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邯繕數次給房遺直打眼色,對方愣是沒注意到,所以急得幹咽唾沫。完了,完了,瞧房大郎這态度,八成是不想給他家公主面子。這下公主被當場抓了醜,回頭準被人家笑掉大牙。
田邯繕急得七竅冒火,就差原地蹦高了。
李明達倒是不慌忙,她不信房遺直會傻到四處跟人說她跳牆了。李明達踱步到水榭邊,故意停留在距離房遺直那四名侍從稍微遠一點的位置。随後就讓房遺直有話趕緊回禀,她一會兒還有要事要處理。
“不管什麽要事,還請公主以安全為重。”
田邯繕一聽房遺直哪壺不開提哪壺,竟還在委婉提及他家公主剛剛跳牆的事,氣得臉紅。
“放肆,我們貴主做什麽事還輪不着你來置喙。”
李明達伸手制止田邯繕,對房遺直道:“跳牆算什麽,我連崖都跳了,還活得好好地,說不定我這人就擅長跳。”
李明達本意是開個玩笑,但房遺直的臉卻更黑了,黑眸比之剛剛沉冷更甚。
“墜崖一事,公主活得僥幸,下次可就未必了。還請公主惜今日之所有,勿忘前事之教訓。”
李明達聽房遺直回答的這麽認真,覺得有點好笑,又有點覺得奇怪。以他的聰慧,該是不會在談話的時候煞風景。今日是怎麽了?李明達疑惑打量房遺直兩眼,随即意識到一問題,她暗暗抽鼻子聞了下,确認房遺直身上明庭香沒有了。
房遺直把自己身上的味道給弄沒了,是為防着她?
李明達別有意味地看眼房遺直,發現他皺着眉頭,眼周繃緊,似乎還沉浸在不悅的情緒裏。
李明達便無言,以沉默相對。
立在一旁的田邯繕臉又憋得通紅,房遺直太過分,公主和他開玩笑,他竟煞風景,半點面子都不給。此刻他好想拿刀劈了這個不識趣的房遺直!
“公主為何不語?”房遺直還在等李明達的回應。
李明達詫異看他,忽然覺得房遺直這是有毛病,她說話他挑,她不說話他也挑。
李明達也來脾氣了,“到底你是公主還是我是公主,我說不說話用用得着你管?”
“您是公主。”房遺直回道。
李明達:“說案子!”
房遺直立刻道:“八名死者中有一人身份已經查實,乃是清娘妓院裏的一名護院,姓張,平常被喚作黑團子,不是本地人,有晉南口音。問過呂清兒,她是不認這護院,說是妓院裏護院足有近百數,她不可能人人都記得。”
李明達點點頭,把“晉南口音”這點特別記下。
房遺直接着又道:“今年年初安州城西新起了一座祭靈觀,花費數十萬錢,而今香火鼎盛,此觀經查可确定是臨海公主所建。觀中央有一大殿,名曰祭靈殿,一直上鎖。昨晚狄仁傑帶人去偷偷調查,發現這祭靈殿內供奉了六塊無字牌位。”
李明達:“無字牌位,六塊。”數量剛好是息王及其被誅的五子。
房遺直見李明達表情明了,知她心裏有數,便不再提了。
“你覺不覺得這件事太怪?”李明達見房遺直疑惑地看自己,便解釋道,“八名死者的死因被指與妓院假母呂清兒有關,而且現今也已查明死者之一是呂清兒妓院的護院。但臨海公主特制的熏香卻出現在了所謂‘息王後人’所用的信紙上,她有祭拜息王及其五子之嫌。呂清兒和臨海公主,本因裴驸馬的緣故互相對立,理不應出現在同一處,但而今偏偏最有嫌疑的就是她們倆。而且看起來就好像是這二人合謀,犯下了這件事。”
房遺直問:“公主覺得不可能?”
