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這是氣急了,想亂咬人?”李明達心料其中還有內情,故激将裴驸馬。
裴驸馬深感自己無辜,他可并非是個無情意的纨绔,有些事分明錯不在他,遂沖動之下便話脫出口:“我本不願說太多,只怕毀了你姑母在你心中的樣子。但若你以為我而今背着你姑母和別的女子歡好就罪大惡極,我便要告訴你,你姑母又是個什麽樣。大婚之時,她便已經……”
裴驸馬說道此處時,臉色發青,彷如剛遭受了什麽巨大難以忍受的侮辱。
李明達越發态度嚴肅,預備正視裴驸馬所言之事。
“不是處子之身。”裴驸馬很痛苦的吐出後半句話,随即露出一副若吃蒼蠅一樣惡心的表情。
李明達在他話落的同時,立刻蹙起眉頭。
裴驸馬的嘴依舊不停,繼續念叨:“人和人要将心比心,是她當初先不忠于我,我而今再如何風流都不為過。況且我人雖風流,但為人厚道,并未因前事嫌憎而惡待她,這些年來,我作為她的丈夫,對她的關心愛護從未少過,我——”
“閉嘴。”李明達音量不高,但話語泠泠,嫌惡之意明顯。
裴驸馬怔了怔,對上李明達的眼,然後恍然冷靜下來,才意識到自己剛剛嘴快,說了些不該說的東西。他若指望臨海公主憑着皇親的身份保他,這些交底無異于堵住了他的後路。不過公主若真做了那些和息王後人相關的糊塗事,他倒是也指望不上了,還要求老天保佑叫她別連累自己才好。畢竟他販賣私鹽這點事,跟她搞什麽息王後人的事比起來,那真是小巫見大巫,不值一提了。
“兕子,我和你說這些話,不過是一時情急,這畢竟是家醜。不是處子之身這種事若傳出去,對皇族的名聲也——”裴驸馬驚厥李明達看他的眼神
“裴驸馬,我以前倒是高看你了。”李明達聲音驟冷,若冰碎裂。
裴驸馬噤聲又怔,晉陽公主雖然年少,但其氣勢卻不亞于成年的大王。她一貫溫和有禮,而今看他的眼神裏卻毫不掩飾地流露出厭憎。裴驸馬動了動喉嚨,驀地緊張到腿微微有點發抖,遂忙把手放在大腿上按住。
“你好自為之。”李明達最後冷冷看一眼裴驸馬,便轉身去了。出門後,她耳邊就響起吵架聲,提及臨海公主、裴驸馬還有她。
李明達循聲快步過去,就見臨海公主身邊的大侍女團扇立在碧雲對面,一臉不滿氣憤之色。因轉眼見了她來,團扇面上才顯露惶恐,随即忙行禮請安。
“什麽事?”
“公主讓婢子來接裴驸馬回去。”團扇颔首道。
“回去告訴你們公主,他回不去了。”李明達話畢,便轉身去了。
團扇驚厥一下,伸脖子探看公主背影,卻還有話想說。
田邯繕立刻攔住團扇,斥她不得無禮,“休要在這讨嫌,奉勸你最好記清楚我們貴主的身份,再好好想想,你們府上那個廚子當初怠慢我們公主的下場為何。”
團扇瞪一眼田邯繕,冷哼一聲,轉頭去了。
房遺直則正在複審清娘,就有關于涉嫌靈安寺鬧事的八名死者再次問詢于她,以确準她作案的動機和目的。
清娘卻是一再否認,她人沒有昨日精神和冷靜了,但嘴依舊伶俐,“付允之撒了謊,請房世子明鑒,清娘真的被冤枉了!妾身根本沒有和他茍合過,沒有勾引他上床诓他做幫兇,更加沒有殺人。妾身雖為下賤,年紀很早就被破了瓜,也和不少男人有過纏綿之事,但和付允之這個人,清娘自始至終都和他清清白白,沒做過任何事。”
“而今已有不下五名人證證明,付允之常出入你的妓院,并且每次去都會在你房中逗留片刻。而八名死者被害的當日,你妓院裏有很多人可以證實你那天晌午是孤身離開了妓院,直奔縣城方向。”
