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什麽事?”李明達問。
小太監直搖頭,“場面混亂,足有幾百數人在鬧事,口裏說是給什麽張善人、王善人出氣,靈安寺住持騙錢害人,該給個說法,以命相抵。”
“這靈安寺的住持做了什麽壞事不成?”李明達頓然蹙眉,看向田邯繕,她此番慕名從長安來靈安寺上香,最重要的原因之一就是父親聽說這裏的香火鼎盛,十分靈驗,且住持德行頗高,在百姓之中很有名望。
昨日李明達聽住持講經論佛,倒覺得這位悟遠住持言語徐徐,慈眉善心,且大識佛法,其高僧之名名副其實,并非像是個壞人。
這靈安寺在安州也算是大寺廟,寺內僧人有上千餘衆,風評一直很好,這住持再傻也不會如此大搖大擺的去騙人。李明達覺得這其中必定有什麽誤會,且不管這鬧亂是偶然還是故意,事情一定要控制,不能鬧大。遂李明達打發田邯繕和程處弼去處理此事,若失态還不好控制,便立刻去找吳王增援。
二人應承,這就去了,随後大約一炷香的時候,田邯繕滿頭大汗跑回來,跟李明達回禀。
“真叫貴主預料着了,不好勸服。僧人這邊,卻是一團和氣要解釋,奈何百姓那頭戾氣太重,且人越來越多,吵吵鬧鬧你一言我一嘴,根本聽不着悟遠住持他們的解釋。”
“可弄清到底是什麽事沒有?”李明達問。
田邯繕點頭,和李明達細細解釋。
原來這些百姓都是在為安州附近的三位善人抱不平,三位善人分別姓張、王、趙,都是當地家有萬頃良田的富貴之戶。他們三人在安州地界已有百年名望,自祖輩開始就行善積德,周急濟貧,深得附近百姓的敬重。前兩日卻也不知為何,張王趙三位善人先後害病,鬧肚子厲害,卻又沒有解除之法。
悟遠住持深谙醫道,有妙手回春之才,被當地百姓們稱為‘佛門華佗’,破過不少疑難雜症。張王趙三位善人因此便先後來求悟遠住持。這三人都是當地有名的心善之人,且每年在靈安寺花費許多錢財供奉香火,而今他們有難,悟遠住持自然願全力相幫,便應邀上門,親自為三位善人診脈。
事發的起因就在此,悟遠住持給這三位善人都開了止瀉暖胃的方子。不想三人服藥之後,都出了事,從第二劑藥開始就口吐鮮血,至今昏迷不醒。事發在昨天傍晚,也不知消息是如何在一夜之間就在百姓之中傳遍。引得他們今日皆不約而同地齊聚于靈安寺門前,一同聲讨。
“這三戶善人家的親戚也陸續趕來了,帶着不少家丁,也都是來讨個說法。百姓們就更躁動,罵住持徒有虛名,枉為高僧。”田邯繕接着道。
“那悟遠住持都怎麽解釋?”李明達緊盯着田邯繕。
“住持說這三位善人的身體只是很簡單的胃寒腹瀉,吃了他的藥本該會好,至于為何會吐血,他也不清楚,還要再行診脈才知。但那些百姓們聽了這話,直罵住持就是為了逃避麻煩,胡說八道,有誰會因為腹瀉吐血呢。那些善人家的親戚們自然也不願意主持再碰人,說而今已經被他下藥沒了半條命,不知如何診治,不能再冒險讓主持亂碰。”
李明達不解道:“難道他們就不覺得奇怪,只因吃了止瀉藥這三人就同時吐血,太巧了些。悟遠大師若真醫術不濟,這些年如何能救得了那麽多人。”
“那些百姓們也都不是傻子,知道這個道理。這裏面的因由,奴也仔細打聽了,倒真說得過去。說是悟遠住持以前身邊常跟着一位與他年紀相仿的和尚,名喚悟道。此人正是悟遠住持的親弟弟,且當年是與他一起入了佛門。
