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明達驚訝,“姑母既然早就知道,因何還要縱容——”

“這不是縱容,是以禮相讓。他平日寵我護我,我亦能懂他所需,此方為夫妻長久的相處之道。”李玉瓊忙截斷李明達的話,略有些激動地分辯。

原來姑母早就知情妓女清娘的存在,卻裝糊塗。

李明達依稀記得她初來安州城時,姑母與裴驸馬私下裏言談,裴驸馬曾說過一句“公主這次真想多了,我說過再不會負你”的話,當時李明達就對裴驸馬“再不會”三個字感覺疑惑,聽起來像是他之前有過負公主的事,所以才會有“再”。而姑母回應的語氣聽起來很相信他,很知足,沒想到竟是在裝假。

夫妻二人都在虛與委蛇。

李玉瓊見李明達沉着臉不說話,似乎是對于她的做法很不認可,忙解釋起來。

“兕子,等你到我這個年紀就知道了。沒哪個男人會安分自持,只守着一個女人過日子,即便你是身份高貴的皇家公主。男人好色本性如此,便是面上不做表,也會在私下裏偷吃,裝樣子讓你不知道罷了。遇到這種事處置的路只有兩條,要麽撕破臉,兩看相厭;要麽不拘小節,尚有舉案齊眉可在。”

李玉瓊當下已經緩過被李明達當場揭發的尴尬,說着說着神色便漸漸轉為淡定,嘴角還帶着一抹溫溫的笑容。

“其實有時候只要不去計較這些事,日子過得還算挺好。姑母和你說這些你可能現在還不懂,但這些話你且記着,早晚會用到。”

“姑母所見,兕子不敢茍同。若非要忍氣吞聲,互不自在,何不獨活更爽快。更何況人有好有壞的,不能一概而論。僅憑裴驸馬一人,姑母便否定其餘萬衆,未免有些言過其實。”別的話李明達可以忍忍過去,但李玉瓊憑己所見就教育她也要認可,李明達沒辦法贊同。

李玉瓊剛恢複的從容神态,被李明達這幾句話瞬間擊裂了,她有些惱地凝視着李明達,像是李明達拿刀捅了他肚子一般。

李明達仿若沒看到李玉瓊的氣惱,繼續說了兩句讓李玉瓊更加發狂的話。

“姑母是自家人,兕子瞞您騙您都不好,不管什麽事都該說實話。而今三哥他們查到清娘涉案,極可能還與息王後人一事相關,裴驸馬因與之來往密切,需得在明日去吳王府接受問話。”

李玉瓊眼睛更大了一圈,她上下唇相碰,抖了抖,滿臉繃緊的肉帶着一股狠勁兒,好似一條餓狼被搶走了嘴上銜着的肉。此刻,李玉瓊似恨不得要把李明達生吞活剝了。

李明達還從未見過李玉瓊流露過這樣的兇狠的表情,她心頭一顫,轉而便有更多的疑惑不解壓在了蒙在心上。她剛不過說讓裴驸馬明天去接受幾句問話而已,還沒說要扣押她,李玉瓊就已經是這幅樣子。若這裴驸馬犯了死罪,要處以極刑,李玉瓊到時又該如何。

“兕子,他可是你姑父,你有什麽證據指證他有罪,要這樣針對他?”李玉瓊臉色蒼白,嘴角哆嗦着,卻非顯露一抹勉強之笑,随之鼓起的兩腮都變得發青了。

“姑母大概沒聽明白我的意思,是他與清娘來往密切,需要問詢。”李明達再一次解釋道。

李玉瓊提高音量道:“我聽到了!一個賤妓犯案不奇怪,她勾搭驸馬在先,讓驸馬色令智昏也罷了,而今出了事卻還要把驸馬拉下水,何等賤人,如狗亂吠,胡攪蠻纏!這樣的女人你們審什麽,直接亂棍打死也不可惜。”

李明達沒說話,安靜地看着李玉瓊,等她發完脾氣,安靜下來,便與她告辭。既然說不通,盡了告知義務便罷。

李玉瓊見李明達敷衍自己,竟要走,厲聲對其背影喊道:“不行,我不同意驸馬去。”