“當然,一山不容二虎。這倆人絕不可能走到一起去做一件事。”李明達萬般肯定道。
房遺直笑了笑,“公主所言有理,那這件事便聽公主之言,再繼續慎重細查之後再行論斷。”
“你奉聖命處理此案,倒不必事事聽命于我。”李明達本該是協助查案,房遺直最近卻是事事請命于她,搞得像是她才是真正負責此案的主審官。
“遺直謝過公主。”房遺直再次行禮後,便告退了。
李明達眼見着房遺直走遠了,放松地聳了下肩,然後靠在水榭處,東看看西看看,最後耳朵還是對着自己所住的院落方向。
田邯繕則一直恨恨地盯着房遺直的背影不放,但盯到最後,他目光就變了,玉人信翩翩,房遺直的背影蕭絕至極,看久了倒叫他一個男人,不對,是半個男人都移不開眼了。
田邯繕自覺罪孽深重,他此刻該為公主讨厭房遺直才對,遂伸手打自己一嘴巴。
啪地一聲,把李明達的注意力收了回來。
李明達看田邯繕。
田邯繕忙跪地賠罪,“奴該死,下次一定好好唾罵那個房大郎!”
“胡鬧什麽,起身。”李明達示意田邯繕噤聲,轉而繼續全神關注去聽自己院子的動靜。
李明達先前之所以忽然選擇跳牆,就是因她聽到了李玉瓊的腳步聲,同時也聞到了她身上特有香味,她身上的味道與裴驸馬身上的香味類似,但比之略有些不同,花香更多一些。
此時聽李玉瓊還在她院門口吵鬧,李明達料知她一時半會兒不會善罷甘休,就幹脆就近找了處涼亭坐着等。
湖面碧波蕩漾,鴛鴦戲水,夏風淺淺,帶着花香,倒是和風熏人正有睡意。李明達等着等着就有些發困,手托着下巴迷糊閉眼了。
“驸馬爺,公主讓奴偷偷放您出來,您卻要去見那個妓女,這不合适吧,若是被公主知道了,奴就——”
“快閉嘴,就一會兒,你廢話什麽,我有要事交代她。”裴驸馬厲害道。
随即二人就邁着快速步伐,朝吳王府地牢方向去。
李明達睜眼,立刻循着腳步聲去。
至地牢門口,李明達站在遠處偷看。卻見兩名穿着王府侍衛衣裳的男人先後進了牢房,前頭的人拿着令牌入內,後頭的人則身形很像裴驸馬。
待二人入內後,李明達随即也跟了上去。田邯繕與侍衛打了招呼,令其保密之後,又問剛剛入內的兩個人是誰。
負責守地牢的侍衛道:“東院的護衛長胡澤,而今正負責看守裴驸馬。”
李明達随後踱步到了地牢上方的位置,偏頭沖着地面,剛好可聽牢內的對話。
“驸馬爺怎麽來了,妾身這幅樣子實不願驸馬爺看到。”清娘纖細的嗓音帶着哭腔,不過一點都不影響她吐字清楚。
“你到底殺沒殺人?”
“不是我。”清娘頓了下,遲疑片刻,才問裴驸馬,“會不會是公主所為?我記得以前聽驸馬說過,公主對息王父子六人當年的橫死,很是愧疚。她若早知道我的存在,就借機……”
“我覺得不會!但我已經把公主嫌疑告知了上去,是真是假,他們自有評斷。而今我們販私鹽之罪确鑿,無法逃脫。我尚有貴族身份可擋,它日處罰下來,或能保命,但你與呂勝只怕是——”
“驸馬救我,我不想死!”清娘這次是真的帶着哭腔哀求,話語略有些不清楚。
“若保你命卻不難,但活罪難逃,将來你必定在安州留不得了,所有錢財也必定悉數沒收,直接将你發配至嶺南等地。清兒,你是時候該為自己想一條後路。”