不過這悟道為人有點不正常,性子十分憨傻,不善言談,又很怕生,所以一直都是跟在住持身後修行。住持也一路照顧他的兄弟至而今這年紀,但在半月前,悟道因病亡故了。
便有傳言說這悟道才是真正深谙醫道之人,悟遠住持之所以和他形影不離,就是因為他把悟道的才學占為己有,需要悟道的醫術來成全他‘佛門華佗’的名聲。而今就是因為悟道突然去了,悟遠住持沒有人幫協斷症開藥,自己又拉不下臉來說實話,所以随便開的藥竟草菅人命了。”
李明達聽了這個緣由,好笑的點了點頭,表面上聽起來确實還算通順,可以算作一個解釋。但若仔細計較,卻經不起推敲。就比如說這位叫悟道的僧人,不善言談怕生,且有些憨傻,這樣的人如何肯願意伸手去給陌生人診脈。
但“據說”、“傳言”總是有些不确定之處,具體如何,還要真正詳實查清楚後才能知曉。李明達也不能就此武斷判斷。
“不管怎麽樣,這件事理論不清,還是要請人詳查才知,何必都圍在寺廟門口鬧事白做功夫。你痛快去找地方官員前來做主,穩住局勢。”李明達吩咐罷了,就讓田邯繕只取個證明她是公主身份的文書便罷。
其實李明達臨行之前,李世民因有諸多不放心之處,倒是給李明達弄了不少令牌和通關文書,可讓其在任何地方都行事特權,暢通無阻。但李明達深知父親之所如此信任她,便是知道她懂事,不會亂用這些東西。其實一旦她真的亂用令牌,必定逃不過她父親的耳目,在其跟前的德信程度肯定也會随之減低。所以除了通關令牌和證明身份的文書,那些可使喚出大權力的令牌,李明達根本沒想過去動。
田邯繕領命後,就打發了個辦事麻利的侍衛去處理此事。雖說他們用得不是調遣或是命令地方官的東西,但只要晉陽公主的身份一亮,地方官多少還是要給些面子,會過來一趟。
然而這人打發走沒多久,那廂靈安寺的監寺就忽然跌跌撞撞跑到李明達的院外求助,跪在地上懇求晉陽公主的幫忙。
田邯繕見狀,忙呵斥他聲音小些,“公主此來貴寺,只有你和住持知曉,切勿大聲喧嘩,引出麻煩。”
監寺連忙賠罪,一臉哀求地懇請田邯繕幫忙通告一聲,請求公主幫忙救一救他們住持。
田邯繕忙問:“又出什麽事了?”
“那些百姓也不知是誰先出了手,扔了個短棒過來,砸了住持的後腦。住持年紀大了,身子不穩,就倒在地上,貧僧們去扶,卻不知怎麽那些人就是攔着不讓。貧僧們擔心住持的身體,就沖得激烈了些,那廂就怒了,掄拳就打,僧人們對百姓又不好動手,全都挨了打。其實貧僧們受點委屈不算什麽,可憐住持一把年紀,竟然被十幾個大汗圍住踢打。”監寺還欲繼續哀求田邯繕,轉而就聽見裏面傳消息來,說是公主出來了。
監寺惶恐地往院內一瞄,果然看見穿着一身利落男裝的公主快速走了過來。
監寺忙合掌鞠躬,然後用萬般哀求的語氣懇請公主幫忙。
“事發突然,貧僧實在沒法子,不知該求誰幫忙,還請公主做主,去救一救住持!他老人家年紀大了,這麽多年一直心懷仁善救死扶傷,他可不該落得這樣的下場。”監寺說着,就落淚痛哭起來。
李明達看得出來,監寺的感情發自真心,他對老主持的遭遇是真的心疼難受,且也有不忿的情緒,但這絲情緒卻被壓抑着,沒有表現的太過明顯,該是他為僧要心存善念的本分,不容他爆發出更多的惡意。
李明達自是相信自己的判斷,她讓監寺不必再行禮,招來餘下的衆多侍衛,小聲吩咐一番,就令監寺帶路,随後就到了大雄寶殿外。果然見有數百衆百姓圍在那裏,個個手裏都拿棍棒之類的東西。悟遠主持已經被僧人們強行救下,此刻鼻青臉腫,已然站不穩了,被兩名同樣臉上有傷的小僧人架着。百餘明僧人手牽着手,緊緊地把主持圍在圈內,全然防備地和外圍的百姓們對質。這之外還有一層僧人,正與百姓們賠罪講道理,勸他們和平解決事情。其餘僧人則在山門殿那邊,以攔住那些越來越多的入寺人。不過不管那一邊的對峙,都是百姓們手拿東西,僧人們卻都是赤手空拳。
