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

是什麽意思?

李明達拉回她本來已經移開的目光,再次看向房遺直。他人正立在斑駁樹影下,爽朗清舉,蕭蕭肅肅,微光透過葉縫映照在其額頭上,将他濃密纖長的睫毛在眼下打成了陰影。雖有睫毛遮擋,但李明達仍舊眼力很好地發現,其平常一雙寡淡無情的湛黑眸此刻卻盛裝着一些複雜情緒,就好像仙人突然下凡了一般。

猛地,房遺直擡眼,迎住了李明達觀察他的目光。

他眼睛一定是帶鈎子的,所以才會抓得人渾身不自在。

李明達輕咳了一聲,她立刻就調整好自己,很有氣勢地昂首挺胸,拿出公主的威風,凜凜地對房遺直道:“既然是你主動表示願意做我的跟班,我就給你這個機會,以後好好表現,別讓我失望。”

李明達随即對房遺直燦爛一笑,接着又道:“我還有正事,就先走了。”

說罷,李明達就叫上田邯繕,快步從西山牆這邊走了出去,然後直接朝東奔。

房遺直靜默原地。李明達突然尴尬地停住腳步,轉而又朝西走,這次步伐比之前還要飛快。

走錯了。

房遺直忍不住勾起嘴角。

房遺直的随侍落歌探頭悄悄看了會兒,便轉身忙和房遺直回禀,“人進去了。”

房遺直還站在原地,一動不動。

……

李明達跪在大雄寶殿內,把自己的夢境跟佛祖說了,把心願也跟佛祖說了。懇請佛祖能保佑她九泉之下的母親登入極樂再不必受苦,保佑父親和他的天下一切安好。李明達倒是還有更多的懇求,說不完的心願,但怕說多了反而不靈驗,就只說了這兩件最緊要的,就算罷了,起身離開。

門外太陽正大,一陣風過,竟有淡淡地明庭香襲來。李明達聞到這抹熟悉的味道,心咚地跳一下,她邁出殿外,目光随即四處搜尋,然後就在大雄寶殿西側看見一抹矗立的身影。

房遺直沒走。

李明達立刻走過去問他何故。

“遺直在等公主。”

房遺直的口氣倒很理直氣壯。

李明達好笑的挑了下眉,感興趣地審視他,“我又沒讓你等我。”

剛巧一陣風過,吹得衣袂飛起,墨發飛揚。謙謙君子,妙有姿容,此景竟如畫一般。

“既做了貴主的跟班,遺直豈能獨走。”

房遺直語氣很是斯文,但話裏的內容有點耍無賴。

“你該不會是以後我去哪兒,你就跟哪兒吧?其實你不必為“跟班”二字,做到如此,我剛剛是和你開玩笑。快走吧,該做什麽做什麽去。”李明達打發他道。

房遺直應承,便利落走了,留下一個佳絕的背影給李明達。

李明達方松口氣,然後她看看四下沒人,就捏了捏自己的鼻子,倒是奇怪,關鍵時候不管用,怎麽才聞到房遺直就在殿外。

又一陣風吹過,方向變了。原來是風把氣味帶走了。

李明達傳命下去,即刻啓程。她回房喝了茶,聽聞田邯繕準備完畢後,就立刻動身。

田邯繕忙道:“貴主還有一事,房遺直他——”

“他又怎麽了?”

