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上三竿。
房遺直和狄仁傑坐在驿站的大堂內,就‘鬼衙’的事做了讨論。尉遲寶琪打着哈欠下樓,聽他二人一說“鬼”,轉身就要上樓。
狄仁傑轉眼瞧見他,忙站起身熱情喊:“寶琪兄,我們在這裏。”
“啊。”尉遲寶琪沒精神地應一聲,心裏念叨着‘早看到你們,所以我才要躲着’,然後不大情願地邁着閑散地步伐,走到狄仁傑和房遺直那邊。對于在坐在誰旁邊的問題,尉遲寶琪還非常鄭重地猶豫了下。
房遺直餘光掃了他一眼,眼底就皆是了然,垂首自顧飲茶。
尉遲寶琪三兩步走到狄仁傑身邊,幹脆坐下。
有點擠。
狄仁傑愣了下,沒料到尉遲寶琪會選擇他這邊,忙往裏挪一下。尉遲寶琪一向和房遺直要好,今天有點怪。狄仁傑不解看眼房遺直那邊,發覺他沒什麽表情。
尉遲寶琪還是滿臉恹恹,盯着房遺直。
“你們——”狄仁傑話未出口,就被尉遲寶琪一眼瞪了回來。
“小孩子家家的,不該問的別問。”尉遲寶琪道。
狄仁傑立刻氣惱地反駁他:“你說誰小孩?”
“好好好,我說錯了,我給你賠罪,我是小孩子我不懂事,”尉遲寶琪拉着狄仁傑坐下,然後賠笑問狄仁傑,“你們案子破得怎麽樣了?我昨晚上可是差點把自己葬送進去,可不要辜負了我的犧牲。”
尉遲寶琪話音剛落,就見外頭程處弼騎馬回來了。落歌與其同行,到了驿站,下馬時就忍不住感慨一聲,“可算是找着了。”
尉遲寶琪忙隔着窗戶跟他們打招呼,“一大早去哪兒了?”
“在縣城內遛跶一圈。”程處弼回罷,再嘆一聲,“還一大早,瞧瞧都什麽時候了。”
尉遲寶琪尴尬地笑一下,轉即看到田邯繕下樓,打發人去廚房那邊為公主準備早飯。尉遲寶琪頓時就樂了,沖程處弼挑了挑眉,“瞧瞧,還有起得比我晚的呢。”
房遺直眼睛也斜了過去。
程處弼這時将畫好的地圖遞給了房遺直。
“泰蕪縣的縣城建的四四方方,外回形,內田字形。田字裏面還有田字。除了城東有幾間大宅看起來不同外,城南城西和城北,看起來長得都差不多,房舍都一樣,圍牆也一樣。”程處弼道。
“當初我們進城時,我便注意了,這泰蕪縣的房舍用料似乎都是一樣的,而且房屋的老舊程度也一樣,好像是所有的房子都是在同一時間蓋起來的。”狄仁傑道。
“我也注意到了。我們進城那會兒,順着街道直走便到了驿站,街兩邊房舍雖有類似,不過好在擺設不同,還算好辨認。”尉遲寶琪道。
房遺直擡眸,“那如果是晚上?”
三人皆愣了。
尉遲寶琪恍然大悟,拍拍手,贊嘆一聲房遺直,随即便道:“是了,必定是這個道理,保不齊就是走迷路了。”
“就算走迷路了,人也不該徹底消失。”狄仁傑道。
尉遲寶琪怔了下,嘆氣道:“所以此事還是有蹊跷。”
“這泰蕪縣房舍相同的緣故,查了沒有?”房遺直問。
落歌回道:“安州地界在前幾年總是鬧匪患,吳王來此上任之後,治理的第一件事便是剿匪。當時利用地形優勢,将那些悍匪就圍困進了安州城,一夜之間就全殲了,但泰蕪縣因此也毀了大半。為了安置早就避出去的百姓,吳王便撥了錢,命人重建了泰蕪縣。因為是統一修建,所以房舍都被建成了差不多的模樣。”
狄仁傑立刻打個激靈,跟房遺直道:“看來事情可能就出在街道房舍相同的問題上。白天落歌他們行走,都會有迷糊轉向的時候,若是在夜晚,視物模糊的情況下,确有走錯的可能。”
“可我記得昨晚押送賊匪們的侍衛親口說過,他們确實把兩名賊匪押入了衙門,看了門頭,有衙差接應,這怎麽解釋?總不至于這泰蕪縣縣衙還有第二個衙門。”尉遲寶琪不解道。
房遺直笑了下,看了眼狄仁傑。
狄仁傑被尉遲寶琪的話激得愣了愣,忙拍桌站起身道:“對,必然是有第二個衙門。寶琪兄,我們這就去找。”
狄仁傑說罷,就有些興奮地拉着尉遲寶琪的胳膊,拽他出去。
尉遲寶琪叫着不願意,“你瞧瞧外邊日頭大的,這夏日酷暑,天上跟下火球了一樣。我們這會兒出去,不得被烤熟了?”