當下大雄寶殿外這些僧人們,自是想把主持安全運送會禪房看傷,奈何這些上百數的百姓們已經把他們團團圍住,而且還手拿着工具。只要他們移動,有離開的趨勢,外圍的僧人必定會被打,被沖破防護,他根本沒法保證運送安全。
說到底,僧人們之所以會受傷,在人數上居多,卻占劣勢,是因為他們心懷仁慈不忍傷害百姓。
“都讓開,大家彼此冷靜一下,先把主持攙扶回去養傷,我們再行理論。”田邯繕高喊道。
因為田邯繕的嗓子十分高亢,即便是在鬧哄哄的人群,也十分有穿透力。所以此言一出,便吸引了諸多百姓的注意,紛紛扭頭看過來。
李明達站在大雄寶殿的石階之上,面目柔和地對衆百姓道:“有什麽事攤開來說,好生理論,仗着人多勢衆,僧人心善,便欺人太甚,是否有些過了?你們有本事就拿出真憑實證,去官府告。只要證據确鑿,對錯分明,官員自然會按照按律法處置。”
“哪來的黃毛小子,突然站出來跟我們說這些沒用的話。我們這麽做自然有我們的緣故,告官府去?呵,等官府處置,什麽菜都涼了,而且三位善人的性命堪憂,也等不及那天!”
“所以你們現在把住持給打死了,善人們的病就能好過來,活蹦亂跳?”李明達反問。
百姓們有的怔了下,有的嫌李明達多嘴礙事。
人群裏忽然就有人喊:“把這個多事的少年給打出去,用不着她在這胡言亂語。”
李明達立刻鎖定人群裏發聲的男人,身材高大,穿着灰白衣服低着頭。
百姓們之中随即就有另一聲附和,接着大家都跟着喊起來,分出一撥人,足有三四十名壯男,手抓着棍棒朝李明達而來。
田邯繕等人見狀,自是不容他們他們如此,意欲挪過來保護公主。那些百姓們見狀,便更激動了,全都針對起李明達,剩下的三成人則繼續與住持那波人對質。
這時,忽又有人高呼:“我瞧她這般年紀輕,愛多管閑事,指不定有什麽別的身份,會不會是悟遠這‘假和尚’在外偷生的兒子?”
“就是,不然誰會在這種時候,為那個臭和尚說話!”
“想那麽多幹什麽,拿了他打一頓就知!”
于是一群愚民就在聲聲起哄之下,紛紛都移向李明達。
李明達退了幾步,打眼色給田邯繕,示意他趕緊派一部分人去救悟遠主持。田邯繕擔心公主,有些不肯,李明遂對其做“快去”的口形。随即李明達就斜眸看了下大雄寶殿的方向,拍了下手,當下就有諸多侍衛從房頂蹿出,手拿着弓箭,對準了院子內的衆百姓。百姓們見狀頓時都傻眼了,立在原處不動了。其中卻有個腿腳快卻眼睛不好用的壯漢,蹿了出來,就在其繼續邁步的下一刻,嗖的一下,一支箭直接穿過他的發髻,打散了他的頭發,随後強有力的插在了地上。
在這之後,大雄寶殿四周的屋頂牆頭,都冒出人頭來,皆是持刀拿弓的常服侍衛們。
“本是不想用兵,然你們這些人實在是太不聽勸了,就只能如此。”李明達背着手走下石階,看着一個個面有餘驚的百姓們,“你們有脾氣可以,不忿要理論也可以,卻該用溫和些的辦法。眼睛都瞎了麽?看不到這些僧人為了怕傷到你們,連個石子兒都不敢拿。你們可倒好,手裏什麽厲害緊着什麽用。事情還沒搞清楚,但光看這點,到底是誰惡毒,誰過分,高下立見。”
“為什麽管他們拿不拿東西,他們是犯錯理虧,我們就是為了抓兇手!”