“已經在貴主的馬後等着了。”田邯繕道。

“啊?”李明達驚訝。

田邯繕:“奴揣測貴主該是不喜和他一起走,就跟他商量可以自己走,但他又說他是貴主的跟班,要竭盡其職。”

“……”

這房遺直肯定有事,保不齊是想報複自己偷聽,不然他那麽有才孤高的一個人,怎可能真心為他鞍前馬後。

李明達嘆了一聲,感覺自己惹了個麻煩,随即便邁着快步去了。到了寺廟外,頭一眼就見碧雲牽着馬站在前頭,随後見其後頭果然有房遺直,就如田邯繕所言,他也牽着馬就站在她的馬後。人群之中,唯有他庸中佼佼,特別乍眼,就像一塊白玉被摻進了粗石堆中。

剛說跟班是鞍前馬後,房遺直便不負他的“名分”。

李明達也是服他。

那廂還有以悟遠住持為首的諸多僧人給他送行。

李明達與帶病前來的主持等人告別,便上了馬。

臨走前,李明達對悟遠住持道:“在事情查清楚之前,會一直有府衙的人封禁寺廟。放心,只要你清白,要不了多久便會一切如常。”

悟遠忙應承,幾番謝過公主,

衆僧人一樣,給李明達行佛家禮。

啓程後,馬慢慢地走出廟門。李明達眼睛不時地瞟向房遺直。房遺直一直垂着眼簾不看他,李明達便直視前方也不去看他了。

随後不久,房遺直騎着馬上前來。

李明達聞香辨人,目光直視前方,根本不用去看房遺直,“你此來安州有要事處理,倒不可耽誤了正事。”

程處弼聞此話,疑惑地看一眼房遺直,轉而又去觀察公主的神情。

房遺直:“稍後便告知十九郎要了解的事。”

李明達怔了下,她差點忘了,她早就和房遺直說好了,等她祈福之後,就讓他把他調查的事情告訴自己。

原來他跟着自己,是為了坦誠這個。

再說靈安寺的悟遠住持,直到公主一行人馬遠遠地消失不見,才允準身邊的僧人攙扶他回去。

監寺卻還是一臉愁态,擔心住持鬥不過那三個心智沖動的富貴人家,“公主雖是個通情達理之人,願為咱們做主,怕只怕付縣令那頭不上心,畢竟這地方政務上的事,公主總不好去插手。”

悟遠住持倒是面色十分平靜,“清者自清,只求扪心自問,無愧于佛祖便罷。至于其它,随緣,不強求,不強求。”

“靈安寺的住持,你覺得他如何?”李明達回首,眼見靈安寺已經從自己的視線裏消失,便突然發問房遺直。

房遺直:“善,被人欺。”

李明達點點頭,讓房遺直可以繼續說那樁事了。

房遺直:“此事頗忌諱,這也是當初吳王悄悄回長安城的緣故。他本是想私下解決,不願把此事拿去驚動聖人,也算一份孝心。不想還是發生了一些巧合,故這件事最終還是進了聖人的耳裏。”

“料到此事不簡單。三哥偷回長安可是大事,但面聖之後,只是被父親痛罵一頓,趕回安州,沒有其它懲罰。我便想到這裏頭該是有什麽忌諱,父親理解三哥的用意,才沒有對他有更多的斥罰。”李明達道。

房遺直點頭,“公主睿智,确實如此,這件事所碰的大忌諱,正與息王有關。”

息王,李建成。

李明達聽到這兩個字,便心頭一震,轉而蹙眉看房遺直。

此刻不光是李明達,連同後頭近身騎馬陪行的程處弼、田邯繕和碧雲三人,聽到這二字都傻了眼,面色異常震驚。程處弼表現的驚訝最為明顯,他迫不急待地瞪大眼,握緊腰間的刀,緊盯着房遺直,等他的後話。

房遺直:“人死不能複生,這是必然。但而今安州城內卻有人借着息王的名義,劫富濟貧,做了些看似俠義之事。這些事從發生起前前後後已經有半年了,最近一起是在上個月。便是安州城轄下的流水村遭了土匪,村民死了三人,婦女被奸五人,三間房走水,全村三十餘戶的錢財都被搜刮幹淨。”

“三十餘戶,共有多少名土匪?”

