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實人
晉封婕妤的旨意下來後,張太後的臉色都有些發青了——她剛封了林歡為美人,轉眼皇帝又往上提一階,這不明擺着嫌她封的不夠高麽?
半晌她才擠出一絲笑意,“皇帝當真寵愛林氏。”
這話幾乎是從牙縫裏迸出來的。
張來順知道這差事不好辦,可也只能硬着頭皮辦下去。他小心翼翼觑着張太後的面色,陪笑道:“陛下的意思,是覺得林婕妤受了驚吓,為了寬解,也未免林婕妤養胎期間心緒不寧,陛下才适當褒獎,實則一切都是為皇嗣着想。”
說得輕巧,若換了旁人,皇帝可有這般好心好意?無奈楚南的理由可謂冠冕堂皇,張太後亦只能淡淡道:“罷了,是哀家考慮不周,就依皇帝的意思吧。”
一面狠狠瞪了毛舜華一眼,若非她擅作主張,何至于鬧出這些事?
毛舜華縮在角落裏,又是氣苦又是委屈,本想求張貴妃施以援手,無奈張貴妃仿佛突然變作了木頭一般,神情呆滞,哪裏聽得到她的呼告。
今日之事實在出乎張貴妃的意料,更确切的說,她沒想到皇帝對林歡的心意竟深厚到這份上,拼着惹太後不快且令言官議論,也要給予林歡這般尊榮。
她知道皇帝為了什麽,有了婕妤的份例,林歡就能名正言順将這個孩子養大——為了這個女人,皇帝不惜破例将其連升三階。
那麽她呢?張貴妃只覺得嘴裏發苦,齒間有淡淡的血腥味傳來——方才那一下她将自己的嘴唇咬破了。
可這殿中的人沒有一個注意到她的失态,張太後只愛惜自身的面子,至于倩薇……張貴妃瞥了眼幼妹,只見她仍抱着雪団抽泣。那只貓喝了岑松柏喂的藥,這會子正一口一口的将胃液吐出來,可是狀況仍差得吓人。
倩薇就是個長不大的孩子,永遠只會在意這些小事,根本她就未考慮過以後——張貴妃蔥管似的指甲深深掐進肉裏,有張太後在,張家永遠不缺晉升的門路,至于她們這些命若飄萍的女眷,又有誰會關切?
誰都救不了她,她只能自己救自己。
張貴妃收斂了驚容,含笑道:“太後,還是快将聖旨曉谕六宮罷,既為婕妤,也須行正式的冊封禮,還是得請禮部着人辦去。”
張來順忙道:“陛下說了,林主子還在養身,一切從簡,冊封禮還是等小皇子誕下後再舉行罷,不急在一時。”
此言倒令張太後舒坦了些,“還是皇帝想的周到。”
剛過完壽宴就去操辦那狐媚子的冊封禮,她可沒這份興致!
一旁的柳氏面上卻掠過一絲遺憾——太可惜了,冊封禮這樣盛大冗雜的場合,多容易做手腳啊!
偏偏毛舜華這蠢材成事不足敗事有餘,別人指明了路都不知該怎麽走,再要等下次機會,卻不知得到何時。
張貴妃沒有錯過柳氏的表情,眼中隐有陰翳滑過:看來她猜得沒錯。
張太後沒了繼續宴會的興致,簡單吩咐了幾句就命衆人散去,張來順也得以抽空回來,滿以為這會子陛下和林婕妤已經入港了,誰知走近一瞧,兩人仍在你看着我我看着你,羞澀得跟什麽似的。
老夫老妻了,還至于裝純情麽?
