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遺直發現李明達突然慢了下來,不解地看向她,然後順着他的目光,朝着魏叔玉所在的方向瞧了眼。

人早已經沒影了。

房遺直看眼前頭說說笑笑的尉遲寶琪,放緩速度。他随後與李明達并列前行,壓低聲音問:“貴主可是聽到了什麽?”

李明達只眨了下眼睛。

“怎麽?”房遺直再問。

“沒什麽。”

房遺直見李明達的表情微變,頓了下,随即和李明達回禀:“落了樣的東西,不知公主可允程侍衛幫忙,代我回去拿一趟。”

李明達反應很快,立刻盯着房遺直,“你真落東西了?”

“還要看公主的意思。”房遺直微微颔首,溫溫有禮地征詢意見。

李明達笑了,兩道修眉下的一對大眼十分明亮,透着機靈。

她随後對房遺直悠悠地嘆了一句,“城府。”

“多謝貴主贊美。”

“行了,去吧。”

房遺直微點了下頭,就騎馬快行至隊伍前頭,跟程處弼低聲說了幾句。程處弼立刻調轉馬頭,過來跟李明達告了別後,就策馬疾馳而去。

一行人大約在快到晌午的時候,行至泰蕪縣。房遺直命屬下遞了通關文書給縣令後,一行人就安頓于泰蕪縣驿站。

泰蕪縣縣令貢元正被打個措手不及,急急忙忙前來拜見房遺直。而後聽說與房世子同行之人,也都是朝廷諸權貴子弟之後,越發誠惶誠恐,連連又跟諸位見禮。

至李明達這裏,卻沒人介紹,貢元正便主動詢問,“請問這位郎君是?”

“長孫渙——”

李明達看着貢元正的臉笑成了菊花,“他表弟。”

貢元正咧開的嘴往回收了收,長孫渙他能猜出身份,一聽這姓,加之其來自長安,便必定是趙公長孫無忌之子,但是‘他表弟’算什麽身份?

貢元正再瞧這小兄弟年紀最小,長得也小,而且在一衆子弟之中排位最後,自然曉得他沒有什麽太大的身份,遂跟他說話的口氣就随便輕松很多。

“那我該怎麽稱呼你?”貢元正問。

“我名字可不怎麽好叫,你随便叫我十九郎就行。”李明達道。

貢元正見這孩子也不怎麽敬自己,有點不滿,不過到底還是沒鬧明白他的身份,在場還有這麽多尊貴子弟在。他也就哈哈笑,很耐心地對李明達點頭應承,随後就問起長孫渙的去處。

“他到了安州城沒幾日,就去別處辦事了,我們約好了在前面彙合。”李明達道。

貢元正有些失望的點點頭,看看房遺直那邊,遂小聲問李明達:“原來是這樣。對了,我聽說公主和他同行?”

李明達看眼貢元正,“你要問什麽?”

“其實也沒什麽,長這麽大我還沒見過公主什麽樣,若是能得觀瞻一眼,卻也是死而無憾了。”貢元正不大好意思地笑道。

李明達:“我看你現在就挺好。”你現在就見到了。

貢元正唉嘆一聲,“你小小年紀自然什麽都不懂,見公主在我們這可是大事,憑此可吹牛一輩子了。”

“公主又不是給你吹牛的。”李明達笑道。

“诶,你這——”貢元正發現這小兄弟說話還挺不客氣,一時來了火了,有點不樂意,“我跟你說你——”

話又未說完,那廂房遺直下樓,喊了“十九郎”。

李明達立刻應承,快步走了過去。

“朝南最大的那間,留給你。”房遺直說罷,轉而看那個縣令還沒走,疑惑問李明達,“你們還聊上了?”