李明達:“這恐怕由不得姑母。”

“你既知道叫我一聲姑母,便就得聽我的,我不準,你和吳王除非拿聖允的文書給我,不然我決不放人。”李玉瓊聲音铿锵,十分堅決道。

“姑母這是打算要和我們硬抗?”李明達不解問。

“是又如何,在輩分上我畢竟是你姑母。我此刻說什麽,你就該從着我,順着我。”李玉瓊拿出高傲做派,冷臉嚴肅道。

“兕子有些不懂,明日不過是問幾句話,又不是要對裴驸馬喊打喊殺,姑母因何要這般阻攔我們?”李明達又一次不解地質問李玉瓊。

李玉瓊回看李明達,口氣略微軟了軟,“分明是你們逼我的,就不能看在姑母的情面上不去追究他?若明天你們當堂質問他和呂清兒那點兒事,便無異于昭告天下。你讓姑母的臉面往哪兒擱?我們在外人面前可一直是舉案齊眉,伉俪情深。兕子,你就當姑母求你了,不要再追究了好不好。姑母願意拿自己的性命向你保證,你姑父他沒有參與什麽息王後人的怪事。”

“他連對姑母的承諾都違背了。姑母又如何能保證的了他的人品。況且這查案的事情是按證據說話,保證沒用,人情也沒用。”李明達至此方明白,剛剛姑母之所以如此激動地阻攔,不讓裴驸馬接受問話,是因為了面子。

“哼,總之你們想動我和驸馬,那就麻煩你們先派人去長安送信,請了示聖旨再說。”李玉瓊态度強硬,堅決不動搖。

“姑母當真要如此不聽勸?”李明達問。

“別問了,你們既不給我面子,便休想讓我給你們面子。”李玉瓊說罷,就打發李明達快走,離開公主府更好,“我這地方小,已然容不下你這尊大佛。”

李明達臉冷下來,也沒了之前的耐心,“既然話已經說說到這地步,姑母要公事公辦,我們便公事公辦。明日裴驸馬必要去吳王府接受問話了,不容置喙,一定要去。”

“兕子,你說什麽,你敢這樣對長輩說話?反了天了,我便是不許他去,你能怎樣。我就是不信你還能把刀架在我脖子上,逼我就範。”

“這倒不能,姑母也說了,您畢竟是我的長輩,兕子豈敢!”李明達轉即斜眸看一眼田邯繕。

田邯繕颔首領命,這便退下。

李玉瓊見狀不解為何,卻也沒深想。她盛怒之下,氣了好一會兒,轉頭見李明達還站在屋中央不走,便要趕她去,“就當姑母求你了,這會你就別再姑母跟前礙眼了,頭疼,心也難受。”

李玉瓊說罷,就一手捂着頭,另一手按住胸。

“就一會,勞煩姑母忍一下。這之後,兕子絕不會再主動叨擾您。”

李玉瓊不解地看向李明達,不懂她這話是何意,她繼續都留在這裏又是何意。“難不成你以為你仗着有聖人寵愛,便可以無聲逼仄于我?聖人可是明君,便是自己的孩兒,若有不妥之舉,如不敬長輩之類,他也照樣會教訓厭棄。你以為你憑寵愛可以越矩?你而今強逼我就範的做法,只會讓自己失寵!”

李明達話音落後不久,田邯繕便進了門,将一明黃袋子雙手奉給了李明達。

袋子用上等的明黃絹緞制成,前後兩面都有金線繡制的龍紋,巴掌大小,看起來裝不了多大的東西,倒是剛好可以容下令牌。

想到令牌,李玉瓊心裏咯噔一下,頓然臉色蒼白,難道說聖人把如他親臨的龍虎金牌給了兕子?李玉瓊轉即強逼自己冷靜地思考,又覺得不大可能。龍虎金牌從不随意出山,聖人也只是對下密宣過此物的存在,并未曾真正與誰使用過。那麽大的特權令牌,怎可能把第一次的使用交到一個小丫頭的手上,這不符合常理。