“事發時在深夜,村裏的人都在熟睡中,多少人不清楚,總之得手會快,幾乎悄無聲息。有反抗的即刻被殺,不及反抗的都被捆在了家中。臨天亮前,人就走了,至次日晌午時有外村人來此尋人,才發現村裏的人都被綁了,這才報了官。官府查了小半月沒結果,至後來也便把此案擱置了,很少過問。村民們心有不忿,卻也無可奈何。卻到月中十五這一日清早,有人發現村頭的歪脖樹上挂了五具屍體,每個都是身形高大的男子。村民裏有人認出其中一人的手上的痣,正和先前在夜裏燒殺搶掠的一名土匪長得一樣。”

“也便是說,那天搶村子的土匪,突然在一夜之間都死在了流水村的村頭?”李明達問。

房遺直點了點頭,接着道:“屍體上留有一封信,信中人自稱是息王的後人,替天行道,要百姓不必感激,若非要感謝,便可在心中念一下息王俠義便可。最後還有一句‘邪不勝正,天道所歸’的話。”

李明達心中凜然,眯着眼在心裏琢磨這句“邪不勝正,天道所歸”。這句話,聽起來似乎是弦有外音,并非是指他們俠義助人之舉,似乎在暗指息王和聖人當年玄武門之事并非天意正道,名不正言不順。

難不得人人忌諱,這件事确實牽涉到了大忌。

一行人都陷入了沉默。

許久之後,程處弼皺眉嚴肅道:“此事太蹊跷了,鄉野偏村,突然說是什麽息王後人的話,何其可笑。我們誰不知道,當年息王的後人都——”

程處弼話未說完,便被房遺直使了個眼色,方反應過來自己所提及的東西太過忌諱,遂忙感激看一眼房遺直,住了嘴,随即跟李明達道歉。

“倒不必如此。既然有人碰了這個忌諱,便是瞧準了我們怕這個,而今偏要好生說道說道,不能遂他們的願了。”李明達說罷,轉而便問房遺直,可曾親眼看過那封留在流水縣村口的信。

房遺直點了點頭,但表示自己并沒有什麽發現,随即又道:“公主慧眼,保不準看了實物,會瞧出些東西來。”

程處弼在後頭疑惑地看着房遺直,心中很是不解。房遺直明經擢秀,學比山成,連他都瞧不出什麽門道的東西,晉陽公主如何就能看得出。比賢才謀略,當世除了房玄齡,還真難找可與房遺直所匹敵之人。只可惜他人冷傲了些,還喜歡閑淡,不怎麽愛去顯才管事,而今的名聲才沒有蓋過魏叔玉。

程處弼在心裏還沒有計較完,就聽那邊李明達下令快速前進。一行人只花了不到一個時辰的工夫,就飛奔回到了吳王府,李明達一邊命人趕緊把吳王叫回來,一邊又問房遺直,類似的事情還有多少樁。

房遺直從落歌手裏接過冊子,呈給李明達。

李明達坐定之後,随即翻閱此冊。冊上所書字體清隽,收尾處藏鋒。李明達一眼就辨出是房遺直的字。

接下來,李明達便閱讀他總結了每一樁與息王後人有關的案子。因房遺直的總結簡明扼要,句句切中要害,無一字白用。遂李明達也很快就可看完了,快速了解整個經過。

從起初賣豆腐女子被登徒子調戲,到富戶強霸田地欺辱良,所謂‘息王後人’的‘俠義’在一點點做大,到了後來就是那樁流水村的案子,殺了足有五個人。所有的事情,從登徒子被蒙頭揍,被扒光了吊在房梁上,到富戶房子被燒等等事件,都是發生在晚上。且事發後都會有一封信交到受害者的手上,表明其是“息王後人”的身份,邪不勝正,天道所歸。