“什麽兇手?人死了麽,就敢說兇手。”李明達瞟一眼那個穿着白灰衣裳的高個男子,“剛就是你挑頭喊話,說什麽我是住持的孩子,快來晾一晾你的證據。”
男子一臉不忿,“這等私密事,我哪裏有證據。”
“啊,原來可以這樣。那我說你是朝廷通緝三年的兇徒熊天舀,你也就是了!”
李明達說罷,就揮揮手,命人将其緝拿送官。
男子立刻老實了,忙賠罪,“這話是我不對,成了吧。”
田邯繕送走住持後,忙過來拱手請問:“十九郎,屬下等該如何懲治這些暴民?
衆被威脅困在大雄寶殿的百姓們紛紛面色露出不忿,卻因為受人武力控制,不敢造次,還都是老實地站在原地。
李明達就對監寺道:“你們佛家心存仁善,不動武了,值得人敬佩。但有些惡人,便打心眼裏黑到底了,便是你們如何好意待他們,他們也不領情。仁慈太過就是軟弱,對于這些人,你們該硬起來就得硬起來。”
監寺忙點點頭應承,“先前住持特意囑咐我們,不許對百姓動粗,貧僧們剛剛才會如此無可奈何。”
“不傷人可以,卻也不可讓自己随意被人傷。”李明達說罷,便目光淩厲地掃向那些剛撒潑的百姓,“長些腦子的,想想事情經過,我給你們一炷香時間考慮離開。不走的,倒是蠢到底了,但都放心,我也不會擅自動刑懲治你們,帶你們去官府論罪。”
不會擅自動刑,便說明他可以擅自動刑。
李明達不說話的時候,百姓們瞧着而不過是個衣着富貴的少年,看着有些文靜溫柔,以為其出頭之舉也不過是年少氣盛,單純打抱不平而已。但而今其言語一出,凜凜氣勢竟如虎嘯,加之這周遭随之包圍的侍衛們刀箭相逼,任誰都會覺得心裏害怕。特別是這些小老百姓還沒怎麽見過世面,立刻就被這陣仗驚住了。能帶這麽多帶刀箭的護衛上山,且可以動刑随機處置他們的人,必定是貴族,這位號稱十九郎的少年肯定身份不簡單。
這會兒他給機會讓他們自己走,就好好想想,是不是該走。也确實如人家所言,靈安寺的僧人之所以赤手空拳不打他們一下,不是因為他們不夠厲害,而是人家在讓着他們。
抱不平可以,真要挨打被拉去見官,大家都縮頭了。他們家裏還有地沒鏟,還有雞沒喂,妻兒們也等着他們幹活糊口。百姓們都畏懼見官,一炷香內,有九成人散盡。
留下來的一些百姓,表情也不堅定,看起來有些惶恐,但不知是礙于什麽緣故,卻堅持一定留下。
再其中還有幾個想走的,被李明達特意點了留下來。這幾個都是剛剛打頭起哄,拿話挑唆胡編之人。灰白衣裳首當其沖。這幾個人站在一起,稍微觀察一下他們的表情,和探看的目光,便知道為首者就是灰白衣男子,也便是剛剛誣陷李明達是主持兒子的人。
此刻這幾個挑事者因為心虛,互相看了兩眼後,便額頭冒汗的垂着腦袋,裝作彼此都不認識的樣子,不言不語。
李明達打量灰白衣男子兩眼,質問他,“你因何要胡亂挑唆大家去傷悟遠住持?”