李玉瓊雖然在心裏這樣安慰自己,但手心裏已經發出的冷汗正在向她變相宣告,她已經心虛害怕了,因為有這個可能。便是不合常理又如何,聖人親手撫養公主這件事也是自古一來就沒有,不符合常理,卻也發生了。

就在李明達把龍虎金牌從袋子裏拿出來的這片刻工夫,李玉瓊思慮萬變,已想了頗多。但當她真見到龍虎金牌切切實實地握在了李明達手裏的時候,她還是大大地吃了一驚,吓得渾身汗毛豎起來。

李玉瓊臉上浮現了一陣痛苦的痙攣,無力又絕望地眯着眼睛,失神地盯着李明達手裏的東西。

“你、你要說什麽?”

李明達把令牌舉起。

李玉瓊腿顫了顫,終了還是跪下了,喊了聲陛下萬歲。

“着命臨海公主明日讓裴驸馬過吳王府接受問詢,今後亦不可以任何理由阻攔類似之事。”李明達說罷,見李玉瓊呆滞着不說話,聲音更厲一分,“可聽到沒有?”

李玉瓊含淚磕頭,喊着領命的話。

李明達收起令牌,看一眼已經被丫鬟攙扶起來的李玉瓊,臉色已經慘白,顯然已經吓得不輕。

“給你們公主熬些安神湯過來,讓她早些歇息。臉色若再不好,趁早把大夫叫來在西廂房候着,免得出岔子。”李明達囑咐罷了,便和李玉瓊禮貌行禮告退。

李玉瓊此時已經因驚吓過度而導致全身透支無力,倦怠的擡着眼皮看着李明達行禮然後告退,卻是氣得說不出一句話來。

“去把驸馬叫過來!”李玉瓊努力半晌,只艱難地吐出這麽一句話來。

很快,裴驸馬便被叫到李玉瓊跟前,他正在睡覺,這會兒聽說公主已經走了,公主又叫的急,便也不忌諱什麽,只穿着亵衣就來。衣衫還半敞,露出兩指寬的精壯胸膛,半遮半掩反倒更有股迷離之美,瞧得屋子裏幾個丫鬟都臉紅了。

擱在平常,李玉瓊見了肯定也會害羞,紅着臉。可今天她可沒有欣賞的心情,便是裴驸馬一進門便歡喜地拉住她的手,含笑輕柔問候,李玉瓊也提不起興致了。

“你這是怎麽了,我幾番與你說話,你都在失神,可是因為身體不适?”裴驸馬一臉關切問。

李玉瓊孱弱的身子劇烈地抽動,随即擡手捶打裴驸馬的肩膀,“瞧你幹得好事,而今被兕子他們發現了!”

裴驸馬一愣,轉而一驚,然後緊張的抓着李玉瓊,“什麽事,你到底何意?”

“你與呂清兒。”李玉瓊恨着咬牙道。

裴驸馬再驚。

李玉瓊:“我已然盡力攔着他了,不讓他們帶你明日去吳王府受詢,然萬萬沒有想到,兕子她手上竟然有龍虎金牌。這便是我拿她長輩的身份壓她,也沒用,嗚……”

李玉瓊說罷,哭得更兇了。

裴驸馬無心安慰懷裏的人,他木然看着前方,呆呆滞滞半晌,然後抓着李玉瓊的肩膀問:“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

李玉瓊責遲疑了下,然後點點頭。

裴驸馬啪地拍了一下床柱。

李玉瓊被吓了一跳,有些不滿地看一眼裴驸馬,“你這是什麽意思?”

“沒意思。”裴驸馬冷下臉來,剛剛十分關切李玉瓊的表情全然不見,他略頹靡得靠在窗邊坐着,用手托着額頭,有些煩躁,“你的那位侄女公主怎麽說?”

“呂清兒可能和息王後人的案子有關,因你和她來往過密,所以要問詢你話。剛我軟的硬的都試了,她油鹽不進,還搬出了龍虎金牌。”李玉瓊看着裴驸馬,“你近日便和我交個底,你和那個呂清兒除了男女之事,還幹了什麽?”

