心煩,沒事找事。

李明達反駁完了房遺直,便理都不理會他一眼,直接跟李恪拍板定下,她今晚就搬去吳王府住。

“榮幸之至。”李恪笑道,随即請李明達先行,他則跟房遺直告辭,請他一會兒完事後,定要去找自己。

房遺直點了點頭,目光随後就落在了李明達的背影上,但只駐留了片刻,便迅速移開,遂沒人注意。

長孫渙還在一邊偷偷樂,他瞧熱鬧不嫌事兒大,又怕引火燒身,所以剛剛一直是安安靜靜地看熱鬧,沒敢哼出一聲。這會兒人都走了,長孫渙才去碰一下房遺直的胳膊,怪他多言,竟然連晉陽公主都敢得罪。

“我這表妹看似溫婉可人,乖巧娴靜,實則性子裏很有韌勁。誰要是真敢多管閑事惹毛了她,那她那張嘴可也不是吃素的。遺直,你以後可有的倒黴了。”長孫渙幸災樂禍,“不過我倒真有點好奇你倆如果鬥嘴,誰會贏。”

房遺直漠然斜眸看他一眼,并不吃長孫渙這套‘恐吓’。

長孫渙見房遺直不就範,又咋呼他幾句,想讓他害怕一回求求自己,卻沒想到到頭來他一句話不說,反而是自己說多了磨磨唧唧,顯得很沒君子氣度。于是長孫渙就更不甘心了,想着反正也沒了氣度,幹脆就破罐子破摔,一定要絮叨到房遺直服軟為止。

“……我說你這麽多嘴管公主的事,圖什麽?你是不是都忘了是誰早前就當着聖人的面語出驚人,說出娶公主是天下最難事。既然難,你就避開啊,好了,現在又把聖人最寵愛的公主給得罪了,你是不是作,故意給自己找不自在?啊,我明白了,你是覺得自己人生太順了是不是,故意弄點麻煩難為自己,然後自尋死路,就開心了。”

“話多了。”房遺直嫌鬧,禁不住嘆了一聲。長孫渙的嘴巴才是真厲害,他只走了三步出去,長孫渙已經對他絮叨了十幾句話。以前倒是真沒有發現,這長孫渙的嘴竟可以唠叨成這樣。

長孫渙見房遺直不走心,一把抓住房遺直的肩膀,有意晃他,“你到底有沒有把我的話聽耳?你得罪晉陽公主了,該求求我幫你去說情,懂不懂?”

“裴驸馬在等我們。”房遺直說罷就大邁步,先行走到了公主府的正堂前,令丫鬟去通報。

長孫渙搖搖頭,沒法子地也跟上去。

“貴主剛犯病,正在診治,驸馬請二位到側堂略坐一坐,他片刻就來。”

丫鬟引房遺直和長孫渙到了側堂後,把羊奶、果汁和煎茶都備齊了放在桌上,任君飲用。

随後丫鬟便躬身行禮,退了下去,只在門外候命,屋子裏倒是一個人都沒有留。

房遺直落座之前,打量一圈屋內的布置,随後就被屋內一處值在東面的一個紅檀木架子所吸引。

長孫渙跟着看過去,立刻就盯準了架子上擺放的白玉盤,玉質晶瑩剔透,十分潤滑,邊緣刻着很精致的龍鳳呈祥的花紋,打眼瞧着就可知這必定是皇家貢品,十分貴重。

這等厲害的東西,竟然只被擺在了側堂,而且這處住所還只是臨海公主的在安州的一處別苑,可見其家底有多厚。

“這玩意兒在我家一準會被擺在正堂。”長孫渙搓着下巴,意味深長道。

房遺直的目光其實并不在玉盤上,他忽聽長孫渙此言,才把目光投過去,随便看了兩眼,便忽然很有興致地配合起長孫渙的話道:“那這物件若在我家只會放在庫房,內不外露。”

“可行了吧,你父親綜理朝政,位高權重,可謂一人之下。在家擺個玉盤算什麽,就一件東西還能把你家的底給露了?”長孫渙不解道。

“玉盤也分什麽樣的。”房遺直斜着目光看右下角地面,轉而又看向架子的最左角,複而轉身,踱步回到自己本該的位置坐了下來。

房遺直選擇一杯煎茶喝,細細地品。

長孫渙也跟着過來,他則拿了一杯梨汁喝,喝一口覺得滋味不夠,又把羊奶對裏面,這才覺得好喝,一口喝到杯底。轉而看房遺直還在若有所思地飲茶,有些等不及。

“你說裴驸馬這次叫你來是為了什麽,你真不知道?”