清娘聽了這話,哭聲更慘,哀求裴驸馬一定要幫她的忙。随即令裴驸馬附耳過來,低聲跟他囑咐了幾句。這之後,又是一陣啜泣,清娘哽噎對裴驸馬道:“我們的孩子,你要照顧好他。我将來的安排,就只能指望驸馬爺了。”
“放心,我必不會讓你受苦。趁現在我有些權利,即刻為你安排,它日等風聲過來,我們再重聚。”裴驸馬說完這些後,又停留了一會兒。
李明達聽清娘的哭聲似被什麽東西捂住了,有些含糊不清,料想裴驸馬該是将清兒摟在懷裏了。
再之後不久,李明達就聽見裴驸馬快速離開的腳步聲。李明達繼續遠遠跟着,既确保對方看不見自己,又能确保自己剛好可以清楚聽到裴驸馬與護衛長胡澤的對話。
“等房遺直他們在妓院的人撤了,你就帶人去白兆湖東,将清娘沉在水底的珠寶錢財取出,挪運至我們的秘密之所。”裴驸馬交代罷了,又問胡澤臨海公主在哪兒。
胡澤道:“該是去尋晉陽公主理論去了,這兩日公主為保您,竟是連臉面都不要了,一直拿着長輩的身份壓吳王。吳王受不住跑了,她便去找了晉陽公主。怕只怕她太沖動冒險,真把晉陽公主給得罪了,會不落好。”
“倒不至于,長為尊,且先告狀的不吃虧。陛下便是再寵愛晉陽公主,他也要在乎自己的名聲,若教女不敬長輩,他自己也丢臉。再說陛下既想做明君,便是願意豁出去就寵溺女兒,魏征等人也會谏言規勸,不容他如此,他也得聽着。公主的折子由疾風送,我看這會兒也該快到長安城了。”
疾風乃是公主府裏唯一的一匹千裏馬。
“公主對驸馬爺當真是情深意重。”
“她該如此,這都是她欠我的。”裴驸馬口氣冷硬,絲毫沒有感激之意。
“行了,去把公主叫來,我們見上一面。要快,我需得快些回去,不然便暴露了你的身份。”
胡澤應承後沒多久,李明達就聽到了臨海公主的腳步聲。
李玉瓊一見裴驸馬,便激動地驚呼一聲,撲進他的懷裏。
裴驸馬則冷靜許多,拍拍李玉瓊的後背後,問她:“而今你該跟我說實話了,息王後人的案子是不是跟你有關系,你是不是因為記恨清娘,所以才趁機殺了八個人去陷害她?”
李玉瓊聽到此言後,一把推開裴驸馬,“都什麽時候了,你還為那個賤婢說話,質疑我?”
“不是質疑,是我需要一個交底。”裴驸馬道。
“我沒有,那些人死都跟我沒關系。我就是給息王和橫死的五個孩子,蓋了間道觀供奉,怕落人口舌,牌匾都是無字的。我是真心出于愧疚,好好與聖人解釋,再求些老人幫忙求情,倒也說得過去。反而是你幹的事,卻是沒得翻身!”李玉瓊氣道。
裴驸馬這時話音落了下風,嘆了聲,“我知道,連累公主是我不該。我出事後,公主好生照料自己罷了,你那病氣不得急不得,記得按時施針治療。”
“你這說的什麽話,我們是夫妻,自當有難同當。你販私鹽的事,我已經幫你陳情張羅,只願陛下能念些舊情,這次饒你一遭。但我們必要有舍才能有得,不能繼續留在安州了,你的刺史也不要做了。錢財封邑悉數上交,我們歸隐去西南,日日誦經忏悔,為國祈福。”李玉瓊道。
“誦經忏悔,對,這法子不錯。可你既想明白了,又為何這兩日接連去騷擾吳王和晉陽公主?”