“怕什麽,查案緊要。”狄仁傑仍舊拉着尉遲寶琪,到底把他弄出去了。
程處弼向來悶着不愛表态,這會兒卻被他們二人給逗笑了。他随即坐在房遺直對面,只要水喝,接連喝了六碗。
“這會兒要是有冰塊和裏頭就更好了。”程處弼喝罷,用袖子擦了下嘴。
房遺直:“卻回長安才能得此享受了。”
程處弼點頭,“但我那卻還是沒有,要跟遺直兄借光才行。”
“休要客氣。”房遺直話音落了,就見那邊田邯繕端着空碗盤下來。
程處弼見狀,驚訝問:“十九郎才吃早飯?”
田邯繕把托盤轉手出去,笑着跟程處弼點頭,“可不是,昨晚不知怎麽,鬧得沒睡着。我早上去瞧,眼底烏黑的,強勸她又睡了會兒,便這時候才醒,卻還是不精神。”
程處弼不解,“因什麽睡不着?”
田邯繕搖頭。
房遺直看了眼二樓的方向,便命人把早備好的酸棗仁奶酪端給田邯繕。
“這東西好,吃完容易睡。”田邯繕謝過後,忙端上去。
至天快黃昏時,李明達才穿着一身玄色勁裝下樓。
程處弼自己在樓下,李明達瞧見他在,一點不意外,徑直要走。程處弼忙抓起刀跨在腰間,要跟着李明達一同外出。
“你這打扮跟我身後,誰都知道我身份不一般了。”李明達雖和程處弼說話,但眼睛卻亂瞟,看向別處,确認四周真沒有她不想見之人後,她心裏才更穩一些。
哐當。
程處弼把挎刀扔在桌上,然後雙手空空地站立在李明達身後。
李明達見他堅持要護衛自己,卻也沒辦法,揚了揚頭,背着手邁步出門去,順着她之前聞到的香味,一路走到一家名為“萬事順”的點心鋪子。
鋪子裏賣的點心還真多,一共八樣,花花綠綠不同形狀,對應的口味也不同,樣式也是李明達在宮裏不曾見過。
李明達來得巧,點心剛出鍋,晾了半涼之後,擺放在竹蓋子上。有很多當地的百姓在此圍着欲購買,此時都正研究竟哪一樣才好吃。
李明達奇怪,“大家為何要猜,以前不曾吃過?”
李明達身邊的一位四十多歲婦人聞言,打量一眼李明達,便道:“一瞧郎君就是外地人吧?”