房遺直:“不知。”

“看來真是看上你的身份,想和你交好。”

“見了就知,猜也無用。”房遺直一派從容道。

長孫渙見狀,深吸口氣,“哎呀,你這會子性子倒是正常了,剛剛怎麽非要多管閑事,去說晉陽——”

長孫渙話剛說到這裏,忽然見房遺直肅穆的對自己打眼色,還微微搖了下頭。長孫渙立刻就止住了前話,機靈的順着房遺直的目光朝那邊的紅檀木架子看一眼,他立刻把話鋒一轉。

“去說‘今陽’光太大,我穿這件衣裳不合适。怎麽就不合适了?我長孫渙就是穿這種墨藍色最好看!你說你一個大男人,操心我衣服穿什麽樣幹什麽。你煩不煩,是不是腦子這裏有——病?”

長孫渙越說越起勁,難得有機會可以如此正當地損房遺直,自然要趁機多說幾句,把戲演足了。

房遺直:“長孫渙,我說你衣服的事,卻并非是你所理解的意思,你誤會了。”

“喲,現在才想起來後悔跟我道歉,晚了!”長孫渙抱着雙臂,故作一副很難相處的樣子,不理會房遺直。

“我意思并非說你這件衣服的顏色不适合,是說你不适合穿衣服。”房遺直道。

“為什麽我不适合穿衣服?”長孫渙不明白,疑惑地看向房遺直。

“你家的後花園裏的飛禽走獸,可有穿衣服的?”

“沒有。”長孫渙立刻回道,緩了會兒,他才反應過來房遺直在罵他。

一個髒字都沒有,就輕易地把他給繞裏了!

“房遺直!你敢罵我是禽獸!”長孫渙騰地起身,狠狠咬牙。

“這話我可沒說過,是你自己說的。”房遺直淡淡看他一眼,臉上忍不住露出一抹戲谑的笑。他随即伸手示意長孫渙坐下,讓他不要再鬧。

長孫渙想想這編衣服的理由,還有趁機罵房遺直農資有病的話,确實都是自己先挑起來。他理虧,他就成禽獸了,他認了。

長孫渙遂在房遺直身邊坐下來,然後轉眼珠子,使眼色給房遺直,意在問他怎麽知道那個檀木架子有問題。

房遺直示意戰鼓誰能換去看那架子左右兩邊靠近地面的邊角。

長孫渙看到地面些許顏色不同的痕跡,以及邊角下木質略有磨損的痕跡,終于明白怎麽回事了。原來這檀木架子後面另有玄機,怕只怕這屋子裏沒人,架子後卻另有耳朵。

二人剛好可以就着剛剛吵架的狀況,互為沉默不言,倒也不顯得突兀。

此後片刻功夫,門外就來了通報,傳來裴驸馬朗朗的笑聲。

裴驸馬穿着一身绀袍,一抹燦爛的笑容挂在臉上,更顯得他樣貌俊朗,神采飛揚。他潇灑地大邁步進門之後,忙讓房遺直和長孫渙免禮,然後就提議他二人去花園裏邊走邊聊。

房遺直和長孫渙互看一眼,都心下了然裴驸馬的用意,恐怕那架子後真有人在偷聽,這會兒支走他們,也好讓裏頭的人出來。但當下自是不好拒絕,遂客随主便,跟着裴驸馬去了。

裴驸馬意在房遺直,遂一路與其閑聊,多是問候其父親房玄齡的情況,房遺直一一作答,倒是本分。長孫渙則趁機放緩腳步,而後跟自己身邊的随從小聲嘀咕幾句,方快步追了上來。

“當年在長安城,我與梁公一見如故,當日就相聊至深夜。而今這七八年過去了,也不知他如今可好?”裴驸馬問道。

“驸馬放心,家父他一切安好。”房遺直淡淡道。

“一切都好就好,這麽多年過去了,我們都能安好,确真是一種福氣。只可惜公主卻多了一樣頑疾纏身,不然大家還就真跟當年沒什麽差別,除了稍微老一些。”裴驸馬感慨萬千。

提到‘老’,房遺直就禁不住看一眼裴驸馬的容貌,“別人不知,但裴驸馬卻絲毫不老,容顏年輕,乍看之下,倒是像如我和長孫渙一般同齡。”

裴驸馬聽得很開心,嘴上卻謙遜地說是房遺直嘴甜,“老了就是老了,便是心裏不服也不行,人人都如此,不過如你我這般樣貌的人來說,老了倒真有點可惜。”

房遺直笑了笑,對于裴驸馬所言不置可否。

裴驸馬附随後他和房遺直又閑聊了幾句,裴驸馬方問了房遺直,“不知你和寶琪此來安州所為何事?我聽晉陽公主說,你二人似乎并不是來安州游玩。”

“貴主這樣說過?”房遺直問。

裴驸馬點了點頭,“對,她姑母當時也在。怎麽?難道是因為事情太過機密,你們不方便告訴我?”