顯然所有的事情都是蓄謀而為,所以此人才能做到來去無蹤,給人以神秘感。并且他也是憑此般神秘,在百姓之中造了聲勢,引發猜測議論。而今事情持續發生已經有了半年了,悠悠衆口難擋,便是明面兒上沒造出聲勢,但暗地裏肯定引發了議論,且必定已經有了一些影響。怕只怕這樣的事再繼續持續下去,其造勢越來越大,名聲會越來越響亮,僅“息王後人”這四個字,就會讓某些不安分之人借題發揮,引發叛亂。

李明達閱畢,沉着臉把書冊丢在桌上,淩厲道:“此事刻不容緩,必須立刻查明。”

這時門外傳來李恪的笑聲,他邊進門邊嘆:“聽口氣十九妹怎麽像是不高興了,是誰惹了妹妹不快?”

李恪進門後,見李明達手邊的桌上放着一本冊子,而那邊坐着的房遺直也是一臉冷漠,看起來氛圍很不對。

“這是怎麽了?”

李恪拾起桌上的冊子翻閱通覽一遍後,訝異地揚眉去看房遺直,“你的總結?果然厲害!沒想到我轄之地,還有幾樁我并不知道的事,你倒先查清楚了。多虧你費心幫我,便知你有此才,當初我果然沒有找錯人。”

“大王不必如此擡舉遺直,遺直此來是因聖命,只因聖命。”

換句話來說,若非有皇帝的命令,他房遺直是絕對不可能來到安州地界去幫李恪處理這些麻煩。

李恪臉上露出苦笑,“當年我對令堂——”

“過去的事,大王何必去提,倒是解決當下這件事最為要緊。”房遺直言語溫溫有禮,看起來就是個謙謙君子,并不像是個會對往事計較的人。

但李明達敏銳地發現,他說話的時候,目光從未曾朝李恪的方向看過一眼,又可見他還是真的記仇。

這倒是沒辦法的事,誰叫李恪當年調皮,致人家的母親滑胎。失子之痛,豈非一句道歉就可消散得了。

“這些信有多少,都拿來看一看。”李明達見這二人尴尬起來了,便插話讓所有人把注意力都放在正事上。

“最早發生的那幾樁,都是在事後調查才得知,信早就查不到了,多數都被收信人給燒了扔了。最近的五件事,信都在,我都讓人存着。”李恪說罷,就打發下人取來,與了李明達。

随即在李明達安靜看信的時候,李恪看眼房遺直,有點尴尬,就忙着跟李明達說話。

“妹妹怎想起插手這件事?”

“三哥不許?那我就不看了。”李明達說罷就松手。

李恪忙擺手表示不敢,“妹妹幫我忙我謝還來不及,哪裏會不願意,快別折煞三哥了。這件事在安州已經發生不止一次了,我早就為此苦惱,一直愁沒人幫忙,你能出一份力,對于三哥來說便是天大的好事。”

李明達看眼李恪不太自然的面容,笑嘆:“是麽?”

“真的。”

“那就是真的。”李明達雖知李恪亂說的違心,但不與李恪犟,只把注意力放在那些信上。

李明達先拿起流水村那封信,這是距離今日發生最近的事。李明達趁着衆人不注意的時候,把信紙從自己的鼻子前滑過,趁機聞了聞,許是因為信紙一直被封在信封內的緣故,信紙上還殘留些許血腥味和一點點墨味。

李明達依樣聞了其它幾張,本以為那些時間久遠,她聞不到什麽,卻不想在其中一張紙上,聞到了一股熟悉的熏香味道。

李明達把信紙舉起,對着光亮看,可見信紙左邊的一角上有水滴過的痕跡。香味就是從這個已經幹涸的水漬上發現的。這種香的味道很難形容,有點像龍涎香,但比龍涎香還淡一些好聞一些,還摻了點些許麝香和花香的味道。這種混合的香氣聞着很有一種魅惑的感覺,在來安州之前,李明達并不曾聞到過,直到見了裴驸馬。

李明達面無表情地把手中的信紙放在了桌上,然後看一眼房遺直。房遺直該是早就一直盯着李明達的表情,所以李明達的一個眼神過來,他立刻就能接住,微微颔首,算是點頭表示明白了。晉陽公主已經發現了線索。