李明達點頭。
婦人瞧着李明達長得清秀好看,禁不住稀罕這樣的漂亮孩子,就主動熱情跟她介紹道:“這家萬事順鋪子,只有每個月初八、十八、二十八才開,每次賣八樣點心,卻是樣樣不重複,口味很獨特。”
“每次都不重樣?倒新鮮。那我可要好生嘗嘗今天的八種美味了。”
婦人直搖頭,“非也非也,這八種裏有好吃的,也有不好吃的。若選錯了,會難吃到哭,但是若選對了,會好吃到哭。總歸他家點心的味道,不管是難吃還是好吃,都會讓你終身難忘。”
“吃個點心還要賭運氣,這麽有意思。”李明達愈發感興趣。
“所以你瞧大家都躊躇不買,就是怕嘗到不好吃的。”婦人接着道。
“這有何難,一樣買一些,挨個嘗一下,就知道味道如何了。”田邯繕不解這些人為何都不動手,還非要圍在前面幹排隊。
“因為大家誰都不想做第一個品嘗的人。”婦人耐心解釋道,“因為難吃的是真難吃,但他家點心價格又不算便宜,每樣都是按斤買,不讓買少了,誰都不願意白白花錢吃難吃的東西。”
“原來如此。”李明達便高聲道,“那我就先買了。”
“你真要先買?”婦人見狀,有意勸李明達不必如此出頭,白白花錢。又見她執意如此,眼瞧這位小郎君衣着不俗,該是個有錢的,婦人也就不攔着了。
萬事順的店老板樂呵呵靠在門板處等着,似乎早習慣瞧這些客人們的糾結。而今忽見一小郎君邁着矯健的步伐先進鋪子了,忙問:“你真要先來?警告一句,每樣都必須成斤買。”
“我要這兩樣,全包。”李明達指了指綠色和米白色的兩種點心。
鋪子老板愣了愣,驚訝看李明達:“你……确定?不後悔?”
“不後悔。”李明達便讓田邯繕付了錢。
鋪子老板猶疑了下,若非瞧眼前這位小郎君眼生,器宇不凡,他真以為這厮使了什麽下三濫的手段,躲在他的廚房偷看了。既然人家真靠運氣猜中了,鋪子老板也沒辦法,心不甘情不願地把兩樣點心都裝好。
“一樣分出來兩斤,我要送給剛剛那位大娘。”李明達囑咐道。
鋪子老板瞧了一眼那邊的婦人,是他的老主顧,不過每次都是不敢出頭,跟風買人家冒險嘗好的。
婦人見李明達要送自己點心,還每樣兩斤,有點受不起,忙擺手表示不用,“最多給我一斤就行,若是不……小郎君你真要買這麽多?不好吃的話,卻白白花了這麽多錢,怪可惜的。”
“不會,我這兩樣一定好吃。”李明達眼見鋪子老板把格外包的四斤點心給了婦人,方與她告辭。
在場的衆百姓眼見着李明達離開,都有些不信,圍住了那婦人,求她嘗一嘗這兩樣點心味道如何。若是好,下一鍋他們就繼續等着,若是不好,好歹排除了兩樣也好。
婦人笑着點點頭,就從紙包裏取出一塊放到嘴邊,卻不敢狠勁兒咬下去,只用嘴唇先輕輕碰了一下,覺得味道還可以,便微微張口咬了一小口,随即她便把整個塞進嘴裏,眼含着淚,高興地跟大家點點頭,嘴裏發出歡喜的嗚嗚聲。
“好吃,好吃……”
大家聞言忙沖到鋪子老板那裏,要預訂下一鍋。
鋪子老板不爽地撇嘴,喊着:“排隊!”
衆人趕緊依照順序排上。那邊婦人又嘗了第二塊,這次她膽子大了點,直接先嘗了一小口,又捂着嘴高興地不停點頭,開心跟大家道:“好吃,真好吃!”