“我不騷擾他們,顯得太過安靜,他們定然會注意到我的動作。若被他們搶了先機,你我還有什麽活頭!”李玉瓊道。
裴驸馬忙表示佩服,态度轉暖,依依不舍囑咐李玉瓊幾句,方雖胡澤離開。
李玉瓊笑着目送了裴驸馬之後,才開始失聲痛哭,直嘆自己命苦。
團扇忙為李玉瓊拭淚,安慰她寬心,“而今這保全的法子倒也不錯,倒是驸馬爺,卻未見他如何感動,還如往常那般,對公主并非出自真心。”
“我要不起他的真心了,人在就好。”李玉瓊铿锵罷了,轉身就去。團扇忙問其接下來的去處。
李玉瓊道:“再去找晉陽公主。”
沒多久後,碧雲那邊便頂不住了,派人翻牆來找李明達告之。
李明達靠在樹邊,手拿着枯枝低頭在地上亂畫,寫了個“清”字,又寫了個“海”字,轉而問田邯繕,若換做他是裴驸馬,會選擇“清”,還是“海”。
“清的不清,濁了;海的不海,小了。換做奴的話,誰也不想選。”田邯繕道。
“你前頭那句倒有趣,該獎勵。”李明達說罷問田邯繕想不想幫忙出份力,田邯繕自然願意。李明達便折了一朵大桂花,插在了田邯繕的頭頂。
“貴主,就一朵花頂在頭上,算什麽幫忙啊?”田邯繕滿臉疑惑。
“定會幫我大忙,走吧。”李明達看眼田邯繕頭頂的桂花,笑了笑,覺得還挺好看,轉頭步伐明快許多。
田邯繕見自家公主高興,他也高興,遂一路嘿嘿笑着。這一路上,田邯繕發現有不少王府的侍女偷偷在瞄自己,他就更高興了。
李玉瓊帶着人正欲往院內闖。
田邯繕一聲高朗的傳喚,令李玉瓊循聲望來。她一眼瞧見李明達,就急速奔過來,本來肅穆的臉上帶着怒氣,但走着走着目光偏移,往田邯繕頭上一看,怔了下。原本積蓄已久的一鼓作氣,就因為這一愣,瞬間湮滅掉了大半,李玉瓊甚至差點忘了自己來此找李明達的目的。
“姑母來了啊。”李明達謙和笑着,轉即請她進屋上座。
李玉瓊緩過神兒來,卻終究不及之前有氣勢,心想便進屋仔細理論,冷哼一聲率先進了。
落座之後,便有丫鬟上了羊奶和各種果汁,皆擺在了李玉瓊面前。
李玉瓊見此狀,皺眉道:“我不口渴。”
“我看天色也不早了,姑母就留下來吃飯。”李明達說罷就吩咐丫鬟去準備飯食。
“不必了!”李玉瓊高喊一聲,轉即不忿地看向李明達,“你賣什麽關子,明知我找你來所為何事。”
“不太知道,還請姑母提點。”李明達禮貌笑着。
李玉瓊狐疑打量一眼李明達,便道:“問你要人,讓裴驸馬暫陪我回公主府,等處置下來了,你們再拿他走。這段時間你們若不信我,擔心我包庇縱容裴驸馬逃跑,你們就派侍衛把我公主府圍上,好生監視就是。”
“姑母見諒,不行。”李明達道。
李玉瓊惱火地瞪李明達:“你怠慢我在先,而今又這般無理拒絕我,是為對長輩不敬。國有國法,家也有家規。你不敬我,不僅會丢聖人的臉,也丢了已逝文德皇後的臉!”
“我若敬你,才會丢了他們的臉。”李明達不喜李玉瓊這般提起她已逝的母親,口氣驟然冷卻,連眼神也一并森寒。
李玉瓊瞪大眼指着李明達,“好啊兕子,你竟敢對我說出這麽大不敬的話來,你真以為你仗着聖人的寵愛,我便真拿你沒辦法!?”
“是。”
李玉瓊氣得差點背過氣去,“你說什麽?”
“反正我已經被你指責為對長輩不敬了,又何必再繼續敬着你。從現在開始,請不必再來我這唱什麽聲東擊西的計謀給我看,我沒興趣看你的戲。也別跟我提要求,不行!不論什麽事,只要是你提的,一概都不行。你有能耐你自己做,別問我。”
李明達說罷,便喊田邯繕送客。
“你——”李玉瓊沒想到李明達會這樣頂撞自己,瞬間被噎住了。
田邯繕聽了自家公主的話,瞬間通體順暢,覺得揚眉吐氣。立刻大方地邁步到李玉瓊跟前,伸手“請”她走。
李玉瓊臉色漲紅,上下嘴唇顫個不停。她眼睛瞪着田邯繕的頭頂,然後猛然伸手拔掉他頭上的桂花,狠狠地丢在地上踩了一腳。
“狗仗人勢!”李玉瓊罵了聲,便甩手冷哼而去。
田邯繕看着地上的桂花,然後望眼離開的李玉瓊,立刻跪地上把花撿起來,然後可憐兮兮地看向李明達。“貴主,這……”
“怎麽了?”李明達試探問。
田邯繕哇地落淚哭道:“貴主好不容易給我戴一次花,卻被她……被她給毀成這個樣子,奴不甘心!”