“我沒有那般。我不過和大家一樣,聽說張大善人受了委屈,便來抱不平,大家說什麽我就跟着說什麽而已。張大善人多好的人,平時周濟貧困,幫我們過了難關,而今卻落得個這樣的下場,實不該!我也是被他救過半條命的人,聽說他受了委屈,想盡一份心,就跟過來湊湊熱鬧罷了。 ”灰白衣男子說罷,就一臉可憐兮兮委屈之态。
李明達冷笑,她親耳若所聽,那些自以為沒有暴露還要故意掩飾辯駁對她來說自然沒用,“這幾人之中,你是領頭,編謊話,挑唆事,樣樣齊全。我親眼所見,可複述你說過的每一句話,倒不必否認了,沒法抵賴。”
灰白衣男子愣了又愣,他真沒想到他混在人群中的作為,會都被這個少年發現了。這怎麽可能?當時那麽多人叽叽喳喳,便是真發現了,少年又是如何知道他是這幾個人之中的領頭?
“我不過是為張大善人抱不平罷了。而今不讓說,我不說便是,幹嘛還把我給扣下來,我冤枉!”灰白衣男子急了,不服道。
李明達:“你是哪裏人,姓什麽叫什麽?”
灰白衣男子愣了下,面露慌張。李明達随即使眼色給趕過來的程處弼。
程處弼一臉戾氣地大邁步走過去,厲聲詢問以灰白衣男子為首的八人,一一要了姓名和住處。八人起初都是猶豫,言語支吾吾,等灰白衣男子說出了姓名地方後,其餘七名也都說了出來。
李明達得了程處弼回報後,讓他立刻去查實這些人身份。此話音一落,就可見灰白衣男子等面色更為慌亂,李明達當下越發懷疑這幾個人的身份了。
因有李明達撐腰,監寺聽其教誨,也硬氣起來,打發寺內衆僧拿着棍棒,成功抵擋住了山門殿的鬧事者。不過棍棒雖然拿在手,但都只能用作防身和抵擋,萬不可去攻擊人。
山門殿還留下了總數過百的張、王、趙三家的親戚家仆在此。他們這回不動武了,但還是要讨個說法。
李明達打發人去探望了住持的傷情,聽說還昏迷着,便有些擔心他頭上的傷,遂打發人去請了大夫為其診治。
這之後,李明達就站在原地緘默,再沒有說話。沒多久,李恪等人就趕了過來,得知事件平息了,便讓地方官接手三家三人親戚的狀告。李恪對于李明達及時妥當的處置十分佩服,但還是囑咐她以後切勿一人沖動出頭。
随後,李恪了解了經過,也如李明達一般,覺得這件事頗有蹊跷。
“會不會跟你們要查的事情有關?”李明達問。
李恪遲疑地搖頭,“倒是不像,這事兒但也奇怪,你說張、王、趙這三人,怎麽就能一起腹瀉?”
“來之前,張、王、趙這三人,兩日前曾一起用過飯,一同腹瀉的事,倒是可以如此解釋了。”
“都是富貴之家,吃的東西還能馊了不成,怎的都鬧肚子,還是太奇怪。”李恪嘆道。
李明達:“我也覺得如此。”
李恪:“這件事我回頭會屬下細查,該就是一樁被人蓄意挑唆的小事情,讓他們去查就行,你們倒用不着費心。”
李明達也有些弄不懂,這些人為何去為難一名寺廟裏的和尚。可憐悟遠住持年近六十,竟然受了這般多的毆打,也不知身體會如何。
李恪今見寺廟內并不安全,便要求李明達搬離,不許繼續住在任何存有危險的地方。
李明達卻不同意,“說好再此繼續齋戒三日才有誠意,我怎能半途而廢。”
“便回去齋戒,這廟內出這樣的怪事,我必然不放心你。”
“有三哥的人保護,我在這還會有事?”李明達說罷,便對李恪輕柔一笑,請他不必管自己,“根本不可能出事,放心吧。”
李恪無奈,只好應承。随後就叫來了安州幾名地方官,令其全權負責調查悟遠住持與張、王、趙三家大戶之間的問題。張、王、趙三家鬧事的親戚和家仆也都被帶走了。
當日黃昏,天剛剛擦黑。
李明達正在燭火旁靜心抄寫經書,就得了李恪從廟外遞來的消息。
卻不是什麽好消息,死人了,還是八個。正是李明達之前點着撈出的那八名以灰白衣男子為首的挑唆者。
這八人的死法皆是咬毒自盡,像是死士為避免秘密暴露而選擇不要性命。
李明達因此便覺得蹊跷,即便是他們所報的姓名來地為假,這麽點小事,根本不至于那八人尋死,到底這治腹瀉的事,能扯出多大的秘密?