貢元正這時候已然在樓梯下,仰頭眯眯眼地看着房遺直,滿臉賠笑。

李明達道了聲“他想見公主”,然後就蹬蹬上樓了。

房遺直居高臨下看了貢元正兩眼。

貢元正便颠颠地走上幾節樓梯,問房遺直對于驿站的一切安排可還覺得舒适。“若不然還是去縣衙住,那地方比這裏好一些。”

“萬不可,我們幾個不過來此游玩,能住驿站已經是極好了,不可耽擱貢縣令的平常辦公。但住驿站的錢還是要給,此番留宿泰蕪縣是臨時決定,你們卻沒朝廷撥下的錢來作花費供我們。”房遺直說罷,就讓落歌将備好的錢遞了過去。貢元正卻不收,又因房遺直一聲警告,再不收人就要走了,他才勉強收下。貢元正把錢接過來後,用手一掂量,忙嘆錢多了,根本花不完這些。

“餘下的錢就當是犒賞,不必計較。”房遺直随口說罷,揮揮手打發走了貢縣令。他則回了自己的房間,用了午飯,歇息片刻,就坐在窗邊看書。

至黃昏時,程處弼才姍姍歸來。房遺直隔着窗戶聽到了外邊的聲音,斜眸特意隔窗瞧了程處弼一眼,其臉很是陰沉。

程處弼下了馬後,就問房遺直的住處,三兩步就沖進屋,蹬蹬上樓,不及去敲房遺直的房門,門便先開了,露出一張清俊的臉來,最難得是其通身的氣度,多少貴族子弟特意去學也學不來。

程處弼看眼房遺直,便悶聲沖進屋,一屁股坐了下來,也不管桌上的水杯有沒有被人喝過,拿過來就一口飲盡,然後冷冷地哼一聲。

房遺直随手關上了門,回首看他。

程處弼和房遺直對視之後,右手擡起,做了一個急躁意欲出拳的動作,擡起來之後發現眼前沒什麽東西可打,遂賭氣地垂下來,重重地拍在了自己的大腿上。

“此為何故?”房遺直溫言一出,倒是讓程處弼稍微冷靜了不少。

程處弼緩了兩口氣,卻還是紅着眼,滿腔怒火,“遺直兄可知叔玉他和我們分別之後,都做了什麽!”

“做了什麽?”房遺直應和問。

“他竟又折返回去了,還跟随從說說笑笑商量着,要去什麽祥雲閣游玩。氣得我只想打他一巴掌,他怎能撒謊诓我們?”程處弼又生氣又不解。

“或有苦衷,你可聽他解釋了?”

“說是擔心父親腿疾,轉頭就折返游玩,能有什麽苦衷,我懶得再聽他解釋!”程處弼氣道。

“你這麽晚回來,還說沒聽?”

“是他纏着我,跟我解釋東解釋西,我卻受夠了。先前安州城破案一事,他領了聖命來,早就可以到安州,偏偏不來,在外邊玩耍。等的我擔心去找他,卻瞧他那般悠閑自在。當我不知?他是故意拖到案子完結了他才肯出現。但這事兒他沒解釋,我也沒說破,想給他留個面子,也就過去了。但而今同樣的事他又來一次,我真要輕瞧他了!”

房遺直笑了下,安慰程處弼倒不必計較,魏叔玉尚還年輕,正值氣盛貪玩年紀,哪裏懂得這些。

“他氣盛,我們才比他虛長幾歲?還有比他小的人怎麽算,人家懷英怎麽那麽懂事!他這是虛與委蛇,不誠摯,遺直兄倒不必替他說好話了。”程處弼恨恨一聲,然後道,“虧我往日待他跟親兄弟一般,見他有大志向,心裏替他高興。就想着以後只要自己能幫忙的地方,那必要幫一幫他,助他成大名。我是把自己肚子裏知道什麽好道理,都舍得講給他。見他有小毛病,也跟他母親似得唠叨他。可換來什麽,就這些?我都覺得自己可笑。”

“消消氣,緩一緩。”房遺直親自給程處弼倒了杯水,随後問程處弼他的東西可找到沒有。

程處弼怔了下,瞪大眼看房遺直,恍然道:“我給忘了,抱歉,我這就再回一趟。”

“快別折騰了,也不是什麽緊要之物。你最要緊的事是護着貴主,好生歇息,明日我們還要趕路。”