說罷,婦人就寶貝似得捧着自己的點心去了,她要拿回家給她的丈夫孩子們一起分享。
衆人豔羨地目送那婦人去,然後人群中便有人感嘆。
“可真運氣好。對了,才剛那位小郎君是誰啊,這縣內誰家孩子什麽樣我一清二楚,卻沒瞧見有這等氣度的。”
“前日縣內來了幾名貴人,就住在驿站。”
“聽說是從長安來得,想來身份必定不凡。”
“我瞧過!騎着大馬來得,那叫一個氣派。有四五位華衣少年,個個模樣長得跟天上下來似得,我保證十裏八村肯定就找不着一個像他們那樣!”縣西邊賣豆芽的吳老漢驚嘆道。
衆人聞言愣了下,哄笑起來,怪那老漢沒見識,既然是從長安城來的貴人,那裏能跟十裏八村比。
李明達正看街邊小販賣的首飾,瞧着有幾根木雕的簪子好看,就都買了下來。忽然聽到點心鋪子那邊傳來笑聲,扭頭無意識地看了一眼,便繼續往前走。李明達逛夠了,才回了驿站。
田邯繕便把之前買的兩樣點心裝盤送了過來。
李明達剛逛街時,在書肆買了本《中庸》,此時正懶窗邊重讀。等田邯繕點心到了,李明達的就随手拿一塊塞進嘴裏。她咀嚼了一口,便停下了,挑了挑眉。
“怎麽了?不好吃?”田邯繕忙遞碟子送到李明達嘴邊,請李明達快吐出來。
李明達眼睛微微張大了一下,而後眼睛裏就飽含驚喜的笑意,直點頭。
田邯繕瞧公主這反應,忍不住笑了,“民間的點心,能好吃到哪裏去。不過貴主挑對了,倒是該值得高興,這種吃法讓人覺得帶股子幸運勁兒,挺有意思。”
李明達沒說話,繼續咬下第二塊,然後另一手拿起一塊遞給田邯繕。
田邯繕忙謝過,就轉頭安靜地把點心塞進嘴裏,随即也瞪圓了眼,連連驚喜地跟李明達點頭。
“極好吃,卻不知是怎麽做的,點心裏面帶着淡淡地奶香和桂花香,初入口有些脆,嚼時又化了,便有一種涼涼的清香味道沁入口中。”田邯繕陶醉的形容道。
李明達:“是如此,你每樣留一些自己吃,剩下的給房遺直送去。”
田邯繕正要應,就見自家公主忽然擡手示意。
“不,還是別給他送了,給程處弼吧。”李明達道。
“是。”田邯繕應下,轉身就要去辦,未及走到門口,就聽他家貴主又叫住他。
“只給程處弼恐怕也不太好,容易被人誤會,還是人人都有份公平些。”
田邯繕笑着稱是,“那這回真去辦了?”
“卻別說是我特意送的,就說是我吃不完,剩下的,施舍給他們。”李明達道。
田邯繕怔了下,還是頭次聽貴主用“施舍”這詞,倒真有點欲蓋彌彰的味道。田邯繕含笑應承,依言而做。別的幾位郎君,田邯繕都是随便打發個人送,但唯獨房遺直這裏,田邯繕自己親自上陣了。可巧他進門的時候,房遺直手邊也放着書。
田邯繕瞧了眼那書封皮,竟也是《中庸》。
房遺直起身相迎。
“十九郎之前在街上買的點心,一時買多了,說吃不完,就‘施舍’給諸位郎君吃。奴得幸也嘗了一塊,味道極好,房大郎不妨嘗嘗。”田邯繕說罷,就把量兩盤點心放在了桌上。
房遺直瞥眼點心,綠色是圓形,表面有個貓臉形狀的圖案。白的則為花朵樣,花心處可見有些許豆蓉點綴。
“這點心可有名字?”
田邯繕笑道:“當時買的時候倒是忘了問了,只顧着挑哪樣味道好了。”
田邯繕随即把買點心的經過講給房遺直聽。
“賣點心的人倒是有些脾氣,”房遺直拿起圓形的點心,看了眼上頭的圖案,對田邯繕道,“倒是可以猜一猜這兩樣點心的名字。”
“大郎竟能猜到?”田邯繕有點不解,這點心到底起過什麽名,該是其制作之人才會清楚。
“花容月貌。”房遺直道。
田邯繕愣了下,再看了看那兩樣點心。花‘蓉’月‘貓’,可不正就是花容月貌的意思。
“大郎所言極是,這兩樣點心該就是這個名兒,錯不了了。”田邯繕頗佩服地對房遺直行禮。
“這倒很适合十九郎食用。”房遺直道。
田邯繕:“安心,十九郎那裏也留了不少,足夠她吃了。”
“要多謝她‘賞賜’,”房遺直又問田邯繕,“她可休息好沒有?”
“精神着呢,不然也不會出去閑逛。多虧你那碗東西,喝了就又睡了。”田邯繕話畢,再問房遺直有關‘鬼衙’一事調查的如何了。
“這事簡單,想來狄仁傑他們明早之前就會有消息。”房遺直淡然道,他對此事并不着急。
田邯繕見狀也就放心了,與房遺直告辭之後,便去給公主回複。
李明達的腦袋從書後冒出來,眼睛發亮地看田邯繕,“都送了?”