“好好好,沒事,回頭我給你戴一百次。”李明達拍了拍田邯繕的頭,讓他起來。
田邯繕變臉倒是快,立刻就笑嘻嘻地起身,跟李明達道:“那貴主可別忘了,一百次。”
“不忘,你要着急,現在就給你。”
“真的麽?”田邯繕有些不好意思道,“那豈不是勞累貴主,再說那麽多桂花一起戴,奴的頭只怕也戴不過來。”
李明達喝了口茶,對田邯繕點點頭表示可以,便轉頭笑着要人拿筆來,在宣紙上揮毫寫下了‘一百次’,然後放在田邯繕的頭上。
“完成。”
田邯繕這也高興,笑嘻嘻地捧着李明達的墨寶,“那貴主可不許要回去了,這是賜給奴的。”
“給你給你。”李明達笑着放下筆,讓田邯繕坐下,然後打發退了左右,和他鄭重商量一件事。
主仆二人在屋內悄悄議事許久,至天大黑,方傳了晚飯。
飯畢,臨海公主回府的消息就傳了過來。
田邯繕當時就松口氣,“總算躲過一個難纏的。”
“話傳給房遺直了?”李明達問。
田邯繕忙道:“已經讓程侍衛去說了,該是等會兒就能回來。貴主,你說這案子愈發撲朔迷離,會不會過好幾個月都不會破了,那咱們到時是走還是不走?”
李明達聽此話怔了下,恍然精神了,對田邯繕道:“走,我們五天後就走。”
“這麽急?”田邯繕愣住。
“已經有人上書告狀了,早些回去早穩妥。不然阿耶一氣之下,把我安排遠嫁和親去,你說我慘不慘。”李明達嘆道。
“對對對,這是大事,早點回去,早點回去。”
田邯繕立刻開始大肆張羅,命下面人收拾行李準備車馬。
晉陽公主預備離開的動靜,自然宣揚到了李恪那裏。加之李玉瓊離開吳王府的消息也傳過來,李恪自然沒必要再躲躲藏藏,遂急急忙忙回來,問李明達何故突然決定離開。
“我此來的事情都做完了,自然要回去,不然留在這裏為何,幫你收拾爛攤子,挨某人罵?我才沒那麽閑得慌。”
李恪愣了下,見李明達态度堅決,便也不好再言什麽,遂命人幫襯準備,又送了些上好的禮品給李明達,讓她回長安的時候,可分給兄弟姊妹們做禮物。
自傳出公主要離開的消息後,房遺直的查案速度也莫名地加快了。随後不久,房遺直便就靈安寺參與鬧事的八名被害人身亡一事,升堂審訊。
因此案涉及皇親貴胄,故是私下密審,只有部分人知情。
待裴驸馬、付允之等人陳述一遍案情之後,清娘又老實地交代了一遍她曾經說過的事,之後就幾個人就此供述簽字畫押。
關于信紙上沾有臨海公主調制的熏香一事,房遺直沒有提及。只就眼下所有實實在在掌握到手的證據,一一羅列出來,呂清兒便順理成章地成為最大嫌疑者。
房遺直遂判呂清兒為死罪。
裴驸馬沒料到房遺直會有權力當堂宣判死刑,驚訝不已,立刻反駁問:“若判死刑,這件事該先上報刑部審批之後,才可定奪。”
“驸馬爺當我是縣令呢,要走這步?我是奉旨辦案,自然有便宜行事之權。判個妓女死刑而已,再容易不過,哪用得着上報。”房遺直說罷,就拍了驚堂木,宣判就此結束,他随即就起身去了。