程處弼忙謝過房遺直,他走到門口後,轉身又再謝一次房遺直,才告退。

李明達隔間的房內聽了這些對話,不禁在心裏又嘆房遺直城府深。好了,借了這次機會,不僅幫她對魏叔玉除了口惡氣,還順便收服了一員猛将。一句話的吩咐,就一箭雙雕了。

聽程處弼願意把這些話講給房遺直的口氣,那是十分信任房遺直。至于魏叔玉,可謂是無意間把正直剛烈的程處弼給傷到骨頭裏去了,以後他再想和程處弼恢複以前的那種深交好友關系,需得折損面子好好賠罪挽回才是,但以魏叔玉狂傲的性格,只怕有些難。

三更天,夜最深時,四下都安靜了。

潛伏在泰蕪縣暗處的四名盜匪,悄然聚首,對準了孫鄉紳家後院的庫房。

三兩下撬開鎖,就翻起庫房裏的錢財寶貝。銅錢不要,大件笨重的不要,只挑珍珠翡翠和一些名家字畫,随手收進身上早挂好的布袋裏。動作很迅速,前前後後連半柱香的時間都不到,然後趁着夜色,一人背着個布包爬着房檐跑出孫家。

四名盜匪從孫家出來後,倆倆分開,分別朝東南兩個方向逃竄。

……

驿站的床有些老舊,一翻身就會響。李明達有些認床,加之耳朵厲害,聽到些響動就容易醒,所以睡得并不踏實。她睡了沒多久,就聽到急匆匆的腳步聲,坐起身來,人走到窗邊,繼續側耳細聽,發現腳步聲是從西而來,要往東去。今天月色好,正逢十七,李明達很快就看清了朝這邊跑來的兩個鬼祟男人,身上還背着布包,包裏有東西還叮叮作響。

李明達喚田邯繕去喊人,将這二人緝拿。她則三兩下穿好外衣,立刻下了樓。

公主在此,自然會有侍衛日夜堅守。田邯繕一句話下去,侍衛即刻動身,速度很快。所以等李明達下樓之時,兩個賊匪已經被押進了驿站大堂內,好生跪着了。

倆賊匪穿着皂色的粗麻布衣裳,身上背着的布袋也是用同樣的料子所做。

田邯繕去把布袋打開,發現裏面俱是金銀財寶和一些古畫,十分驚訝,“難不得你二人大半夜鬼鬼祟祟在街上跑,竟是賊匪。”

“拿去見官。”李明達吩咐罷了,便上樓,打了個哈欠,繼續睡。

次日一早,用了飯之後,李明達等就要離開泰蕪縣。

貢元正便來送行。

李明達見他就想起昨晚的事,問他可查清楚那兩個賊匪偷得是誰家,是否有同夥沒有。

貢元正愣了下,不解問李明達:“什麽賊匪?”

“便是我昨夜叫人送到你們衙門的兩名賊匪。”李明達道。

貢元正又愣,表示自己并不知道這件事,轉頭去問同興而來的縣丞,縣丞也茫然的搖搖頭,說沒有。

“這是怎麽回事,難不成人還送丢了?”田邯繕忙質問昨晚押送賊匪的幾名侍衛。

幾名侍衛都表示他們确實親自把賊匪送到了縣衙。“屬下眼見着開門出來的衙差把二人押進了衙內,屬下們方走。”

“可我們真沒見到。”貢元正無辜嘆一句,轉即白了臉,嘴唇哆嗦了幾下,“難道……難道又出現了?”

“又出現什麽?少給我們裝糊塗!”尉遲寶琪看不慣貢元正這副虛假之狀,立刻出言道,“我看保不齊是你和那兩名賊匪一窩,互相包庇,不然怎可能我們把人送到,你們卻沒收到。”

“這其中是不是有什麽誤會?”狄仁傑奇怪問。

“誤、誤會?若是誤會便好了。”貢元正臉色越發慘白,睜圓的眼睛裏充滿了恐懼,“是鬼衙,鬼衙又出現了!”