“付允之總來我妓院,是想我幫忙把他舉薦給裴驸馬。我見他心思不正,就不想幫他。再者說,我怕以後好事多個人摻和,我那份錢就會少一些,遂更不願意。但誰想付允之他一再粘着我,總是來,這我也沒辦法,每次只能絞盡腦汁措辭把他給攆走。至于死人那日,當時我收了一封密信,約我在城內見面。”清娘模糊道。
“什麽人,在哪見的面,都報上來,我派人查實。”房遺直道。
清娘怔了下,用連她自己都懷疑的口吻答道:“其實我見的人是呂勝,約見在城西破廟內見面,但我在那裏等了半個多時辰,卻不見他人,就回去了。”
“可有人證實?”房遺直問。
清娘搖了下頭,轉而用她勾人的眼睛,萬般哀求房遺直相信她,她真的無辜。
“無辜?你協助裴驸馬和呂勝私采銀礦、販私鹽一事,已然證據确鑿。”房遺直冷言譏諷道。
清娘不解房遺直身為一個男人,為何對她一點憐憫之心都沒有。她傷心絕望地坐在地上,豆大的淚珠便跟串線的珠子,從她的臉龐上滑落了下來,楚楚可憐至極。
房遺直自是不會理會她如何,問其還有什麽話要分辯,只聽清娘不停地啜泣哀求自己,知她此時腹內空空,已然無話可辯,遂打發人将她帶下去。清娘被拉走的時候,面容驚惶不已,仍是不停地哭,啜泣聲柔柔弱弱,跟一般人哭法不大一樣,竟也有幾分勾人。
李明達站在廊下,眼見着清娘被拖出院身影不見了,還是一動不動的站在原地,望着院門口的方向。
房遺直片刻後才從堂內走出,他出門下了石矶,才感覺不對,扭頭見李明達站在那裏,愣了一下,随即轉身又走上石矶,踱步至李明達身邊。
“公主?”房遺直行淺禮。
李明達睫毛微顫,回了神,目光放在了房遺直身上,“她還是不認?”
“嗯。”
“尉遲寶琪這兩日都去哪兒了,卻不見他。”
“銀礦和私鹽二事,還需一些佐證,讓他去跑了,遂沒站住腳。”房遺直回道。
李明達扭頭看向房遺直,“福縣大牢死了的那八人你怎麽看?”
房遺直正欲張口,那廂忽侍衛來報,“付允之在牢內不老實,鬧着要見世子,說有重要事情忘了交代。”
房遺直看眼李明達,見其點了頭,遂也應允,令人将其帶上來。
“其實有一事我一直疑惑,呂清兒為何要幫呂勝。按照她之前的說辭,她應該憎恨呂勝才是。”李明達道。
房遺直請公主上座之後,轉而自己也坐下來,回答了李明達的話。
“這女人慣于玩弄風月,逢場作戲,其言十有九句不可信。”
李明達點點頭,她把茶碗挪開,從袖子裏拿出一顆紅珠子來,放在茶碟上,然後推給了房遺直。
房遺直一眼認出這是珊瑚珠,卻不解李明達此舉何意,遂疑惑看她。
“不知剛剛你有沒有注意,呂清兒頭上有一根銀簪,簪頭上就嵌着這種珠子。”
房遺直仔細會想了下,倒真沒注意。不過這是要證實也簡單,房遺直随即命人這就去把呂清兒頭上所有的發飾都摘下,送過來。
“都摘下?那呂清兒可要披頭散發了。”清娘雖于昨日在髒亂的牢房內熬了一宿,衣衫都沾了稻草,但她的發髻卻一點都沒有亂,臉也幹幹淨淨,必是早上的時候特意整理過。可見她如何愛護的容貌,而今房遺直卻要弄散她的頭發,這清娘恐怕是會發瘋。
“一個犯人披頭散發罷了,再正常不過。”房遺直顯然沒有關注到李明達看到的問題,随口說罷,便閑逸得品茶,越發覺得這茶的滋味好。
李明達掃眼房遺直的茶杯,發現裏面除了盛放碧青的茶湯,并不見其它。
“你是不是學我?”李明達直爽問。
“嗯。”房遺直又喝一口,回了這話後,表情倒更加自在。
李明達倒是不計較誰跟她喝茶的法子一樣,但房遺直的又一次“嗯”,真讓她忍不住嘴角抽搐。