“都送了。”
“有沒有人廢話比較多?”李明達覺得自己的眼一時間沒處安放,就瞟向窗外。
“皆極為感謝貴主,房大郎倒是還問候了貴主的身體,猜了這點心的名字。”
“這點心還有名字呢。”李明達掃一眼桌上剩下的點心,愣了下,“花容月貌?”
田邯繕忙佩服道:“是如此,房大郎還說這點心最适合十九郎食用。”
點心叫花容月貌,房遺直說适合她,該就是誇她有美貌了。
這馬屁拍的不錯。
李明達挑了下眉,手指愉悅地在書上敲了敲,誦了一句“君子以人治人,改而止”。
田邯繕不解地聽,琢磨了下,沒懂。
天大黑時,狄仁傑和尉遲寶琪才氣喘籲籲地回來。
李明達聽到響動就開了門要去瞧瞧,她走出才沒幾步,房遺直那間屋門也開了。
李明達剛好走到房遺直這裏,就斜眸随口嘆了句:“好巧。”
她随之加快步伐往樓下去。
然而快速下樓的步伐聲,仍然沒有蓋住身後所傳來的房遺直的回應生。
“不巧。”
他說不巧。
李明達腳停頓了下,然後臉騰地發熱了,繼而反應迅速地下了樓,倒沒讓在樓下等待的尉遲寶琪和狄仁傑二人瞧出什麽端倪來。
狄仁傑一見公主來,就高興地沖其道:“事情弄清楚了。”
“哦?倒說說。”李明達坐下來後,便認真地等答案。
房遺直随後而至,走到了李明達的身後,站着。
李明達忙吩咐所有人都坐。
狄仁傑道;“我們仔細問過兩名押送賊匪的侍衛,當時在押送過程中有什麽特別之處。就是在兩條街交接處,倆人掙紮要逃跑,就惡狠狠教訓了二人一通,但再擡首二人就忘了該從哪個方向。還是賊匪提醒,他們才走‘對’了地方,走了大約兩柱香的時間到了衙門。
我和懷英就找了這處地方,從那裏往衙門去,卻是不到一炷香的時候就到了。因此料定他們真有可能去了另一個地方,而非真正的衙門。随後我們就将另兩個方向的路都探了,最後果然找到了‘第二個衙門’。”
李明達聽說他們破了案子,也很高興,誇他們頭腦機敏,竟然能在這麽短的時間內,把一件泰蕪縣人人聞之色變的‘鬼衙’案給看清楚了。
“既然案子破了,那麽我們就照舊明日啓程。貢元正那邊,程處弼你去通知一下,一會兒我們就去那個假衙門前彙合,好好瞧瞧是誰敢有這麽大的膽子,竟能明目張膽地做縣衙的門頭騙人。”李明達又吩咐道。
三柱香後,李明達等人到了狄仁傑所指之地。
這是一處宅院的後門,院牆的高矮和樣子都與縣衙的差不多。不過這戶人家後院牆處堆積了很高的木頭,看起來就是一大堆豎着放,靠着牆疊堆。每一根大概有兩個手臂那麽粗,高度則足有一丈,這個高度剛好越過衙門的門頭。
程處弼見狀,還有些納悶,“這宅子後街的街面瞧着倒真是和衙門那塊有點像,不過這地方堆了這麽多木柴,必然十分沉重,怎麽可能在一瞬間挪走,就變成了衙門?”