尉遲寶琪嗤笑一聲,“什麽鬼衙?我看你而今也就只能拿見鬼的當借口了,不然還真說不清什麽道理。”

李明達本來也沒心思去聽貢元正亂言,但乍看他所言有不像撒謊,遂沒有由着尉遲寶琪笑話他。

“你倒說說,這鬼衙是什麽緣故?”李明達問。

“這種事情不是第一樁了。三個月前,剛開春的時候,縣東的張寡婦遭了賊人竊盜,當晚就要報官,在她貼身丫鬟的陪侍下,坐了兩人擡的轎子來府衙報案。卻是那一夜一去不返,人再也找不着了。”

“而我們府衙的人,在那天夜裏根本就沒有見過張寡婦。今天的事,跟這一樁太像了。這種事兒如何做得了假?人一來了,縣衙裏就會鬧出響動,誰會不知?可那一晚跟這次一樣,縣衙真的什麽響動都沒聽到。”貢元正委屈不已,“而在那件事之前,還發生過一次類似的事。便是年前的時候,倆衙差在外喝酒,一個叫趙福來,一個叫王春生。喝到半夜互相攙扶着從酒樓歸來,卻最終不知怎麽人就消失了,再沒找見。”

“也是要回衙門就不見了?”尉遲寶琪驚詫問。

貢元正點點頭道:“正是如此。當時酒樓的博士眼瞧着二人朝通往衙門的那條街去了,臨走時還問他們用不用送,倆人都算清醒着,道不用。但第二日人就是沒了,衙門他們沒回,也都沒有回家,二人就好像憑空消失一般。”

“竟然會有這樣的事,新鮮。”尉遲寶琪滿臉不相信地感慨,轉而他看向狄仁傑,問他感受如何。

狄仁傑也搖頭,“聞所未聞,見所未見,若非親耳聽貢縣令之言,我必不會信。

尉遲寶琪又看向一旁認真聽但面色很冷靜的房遺直,“數你腦袋靈光,你覺得這事兒怎麽解釋?”

“尚不知,他話未說完。”房遺直道。

尉遲寶琪怔了下,用扇子柄堵住自己的唇,乖乖先聽。

房遺直示意貢元正繼續陳述。

貢元正忙對房遺直行了禮,表示感激,随後就接着道:“我很明白尉遲郎君的不解,确實我當時的想法也跟尉遲郎君一樣,不信邪。遂命人詳查了此事,仔細搜查了酒樓、衙門,還有他二人的家,偏偏真的一點蛛絲馬跡都沒有。這時候百姓之中就漸漸開始流傳了一個說法,就是我之前是所謂的‘鬼衙’。說是這件事在我的上一任在的時候就發生過,也是什麽人半夜去衙門告狀,卻從此再不見了身影。

而此之前的一年,衙門門口曾發生過一樁命案,有個女子穿着一身紅衣,說就是新婚女子才穿的那種大紅嫁衣,人就在大半夜,自盡于縣衙的正門口。整個人撲在縣衙的大門上,鮮血如注染紅了石矶。而今正門口還有一塊石矶,有一塊黑漬洗不掉,據說就是當年那女子留下的心頭血。

民間傳言早走女子穿着一身紅衣自盡,便會化為厲鬼的說法。百姓們就說是此女子死後堵在衙門正門,在深夜之時索人性命。只要是半夜誰從那個門過,便進了那女鬼的地方,永世不得出來,故稱為‘鬼衙’。”

“原來這鬼衙竟是這樣的來歷。”尉遲寶琪聽完有點怕怕的,又怕被人瞧出他一個男人竟怕這些,遂就假裝若無其事地往狄仁傑身邊靠了靠,右手臂搭在他的肩上,如此心才踏實了不少。

狄仁傑看眼尉遲寶琪落在自己肩頭的胳膊,早就猜透了他的心思,卻不戳破,只無奈地笑了笑,由着尉遲寶琪如此。

程處弼好似沒聽到這些東西,面無表情地問:“那我們接下來還出不出發?馬已經喂好了,行李也已經打點完畢。”