清娘還在震驚之中,未曾有機會分辯,轉眼回過神兒來,卻見人已經去了。清娘的牙齒咯咯發抖,她張了張口要說話,卻只發出了嗯嗯哼哼聲,然後整個人無力地倒在地上。她忽然又想到了裴驸馬,轉眼看他,卻見裴驸馬低着頭,由着侍衛帶他去了,至始至終再沒看她一眼。
“孩……子。”清娘嗓眼裏發出幾不可聞的聲音。
侍衛随後就來押付允之。
在堂受審時,對付允之的宣判,是因其受清娘美色蠱惑,玩忽職守,致使八名罪犯被害,故被判了罷官杖刑。相較于清娘的下場,付允之的結果還算好了,至少保住了命。
付允之此刻看着狼狽不堪的清娘,真無法相像她以前狐媚風韻恍若妖精般的樣子。付允之對清娘沒有憤怒,眼裏倒是閃爍出幾分同情,不過最終還是不忍再多看,一語不發地由着侍衛帶他離開。
清娘仍舊是一個人坐在地上。此刻尚沒有侍衛差役管她,該是等一會兒就會直接把她拖出去問斬了。她害怕地全身發抖,此刻滿腦子裏只想着一個念頭,她想活着,不想死。
終了,她才恍然意識到自己該高喊:“冤枉啊,我冤枉!”
然喊完之後,堂內空空,沒人搭理她,只有她自己的聲音回蕩了過來。
清娘伏地嚎啕大哭。
裴驸馬還是被關在吳王府,一如之前那般。需得等着長安那邊傳來處置的結果,才可對其執行懲處。
清娘的妓院自然倒了,沒人再去。而次日房遺直等人也都開始大張旗鼓地收拾行李,準備同公主一遭回長安城。
魏叔玉也便是在這一日才姍姍來遲,到了安州城。
魏叔玉拜過吳王和晉陽公主後,便笑着見了房遺直、狄仁傑、尉遲寶琪和程處弼。
幾名少年都個個出落不俗,一同騎馬上街,然後去酒樓把酒言歡,倒引來不少人的側目。更有些人家的小娘子早聽說些風聲,遂得了消息後,紛紛上街前來圍觀。
魏叔玉騎馬在前,面若冠玉,如錦繡一般,吸住了大部分的目光。緊随而至的是尉遲寶琪和程處弼。房遺直則因和狄仁傑言談,落在最後,他因側着臉朝狄仁傑的方向,倒沒多少人注意到他。
尉遲寶琪卻是最喜愛熱鬧之人,不時地動一下手上的扇子,對街上的女子們笑一笑,引得她們都紅了臉,嬌羞憐愛之際,讓人禁不住想在她們的臉蛋上捏一把。
程處弼夾在魏叔玉和尉遲寶琪中間,臉更黑了。眼瞧着前頭的魏叔玉下巴越擡越高,程處弼就有些看不下去了,夾着馬肚子,快速上前與魏叔玉平齊。
“你收斂點。”
“不知何為收斂。”魏叔玉揮鞭,便加快速度行進。此舉立刻引來街邊人的喧嚣,暗暗驚呼,皆是崇拜之意。
程處弼無奈地搖搖頭。
這時尉遲寶琪跟上來了,對程處弼笑道:“你管他幹嘛,他有那麽一副好長相,天生的本事招人喜歡,自然該狂傲些,你又何必攔着。”
“我看你們是瘋了,便不能和遺直兄學一學。”程處弼真心看不慣。
尉遲寶琪白一眼程處弼,決計不理會他。他舉起扇子對圍觀的人揮一揮手,也引來一陣喧鬧。
到了酒樓之後,魏叔玉等人就房遺直得以順利破案一事,舉杯敬酒。
房遺直淡淡舉杯而後飲下,倒沒表現多開心。
尉遲寶琪嘆他掃興,“事情都解決了,你怎麽還這般性子冷淡,就不能高興高興?”