屋內的氛圍随之有點詭異,安靜異常。所以付允之匆匆而來的腳步聲,李明達聽得特別清楚。
房遺直微微側首,暗觀晉陽公主認真出神的模樣,便料想她此時應該是在全神關注聽什麽。這屋子對他們這些普通人來說,是安靜,但對于公主來說,可能還是聲音很豐富。
片刻之後,傳話通報了,付允之便跪在屋中央。
只待房遺直已發問,付允之便忙對李明達和房遺直磕頭,“見過公主和房世子,罪官有話要說。”
“說。”
“罪官之前有一個非常重要的線索沒有回報,便是清娘與其繼兄呂勝之間的關系,根本就不像她所說的那樣!”付允之随後就把他曾經在酒樓裏喝酒,聽到的一些傳言如實轉述給了房遺直和李明達。
清娘之母錢氏在改嫁給呂涼後,沒過幾年,因嫌呂涼年老沒用,無法滿足她的淫欲,遂就與呂家的管家私通。而錢氏每次與管家茍且,都讓女兒守門。清娘便因此自小就對男女之事耳濡目染,無師自通,最終養成了風流性子。
随後在呂涼病重期間,清娘不僅勾搭了其繼兄呂勝,還和她的兩名繼弟相繼有了男女之實。而在清娘到了嫁人年歲之後,呂勝之所以把清娘嫁給一位重病的貧農,全然就是為了讓清娘在為人婦後,還能繼續方便地和她保持之前的關系。
付允之随後又道:“本來這些傳言,罪官不大信,因當時講這些話的人是福縣當地有名好色又窮的瘋子,這人娶不着媳婦兒就喜歡私下裏亂意淫人家婦人,嘴欠至極,所以罪官當時聽了就沒多想。但而今發生了這麽多事,罪官又見那呂清兒又和呂勝有了關聯,回頭在大牢裏反思,想起這事就越發覺得不對,遂覺得該要把此事禀告給公主和房世子,以免遺漏了重要的破案線索。”
“罪官已經被這個女人陷害致犯下滔天大錯,請公主和房世子一定要秉公辦理,嚴懲這個毒婦!”
付允之說罷,便連連磕響頭。
待房遺直命令侍衛将付允帶之帶下去後,那廂便有人呈上清娘頭上所有的首飾。
李明達一眼便瞧見了紅珊瑚簪子,取出之後,仔細觀察。這簪子是做的三朵梅花頭,有兩朵梅花的花心嵌着紅珊瑚珠,另一朵則沒有。李明達便将它與從縣縣衙那間兇屋裏拾到的珊瑚珠對比一下,果然正相配。
李明達立刻看向房遺直。
房遺直也有些驚訝,随即眯起眼睛,意識到這呂清兒身上應該還有事情。便命人調出十三年前林平一家身亡的卷宗。因時隔久遠,很多案卷都已經不複存在,但因當時這樁案子死的人多,情況比較嚴重,遂留下了存檔仍可找到,只是要花費些時間。
房遺直又命人去找些縣衙的老人,看看這這人是否能回憶一下當年的情況。
李明達在等待的時候,和房遺直道:“十三年前,呂清兒最多不過六歲上下,這林平一家的死,必定跟她沒有幹系。”
“便可能是她的母親錢氏了。”房遺直立刻道。
李明達想想也贊同,确有這個可能。
随後約一個時辰的工夫,案卷被送至。房遺直快速翻閱證詞以及當時的一些文書記錄,果然在當時的人員名單裏,找到了一個姓錢的女人,是為當時縣衙的廚娘。
房遺直随即命落歌就這個錢廚娘,去質問六名而今尚留在縣衙做事的差役。
老差役們都說當時的錢廚娘是個寡婦,帶個六歲的女兒在衙門做工,後來林縣令出事後,她就帶着女兒離開了縣衙。之後去了什麽地方,她倒沒告訴任何人。還是後來有一年有人在桐縣偶然瞧見了個跟錢廚娘樣貌相似的女人,大家才得知她有福氣,竟改嫁了給了一位鄉紳。鄉紳人雖老了些,但架不住人家是明媒正娶,家底豐厚,對錢廚娘母女來說倒是福氣。
“也便是說,這呂清兒實則是錢廚娘的女兒。當年林平一家人死的時候,錢廚娘母女就在縣衙內。”李明達道。