裴驸馬看眼李玉瓊,臉色漲紅,繼而發青,沉默着不語一句話。

李玉瓊急了,拍打裴驸馬的肩膀,“你不說我怎麽幫你,事情道這地步,我做到這份兒上了,你還不肯跟我交底?若這般倒真讓我寒心,從今以後,我走我的陽關路,驸馬盡管走你的獨木橋。”

“別,玉瓊,你知道我什麽人,這些年來和你做夫妻,我心裏到底有沒有你,待你如何,你該有數。外頭的終究是外頭的,不過是我鬧着玩罷了,從不曾認真。”裴驸馬慌忙攥着李玉瓊的手,好言解釋道。

“那就說。”李玉瓊喊道。

裴驸馬怔了怔,點點頭,便把他和呂清兒的結識相處的經過道明。

“倒沒想到,你們竟有了五年的幹系,我還以為你是近兩年才迷上了她。”李玉瓊感慨道。

“卻不是我舍不得她,我這性情你也了解,什麽事兒只圖個新鮮,過了就不上心了。倒是呂清兒瞧上我了,非粘着我,又把銀礦、私鹽這些賺錢的暗路子介紹給我,我才不得已這些年和她一直保持關系。”裴驸馬解釋道。

李玉瓊盯着他,“為什麽?為什麽要這些暗路子?難道公主府的錢不夠你花?”

“倒不是,但我卻不能被人說是靠着你如何。娶你之前,人人誇我是人中龍鳳,風流倜傥,才貌兼備。但從娶了你之後,便沒人瞧見我的才華,個個背後諷刺我,說我之所以能得刺史之職,是因吃公主軟飯所緣故。想我乃是先宰相之子,竟被人輕看至如此地步,我如何能甘心!”裴驸馬氣憤道。

“可你偷采銀礦,販私鹽,賺了錢,便能改變別人對你的看法?”

“我若自己掙個官做,自然就不會被那些人看輕。”裴驸馬道。

“掙官?”

裴驸馬私下看看,确認沒人後,小聲對李玉瓊道:“便是買官。”

“買官?”

“有個大人物遞了個準話給我,要我湊夠這個數,将來便可幫我謀個國公封號來,更有可能讓我進中書省。”裴驸馬伸了十個手指,示意李玉瓊道。

李玉瓊便問裴驸馬這個大人物是誰。裴驸馬搖搖頭,沒告訴李玉瓊。李玉瓊欲再追問,反被裴驸馬嫌棄,遂只好作罷。

“罷了罷了,做官的事先不提,咱們就只好好理論呂清兒的事。你跟我說實話,你真沒有跟她幹什麽別的勾當。福縣大牢裏忽然暴死的八名百姓,也跟你沒幹系,你也不會知情?還有靈安寺的鬧亂,再就是之前外頭傳言息王後人那些事,都跟你沒有幹系?”李玉瓊再三确定問。

裴驸馬點點頭,就舉手對李玉瓊做事,表示他真的一點都沒有參與這件事。他與呂清兒之間的關系,除了男女欲望的事,就只有金錢往來,自無其它。

李明達此時在樹下已經站了許久,聽到這些話後,正猶豫要不要離開,就聽裴驸馬忽然提到一人,呂勝。

裴驸馬交代說,他幾年做銀礦偷采和販私鹽的生意們都是與呂勝一起完成,而這個呂勝,正是由呂清兒介紹來的。

李明達記得很清楚,呂勝乃是清娘繼父的長子。先前在吳王府受審的時候,清娘曾經說過,她之所以淪落為妓女,是因為後來生母和繼父先後去世,繼兄觊觎她的美色,想納她為妾,她不從,最後被逼嫁人守寡,才淪落到而今的地步。如果真是這樣,那呂勝照常理來說,應該是清娘的仇人,該老死不相往來才對。因何她還要為他從中牽線,把裴驸馬介紹給他。裴驸馬乃是貴族出身,身份頗有影響,在官場上自然好說話,一般的小事打聲招呼,也好通融。呂勝如果私采銀礦,販私鹽,和裴驸馬合作,那必然是錦上添花,對他來說就是順風順水的巨大助益。