“不,只是不明白,貴主因何要跟裴驸馬開開這樣的玩笑,我和寶琪此來安州就是平常悶久了,想四處玩個痛快,碰巧趕上公主也來這裏罷了。不過倒也來對了,既然公主也選擇在此處散心,可見這安州城人傑地靈,我們會不枉此行。”

“這是自然,這安州還真是個好地方,也是吳王治理英明。”裴驸馬半懷疑地審視房遺直,見其态度肯定,一副不容有疑的樣子,心下就動搖了,思慮會不會是自己這邊消息有誤。

房遺直:“裴驸馬今日特意叫晚輩來,不知所謂何事?”

“主要便是想問問你父親如何,我這早準備好一封信,還要煩勞你回頭在幫我帶回去,親自交到你父親手上。”裴驸馬說罷,就從袖子裏取出一封早寫好的信,遞給房遺直。

房遺直立刻接了下來,表示一定會幫他把信送到。這時候二人再沒什麽多餘話可言,裴驸馬又跟長孫渙聊了幾句長孫無忌的情況,就放了他二人走。

“這裴驸馬來者不善,似乎是很想知道你和寶琪此來安州的目的。”長孫渙分析道。

房遺直應承。

“兕子也是,怎麽就把這件事透漏給了裴驸馬了呢,小丫頭到底是心善,經不住自家親戚引問。”長孫渙無奈地嘆道。

房遺直立刻看長孫渙,“不是她。”

“房遺直你腦子上左右兩邊長得真是耳朵?剛可是裴驸馬親口說的,是晉陽公主我表妹把你們有事要查的事告訴了他們。”長孫渙複述道。

“別人嘴裏的話就一定可信?我看公主并非是沒有分寸之人,倒是這位裴驸馬言行可疑,有些奇怪。剛剛那句借公主名頭的話,我可不過是借口,就為了詐我。倘若真是晉陽公主說了此事,我剛剛否認說不是的時候,他必該憤怒,認定我推诿欺騙。但他卻沒有,只是略微懷疑,見我神态堅定就再沒敢說什麽,足見他并不敢肯定這件事。”房遺直推敲道。

對于兕子傳話這件事,房遺直竟絲毫沒有表現出懷疑。若非他早知道房遺直與晉陽僅有兩三次淺顯的碰面接觸,此刻倒真以為房遺直是很了解兕子性情的老朋友。

相比之下,他身為兕子的表哥,自小就與兕子一起長大一起玩耍的熱,真該覺得心裏愧疚了。按理說該彼此了解的是他才是,偏偏卻不如房遺直。聽別人一講是她,他自然就信了,根本沒仔細考慮過這事兕子根本做不出來。

李明達正在涼亭內納涼,聽了遠處傳來的房遺直與長孫渙的對話後,自然是猜出來裴驸馬該是拿她做借口說了什麽,試探房遺直。她是李玉瓊侄女,女孩家喜歡說些家長裏短,對自家姑母說兩句閑話很正常。這事兒長孫渙都信了,但房遺直這個本和她不熟的人,卻能清楚辨別真僞,肯定她的品行,确實令人驚訝。

剛剛李明達因他管自己住哪兒的閑事,還有些不滿,而今聽他如此信任自己品行的态度,又剛好平了她之前的那些不滿。

李明達随即就冷靜地思慮,房遺直提議她繼續住在公主府,是否有別的原因。難道公主府有大秘密,他忽然發現自己不好插手,便讓她在此暫留監視……

李明達思來想去,覺得自己再過多思慮,也不過是揣測,倒不如幹脆把房遺直叫來直接問清楚。

房遺直剛見禮,李明達就立刻開口問:“我若繼續住公主府,會有什麽好處?”

房遺直怔了下,沒想到公主開門見山的話就是這句,“也沒什麽太大的好處,最多不過早些看到真相。”

“真相?”李明達轉即就與房遺直對視了,雖然對方飛速地移開了目光,但李明達總覺得房遺直剛剛看自己的每個眼神都帶着審視。

“安州的事,已經驚動了聖人,便是一件大事。”房遺直面色冷肅。

“既然是聖人交給你的事,我相信你們會做好,卻與我無關。我此來只為祈福,好生散心。”李明達問。

房遺直點頭,“人若什麽都不知,倒難得糊塗,怕只怕公主會身不由己。”

“房遺直,你此話何意?好生奇怪,你之前說小事不值一提的時候,難道不是想告訴我這件事不要插手,而今怎麽又覺得非我參與不可了。”

“那話其實是對公主以外的人所說,對公主,”房遺直頓了下,眼中目光凜凜,“只怕想瞞也瞞不住。”

李明達:“你幹脆點直說。”

“那遺直便冒犯了,”房遺直對李明達拱手施淺禮,随即利落問,“公主是不是耳目敏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