房遺直也覺得這件事如此巧合,必有蹊跷,遂重翻林平一家的死亡卷宗,邊看邊總結給李明達道:“仵作當時的驗屍記錄,就死狀來看,确系為吊死。一家五口,面色平靜,依次頭顱整齊地吊于房梁之上,大女兒十三,二女十一,小女兒才五歲。”
李明達伸手接過房遺直所讀的卷宗,繼續往下看,随即皺起眉頭,“五把倒地的圓凳。”
“五人五把,有什麽不對?”房遺直問。
李明達認真地看着房遺直:“上面述言頭顱整齊懸挂,便說明這一家五口上吊時,白绫的高度為一致。小女兒才五歲,身高能有多少?最高不過到你腰處,便是踩着凳子,她也不可能夠上房梁懸挂的白绫。若是她林平舉上去,令孩子先死他再死,卻又不該在她們身下留凳子了。”
“此言不假,林平一家五口極有可能不是自殺,而是他殺。”房遺直皺眉,“然當時涉事的錢氏已經死了,這個真相到底如何,卻難以得知。”
“卻也未必,當時呂清兒六歲,按理說已經記事。”
房遺直:“林平一家若真為錢氏所殺,那錢氏一個弱女子必定無法同時殺掉五人。必倘若借着她廚娘的身份,在飯菜內下藥,迷暈了這一家人,而後再用上吊僞裝他們自盡,便也說得通。若當時呂清兒真目擊其母的作為,時至今日,她痛下殺手連害八條性命,倒也不奇怪了,子随母。”
“确實如此。”李明達嘆道。
房遺直随後又再審清娘,當堂掀出此事質詢。
清娘被押上來時,披頭散發,一臉頹态。說到其母錢氏在福縣曾做過廚娘一事,她倒承認。但當房遺直指出其母有殺害林平一家之嫌的時候,清娘的神情流露出萬般震驚不敢相信之色。又當房遺直說她目擊此事,才會連殺八人而不眨眼,清娘吓得渾身哆嗦,急切地對房遺直磕頭連連否認,垂淚辯解表示自己根本不知情。
“便就是林縣令一家人之死确為妾身母親所為,妾身也并不知情。”
随後就房遺直質問錢氏與呂家管家通奸一事,清娘猶豫了片刻,點頭認下。
“妾身先前對世子了謊,全然是因為想保全自己。妾身母親确是個并非守婦道之人,當年她與呂家管家歡好,因怕我繼父發現,便拉着我做擋。故每每他們私會之時,就會打發我在門外玩。
少時我會好奇,為何屋裏總是會傳出一些奇怪的聲音,便會偷看幾眼,不想天長日久之後,卻令我中了心魔。稍微大些的時候,便已比同齡女子更懂男歡女愛之事,意欲一試。”清娘說到此處的時候,鋪滿淚水的臉上浮出一抹自嘲的笑容,也不知是在笑自己,還是在笑她淫蕩成性的母親。
清娘笑夠了,目光流轉,便又眉目含情地看着房遺直,渾身自然地放浪,“房世子怎麽不說話了,評判評判清娘如何?只要事情屬實,清娘倒願意讓世子評說。”
房遺直打量清娘的眼色未變,甚至沒有因她的句話情緒起一點點波瀾,哪怕是厭惡。
清娘被當頭澆了一盆冷水,意識到自己竟已然無法勾起男人的興趣,失望至極,臉上自嘲的笑意更加厲害。
回憶了這些過往,便是直如戳清娘最軟弱的命門,讓她越發崩潰,難以控制自己的情緒。
“想起來了,妾身母與管家私會之時曾說過一些話,便是她做廚娘的時候,也曾與林縣令有過私情。說林縣令小氣,要打發她卻不舍得給錢,活該死了。
妾身把這些都說給你們,你們是不是覺得我母親就是殺人兇手?可妾身真沒有見到她殺人,不過我阿母那個人,倒是什麽都可能幹出來,我能有今日的放蕩性子,多虧她的調教。她是個廚娘,殺雞殺鴨不在話下,可能殺人也就容易了?妾身不是,妾自小十指不沾陽春水,手被紮破見點血都怕得不行,如何能殺人!你們再好好想想,妾身要是真殺了那八個人,心裏虛,會如實地把我們母親這些事情都交代給你們麽?冤枉冤枉,請公主和房世子明察!”