張來順只得上前嗽了兩聲,見皇帝轉頭,方上前施禮道:“太後娘娘沒有駁回,也答允待林主子生産後再行冊封禮。”
這是應該的,張太後才懶得管這種小事,頂多罵兩句不合禮數。楚南拉着林歡的手柔聲道:“非是朕不讓你見人,實在你如今情況殊異,萬事該格外當心。”
林歡忙道:“臣妾明白。”
她又不是那種是非不分之人,皇帝此舉分明為了她好,本來因了晉封就讓宮裏不少人急紅了眼,若再大張旗鼓的舉辦冊封禮,不知得鬧出多少争端。
橫豎皇帝旨意已下,內務府難道還敢克扣她的份例不成?滿宮裏的人見了她也得稱一聲婕妤娘娘。
楚南莞爾,“朕就知道你是個懂事的。”
說了半天話,林歡見他面露倦色,知道是累了,忙讓小廚房呈上熱騰騰的飯菜——她這裏從早到晚都是熱鍋熱竈,因着孕期口味變化,林歡又不敢過分貪吃,怕孩子在腹中長得過大出來不易,便秉承少食多餐的原則,寧可多費些柴火。
好在天早就入夏,炭火不必緊着禦寒,大可以任意取用。
及至楚南看到琳琅滿色的菜色,臉上的笑意便漫上來,“還說清寒?朕瞧着都快跟壽宴差不多。”
林歡帶着幾分忸怩道:“是因為陛下過來,才讓他們多做幾樣……”
當然她平日裏其實也沒少多少,為了營養均衡,林歡基本上都是每樣菜夾一筷子,這般既滿足了口腹之欲,也能保證腹中胎兒的充分攝入。
橫豎碧玉閣現今人口不少,不存在浪費糧食的情況。
楚南并不戳穿她——真正的富貴人家是吃不窮的,何況,但凡有本事的男人絕不會讓自家老婆餓肚子。
他身為天子就更不會了。
林歡在宴會上顧及體面沒怎麽吃東西,這會子饞蟲上來,将湯泡飯吃了半碗,正要命柳兒再添,卻發現皇帝壓根沒動筷子。
她不免有些赧然,“陛下怎麽不用啊?”
楚南的目光像膠着在她身上,微笑道:“朕看着你就飽了。”
秀色可餐麽。一旁服侍的張來順老神在在地想。
林歡感到臉上熱辣辣的,忙假裝嗆住咳了兩聲,又讓柳兒取蜂蜜水來。
楚南體貼的為她拍了拍背,從善如流道:“瞧你,慌什麽?就算為服侍朕,也不必如此情急。”
林歡羞惱地瞪他一眼:老色胚——唔,皇帝的年紀還不算老,那就是小色胚。
誰急了?
不一時蜜水奉上,林歡小口抿了半盞,臉上的紅暈方漸漸褪去,再看對面,仍是一副好整以暇的模樣——她就覺得皇帝病完一遭,怎麽臉皮貌似變厚了?
好懷念從前那個純情少年的說。
不過林歡倒是琢磨出皇帝沒胃口的原因:他大病初愈,肯定見不得這些大葷大膩的,還是得吃些養身又容易消化的東西。
林歡就讓柳兒吩咐小廚房去煎一甕薄粥來。
楚南樂得見她為自己忙碌,也就暫且不告訴她真相了——其實慧明身有異術,哪怕不吃不喝,對他此刻的身體也沒多少影響。
當然吃了也沒妨礙。
等香氣撲鼻的白粥送上來,林歡親自為皇帝盛了一碗,又告訴他那個廚子的由來——雖說有陳太監做包票,可畢竟是皇帝曾用過的禦廚,林歡覺得還是告訴他一聲為好。
楚南并不介意,“無妨,他閑着也是閑着,到你這裏也算物盡其用。”
林歡眼角抽了抽,那位禦廚大人倘知道舊主将他比作東西,肯定會大為光火——還是別告訴他了。
一頓膳用完,兩人皆有些飽足之意,林歡是用扒飯來代替尴尬,至于楚南,他病了這些天,腹中早就毫無感覺,一點薄粥就足夠吃撐了。
等奉上消食的普洱,林歡便恭敬道:“陛下可要回宮麽,還是想先歇一歇?”