二人眼神快速交流之後,便都不看彼此。

“怎麽樣,我的好妹妹可發現了什麽線索?”李恪好笑問,他是覺得李明達一個女子摻和進來實在添亂。不過這位妹妹太受寵,他也只能好脾氣順着。

李明達瞟眼信上的字。

“這些信并非出自同一人之手,雖然寫字者刻意隐藏了筆跡,看起來像是用左手為之,但下筆先後、停頓之處,還有習慣都各不同。這兩張是同一人,這兩張是另一人。”然後李明達就拿着那張有滴水漬的信紙,晃了晃,再次确認一遍上面的味道,“這張也是另有人,至少說明參與者至少有三人。”

“肯定不止一人,瞧他們能輕易處置五名身材高大的悍匪,還能把其挂在樹上的能耐,就可以看出。”李恪哈哈笑嘆道。

他言外之意,李明達看得這麽仔細也沒用,她推敲出來的東西,都是大家都知道的事,沒什麽大用。

李明達一向聰穎,當然立刻就明白李恪的意思,她一點都不惱,反而甜笑起來,對李恪道:“那如果我說涉事者其中之一必為貴族,你如何看?”

李恪怔了下,忙斂住笑,嚴肅地看着李明達:“倒說說,你因何有此說法?”

“懶得告訴你。”李明達起身便對李恪道別,她該回公主府了。

李恪忙攔着,好言請求李明達把剛剛的話說完,“不然我心裏懸着,一整天都過不安生,晚上還可能連覺都睡不好。”

“聽你這麽說,我更不想告訴你了。三哥有笑話人的工夫,何不自己猜猜呢。”李明達又對李恪甜甜一笑,然後對他說再見。

李恪不舍地追出去,卻見李明達态度決絕,立刻騎馬而去。李恪懊惱不已,轉即他回身,想去問房遺直。然而就在自己目光投過去的時候,房遺直輕淺對自己行禮,轉身走了。

“這算怎麽回事,我就那麽讨人嫌?”李恪自我懷疑地摸了摸自己的臉,恨得原地跺了下腳才走。

李明達行至安州城的桃花酒樓,瞧着這家酒樓人聲鼎沸,客源旺,便跳下馬,在大堂內要了些酒菜。她一邊假意喝酒,一邊聽鋪子裏的那些文人子弟們閑聊言談。雖然說到私密之處,這些人都圍在一起,悄悄地壓低話語,小聲嘀咕,外人該聽不到。但李明達卻可以很清楚的把他們說的每一個字都聽清楚。倒真有人提及流水村的事,提到了息王,還說所謂息王的後人據說真确有其人,乃是息王李承乾被誅五子中的一個孩子。

“這就奇了,怎還會有後人?據我所知,當年的事為斬草除根,可全都咔嚓了,一個不留。”

“誰能保沒有漏網之魚,個中細節又不是你我所見。據說是當年碰巧留的一個活口,外頭生養的,倒也合理。”

“呸!快都住嘴,敢說這些,你們就不怕被抓了殺頭。”

聽了警告之話,這些人才消停了,說了些別的。扯來扯去到底沒了興致,幾個人就散了。

李明達在酒樓裏又待了一會兒,又有人又提及流水村的事,卻只是淺顯聊到皮毛,便再沒繼續說下去。

而今酒樓裏,這些文人聊最多的還要數昨日靈安寺的鬧亂,各種說法。有覺得事情太巧合詭異,懷疑悟遠住持被人算計。又有人說去沒可能那麽多人傻到去誣陷一個和尚,這沒利可得,不大合理,遂懷疑是悟遠住持真的就如那些鬧事的百姓們所言,是個沒有醫術只為圖名的草包住持。

李明達聽得差不多了,正欲要走,便見男子坐在她對面。擡眼一瞧,又是房遺直,他這回竟然換了一套半舊青衣。衣服簡陋了些,反倒把他那張臉襯得更加幹淨清俊。

“你怎麽來了?”

