婕妤

随着張來順話音落下,一個高挑清瘦的身影從宮門口冉冉行來,衆人都抻長了脖頸竭力眺望,無奈室中光線昏暗,一時卻分不大清。

真是皇帝麽,皇帝怎麽忽然間就能起身了?可若不是,張來順豈敢假傳聖旨?

林歡木立在原地,滿心滿眼都是那人模樣。她從未想過自己對皇帝抱有這樣強烈的感情——許是因孕期脆弱的緣故,只有他才是她唯一的依托,可當她真正需要他的時候,他又在哪兒呢?

現在他卻來了。

眼眶有微微的酸澀,林歡垂首揉了揉,再擡眸時,那人已到了跟前。

楚南擡手抹去她腮邊淚滴,溫柔道:“阿歡。”

這是皇帝病中為她取的昵稱麽?也太土氣了些。林歡小聲嘀咕了些什麽,面上卻不自禁地綻開笑意。

她自己都因這份失态而羞恥——也太動情了些……

楚南望着她卻是兩眼放光,心弦更是微微顫動,也許林歡對他的感情比他預期中還深厚得很——甚至超出她自己的想象。

他上前一步,正欲低聲說幾句體己話,張太後卻見不得兩人這般你侬我侬,輕聲咳了咳,提醒他倆注意分寸。

楚南無法,只得上前施禮,“參見母後。”

張太後這才擠出笑意,“皇帝,你醒了?”

楚南颔首,“是。”

倒沒說自己是怎麽好的。

張太後也不敢深問——若問得太過詳細,暴露出她對病中皇帝并未過多照拂,那就丢臉丢大發了。

而且……不知怎的,張太後總感覺眼前這個養子城府似乎更深了些,尤其是對着自己這位母後。雖然一樣是笑吟吟的,從前那是赤子之心,如今卻有些叫人猜不透了。

衆人亦不敢擅自搭話,皇帝病中枯燥無味,他們卻在這裏宴飲熱鬧——怎麽想皇帝的心情都不會好。

好在這位天子并非是來攪局的,環顧了一圈周遭,目光落定在淚光點點的毛昭儀身上,“表妹犯了什麽事,母後怎的要罰她?”

毛昭儀見有轉機,愈發做出一副可憐情狀。

張太後琢磨着,皇帝素來心軟,大約是會顧念親情的。便忖度輕重将毛舜華所作所為轉述了一遍,着重強調她并未得手,林歡亦安然無恙。

楚南點點頭,“冷宮濕滑,的确不宜久居。”

毛舜華喜上眉梢,想不到皇帝醒來第一件事就是拯救自己,難道他本就對自己有意?她不免含情脈脈多看了楚南幾眼。

張太後亦松了口氣,怎麽樣都好,總算舜華的性命是保住了,自己也能向毛家那頭交代。

然而不待毛氏躬身謝恩,楚南卻話鋒一轉,語氣輕快的道:“未免過多受罪,還是賜死吧。”

衆人:“……”

合着您是來為林美人報仇的?

張太後眉心湧上一絲怒火,“皇帝,舜華是你的至親!”

她以為楚南多少會顧念幾分親緣,誰知兜兜轉轉,卻還是站在狐媚子那邊——這讓她的臉往哪兒擱?

楚南輕輕挑眉,“難道林氏腹中的孩子并非朕之至親?母後,皇嗣的分量,難道還比不過您區區一個侄女?”

張太後頓時啞然。

楚南根本不給她分辯的機會,竟是就此牽起林歡的手,親昵道:“朕去你宮裏。”

事情至此便宣告結束,衆人見皇帝的态度這樣決絕,便是本來想為毛氏求情的,亦悄悄将那些話咽了回去——有皇帝撐腰,誰敢上虎頭捋須?

只好眼睜睜看二人離去。

林歡則恍惚如在夢中,心中縱有千頭萬緒,此時也無法言說。直至踏入碧玉閣的大門,她才猛然驚覺,急忙道:“陛下,妾有身孕,不宜……”

楚南安撫的拍了拍她的手心,“朕知道,朕不會要你侍寝,只是想來看看你。”

林歡臉頰的紅暈直漫到耳朵尖上,總覺得皇帝經歷一場大病,似乎更會撩了,難道真是脫胎換骨?

尤其他肌膚透着病态的瑩白,此刻恍若谪仙下降一般——像林歡這種少見男人的,難免抵擋不住。

楚南見她眼睛都不知該往哪兒放才好,一股子羞怯不勝之态,愈發愛不釋手,“你不歡迎朕過來嗎?”

林歡說不出拒絕的話,說不想見他當然是假的,可皇帝對她這樣厚待,又着實讓林歡受寵若驚,她嗫喏道:“陛下若要人服侍,傳召妾去昭明殿即可……”

不必親自過來。這麽一弄,倒好像主客颠倒一般,林歡竟不知該如何招待這位天子。

楚南卻巴不得如此,他愛極了林歡手足無措的模樣——閑時逗一逗她,自己都能多吃兩碗飯。

這樣的惡趣味自然不能對人言說。楚南只微笑道:“朕大病初愈,就想着出來走走,正好順道。”

那您繞得真夠遠的……林歡心內腹诽,卻只能無奈将他迎進去,“寒舍簡陋,還請陛下莫要嫌棄。”

吩咐柳兒去泡一壺上好的碧螺春來,又讓石清泉将室中那幾個礙事的屏風挪開,省得占據空間,做完這些,林歡倏忽想起,自己忘了撥人去找小呆——那傻鳥不知跑到哪兒去了。

正惶急間,楚南卻輕輕從袖中托出一團灰影來,“可是在尋這個?”