清娘喊最後一句話的時候,有些聲嘶力竭,嗓子裏再沒有之前連啜泣都定發出的嬌滴滴音。
李明達從始至終都在觀察清娘在闡述經過時的神情,竟意外地讓人覺得她有些坦誠。
房遺直則一向對言行放蕩的女子沒什麽好感。逢場作戲多了,她們的話又有幾成能信。
房遺直命人帶走清娘後,便請教李明達的看法。
“假定呂清兒真是殺害八人的兇手,八人被滅口的原因到底是什麽?而且他們參與靈安寺的鬧亂,又是為何。我看呂清兒不像是會有興趣去摻和息王後人事的人。似乎與她有關聯的重要事只有兩件,一是男人,二是錢。誰人都知,牽涉息王,便很有可能會被定為謀反。她一個縣城妓女,沒必要摻和進這種麻煩裏。”
“可有一點你別忘了,她與驸馬的關系。若是裴驸馬有此意,怎知她不會為其赴湯蹈火,畢竟裴驸馬的模樣還算可以,确會招些女子為他癡狂。”房遺直提出不同見解。
“別人可能,但呂清兒不會。她最為得意她自己勾搭男人的本事,怎可能會心甘情願受驸馬一人控制。我覺得這件事還有另個可能——臨海公主,需得謹慎再查。”說到一些敏感的事情,李明達便本能的壓低聲音。
房遺直點頭贊同,這件事目前看起來雖然是清娘嫌疑最大,但也不可忽略其它可能。
次日。
臨海公主李玉瓊見裴驸馬仍舊沒有回來,心急至極,随後派人再來要人,卻不得結果。李玉瓊情急之下便親自上門,找李恪要人。
李恪自然不放人。
李玉瓊知道裴驸馬被拿證據不占理,遂先和李恪好言打商量道:“便先讓他在我公主府呆着,等你們上書給聖人做了裁斷之後再來拿人。”
“還請姑母體諒,這件事沒法通融。姑母若是就想日日見到裴驸馬,倒是可以在我府上暫住,想看的時候,自然會有我的人為姑母引路至大牢。”李恪特意将“大牢”二字發了重音,其實他是沒什麽耐心應對李玉瓊。不過出于對長輩的禮貌,他才如此客氣,換做別人,他早會一腳把人踢到南山上去。
李玉瓊聽出李恪譏諷之意,氣急了,偏不走,就守在原地。
李恪還真沒見過皇族之中有這樣的無賴,也火了,卻對李玉瓊沒什麽辦法,畢竟她身份還在,而今也沒有實證證明她這個公主有罪。
無奈之下,李恪只好甩手離開,去找李明達抱怨此事,直罵李玉瓊不講理,倚老賣老。
李明達正坐在窗邊拿着剪刀侍弄花草,聽他此言,就将剪刀放下,打量兩眼李恪的怒容,臉上的笑意不減,反而更加深了。
李恪見狀,有些氣,無奈地指了指李明達,“你這是何意,見我不開心,你反倒高興了?”