清娘必定是在她繼兄這件事上撒謊了,至少她與呂勝的關系,絕不可能像她所述的那般,互有仇怨。

再有就是裴驸馬跟那個清娘之間的關系,是否真如他剛剛交代給李玉瓊的那般,再沒有其它的關聯。況且一個騙子的話,卻也不能全然相信。李明達無法确定裴驸馬誠懇,真正的事實一定就真如他剛剛所言那般。難保他正在欺騙李玉瓊,本來有的事就故意說沒事。

所以裴驸馬在息王事件這方面,還不算清白,明天還是得讓房遺直他們細審。

轉眼至清晨,東霞飛,天正涼快,最為适宜在這時候出發。

李明達同裴驸馬一起騎馬到了吳王府。并着李明達一塊來得,還有她随行侍衛,和一些行李。昨天李玉瓊已經開口趕李明達離開了,李明達自然沒必要厚着臉皮繼續在公主府逗留,遂決定搬入吳王府暫住。

吳王府的下人們立刻前來迎接,把行李搬入早就打掃好的院子裏,并且規整好。

李明達則同裴驸馬徑直去了正堂。

房遺直等人早已經在那裏等候,今日李恪倒是不在。李明達一瞧,笑了下,就選了個靠門邊的位置坐了下來,準備旁聽。狄仁傑見狀,到不知該坐哪兒了,怕自己越矩。

“你們便随便坐,不必顧忌我。”李明達發話後,狄仁傑才敢就近選了個位置坐下。房遺直則坐在堂中央臨時設置的桌案後,準備審訊。

清娘随後就被帶了上來,經過一夜的不眠折磨,加之昨天在屍房被關了一個時辰的驚吓,清娘此時已經徹底筋疲力盡,慘白着臉跪在地上,沒精打采。

裴驸馬因為身份高貴,還是被允準坐下問話。

清娘一聽裴驸馬在,一直低着的頭忽然擡起看了過去。裴驸馬也一直觀察清娘,瞧她穿着粘着稻草的衣裳,滿臉狼狽。裴驸馬目光頓時心疼,生了憐愛之意。

“她一個弱女子,怎可能與息王後人的事有幹系,你們是不是抓錯人了。”

“抓沒抓錯人,倒是不勞煩驸馬爺費心。倒是想問驸馬爺一句,您與這位呂清兒是否有往來。”

“有,不瞞房世子,我曾數次去過妓院,并在那裏留宿。但我與呂清兒之間的關系很簡單,我是客人,她是妓院頭牌,至于做什麽,倒是不必我解釋了吧。”

“付允之指認是呂清兒勾引他,開了大牢門,以至于令其殺了八名當時靈安寺鬧事的百姓。”

“不知,卻跟我沒關系。”裴驸馬面容淡定道。

李明達仔細觀察裴驸馬的表情,倒不像是在說謊。

清娘這時候也道:“世子真的冤枉清娘了,清娘與裴驸馬之間,除了那點事兒,真沒有什麽其它事情。那八名被毒死的百姓,清娘也真的不知道他們是因何而死。清娘和他們幾人,根本就不認識。便是世子再把清娘關進屍房一個時辰,清娘也不認識他們,一個都不認識。”

李明達瞧着清娘的話也有幾分铿锵,倒不像是其說謊。卻也不知她是因見了裴驸馬有底氣了,還是說她真的沒有做過害人性命的事。

李明達随即問房遺直,那八名身亡的挑事者的身份是否查實了。房遺直搖搖頭,表示一直沒有線索。也曾經派人詢問了附近村縣,是否有人失蹤,卻不曾有。如此便說明這些人,該不是附近村縣出身的,要麽是外地人,要麽就是一些躲藏在安州城內的無名小卒,諸如乞丐之類,故而無從查實。

裴驸馬聽聞此話,冷笑起來,“那你們還有什麽話要問我?”

