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娪聞言,心中轟然一陣,一時之間竟不知該對這條消息作何反應。
不過面對冷齊,她自然是面上波瀾不驚,甚至有些咬牙切齒。
“我果真是風評太差麽?什麽人家的小姐被退了婚,都是因為我?冷公子說話要仔細,若是沒有證據,我告到禦前也要讨個說話。”
聽她這般堅決,冷齊卻又逐漸緩和了下來,嘆氣道:“我不知道,只是猜測罷了。”
“那日我去秦府,聽清意滿腹委屈的哭訴,我才知道,原來退婚之事是真的。那位姓景的公子氣勢洶洶過府,言辭堅決要退婚,平白無故的,竟連一點商量的餘地都沒給秦大人與夫人留。”
“清意哭得實在可憐,她原本那麽要強的一個人,如今連家門都不想出,終日哭泣。她姐姐實在心疼,我又聽聞退婚前幾日,景府唯有你代公主去過,這才不得不問上一句。”
景馳前去秦府退婚,竟然是立夏那時的事情。
可她去書院,他也只字未提啊?
“所以你便認定是我蓄意報複?”
可笑,她都不曾存了這樣的心思,冷齊替她想得倒是圓滿,景馳更是親自替她這麽做了。
冷齊又柔聲勸道:“阿娪,我知道清意從前與你有些龃龉,可那都是她年少無知時做的錯事。若要為了一點年少時的不快而蓄意毀人終身大事,那也太過狠決了,不是麽?”
原來她所受的傷害都是一點年少時的不快,原來她狠決想要毀人終身大事。
既然冷齊心中她便是這等形象,這等行事,那也不必再為自己辯解什麽了。
“我便真如此狠決,我睚眦必報,她幫她的姐姐搶走你,我便要搶走她的未婚夫,冷公子要如何呢?”
她瞪着他,眼眶紅紅的,果真有一種報複的快意,自己卻更痛。
冷齊愣了片刻,才低頭道:“其實兩年前的事,我也是在你走後輾轉想通了許多。或許當時我确實反應太過,那也是因為,我真的很喜歡你。清雅是個端莊守禮的閨秀,與你全然不同。我一直以為她才是我心目中的妻子,可那日隐約在街上瞥見你的身影,我又覺得心中空落落的。”
明娪不适的向後退了一步,他究竟想要說些什麽?
“我本想着你心中待我也是這般,還有些神傷,想要彌補,想不到原來你早已換了念想……”冷齊似是無奈,似是惋惜的搖了搖頭,“若你還願聽我一句勸,便先冷靜下來仔細想一想,去勸一勸景公子吧,如若再任由事态這般發展下去,便是真的不可挽回了。”
“……”
明娪沉默了一陣,輕笑一聲,從荷包中取出了一個小小的物件。
“冷齊,其實我早就猜到今日有人想要引我來見你,雖不知對方究竟為何如此,但我也帶上了這個,準備還給你。”
手鏈上的缤紛寶石還在閃閃發光,可如今在二人看來都只是刺目。
“如今看來,你大約也是不會再想要我歸還的東西了。”她發狠,将手鏈狠狠砸在青石板上,金玉相碰的聲音格外刺耳。
“你……”
“我告訴你,雖然我根本不知道退婚這事,但景公子若真與秦二小姐退婚,我會替他覺得慶幸!”
冷齊亦是惱了,連連搖頭苦笑,“你又何必如此……”
她卻一個字都不想再聽,徑直向前,“讓開。”
看她橫沖直撞,冷齊只得側身讓路,卻不甘問道:“你要去哪?”
明娪瞥他一眼,輕聲道:“自然是去驗證一下這個好消息。”
腳步飛快,她雖然口中說着那般冷酷又氣人的話,心中卻是慌張不已。
去尋到淳寧,她顫聲向她請求自己要先行離開。
淳寧看她這副模樣,也沒問什麽,便答應了。
出了門,她翻上了一匹馬,不顧頭上釵環一陣搖晃,不顧日頭正在西沉,迫不及待揚鞭飛馳起來。
化溪山中,一切如舊。
明娪甫一風風火火闖進山門,便已經被眼尖的生員認了出來。
“咦,這不是前幾日來尋過元騁的那位姑娘?”
“我今日還是要尋他,去幫我把他叫出來。”
那生員不禁上下打量她兩番,這姑娘上次來時還是眉開眼笑的,怎的才過了三天再來就換了這副來勢洶洶的惱火模樣。
反正人家笑時也不是對他,怒也同他無關,他只要幫着叫人便是了。
傍晚時分,書院中早就下了課。
今晨便已經有景府小厮向景馳傳遞消息,說老爺讓公子回府一敘。
景馳此時正在寝齋收拾行李,該來的躲不過,他明日便要回家受難了。
同窗帶着不懷好意的笑容告知他又有姑娘來找時,景馳着實驚訝了一陣。
心裏是有些隐隐的竊喜,卻又不敢想得這樣樂觀。如今天色已晚,明娪孤身上山,為何要如此急切?