“盜賊一事因我們而起,而今人丢了,自然是要查清楚再走為好。我倒是不信,這世上真會有人平白無故的消失。”房遺直表明自己的态度之後,就去詢問李明達的意思。

“就依你之言,我們留到此事完畢。倒該是用不了多少時候,縣內地方不大,會好查一些。”李明達嘆道。

程處弼聽此話,便默默退下,命令下去,繼續安頓,何時離開再聽吩咐便是。

李明達等人因都不信邪,大家一起帶着昨夜那兩名送賊匪的侍衛往衙門去。到了衙門門口,就問侍衛是不是送到這裏。

兩名侍衛都點頭,“就是這沒錯,我們交人的時候,特意看了下上頭的挂匾,确認是縣衙無誤後,才敲門叫人,把兩名賊匪送了進去。”

貢元正聽此話,立刻将衙門內昨夜值守的差役叫過來,叱問二人到底怎麽回事。

“賊匪,什麽賊匪?”兩名看門的衙差無辜道,“昨晚衙門口安安靜靜,連只老鼠都沒路過。”

這時兩名侍衛看到兩名差役,也搖頭,表示昨夜他們見到的兩名開門的衙差,長相卻并非是這般。

貢元正立刻将衙門內所有的衙差都叫了來,令兩名侍衛一一辨認。

然而結果卻是,一個都沒有辨認出來。

“都不是他們。”倆侍衛搖搖頭。

“房世子您瞧,真就如我所言那般,咱們就是碰倒‘鬼衙’了。我的人不可能接到賊匪報案,還不告訴我一聲。”貢元正道。

房遺直看眼李明達,“這案子倒是離奇的,高人查起來會有趣。”

“高人?”貢元正問。

“你不必多問了。”房遺直向李明達詢問下一步的走法。

李明達看眼房遺直,“我可不是高人。”

“公主的眼界可比我們普通人看得更遠。”房遺直道。

“那倒是。”房遺直馬屁拍得火候剛剛好。她确實好奇這鬼衙的事,查一查也可。

“便就在今晚,大家試一試,走一走這衙門的大門,看看有誰人不見了。”

尉遲寶琪一聽此話忙惶恐道:“萬萬不可,讓其它人去試就好了,十九郎乃是——”

尉遲寶琪被瞪了一眼。

尉遲寶琪随即反應過來,這會兒場合不合适,那廂還有個滿臉疑惑的貢元正盯着他們。

貢元正倒是很好奇,為何這些人要率先去問詢那位表弟的意思,難道是因為長孫渙面子大的關系?

尉遲寶琪趕緊轉了話鋒,補充道:“十九郎乃是我們兄弟的表弟,他臨行前特意托付我們要照顧好你。君子一言,驷馬難追,我們豈能違諾。”

“好,那就你來,我們看着。”李明達順坡下驢,幹脆道。

尉遲寶琪白了臉,指着自己确認問:“我?”

他最——怕——鬼了。

……

是夜。

同樣是三更天。

李明達、房遺直等人都站在衙門外。貢元正也在此,他有些惶恐不安,不時地瞟一眼眼跟前紅漆大門,心裏真有點怕。

待三更天的梆子敲定,李明達便揮手,示意尉遲寶琪去推門進衙門。

尉遲寶琪的面色一霎時變成了灰色,哀求口氣問李明達:“真讓我走?”

“去,別辜負你父親之名。”李明達刺激他道。

尉遲寶琪仿佛下了很大的決心一般,深吸口氣,抓緊手裏的扇子,他才緩緩地走向府衙大門。

大家的目光這時都落在了尉遲寶琪的身上,緊盯着。

吱呀一聲,大門被尉遲寶琪推開了。尉遲寶琪看眼門內,回頭又看了一眼那些矗立在外的百餘衆人,這麽多雙眼睛都把目光落在自己身上。

他複而回頭,抿了下嘴角,又用舌頭舔了舔自己的嘴唇,喉嚨随之動了一下,他方下定決定,邁了大步進去。這一走,他一鼓作氣接連走了好多步。

尉遲寶琪停下腳步之後,身體僵硬了一下,似乎腦袋裏有什麽可怕的想象。他有點不敢回頭,很怕回頭之後,看到的東西和之前所見不同,所以他的脖頸是很緩慢的在扭動。

直到他又重新看到了李明達等人的臉,尉遲寶琪才徹底放松下來,暗暗舒了口氣。随即他就面帶着笑,快步邁了回去,很高興地跟李明達道:“我就說這種不靠譜的傳聞,信不得。這‘鬼衙’事信不得,假的。”