“不是,是終于見到同命相連之人,有些欣慰罷了。”李明達說罷,命人給李恪端了一碗壓驚湯來。
“壓驚湯?早做好了?”李恪嘗了一口,覺得味道還不錯,遂把碗裏剩下的湯都一口飲盡了。喝完之後,他果然爽快不少,驅走一些怒氣。
“這是特意為你準備的,早料到你會來。”
李明達見李恪喝完了,才說道。
李恪剛剛放松下來的表情,頓然又因為李明達的話緊繃起來,随即見李明達掩嘴偷笑。李恪無奈地嘆口氣,也跟着笑一嘴,“好妹妹,三哥求你能不能別在我這種時候逗我,你三哥已經被某些人逼得夠慘了。”
“才沒逗你,我說的是實話。”
“別,快別說實話了。我求你騙騙我,好麽?”李恪拱手假意作揖給李明達道。
李明達點頭,“三哥玉樹臨風,才德兼備。”
李恪差點沒噎死。
吃癟了之後,李恪幹脆不說話,安安靜靜看着李明達剪枯枝。
“這兩天你倒安靜了,沒之前那麽有勁頭,怎麽不去跟房遺直一起去查案啊?”李恪看了會兒,還是又忍不住發言了。
“那又不是我的事,我管太多也沒用。”李明達把剪好的花推給田邯繕,田邯繕忙端走,又去換了一盆過來給李明達繼續修剪。
李恪看着無聊,“我倒覺得你跟着房遺直查案,好歹是正事。正好也可幫三哥趕緊把安州這點亂事擺平了,回頭盡快給阿耶一個交代。兕子的能耐,三哥之前在京城就見識過了,在查案這方面三哥覺得你很厲害。你幫三哥的忙,怎麽都比你這樣剪樹枝更有用。”
“瞧給你急得,這件事該問的都已經問完了,各執一詞,又沒有更多的證據佐證,只能緩一緩,再找找,看看還沒有沒有其它地方可查。販私鹽和采銀礦的事,你倒是可以先寫奏折上書上去。”李明達道。
李恪遲疑了,就采銀礦一事,和李明達坦白,他曾經許諾給李玉瓊只要悉數歸還就不會計較。若此時他再把銀礦的事通報上去,未免有些做得不守信了。
“那就讓房遺直寫,你再派人送。這樣就不是你告狀了,讓她找房遺直算賬去。”
“倒是個好主意。”李恪應承,随即反應過來,嘆道,“那這破案的功勞,估計就沒有我的份兒了。”
“本來也沒有你的。”李明達道。
“無情,竟向着外人。”李恪不滿地抱怨李明達一嘴,随即恍然想起件事來,“前幾日收到朝廷下了文書,順便就得了個消息,說是魏叔玉也會來安州。據說他人是比狄仁傑晚一天離開長安城的,可這狄仁傑都到了好幾天了,他人呢?走哪兒去了?”
“問我,我哪裏知道。”李明達淡淡道。
“是啊,這事你不知道,可我另有疑惑想問你。”李恪頓了頓,別有笑意,“你說怪不怪啊,這案子到現在已經快查得差不多了,聖人卻是一波又一波的派人過來幫忙。照理說息王後人的事,挺忌諱的,所以我當初才會一個人偷偷跑去長安城求賢。後來事情曲折了點,但好歹這房遺直是真來幫我的忙了。他才能如何自不必說,有他來查我是知足的,覺得這就夠了,再說這種事人多了知道按理說也不好。可你瞧咱們阿耶,卻是好像生怕這件事有人不知道一般,還分批一波波的撒人過來。”
“哦。”李明達心不在焉地應了一聲。
“什麽‘哦’?我正經和你說話呢,你倒是幫我揣度揣度,這到底是怎麽回事。還有,這剛好派來的人還都是年輕子弟,一個個才華橫溢,一表人才,呃……好像說重了,反正都一個意思,都是樣貌學識很好的世家子。”李恪說到這裏,特意偏頭去觀察李明達的表情,倒是意外了,這丫頭竟然一臉平淡,根本沒有聽出他的話外音。
“兕子,你在沒在聽我講話?”