李明達看眼清娘,便對裴驸馬道:“裴驸馬是否有話要囑咐給呂清兒?”

“囑咐,倒有什麽好囑咐?早和你們說了,我和她之間便只是男女之間那點事,圖一時開心罷了。這件事被揭發出來倒是會讓人覺得十分丢人,也是我對不起公主,但你們若憑此就誣陷我跟什麽息王後人有關,還背上了八條人命,我可不認!我只認我自己的錯,我回頭我自會上書請罪于陛下,請求他處置我。”裴驸馬冷靜地說道。

這些話他早在來吳王府的路上就已經想好了,故而說起來不費勁。如此順溜,口氣理直氣壯,別人見了必然會覺得他很誠懇,沒有說謊。

房遺直随後提及呂勝,請清娘和裴驸馬二人在一邊候命,并不需出聲。

呂勝被傳喚上來之時,還不明所以,尚不曉得為何會有吳王府的人來請自己。當他随即見了清娘也在,便心中大駭,再看到裴驸馬也同在,便心下更加懼怕,十分擔心他們之前做的事情敗露。

這之後,就有侍衛上了屏風,擋住了呂清兒和裴驸馬,讓呂勝看不到這兩人的臉,更加看不到他們的表情授意。

房遺直問了呂勝是否知道靈安寺鬧亂的事。

呂勝忙磕頭表示自己并不知情,“靈安寺那地方,去都不曾去過,屍房裏那八具屍體,剛剛草民已經去辨認過一遍了,沒有一個人認識。”

房遺直點點頭,看起來十分相信呂勝的話。

呂勝見狀松口氣,垂首擦了擦額頭的冷汗,又給房遺直磕頭,表示自己只是一名商人,平時只顧着做生意,根本沒有心情去關心什麽鬧亂,那裏死人了,更加沒有聽過息王後人的傳言。

“那你與裴驸馬私采銀礦,販賣私鹽的事呢?”房遺直忽然聞道。

呂勝愣住了,恍然接連被兩個大雷劈在了腦袋上一樣,被打了個措手不及。他臉色立刻張惶起來,局促不安,整個人微微顫栗,垂頭讷讷半晌,并沒有回應房遺直的問話。

“說!”侍衛用刀鞘捅了一下呂勝的後背,示意他痛快交代。

呂勝支支吾吾,轉而看向裴驸馬和呂清兒所在的屏風方向。

裴驸馬這時候突然沖動站起來,要出去說話,結果被身後的侍衛忽然按住肩膀,請他坐下。

“采礦、販私鹽這種事倒是好查,你總不能一人全權來做所有事,但凡要用到人的地方,便都是破綻和證據,你掩蓋不過去。你此刻便是不說也沒關系,我回頭讓人搜了你家,再去質問當初被你派遣去挖銀販鹽的屬下,終究是會有人怕死,老實交代所有。若是直接搜到了你的賬本,倒是更容易了。你若先說了,算你主動投案,可饒你一命不死。可若是等別人去說你的罪行,可就沒這樣好機會了。死不打緊,就怕死得不夠幹脆,生不如死。”

房遺直說罷,就立刻命人去搜查呂勝的家。此時落歌上前,随便挑兩樣殘忍的刑罰給呂勝講了講。比如腰斬,再比如棄市。

“腰斬就不必多說了,有些簡單,從腰砍下去,那一瞬間後,上頭還有知覺,瞧着自己下半身斷了……還是說說棄市,撕須而盡,挾眼,剝面,披腹,出心,騰踏成泥。”

呂勝吓得魂飛魄散,也心知自己所放賬本的地方并不安全。再者也卻是誠如房世子所言,他犯下的這些勾當,每一樣都需要人力。平日把自己掩藏好了不被懷疑,上頭還有裴驸馬做保,倒還算安全。但而今連裴驸馬都被懷疑,呂清兒也被抓,他們根本洗脫不了罪責了。看來這裴驸馬之前勸他歸還銀子那套招數不好用了,這還是被查了。