“也難保你天亮才會不見。”李明達意味深長的看一眼尉遲寶琪。

尉遲寶琪剛放松下來的笑容,僵住了。

李明達随後讓大家都散了,“天色太晚,大家都各自去休息,一切等明天精神的時候再說。”

李明達說罷就上了馬,先行奔驿站而去。

尉遲寶琪還原地躊躇,瞧見房遺直要跟着公主走,忙叫住他。

房遺直斜眸看一眼他,瞧他原地一動不動,便體諒他,走過去問他何故。

“瞧着怎麽像耍脾氣一般?”房遺直開玩笑問。

“什麽耍脾氣,我挪不動步了,快幫幫忙。”尉遲寶琪伸手道。

房遺直無奈地伸手去攙扶,尉遲寶琪就艱難的上了馬。

但上馬之後尉遲寶琪,胳膊還按着房遺直的肩不撒手。

立刻被甩開。

尉遲寶琪他很不滿地瞪房遺直道:“你這是幹什麽?”

“快走。”李明達懶得理會做假戲的尉遲寶琪,随即上了馬。

尉遲寶琪慌了,連忙騎馬追上去。

一路上他還是不忘恐懼,叫房遺直慢點,別走太快,他手腳不好用騎不快。随即又跟房遺直唠叨:“你說不會不會真如十九郎所言,等我回去睡覺了,那個什麽什麽女鬼才來找我,直接索命。”

“寶琪,有這工夫你多讀書,定然會名聲大噪。”房遺直嘆道。

“多讀書有什麽用,多讀書又不能跟道士一樣去打鬼。” 尉遲寶琪冷哼不解,騎着馬跟在房遺直後頭,又嘟囔一句,“你再這樣,我以後就不跟你好了。”

“求之不得。”

“诶?”尉遲寶琪突然有了力氣揮鞭,加快速度跟上房遺直,“你再說一遍試試?”

對方沒回應。

“你跟我道歉,我現在還能原諒你。”

還是沒有回應。

尉遲寶琪氣急了,盯着房遺直的後腦就喊:“別以為我不知道,我早看出你喜歡公主,我回頭就告訴她!”

房遺直的馬停了,轉而調轉了方向,行至尉遲寶琪面前。

“再說一遍。”

“我說你喜歡晉陽公主,你認還是不認?”尉遲寶琪咬着牙,心一橫就再說一遍。他今天已經吓破了膽子,幹脆繼續說破了膽子,反正以後可能就沒膽子了。

房遺直冷冷地眯起眼睛,月光下青衣華服的他,越發高冷清貴。其周身散發着萬般冰冷的氣息,令尉遲寶琪打了個寒顫。

“你、你幹什麽?”尉遲寶琪壯着膽子,“我告訴你啊,房遺直,我其實不怕你。平時和你交往,那是我看得起你,讓着你。你今天要是敢對我有什麽非分之舉,我就告訴、告訴你父親。”

房遺直目光睃巡,冷盯着打量他,上上下下。

尉遲寶琪更慌了,緊抓着缰繩,防備地看他,時刻準備逃跑。

房遺直忽然輕笑了下,問尉遲寶琪,“你怎麽看出來?”