房遺直喊博士添了酒杯,便不客氣的伸手取來擺在李明達跟前的酒壺,自己斟滿。

“跟班。”他道。

李明達緩緩吸口氣,有些無奈地看房遺直,“你用不着這麽認真吧?說了開玩笑!難不成你還要随我去公主府住下不成?”

“正有此意。”房遺直道。

李明達瞪他,“你想得美,公主府豈是你想住就住。”

“便試試,只是那邊同意了,公主可不要阻攔才好,遺直在盡本分。”房遺直墨眸凝定,一臉認真。

“行吧。”

李明達才不信房遺直敢主動請求臨海公主,要求住在公主府。他可是外臣之子,又長得那般好,李玉瓊再傻也不會接受房遺直這般唐突的要求。

“剛剛在王府,公主是不是有所發現?”房遺直壓低聲音問。

李明達點頭,“這裏卻不是說話的地方。”

随後要了雅間。

“那封信之上有水滴過的痕跡,我聞着那味道與裴驸馬身上的熏香一模樣。”

“若是熏香,該是熏制出來的香味,怎麽會混到水裏還殘留味道?”房遺直反問。

“我也奇怪,許是他身上用得有點與衆不同。”李明達回道。

房遺直看着李明達,“貴主能聞出是什麽來?”

“別的味道混合可以分辨一些,但熏香這類的有點難。”

“原來如此,那貴主能聽到多遠距離的說話聲?”房遺直又問。

李明達瞪他一眼,“你的問題也太多了。想要聽得清楚所有話,大概也就三四十丈遠,若是有些人聲音高,我還可以隔得更遠也能聽清。”

房遺直若有所悟地點點頭,不禁用佩服的語氣道:“公主這能耐果真厲害,若去查什麽,倒是真能省去不少麻煩。不過耳朵太好用,只怕會聽到很多不想聽的。耳不像眼,不想見的時候,閉眼看不到就可以了。”

“你倒是明白,卻也沒什麽,适應就好。有得有失,才是常态。”李明達道。

房遺直掃一眼李明達的臉,螓首蛾眉,秀若明月,從容淡定,又言語豁達,倒真不負其盛名。

李明達話畢許久,見房遺直不言語,才擡眼看他。卻見房遺直正垂眸思量什麽,其認真面容蕭蕭疏疏,會吸住人的目光。

“靈安寺出事的時候,你人也在,其中經過你該是了解。”

房遺直點頭:“略微聽說一些。”

“你怎麽看?”

“悟遠被冤枉了。”房遺直的話直點真相。

“原因你可猜出?為何會有人要算計一個和尚?”李明達面容凝重。

房遺直擡頭,已經不記得這是今天第幾次和晉陽公主對視了。

“公主是否在懷疑,這與息王後人那一連串事有關?”

李明達點頭,“就說流水村的事,我剛聽當地那些百姓和書生們談論,得知一件奇怪之處。這流水村附近沒有大山大河,又離安州這樣近,怎麽會突然鬧出這麽嚣張五名悍匪來?”

“是有些蹊跷,回頭我會讓人去詳查。”

二人随即就之前緝拿的八名挑事者自盡一事,分析了幾種可能,終了還是覺得這八人最有可能是某位貴族培養的死士。除此之外,任誰也不可能達到這樣厲害的條件。

再者,提到“死士”、“貴族”,倒是很容易讓人聯想到先前一連串發生的“息王後人’事件。只是這一下死了八個,未免太多,也變相說明對方很可能十分具備實力。

“事情越琢磨,便越可疑了。看來這靈安寺的事,可能真如你所料那般。那這件事需早有準備,調兵。”房遺直道。

李明達訝異,轉即想了下,點點頭。“未雨綢缪,未嘗不可。“看來你早前預料的不錯,我是該留在公主府住。”