總歸事情敗露,何不痛快認了,尚能保一條命,好歹不必死得那麽慘。

呂勝遂忙連連磕頭,對房遺直道:“草民該死,确實為了錢財做了不少偷盜之舉。”

呂勝遂把他與裴驸馬合謀,偷采銀礦和販賣私鹽的事都如實交代。

屏風後,被強按着肩膀坐在凳子上的裴驸馬,臉色煞白,此時已經恨得快把牙咬碎了。呂勝當衆坦白的這些,已經徹底把他弄栽了進去。萬沒想到,今天的這一次問詢,就是他萬劫不複之日。

銀礦的事尚還好,因他早就猜測房遺直此來是調查此事,遂與臨海公主交了底。臨海公主在幾天前就讓他把煉出的銀子都放回了山洞裏,別再去碰,只當從哪兒來就還哪兒去。而且公主已經和吳王打了招呼,請他就發現銀礦一事上書,而對于裴驸馬私下采礦一事,也讓李恪看在他主動承認和歸還銀子的份兒上,就大事化無,李恪也應了,給了臨海公主這個面子。

偏偏販私鹽這事,已經是兩年前的事了。要不是他得到傳言,說房遺直要來安州查案,裴驸馬自己都差點把這件事忘得一幹二淨。當初私鹽販賣的時候,就沒鬧出過什麽風聲,而且事情過去這麽久了,誰會再提這個。房遺直到底是怎麽知道的,裴驸馬怎麽都想不明白。

但現在他心裏就是有上百個疑惑也沒用了,人家當場将他供出,已然沒有辯駁的餘地,裴驸馬只能認下。

呂勝簽字畫押之後,裴驸馬方被帶出來。二人一怒一驚對看,轉即臉色雙雙絕望,到底都是落水的雞子,沒得逃了。

裴驸馬身上的罪是可以定,但‘息王後人’一事卻未能解惑。

房遺直就此詢問呂勝,呂勝卻是露出一臉迷茫不解,似真的不知情。

但房遺直無法确認這人是否撒了謊,遂看向李明達,征求她的想法。李明達對房遺直微微搖了搖頭,表示她也覺得似乎是不知情。

房遺直随後打發走呂勝,命人安置了裴驸馬。李明達則跟着去了,她有話要問裴驸馬。便是息王後人案子的信紙,有一張上面,有裴驸馬身上一樣的熏香味道。

裴驸馬本是厭倦再與李明達接觸,忽聽她此話,卻是驚訝了下,心裏也擔心自己身上的罪名又多擔一個,便配合回答了李明達的質問。

“我身上的熏香都是公主所配,她用料用法與別個不同,是跟了個外族人所學,每天用新鮮香料和花瓣幹榨出的水,塗抹在洗後的衣服上。”裴驸馬接着道,“但這種事我從不操心,也不曾碰過那些香料。你所說的這張紙,跟我絕不可能有關系。”

“原來熏香是經姑母之手,”李明達後半句話頓住,再沒有說。

裴驸馬卻冷笑一聲道:“那必定是她了。她當年之所以受今上寵愛,全然是因為當初事變之前,她遞給了今上一句重要的消息。她是我們裴家的媳婦兒,當時父親尚在支持息王。她當年所為,便是對我父親和息王莫大的背叛。雖說事後今上仍然善待了父親,但息王那邊卻是落了個殘忍下場。而今她年紀大了,為此日日噩夢,精神不好,愈發覺得對不起息王。”

“你的意思,息王後人這件事是因她愧于當初的背叛,而做出的補償?”

裴驸馬:“難道不是麽?”

李明達蹙眉疑惑,“但姑母看起來并不像對此事知情。”

“人都會做戲,你姑母尤甚,她做起戲來比任何人都厲害。不信你就試試。”裴驸馬嗤笑道。

“她為你籌劃,對你癡情,你便這般對她?”李明達問。

裴驸馬扯起嘴角,眼含諷刺笑意地看着李明達,“瞧瞧,你這就被騙了。你真以為你姑母是什麽癡情女子,一心一意待人,對我萬般好?不怕告訴你,論起花心風騷,我不如你姑母一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