“在聽——”李明達無奈地嘆口氣,扭頭看着李恪,“一些廢話。”
李恪頓時被噎住,接下來本欲揭露真相的話,立刻說不出來了。
李恪無奈點點頭,賭氣跟李明達道:“好,你覺得廢話是吧,不用三哥提點你是吧。你三哥我還真就不說了,除非你開口求我。”
“三哥再這麽多慮,容易白頭。”
“胡說八道,你三哥還年輕呢,而且我這一頭發自小光澤漆黑,人人羨慕,不帶白的。”
“已經有了。”李明達伸手指了指李恪頭部左前方的位置。
李恪摸了下,才反應過來摸沒用,遂忙去銅鏡前貓腰看了看,又問身邊的侍從。侍從躬身在李恪的頭頂看了半天,還真找到一根白發,随即拔了下來,送到了李恪手上。
李恪看到這根白發,真比得知案子沒破更糟心。他抓着白發,看一眼李明達,便道了聲告辭,匆匆而去。
隔了兩日之後,李明達偶然聽王府侍女議論,說吳王已經連吃了六頓何首烏了,就是不吃飯也一定會吃這個。
“貴主,臨海公主還賴在吳王府不走,每天都找吳王鬧一陣。吳王被弄得心煩,說不願意回府了,讓奴來給貴主傳個話,請貴主暫代他在王府坐鎮,案件一應事宜都由貴主決斷便可。”王府管家匆匆來回禀道。
李明達:“胡鬧,他人在哪兒?”
管家搖頭,“奴不知,這消息是王爺打發個侍衛來知會。奴剛聽完不及問,那侍衛便騎馬就走了。”
李明達觀察管家表情誠懇,沒意外的話該是實話。李玉瓊這兩日總是煩擾李恪的情況,李明達也知道,确實麻煩。他一個男人,還是晚輩,的确不太好和李玉瓊糾纏。
李明達遂也不多說什麽了,便打發管家下去。
至傍晚時,李明達正要去自己住處附近的湖邊走走,才挪步至院門口,就剛好碰見房遺直打發來的人傳消息,說是調查有了進展,不及對方繼續回禀,李明達立刻出手制止。她轉身退回院內,便立刻命人關上院門。
田邯繕見狀,一面命屬下照做,一面忙問李明達何故,“貴主,那咱們不去找房大郎了?”
“我突然心情好,想換條路走。”
田邯繕不解,“可這院子就只有正門一條路啊。”
李明達忙拉住田邯繕往房後去,邊走邊囑咐碧雲等在院子裏守着,“一會兒若有什麽人來找我,就說我睡了,不宜被打擾。”
李明達說罷,便和田邯繕到了屋後的院牆邊。
“貴主,要翻牆?”田邯繕問。
李明達點頭,當即就有侍衛做了人梯,李明達在田邯繕的攙扶之下,翻到牆頭,然後利落地跳了下去。随後田邯繕也跟着翻了下來。李明達落腳後,有點沒站穩,剛好被田邯繕撞了下,就一下子跌倒坐在地上。
田邯繕吓得忙去攙扶,“怒該死,竟撞了貴主,奴——”
田邯繕說着就落淚,跪地上欲磕頭認罪。
李明達随手就把他拉起來,催他快走。
這宅子臨湖,往前略走一走,就瞧可見一處水榭。
主仆二人才剛走了沒幾步,轉頭就吓了一跳,西側水榭處,穿着玄衣的房遺直矗立在那裏,此刻目光剛剛好落在她們主仆身上。
別說李明達貴為公主了,就是田邯繕一個太監見此狀,都覺得臉紅尴尬。運氣怎麽這麽差?他們頭次跳牆就被瞧個正着!
李明達把手背過身後,悄悄拍了拍衣服後頭的灰塵,然後坦率地挺直腰板直面走過來的房遺直。房遺直身後還跟着四名侍從,兩男兩女,不過此刻四人都面着湖躬身待命。這倒讓李明達松口氣,至少最多就只有房遺直一人看見她的窘狀。
待房遺直行禮之後,李明達就先行發問:“剛你傳話說案子有進展,要回禀我,怎麽人卻在這?”
房遺直驚訝,“此處正是約定回話之地,公主竟不知?遺直還以為,公主剛剛在走捷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