房遺直聽此言,忙客氣表示當時突然出言冒犯,有些欠考慮。

“房大郎欠考慮的事還少麽,比如今天跟班之舉。”李明達小聲嘟囔一句,嘴角浮起一抹淺笑,而後她利落起身,奔回公主府。

房遺直随後而至,面容看似與往日的冷淡樣無二。但程處弼一眼就看出房遺直心情不錯,問他何故,房遺直卻沒理他。

其實房遺直自己也不清楚,許是因為公主臨走時那一聲“房大郎”。

臨海公主府。

李明達回房沒多久,就有公主府的仆從前來,告知其公主昨日聽聞靈安寺出亂子後如何擔憂。

“貴主一直念叨,囑咐奴們見公主回來了,務必請公主去見她一趟。”

李明達應承,順嘴問了李玉瓊病情,得知好轉後,倒有些高興。畢竟是她姑母,李明達還是盼着她能身體康健。她随後更衣梳洗一遍,就去見了李玉瓊。

再說房遺直随李明達到了公主府後,便道護送之職已完成,要離開。公主府管家見狀,忙去攔着,驸馬可是一直惦記着房大郎,趁機機會,管家自然要熱情努力地邀請房遺直進府歇息片刻再走。

“再者尉遲二郎也在,此時正陪着驸馬下棋呢,房大郎何不留下來歇息之後,再和尉遲二郎一塊離開。”

房遺直面露勉強之色,猶豫片刻才應了,随那管家去。

李明達從李玉瓊那裏脫身後,見田邯繕就問房遺直是不是回了。

田邯繕知道公主感興趣,遂之前特意叫人盯着房遺直,此刻便替自家公主遺憾道:“沒走,還留宿了。”

“哦?”

“尉遲二郎早一步在這了,房大郎到了之後,就被管家熱情迎了過去。二人與裴驸馬下棋對詩,也不知怎麽就聊得來了,回頭就聽裴驸馬吩咐下來,為房大郎和尉遲府二郎準備房間,還令叫人去通知吳王府那邊,說他們近幾日都不會過去住。”田邯繕說罷,見自家公主不說話,便忍不住癟嘴嘆,“房謀,房謀啊,果然謀智非比尋常,早有預料。”

李明達聽田邯繕這般擡高房遺直,認真看他:“那我呢,比他如何?”

“貴主呃……比他好一萬倍,不,他根本不配和貴主相比。”田邯繕恭維道。

“知道了。”李明達白一眼田邯繕,有自知之明地嘆氣,“恭維與贊美的差距”

田邯繕不解地眨眨眼,然後撓頭想了想,沒明白貴主話裏的意思。

隔日。

田邯繕給公主煎茶完畢之後,偶然在路上遇見房遺直。就想起公主之前的話來,忍不住請問了房遺直。

“恭維與贊美,貴主對你親口所言?”

田邯繕點點頭,問房遺直何故,“難道我之前誇錯了貴主不成?若真如此,我得謹記,改掉這毛病。”

“你話沒錯,以後誠心點就好了。”房遺直道。

田邯繕不解地點點頭。

田邯繕還想問房遺直原因,卻見房遺直急于離開和自己告辭,恍惚間,田邯繕感覺自己餘光瞟見一抹黑影,就在房遺直所住房間的窗邊晃過。

田邯繕目送房遺直朝自己的住所去,便急忙忙端着茶往回跑,告知了自家公主。

李明達随即就快步到了房遺直住所附近,開始又一次偷聽。

“奴們查過側堂那座檀木架子,确有機關,架子後是間密室,可容納三人,沒什麽機密之物。那日郎君和尉遲二郎被裴驸馬引開後,是孫管家從那間院出來,奴覺得他可能是知情者,不如将其捉拿秘密審問一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