尉遲寶琪愣住,他沒想到房遺直會這麽坦率地變相承認了,更沒想到房遺直會跳過承認了這步,直接反問自己。

“我什麽人,萬花叢中過,詩書不見得多熟讀,但男女之間那點事我卻還是看得明白。”

“明白個鬼,我對她,非你所想那般。”房遺直目光滞了下,才道。

“行了吧,這話我聽多了,到最後還是男女那點事。”尉遲寶琪不信道。

“趕緊随我回去,不然小心那鬼真找到你身上去。”

尉遲寶琪忙緊跟其後,提鬼她害怕,嘴就唠叨不停,“那天在斷崖,便是咱們遇到公主和太子那次,你是故意去那裏找線索對不對?還有公主這次出行,也是因你一句‘最近長安事多,公主不易’,惹得聖人才舍得把公主打發出去散心。”

尉遲寶琪頓了下,沒得到回應,就自己确認道:“臨海公主雖然受過陛下的特別照顧,但卻也不是什麽位份很高的,這多年來,陛下除了當初給她些恩封,榮耀一時,之後也沒什麽特別之處。這次所謂派公主來探她的病,實則就是聖人随便尋的借口,給公主散心用得。再說我瞧那臨海公主的病情,卻也沒到非探不可的程度。所以陛下這心思其實是兩處,一是讓公主散心,二是想察我們,給她謀個好夫婿。”

房遺直一直走在前頭,留了個生冷的背影給尉遲寶琪,并沒有理會他所言。

“才學上我是比不過你,可在風流事兒上,你卻是真比不過我。我了解女人,比了解自己還清楚。”尉遲寶琪得意的揚一下頭,對房遺直道,“你就是不考慮我如何,也該考慮一下你喜歡的人如何,然後好好跟我請教,別跟現在似得,呆板無言,了無生趣的。”

房遺直還是沒搭理尉遲寶琪。

尉遲寶琪有點慌,“你得把握好機會,現在就是難得的機會。你可別傻到等以後公主回宮了,你才後悔自己在該動手動的時候沒動手。”

房遺直終于瞥向尉遲寶琪,“動手,要怎麽動手?”

“告訴她,你心悅她,喜歡她。”尉遲寶琪坦率道。

“直接說?”

“太笨了,當然不能直接說,你要做一些勾得她心癢癢的事。比如她說喜歡花,你送花,她說想念長安的飯菜,就叫人做了飯菜給他……沒事兒多遞個眼神兒過去,她高興的時候你也高興,她難受的時候你就好好安慰她。”

“無聊,都是些沒用的東西。”房遺直冷言道。這些他早就知道,便是沒親身試驗過,也總見過別人家如此。

“诶,奇怪,你竟然都懂這些?”尉遲寶琪撓撓頭,他記得房遺直以前對這些都是一點都不開竅。

猛然間,他想起一事,啊了一聲,對房遺直道:“還有一事在你身上最難。當初聖人可是打算要把高陽公主指給你,你說了什麽,你記不記得?”

“嗯。”房遺直面色平淡。

“你說天下兩樁最難事,其中一樁就是尚主。你現在卻鐘情于晉陽公主,你說你臉疼不疼,疼不疼啊?”尉遲寶琪故意伸脖子探去看房遺直的臉,還別說,長得是真好看,特別耐看,果然這人要美,有時候還就勝在了後天的氣派上。

尉遲寶琪見房遺直似乎陷入沉思,接着道:“君子一言驷馬難追,更何況你這話還是當着聖人的面承諾而出。而今這般,你如何收場?”

“自有妙法,你便不要操心。”房遺直深沉地看一眼尉遲寶琪,“你話這麽多,難怪鬼衙不收你。”

說罷,房遺直就再不理會尉遲寶琪,騎馬走了。

尉遲寶琪還不服,喂喂喊了幾聲,緊跟着。等快到驿站之時,尉遲寶琪放緩了速度,一邊看着房遺直的背影一邊嘴上嘟囔:“房遺直,就你這樣不好說話又難相處的人,還敢喜歡晉陽公主。公主要是知道了,肯定給你一巴掌扇一邊去。”

李明達迷迷糊糊翻了個身,随即睜眼了,猛然坐起來。聽到窗外真的有馬蹄聲,李明達就穿鞋就跳下床,走到窗邊瞧,發現是尉遲寶琪自己騎着馬回來,也不知他一路上耽擱了什麽走這麽慢。

李明達舒了口氣。

随後,聽樓下的侍衛們傳來問候房遺直的聲音。

她慌了下神兒,又看一眼窗外的尉遲寶琪。

所以剛剛那話,她不是做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