李恪自然也察覺這八人服毒自盡死法的蹊跷,事情太詭異,靈安寺到底是不夠安全,令李恪難以放心。遂很不放心李明達,特意派幾百士兵前來接李明達離開。
“天黑了,若真為了安全着想,倒不适合這時候走,還是等明早天亮再動身。”
一夜安眠。
至次日清晨,李明達就問起悟遠住持的傷勢。
“監寺今早剛捎話過來說,人已經醒了,除了有些頭暈疼外,倒沒有什麽太大的事。吳王已經請了安州城最好的大夫前來診治,該是不日就能修養好。只是這段日子,靈安寺要閉寺謝絕任何香客,以免再有意外發生。”
李明達點頭,打發人去收拾行李,她則再去見了住持。
悟遠主持頭纏着紗布,臉上也有擠出被打腫的地方,看着便疼,但他見了李明達後,還是慈眉善目地微笑,起身感謝李明達能幫他們把事情平息。
“貧僧挨幾頓打倒不算什麽。只是這次公主特前來焚香祈福,卻叨擾公主,貧僧實在有愧。”
李明達命悟遠不必多想,“我這有些事問你,你如實回我便罷。悟道是否懂醫術?你在給張、王、趙三人診治腹瀉的時候,可有什麽特別之處被你疏漏了?再有可否把給他們開藥的方子也寫給我一張。”
悟遠道:“悟道不懂醫術,他的脾性自小就憨傻,也不夠聰明,話有時都說不全,如何能擅長讀書。貧僧也有些不明白,為何那些百姓會相信這樣不實的傳言,到底是誰從中蠱惑,非要誣貧僧。貴主切勿誤會,貧僧倒不是怨,只是想弄清楚因由,化解誤會,以後還能繼續和和氣氣和這些百姓相處,盡己所能幫幫他們。
至于給三位善人診脈之事,貧僧當時把脈所得的确是普通的腹瀉,也并不曾發現什麽其它特別之處,因聽他們說吃一般的止瀉藥不好,我才開了一劑效用強一些的方子。”
悟遠住持随後口述了藥方,他令監寺書寫完畢之後,就交給了李明達。
李明達此番從長安出行,身邊帶了太醫。不過太醫此時人不在寺廟內,都留在公主府診治臨海公主的病。李明達便讓田邯繕暫且收好藥方,等回了臨海公主府去仔細問那兩位太醫怎麽說。
晌午時,李明達欲離開了靈安寺之前,便只帶了田邯繕一個人去大雄寶殿,她想臨走時再上一炷香。
昨夜她又夢見母親了,卻是始終都不記得母親的樣子。夢裏母親的臉是一團模糊,她怎麽想看都看不清。還有母親說的話,李明達能感覺出有滿滿對她的寵愛,但便是自己耳目機敏,還是一點都聽不到她具體所言為何。
李明達醒後,因心中一直有哀傷揮之不去,遂才決定去佛殿內跪拜,順便和佛祖說說心裏話。
李明達未等走到,先遠遠的看見一個熟悉的人影晃進大雄寶殿,打眼瞧其身形,李明達就立刻辨認出是房遺直。
這之後,李明達就聽到殿內傳來低沉又十分悅耳的男音,聲若玉碎。
一父母安康。
二阖家順遂。
三是盼她,能長命百歲。
這房遺直的祈福用詞還真是簡單到不能更簡單,難不成他是擔心佛祖沒有念書,聽不大懂他的咬文嚼字?
