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娪,你何時竟同那景家子有了往來?怎麽不同娘說呢?”

“夫人莫要胡說,何來的什麽交往?”

“沒有往來,這信難不成是樹上長出來的?阿娪,別理你爹,他這死腦筋又犯病了!快跟娘說究竟是怎麽回事?”

“呵!我家女兒這麽乖巧伶俐,難免有些觊觎者總想着私相傳遞。想那位景公子,素日裏聽說他聰敏好學,想不到竟也是這般孟浪。阿娪,別聽你娘的,你可萬勿理睬這信!”

不過是個穿鞋起身的功夫,父母已經各執己見吵得不可開交,明娪趕忙擡起雙手制止。

“好了,爹和娘都不要吵了!你們都思慮太過,景公子同我沒有交往,也不是孟浪,只是……我欠他錢而已。”

說完,她內心煩悶,自顧自的推門出去。

明通與梁氏對視一眼,自然不能放過,一左一右趕忙跟上。

“你怎會欠人家錢呢?”梁氏問道。

“不過是女兒回京時碰巧與他順路,幾次投宿,所以難免有些銀錢未曾算清罷了。”

“什、什麽?!你們是結伴回來的?!”

從回京至今,明娪怕父母擔心,未曾與他們講述過雲石遇險的事情。至于後面如何與景馳兄妹結伴回京,就更沒必要和盤托出了。

明通又是與夫人一陣嘀嘀咕咕,随後沉着聲音道:“阿娪,為父這便不得不說你兩句了。”

“說什麽說?不許說!”

……

明娪趕忙再次申明:“爹不必擔心,娘也不要期待,我同景公子實在是半點不曾投緣,還錢之後就再無瓜葛了!”

雖然她只是在勸告父母,但似乎這話也沒錯。

明大人沉吟片刻,道:“既然如此,那派個小厮去還錢便是。”

“那可不行!”明娪不假思索的拒絕,又不得不補充道,“爹爹最是注重禮數,怎的如今倒糊塗了?雖然你早與景大人不再來往,可也不算有什麽仇怨吧?景公子的請柬送到我手上,若只是派一小厮前去應付,豈不是失禮于人?”

“我……”明大人一時語塞,沒能說出話來。

“阿娪要去便去,她在長公主身邊這麽久,什麽交接往來沒見過,難不成還會怯場麽?”

明娪難得聽梁氏誇一誇自己,剛想附和一番便聽她又道:“不過你須得帶着葉琅一起去,為娘也好放心。”

明娪不禁汗顏,什麽放心,明明是想派葉琅監視她罷了!

不行,她必須為自己争取一下,“可是從前我出門,也都是不曾帶人的!”

“阿娪還是聽你娘的,此事沒有商量。”明通板起臉來,雖然與夫人期許着不同的結果,但他們都需要一個小小眼線沒錯。

明娪無奈,只得答應。

讓爹娘這樣一鬧,她倒是一時忘卻了今日在譽國公府那一場戰鬥帶來的郁結。

不過她不曾忘記提醒自己,縱然離京兩年,她同秦清意如今依舊劍拔弩張,恐怕今日又添了不少新的敵人。如果想要避開這些紛擾,她便絕對不能再與景馳有任何糾葛了。

上次登門拜訪是任性之舉,此次相會是為了正事,下一次……千萬不要再有下一次了。

泠泉書院遠在城外山中,明娪自己本是打算騎馬去的。可如今平白多添了個葉琅在身邊,她又不善騎馬,于是只能将就乘車了。

山路崎岖颠簸,明娪在車中只覺得腰都要被颠斷了,還不如騎馬。

今晨出行前,她娘為她準備了茜粉的衣裙,還定要監督她精心妝扮一番。而她爹呢,不知從何處翻騰出一身深深墨藍近乎黑色的襖裙,穿上後明娪有種自己其實是個刺客的錯覺。

可明娪既不想被打扮成一朵小粉花,也不想當白日裏的女刺客。好說歹說,她終于能折中一下,穿了身素淨低調的綠衣白裙。

馬車停下,她們離書院只剩百餘必須親自踏上的石階了。

“我們下車吧。”明娪招呼葉琅,卻叫不動人。

“小姐,請補妝。”葉琅雙手奉上一個小巧的首飾盒,內裏放了妝粉口脂等物。

明娪挑眉,不欲理會,卻又被葉琅起身擋住去路。

葉琅也是一臉為難:“是夫人吩咐的,說天氣炎熱,小姐乘車恐怕路上就會出汗,還是顧好自己的顏面才是。”

明娪無奈,只能任由葉琅在自己面頰上掃掃畫畫。

“好了,我們出去吧?”

葉琅依舊定定的望向她,怯怯開口道:“請小姐戴上面紗。”

不必說,定是老爺的吩咐了?

明娪不由得頭痛,“我問你,既然我要戴面紗,又何必補妝呢?”