李明達跳下馬,走到木柴堆前,用手指敲了敲木頭,聽到了“咚咚”聲。
“空的。”房遺直随即道。
狄仁傑點頭:“是空的,我們仔細看過了,這些木頭看似像是成堆的堆放在這裏,實則就是一塊拳頭厚度的木板,把外頭做成這種木頭緊挨着堆砌在一起樣子。”
狄仁傑說罷,就打發身邊的侍從用斧頭劈開一部分給大家看。果然中空,被遮擋的內裏雖然有些黑,但借着這剛劈開洞孔的光線,就可以依稀看到裏頭有個石獅子,還有石階,再往深一點,看似就是門的形狀。
“就是這裏無疑。”程處弼看完之後,也肯定道,随後就叫人把所有都劈開。
房遺直立刻制止。
“必會有機關控制,可令這些東西瞬間撤離。”房遺直随即帶着人進了宅子,不久之後,門外的人就聽見一聲轟響,接着便見這些木板分成七部分,一塊是頂部的蓋子,上面固定着長短不一的木頭棒,令假木頭堆看起來是很有厚度的疊放。厚木板一塊塊被擡高,然後被扯平在牆頭上,接着就被拉入了牆內。如此搬運之下,可見牆頭上有很明顯的擦痕,也有木頭摩擦下來的木屑木皮等物。但如果是在夜裏,這些白天所見的破綻都會被隐藏在夜色朦胧之下。
所有的木板被移開之後,一個和真正縣衙如出一轍的大門就出現了。石獅子,紅漆門,匾額……都十分類同,假的雖是不如真的精致,但是乍看之下,特別是在夜色中,基本上是看不出分別。
“還別說,這麽一瞧真挺像。”尉遲寶琪嘆道。
大門随後打開,衆人就見房遺直從裏面走了出來。
“宅內賊人在我們來時,都已經被侍衛緝拿,此刻在宅內等候處置。”尉遲寶琪補充道。
狄仁傑轉頭問之前押送盜匪的那兩名侍衛,當時所見是否和這個一樣。
兩名侍衛點點頭,“該是這個沒錯了,當時天色黑,便是借着月光也瞧也不太清楚,真以為就是衙門。”
貢元正這時候才趕過來,他本來還納悶這破案怎麽跑到縣西邊的後宅來。到地方一瞧,竟是個和他的縣衙一樣門頭的地方,當真吓傻了,震驚地連連後退幾步,然後驚嘆的看着,轉而又佩服地對房遺直、狄仁傑等人拱手贊嘆。
“萬萬沒有想到,竟是如此。”貢元正嘆道。
片刻後,侍衛在被鎖的房間裏搜到一名女子。女子披頭散發,三十多歲,皮膚麻黃,有點精神恍惚。
貢元正探頭仔細瞧此女子的樣貌,發現竟然是三個月前丢了的張寡婦,又見其後還有一名被押送的年輕女子,面色光彩,塗脂抹粉,也是一副婦人打扮。細問之下方知,這女子乃是張寡婦的侍女,但從她們誤入了這宅子之後,主仆二人就被賊人侮了,被關在這深宅大院裏。張寡婦因幾番出逃,受了折磨,便從好好地一個風韻之人,成了而今的模樣。其侍女紅兒卻很‘變通’,被欺辱了幾次之後,就承認現狀,甘願伺候他們,随後漸漸有些自由,而今甚至還幫賊人管賬,記錄家裏庫房內的財寶數量等等。
“涉事者四名,有兩名還是張寡婦的家奴,起初被迫,後來就主動跟着幹上了盜財的活計。這四人因身子健壯,手腳不老實,便被屬下們綁在了宅內的大堂中看守。”
李明達等人遂移步到宅內的大堂。
貢元正進來之後,一眼就瞧見被綁的兩個男子,驚得臉都白了,抖着手指着他們,大吼一聲,“竟然是你們!”