李明達聽着覺得有點新鮮,含笑靠在大雄寶殿的西外牆,打算繼續聽聽看。
這是天意,可真不是她特意要偷聽,就如悟遠住持之前跟她講佛所言,世間一切自有因果,有‘緣’的。她也是抗拒不了這不得不偷聽的“緣”。
李明達随即就把耳朵靠在了牆邊,想仔細聽聽看,平時對外一向冷傲的房遺直,是不是還有什麽更古怪的話要說。
然而耐心等了半天,裏面卻沒動靜了。李明達覺得這房遺直肯定是被第三條那個“她”勾起了無限的愁思。聽其最後一句緩緩而勉強感慨的口氣,李明達覺得他念的這個人該不一般,讓他牽腸挂肚很久。而且身體該是不大好,可能是個短命,不然他也不會特那種口氣頓一下,然後具體地去強調對方要長命百歲。
李明達琢磨完,打個激靈,忽然意識到一個問題。這靈安寺昨日已經封寺了,不許外人進來,房遺直是如何來此處,然後跑到大雄寶殿去上香。自昨日出事之後,李恪派加派的守衛肯定将靈安寺外嚴密包圍,不會令任何人随意進出。房遺直該是進不到寺裏才對,除非他早就在此。
李明達琢磨之際,就聽到漸行漸近的腳步聲。因他們此處所站地腳偏僻,被發現了着實有些影響她公主尊貴的身份。為了避免尴尬,李明達就忙拽住田邯繕,二人随即一同往大雄寶殿後面去,準備躲一下。不想還沒走幾步,田邯繕就一腳踩在了枯枝上,嘎吧一聲,樹枝踩斷了。
樹枝有點粗,而且質地脆,以至于踩斷的聲音十分脆響。
李明達恨恨地瞪一眼田邯繕,随即耳邊就聽到那抹腳步聲停頓,随即加快,而且步伐邁得更大了,朝她們這邊走來。
田邯繕滿眼歉意,急得頭冒冷汗的看着李明達。已被發現,跑是來不及了。
李明達幹脆背着手挺直腰板,便就正色面對那邊走過來的房遺直。
房遺直轉到西牆處,看到竟是李明達和田邯繕再次,有些驚訝,随即他便深看一眼李明達,目光裏有諸多複雜難表的情緒。
彼此對視之後,皆是沉默。房遺直未出言,李明達也沒想先吭聲。
要麽就這麽沉默的裝作彼此看不見,然後自在的分別,尴尬了無,甚好甚好。
李明達心想着這話,邁着的步伐輕快,然而就在他與房遺直擦肩的剎那,就聽見房遺直悶聲問自己。
“公主怎麽在此?”
“這話我也想問你。”
“遺直早在三日前,就宿在靈安寺了。”
“三日前……那剛好是我來此的前一日,倒是真巧。”李明達斜睨房遺直,表現出一臉驚喜,故作頓悟道,“沒看出來了啊,原來你是這麽實在的人,剛打算做我的朋友,就決定好好地在我身後當跟班了?不放心我?想保護我?所以明知道我來靈安寺,就偷偷地提前來此處等待我?”
話是胡謅的,李明達這麽開玩笑,只為了緩解她剛剛偷聽的尴尬。然後從被動轉為主動,如此會讓房遺直覺得自己受冤枉,主動解釋解釋,順便就能把話扯遠了,把注意力給轉移了。
然後默了很久。
很久。
房遺直沒有出聲。
就在李明達自我懷疑是否玩笑過度,把房遺直逗得崩潰時,她忽然聽到房遺直那邊輕輕地發出一聲只有她才能聽到的“嗯”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