程處弼附和:“正是。”
魏叔玉看了眼房遺直,嗤笑道:“那是你們都不懂遺直兄所愁,我卻懂。”
“怎麽說?”狄仁傑不解問。
“這件事我和遺直兄一樣,都不願意。”魏叔玉嘆道。
“到底何事?”餘下三人幾乎異口同聲發問。
房遺直此時也被魏叔玉的話吸引,擡眸淡淡看他。
魏叔玉有些自信了,轉即看向程處弼,“說是可以,但有的人可要保密,保證不外傳。”
“說我?為何?”程處弼十分不解,随即被魏叔玉要求要保證,程處弼無奈之下便點頭應允。
魏叔玉便在在場諸位的期待中,發話道:“你們幾個竟還都不清楚,看來也就我和遺直兄能看明白了。”
“到底何意,你就別賣關子了。”
魏叔玉道:“聖人此番陸續派我們幾個人來,其實主要意圖并非是讓我們查案。”
“那是做什麽?”狄仁傑不解問。
“相看,”魏叔玉頓了下,轉即覺得如此形容不對,忙糾正道,“不對,倒不如說成是被挑選,更為準确一些。”
餘下幾人除房遺直外,都互相看了看,若有所思,随即也若有所悟。
魏叔玉接着有些意味地笑道:“都是至交好友,我才會有此多言,你們不會出賣我吧?”
“你說什麽呢,我們其實也不是很清楚。”尉遲寶琪立刻配合道。
魏叔玉忙拱手給尉遲寶琪,“不愧是好兄弟。”
程處弼和狄仁傑自然聽明白魏叔玉所言,随即選擇默然不語。
房遺直則正拿着筷子夾菜,斯文地放進嘴裏,似根本就沒有聽到魏叔玉在講話。
本來這件事倒是可以直接混過去,卻也就罷了,沒什麽。但魏叔玉在這時看着房遺直,偏偏又道:“我是最後一個被聖人叫去,也被打發來安州城。當時長安城已經有些傳言了,所以這事情我知道的最早。不過我想必然是瞞不過遺直兄的慧眼,憑遺直兄的賦性聰明,恐怕早看透聖人叫我們一起查案之後的玄妙吧?”
魏叔玉此言一出,就把大家所有的目光都聚在了房遺直身上。
房遺直飲了口茶,把筷子放下,然後看着魏叔玉,“晌午了,都餓着肚子,大家何不先吃飯。”
魏叔玉怔了下,随即恍然點點頭。
狄仁傑忙出聲笑起來,“正是如此,我早就餓了,這些天因為忙着查案跑東跑西,就沒正經吃飽過,今兒個我可要痛快吃一回。”
“我還要喝兩壺,喝個飽才行。”尉遲寶琪笑着附和道。
因二人一唱一和,倒是熱鬧了,屋子裏沒了之前的尴尬。
這之後,大家吃的倒都還算盡興,酒足飯飽之後,有要賞景的,有要逛街的,也有要回去歇息的,故大家都各自散了。
程處弼則與魏叔玉一起,二人騎馬到了白兆山附近看景,吹了風,酒也醒了大半。
“你真糊塗,這種事怎麽能當面說?”程處弼質問。
魏叔玉:“我以為沒什麽好忌諱,遺直兄不是早就說過,娶公主最麻煩的事。我就此說道說道,倒是正好迎合了他的心思,順便也就鎮住其他幾位了。誰知他竟沒附和我的話,也沒表态。”
“所以說你糊塗,他的性子卻不是你所想哪般就哪般。這段日子我與他也有過一些往來,還一起辦事,卻仍覺得他是個琢磨不透的,你跟他才哪兒到哪兒,心太急了。”程處弼嘆道。
魏叔玉連連點頭,承認自己的錯誤,“我是着急交他這個朋友。”
“越急越吃不到,小心人家再看不上你。”程處弼警告再三,令魏叔玉下次再做決定前,先和自己商議一下。
随後二人在白兆山又逗留了一會兒,便趕在天黑前回了安州城。
誰知剛進城,二人就得知一個大消息。
吳王府已然張榜公布了殺害八名靈安寺鬧事者的真兇。
令人驚訝的是,真兇之名卻不是呂清兒,而是付允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