湖水平靜如鏡,在湖邊相見的人心境卻從未平靜。
等了沒多久,腳步聲吧便已經由遠及近。
明娪回過頭來,鬓角的碎發早在颠簸的路途中散了下來,如今随着溫熱的風來回飄動。
她今日穿着妍麗又正統的華服,卻是風塵仆仆;頭頂的珠釵翠钿無一不在顫動中閃爍着夕陽下的霞光。
眼角的微紅、微蹙的眉頭,無措的目光,看上去都不像什麽好的預兆。景馳勉強微笑,問道:“明姑娘,為何這時前來?”
她徑直問道:“你親自去秦府與秦二小姐退婚了,是嗎?”
“……”
他是想問一問她是從誰口中得知的,不過如今問這些也沒有意義了。
“是。”他只能誠實承認,卻還是盡力為自己辯解幾句,“本來前日便準備告訴你的,只是後來徐先生出現,便岔開了話……”
原來冷齊說的是真的。
明娪深吸了一口氣,這才将緊握的雙手緩緩松開了。
她綻出了意想不到的笑容,由衷的感嘆,“那真是太好了。”
“啊?”景馳驚訝于她的情緒大轉彎,前一刻還在思索如何同她繼續解釋,下一刻便只能支支吾吾的點頭,“嗯……”
她的眼神柔和,笑意也是那麽恬淡,“從前我不便說這話,其實如今我也不願這般說,但是我還是告訴你罷:景馳,你很優秀,今日瓊林宴上的那些進士們,他們雖然比你早一些入仕,但他們都不及你。比起秦清意,你确實應該值得一位更好的妻子,如今你既已邁出這一步,那麽我祝你早日尋到良配。”
她的如釋重負是真的,祝福也是真的。
還有比這更令人慌張的事情麽?
景馳望着池水,沉聲問道:“那你呢?”
“我?”明娪不期他會問出這樣沒頭沒尾的問題,轉過身去,輕笑一聲,強行雲淡風輕,“我心所向往,只是逍遙自在,早在兩年前便是這樣了。”
景馳搖了搖頭,“我覺得不是這樣的。”
明娪聞言,雙手不住在袖中緊緊握拳。
方才在湖邊,她受了冷齊那樣一番誤解與侮辱,縱然當面摔了手鏈,心中怒火依舊不曾平息。
如今她可是強迫自己冷靜從容,只說祝賀,不說別的,可顯然景馳沒有絲毫自覺。
她轉過身來,眉毛擰成了一個結,聲音擡高了不少,“景公子,你看,你便是這樣一直在說‘我覺得’,可你似乎從沒為他人想過。”
景馳不明所以,苦笑道:“我何曾如你說的這般自私?”
明娪瞪着景馳,很快眼前身影便被淚水模糊。
理智被沖垮,她開始質問起來,“你當然自私了,你全然憑着自己的好惡,不由分說便去向秦家退了婚,多麽潇灑,多麽容易,可你知不知道你這樣做會将我推向多麽難堪的境地?”
她已經想好,如果景馳接下來對答說的是“可是我與秦二小姐退婚之事與你無關”,她便要一拳打在他臉上洩憤。
幸好景馳聞言亦是眉頭緊鎖,訝然問道:“有人對你發難了麽?”
明娪吸了吸鼻子,不願說。
情急之下,他也忘記了自己連日多番準備的說辭,直接道:“可我從未與任何人提起過是為你退婚啊?若是旁人冷眼旁觀,如何也不能将這嫌疑安到你身上。”
一時間,不甘與委屈湧上心頭,她強忍着淚水,冷冷道:“你說得對,但未免我這嫌疑被坐實,今日之後,我想問我們還是不要再見了。”
她轉身便走,景馳情急之下拉住了她的手腕,問道:“為什麽?!你不喜歡我麽?”
這簡直是最糟糕的告白之語了。
明娪還是掙脫了他的手,頭也不回的繼續向書院外跑去,如同逃命。
“天色已晚,你不熟識山路,下山危險!”
“不用你管!”
“我也要回家,你待我去取盞燈來,我們一起走!”
明娪不曾理會,越跑越遠,還被不曾看見的石階絆得踉跄,險些摔倒。
景馳見狀,心知叫不回人來,只得快步向寝齋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