林歡驚喜不已,“陛下怎麽發現它的?”

楚南自然不可能據實相告,只道:“朕醒來時,正好看見它趴在房梁上,就讓張來順将它抱下來了。”

那還真挺巧的。林歡莫名想起民間一種詐屍的傳聞,說是人剛死之時,若恰好有活物撲到身上,得了這口生氣,便能再度起身——其實和僵屍無異。

難道皇帝就是這麽醒的?

這讓她望着楚南的眼神都多了幾分畏懼,心中默念南無阿彌陀佛:青天白日的,應該不會撞邪吧?

相處日久,楚南一看她的表情就知道她在想什麽,沉着臉将鹦鹉遞過去。

肌膚相接的剎那,林歡觸到他溫熱的脈搏,心裏方才放松了些,忙将小呆摟到懷中,只見它眼皮耷拉,腳爪蜷縮,沒精打采的。不過林歡倒是沒太擔心——上次皇帝醒來時,它也是這副形容,過會子就自己好了。

等柳兒将碧螺春呈上來,楚南剛接過杯盞就燙得立刻縮手,轉頭朝林歡哂道:“這樣的天,你還讓朕喝熱茶?”

柳兒唬得連忙請罪,“奴婢疏忽了,只因主子有孕在身,這些時日都沾不得茶水,奴婢一時竟渾忘了。”

楚南并沒怪她的意思,擺手命她起身,含笑道:“罷了,朕知道你對林美人的忠心,區區小事而已。”

林歡詫異擡頭,他怎麽知道自己被晉為美人?

他不是剛醒麽?

楚南摸了摸鼻子,掩飾道:“……是張來順說的。他道你在母後壽宴上表現不俗,太後便晉了你的位分以示嘉獎。”

林歡腼腆道:“不過是些雕蟲小技,博太後一笑罷了。”

“怎麽會?旁人怎麽想朕管不着,但凡是你的心意,朕必定視若瑰寶。”楚南誠懇的道。

林歡益發羞答答的,太久未聽甜言蜜語,還真有些招架不住。

正相持間,張來順匆匆進來,陪笑道:“陛下,太後娘娘命人置了一桌筵席,問您是否前去。”

方才皇帝拂袖離開,已經讓張太後大失顏面,就算他是抱病之軀,好歹也須給張太後道幾句喜、敬兩杯酒的,難為張太後還肯不計前嫌請他過去——這就顯得皇帝有些任性了,哪有為寵妃不顧孝道的?這和昏君有什麽兩樣?

楚南淡淡道:“朕才剛醒,經不得喧嘩吵鬧,你如實禀報太後就是。”

“這……”張來順面上讪讪。太後又不是傻子,總算要找借口,也須找得有誠意點罷?

見他不動,楚南冷笑起來,“你覺得朕一過去,太後會不為毛氏求情麽?朕之所以拒絕,正是為了太後清譽着想,來日傳出宮外,人人皆知太後偏袒謀害皇嗣的罪人,是朕面上過不去還是太後會落得千夫所指?”

張來順悚然醒悟,确實是這個理——不管皇帝有沒有私心,這件事的确是太後站不住腳,陛下生氣也是情理之中的。

話雖如此,總覺得陛下大病一場似乎更霸氣了呢……

張來順垂首殷切道:“陛下餓了不曾?奴婢這就讓禦廚房送菜過來。”

雖說今兒都在為太後壽宴奔波,但既然是皇帝吩咐,禦廚房百忙之中也得擠出時間來。

楚南擺手,“不必了,朕和林婕妤一道用膳即可。”

林歡剛想說自己宮裏品種單一,也沒什麽昂貴的山珍,恐怕不合皇帝口味,及至反應過皇帝那句稱謂,她不禁怔住。

張來順亦驚訝不已,“陛下您的意思是……”

楚南眼皮微擡,“聽不懂麽?傳朕旨意,晉林美人為婕妤,即刻就去。”

張來順哪裏敢提出反對,只飛快的瞟了林歡一眼,眼神複雜——這位主子真是撞大運了,短短一日就得兩次晉封,放眼前朝也沒這樣的吧?

他不敢耽擱,飛一般地出去宣旨。

林歡後知後覺想起,自己應該辭一辭的,這樣貿然應下也太不謙遜了。

她正要開口,楚南卻已執起她的手,柔聲道:“如今你成了一宮主位,便可以親自撫育自己的孩兒,便是太後也不會有異議的。”

剎那間,林歡只覺心內溫軟無比,想不到她長久以來的隐憂,卻被皇帝一句話就輕松解決了——她的擔心都被皇帝看在眼裏吧?

這個人許是真愛她的。林歡抱着鹦鹉柔軟的身軀,整個人好似鍋裏的饴糖一般,甜得要化開來。

還沒有真正痊愈哦,只是一樁美麗的意外,不過距離兩人沒羞沒臊也快了——這篇文不會太長,二十萬字內應該能結束,再堅持十來章男主就能徹底雄起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