她倒是不介意親自送皇帝回去,不過挺着個肚子着實不方便。
楚南睨着她,“你不願意朕歇在這兒麽?”
“怎會?”林歡急急分辯,“妾并不敢。”
“那就好。”楚南閑閑抻了個懶腰,“朕身上乏力,今夜就歇在你宮裏。張來順,彤史上如實書寫就好。”
張來順忙答應着,心道皇帝這招卻妙,有林主子當擋箭牌,省得後宮那些女人分豬肉似的要将皇帝搶了去。今日皇帝現身時,那些人一個個眼冒綠光好似蒼蠅見了血,讓張來順看了都覺瘆得慌。
他也很贊同皇帝如此,便樂颠颠地去将彤史取了來,上頭老老實實記下,某年某月某日,陛下留宿碧玉閣中。
林歡頗有些無語,倒不是信不過皇帝人品——她如今拖着四個月的身子,皇帝是不會對她做什麽的——只是,她還從未在自己的宮殿接駕過,難免有幾分作為東道主的不自然。
何況,她要接待的客人是皇帝,哪裏還敢擺做主人的譜?
楚南輕輕挑眉,“不請朕參觀一下麽?”
這碧玉閣沒山沒水、鳥不拉屎的地方,有什麽可參觀的?無奈皇帝似乎很有興趣,林歡只得随他起身,領着他裏裏外外轉了一圈。
順便告訴他汪選侍想換房子的事。
楚南嗐了聲,顯然不甚在意,“這宮裏的殿宇多得是,朕讓張來順幫你安排。”
先前将汪選侍調去撷芳殿是為了打壓她的氣焰,可如今林歡勢頭日盛,汪氏又是個沒腦子容易撺掇的,還是讓她少跟張家女接近為好——免得不慎被人利用。
張來順趕緊記下,腦中轉了轉,決定将汪選侍調去臨近北苑那片宮室。聽陛下的意思,是生怕她作惡又不願她來打擾林主子清淨,那就讓她一個人待着吧。
不過林主子的話這樣有分量,卻是張來順意想不到的——還好他一向唯林主子馬首是瞻,從未有過欺瞞之念。
等将碧玉閣逛了個遍,林歡就懶得再動了,雖然地方不大,可這麽來來去去也怪頭暈的。
想不到皇帝會對她的生活起居這樣感興趣,真是怪人。
楚南卻不打算就此放過她,“不請朕去你的寝殿坐坐嗎?”
林歡耐心确認了一遍他的語氣,确定那個字是“坐”而不是“做”,這才心下稍安。
可她也不敢就此讓皇帝進去——裏頭書案上還擺着那些奏章呢。
早知道皇帝會突然醒轉,就該提前将那些東西收起。
林歡擋在門口,讪讪笑道:“陛下,裏頭亂得很,還是等妾命人收拾一番再進去吧。”
這一點倒是不值得懷疑,很少有女孩子會讓人家看自己的香閨——外頭光鮮亮麗,裏頭指不定是垃圾場,林歡在現世都見多了。
滿以為理由已足夠充分,誰知皇帝卻是慧眼如炬,他輕輕打量着她道:“你不讓朕進去,果真是怕髒亂礙眼?還是藏了什麽不該藏的東西?”
林歡的心幾乎跳到嗓子眼,想不到皇帝的直覺這樣敏銳,她該如何是好?總不能說那些奏折是自己抄來玩的吧?傻子才信!
折紙飛機也用不了這許多。
正急得冒汗,楚南卻幽幽地貼近她道:“給朕說說,你偷買了多少春宮畫?朕就知道你是個不老實的。”
林歡:“……”
不,我很老實,是您太污了。
楚南:吓唬媳婦兒是一種難得的樂趣~
林歡:想要家法伺候→_→治不了人,我還治不了一只鳥?
楚南:QAQ