李明達等人皆疑惑地看向貢元正。
貢元正忙拱手對房遺直等人道:“此二人原本是我們縣衙的衙差。”
“便是之前說喝醉了酒,相攜回衙門,最後人丢了那兩個?”李明達問。
貢元正連連點頭,“就是他們倆,萬沒想到這二人還活着,而且還成了賊匪。”
兩名衙差一瘦一胖,但個子都很高。瘦點的叫趙福來,胖一些的叫王春生。
二人随即就對所作所為供認不諱。
原來這二人早就有偷盜的脾性,很是喜好做梁上君子。他二人便時常趁着夜裏在衙門當值的工夫,跑到附近的宅子裏偷東西。因是衙差,可利用職務之便,對泰蕪縣的一些人家有所了解,誰家有錢誰家沒錢他們都一清二楚。開始二人就偷一些做生意的商人,因他們家中護院不多,而且還有些錢,所以每次偷起來都特別順利。不過也有失手的時候,王春生曾被一人被拿住過。
趙福來當時就跑回衙門堵人,率先開門,接了這送賊的商人,随後就趁着這商人不主意,對其後腦打了一石頭。趙福來把同夥救下後,便把告狀之人悄悄拖到半路上放着,僞裝成他喝多受傷,誰知這人第二日死了。
這之後,他們便消停了一段時間,不偷本地人,而去偷一些來往泰蕪縣的外地商人。再碰到有人來報案,倆衙差就接下訴狀,打發人回去,因知道他們不會在此處久呆,便也不上報,就此瞞下來。偶爾就算有人戳破此事,二人就拿“忘了”做借口,和縣丞賠罪,最多受個訓罵幾句就罷了。
趙福來和王春生做盜賊很久,自然十分熟悉泰蕪縣的情況。
二人發覺在衙門口堵人的便利之後,還沒存什麽奇怪的心思。後來竟偶然見這宅院後身有一處地方,和衙門看起來差不多。剛巧宅院主人有意将宅子易手,而當時百姓之中還瘋傳起紅衣女子死在衙門門口的故事。二人才起了心思,心想他們是夜裏盜竊的梁上君子,出了事兒也必定是夜裏被人送官。若是耍些巧心思,讓他們走錯路,引他們到假衙門來,倒是個不錯的法子。遂二人就用偷來的錢財将這座宅子偷偷買了下來,然後漸漸琢磨想法子做了個假門頭出來,開始的時候,這門頭使用稻草堆遮擋,後來發覺如此很容易被風吹雨淋露出來,二人就琢磨出了用木板遮擋的法子。
趙福來家裏是木匠出身,對于一些簡單地機關技巧稍懂一些,也便就趁着在衙門之便,偷偷弄來了幾塊鐵器,回爐重練做了幾個齒輪,然後用鐵鏈布置機關,如此就可以把門頭那些“假木樁”弄得可以在幾句話之間就頃刻轉移到院內。
弄了這個東西之後,倆人便借機大肆宣揚“鬼衙”一說,從此二人夜裏也就越發膽大了。
不過卻一直都沒出什麽事。
直到後來趙福來的妻舅來串門,在他家借住兩宿,卻剛好不巧的發現趙福來幹得茍且之事。妻舅是個十分正直之人,不論趙福來如何求情賄賂,便就是不同意,讓趙福來自首,若他不願,妻舅便要堅持去報官。趙福來無法,便和王春生商量了逃跑的法子。二人假意晚上喝酒,便就此消失。
趙福來的妻舅見他失蹤出了事,還只以為他做了虧心事,被衙門的厲鬼索命,也便就此作罷,沒多久人就走了。
趙福來便就和王春生繼續躲在宅子裏,白天讓另外兩名同夥出門照顧他們,夜裏他二人則趁機遛跶出來,找活兒做,遇到大一點的人家,他們四人就一起幹。四人也都計劃好了,等攢夠了十萬錢,就一起離開去別的地方逍遙。誰知後來在張寡婦家行竊的時候,趙福來和王春生被之前出入過衙門的張寡婦利眼認出來。倆人吓得當即逃跑。張寡婦哪肯放過他們,立刻帶上家裏的三名随從去追。二人怕張寡婦揭露,就一人負責勾引,半路閃現一下,引張寡婦走錯方向,另一人去弄假門頭。最後,張寡婦就被引到了假衙門前。
二人因很自信于沒人想到會有兩個死人,造出一個假衙門,遂在越發橫行偷窺。卻又因為身份的關系,無法在白天外出,到底有些不便。随後瞧着張寡婦的倆家奴不常見人,用絹緞稍加打扮一下,裝個富戶也沒人認出,遂逼二人同流合污,帶着他們行竊兩次,吃酒作樂,到底把倆家奴弄得願意做‘老三老四’了。
至于案子的其他細節,李明達等人因急于趕路,也不去過問。
第二日一早,一行人就出發離開泰蕪縣。
李明達在驿站門口上了馬後,一陣風來,便聞到一股明庭香,她看眼在前頭的房遺直,立刻側目朝風出來的方向。
魏叔玉瞧見公主回頭,吓得忙躲到牆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