葉琅無辜道:“老爺和夫人的吩咐同樣重要,奴婢可是誰的命令都不敢違抗啊……”

明娪心煩,扯過葉琅送上的素白紗巾,便自己系在了面前。

景馳邀明娪今日在泠泉書院會面,并非是随意決定的。

一來,今日是殿試之期,學子或應試,或聚會,或歸家,書院中人生員減半,門庭冷落倒是适合避開不少目光。二來,殿試為重,這也是景大人最為忙碌的時候了。

景馳心知,待到瓊林宴一過,他父親一騰出些許功夫來,發覺他闖下的禍,自己恐怕就要在家好好養傷,沒機會再見她了。

所以若是今日能得到一個令人愉悅的答案,也能算是給他可以預見的皮肉之苦提前的小小慰藉吧。

正想着待會要如何開口,景馳便聽見自己寝齋外一陣腳步聲。

“元騁!元騁!”

袁植慌慌張張的跑了進來,眼中閃着奇異的光,仿佛被迫茹素三個月的人見到了眼前擺着的一碗紅燒肉。

“聽說檑星門那邊好像來了位大美人,據說驚為天人,好多同窗都跑出去看了,你去不去?”

景馳愣了片刻,便知道自己的安排是百密一疏了。

雖然如今書院中生員少,但是這山中一年到頭也不見個女子,以明娪那般水準,定會吸引許多專注,繼而再一傳十,十傳百……

不及細想,景馳趕忙起身,招呼袁植道:“我們快走。”

入了泠泉書院的山門後,先是供奉聖賢名宦的廟堂,此處除卻每月舉辦祭祀儀式,平日裏甚少有人徘徊。

待到轉過祠堂,看到一片湖光山色與不遠處的大小建築,這才是書院師生日常教學起居之地。

今日的泮池邊有些熱鬧。

面戴輕紗的女子立在水岸邊上,目光投向遠方的山巒。縱然看不清她的面目,但觀之身姿背影,便已足夠讓人相信,這是個隽秀優雅的姑娘。

泮池旁的少年們紛紛側目,隽秀優雅很快便被誇大做國色天香,待到消息傳到寝齋,便已經毫不意外的成為了驚為天人。

明娪正無聊數着湖中的鴨子,便覺得額前一涼,擡頭望去,一把傘打在她頭頂。

葉琅笑眯眯道:“小姐,今日實在是太熱了,奴婢取了傘來為您遮陽。”

葉琅比她稍矮一些,此時撐傘須得高舉着手臂,十分勉強的樣子。

“還是我來撐吧。”明娪不由分說,從她手中接過傘來,順便将她也一同并入傘蔭之下。

葉琅受寵若驚,又問道:“小姐,真的不用托人入內幫忙告知景公子麽?我們就在這一直等……要等多久啊?”

明娪卻是鎮定,“你看眼前這些人交頭接耳、奔走相告的樣子,哪還需要托人?”

“也對,我家小姐實在是太過好看,走到哪裏都會令人矚目的!”

“少來這套。”

“噢……”

哼,別以為随便吹噓她幾句,葉琅便能将今日奉命監視她、折騰她的罪過全都洗清了。

明娪在心底翻了個白眼,再一擡頭卻望見遠處一個快步而行、衣袂翩飛的身影。

她自然是能一眼便能認出景馳,卻又在是否迎上前去上糾結遲疑了許久。

這裏盡是景馳的同窗,她又無意當與公子相會的佳人,何必再作出一副惹人誤會的模樣。

于是她便依舊站在原地,反倒因為不自在而僵硬。

察覺一樣的葉琅關切問道:“小姐,你腿腳抽筋了?”

……

好在這份煎熬也沒持續多久,景馳近乎是跑着繞到了泮池這邊,在她面前十數米時才改為緩步行走。然而微微的喘息與迎面而來的溫熱依舊能讓她感受到,他方才的急切。

看着他微笑的模樣,明娪也忍不住淺笑起來。

“景公子。”

葉琅并沒有見過景馳,此時終于從明娪話中得知眼前之人便是令老爺吹胡子瞪眼睛、令夫人笑逐顏開的景公子……怎麽說呢,還挺好看的。

“奴婢見過景公子。”

景馳這才留意到明娪身旁這個使女,微微驚訝的點了點頭。他還是第一次見明娪如尋常人家的小姐一般帶着家中仆婢出行。

“明姑娘,你……臉被蜜蜂蜇了?”

感受到了自家小姐聽了這話後身上散發的可怕氣場,葉琅在心中又為景公子加了一句評價,景公子真不會說話。

“我……”明娪雙手握拳,早就忍無可忍,終于一把将面紗扯下,怒道,“早就說不戴這個玩意,戴了還要讓人嘲笑!”

袁植捂着肚子跑得艱難,等跑到近處時卻只剩與同窗們瞠目結舌。

這位貌若天仙的姑娘不僅是來找景馳的,她竟然還……

還是被景馳畫在作業裏的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