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少戲耍我,”宋青塵瞥了他一眼,“這床板硌得慌,你莫碰我。”
賀淵倒是認真地摸了摸床板,笑道:“哪裏疼,我幫你按上一按?”
心裏一驚,宋青塵笑着趕緊往旁邊挪走,警告道:“你少碰我!你手上怕是還沾有煤灰。”
這床的榫卯已老舊了,床上的人稍微一動,便發出些咯咯吱吱的聲響,在這空蕩蕩的房中,有些奇異的回聲。
“這是什麽地方?”宋青塵不禁往窗外瞧了一眼,但也只看到些黑黢黢的樹影,別的再也瞧不真切。
“尚在鳳儀山中,此處是山谷裏的一處寺廟。”賀淵接過他手裏的茶杯,随手擱在桌案上,“這寺廟的方丈才圓寂,因而只剩幾個清修的僧人。算是荒廢,但仍然有人在此居住。”
“也就是……你我也今夜,下榻此處?”宋青塵有些心虛,連聲音都小了下去:“寺院中,還有別的空房麽?”
賀淵似乎瞧出來了他在試探,便安慰般地點點頭:“有,”接着,又盯着他說:“但是我不想去。留你單獨在此,我怎麽放心。”
“那你們……你們一起來了多少人?都和你這般,僞裝成了運送石料的工人麽?”宋青塵急忙把桌上的茶杯拿到手裏,掩飾住自己的尴尬。
賀淵看他這舉動,不由笑了笑,才慢聲回道:“不多,也就數十人。”
宋青塵聞言猛地看向他,當即感慨道:“你們真是膽大妄為!”他情不自禁擔心起來,“這處工人約有千餘,你們數十人若是暴露了,其他工人與你們鬧起來,該如何是好?”
“你誤會了。這數十人中,有半數以上是早已混入其中的。”賀淵似乎早就計劃好了,因而神态十分悠哉,“他們拖欠這壯丁的工錢已久,我便盯住了這個機會,提前在這些壯丁之中,安插了線人,行些煽風點火之事。明裏暗裏,催這些人發起暴亂。”
賀淵略有些得意,與他繼續說道:“工部左侍郎油鹽不進。朝中與我相熟的幾人,對他百般拉攏,都無甚效果。所以我抓住他手下‘馮郎中’的把柄,先發了暴亂,再由我親自率兵鎮之,給他來個‘雪中送炭’,叫他不好拒絕我。”
這造反分子,果然安分不了幾天!
宋青塵暗中感慨,不過同時也覺得他有些頭腦:“雖說你的第三營就在下面,可這些壯丁,均是被征用的普通老百姓,家中亦有妻兒。”
宋青塵不由想起了原著中,賀淵黑化後的種種騷操作,他擰着眉頭勸道:“是朝廷扣下他們工錢在先,理該早些清算了,并非全是他們的過錯。你莫傷了他們。”
賀淵見他不悅,急忙解釋道:“我怎會累及無辜?鐵蹄所至,将這些人碾成屍海,不過瞬息功夫而已。然而如你所說那般,他們尚有家人,舉家上下都要靠着這微薄的工錢糊口。他們若身死,表面上看只死一人,而他們家人失去了頂梁柱,實際上将會多出七八個流民。”
賀淵笑道:“千餘人若出了事,他們家人只得行乞,以謀生路。流民數量因此陡增,我何必自找麻煩。”
見他說的确實在理,宋青塵便也松下了一口氣,沒再插話,只聽他繼續說。
“你權當不知情,只是被暴民挾為人質,明日我便派兵上山‘鎮壓’,穩住局面。好叫工部欠我個人情。”
說話間,宋青塵肚子不争氣地咕了一聲,他先是一愣,又歉意十足的笑笑:“我不是有意打斷……”
宋青塵也覺得有些不好意思開口,支支吾吾還是說道:“今日悶熱,我吃不下東西,便沒有與他們一道用晚飯。”
賀淵表情卻顯得十分為難,他先是面露擔憂,接着,他仿佛正在絞盡腦汁思考什麽事情。
宋青塵不由得也擔憂道:“你該不會告訴我,這寺廟裏,連夥房都沒有罷?”
“有倒是有,”賀淵眉頭依然緊鎖,“只不過……淨是些清粥小菜,我只怕……”
宋青塵眼睛瞬間亮了,“快快幫我端一碗粥來!”他白天熱得難受,晚上也吃不下東西。這寺廟裏倒是有些山風,涼快的很。如果再有一碗粥能填了肚子,那真是再好不過。
賀淵腳下猶豫,臨到房門口,又頓住腳步,回過頭朝宋青塵看了一眼。
“快端來,委實餓得慌……”
宋青塵沒想明白他為何猶豫,只得朝他頻頻催促。
賀淵端着東西回來時,宋青塵簡直是喜出望外。沒想到除了一碗白粥,竟然還給了他兩碟腌漬鹹菜。
賀淵擱了東西,卻立即将筷子勺子搶走,又拎了茶壺,快步走到門口。動作麻利的替他将碗筷又沖洗一遍,才遞給他:
“你……先将就一二。”
宋青塵聽完先是一怔,這才猛然想起,璟王是個極盡奢侈之人,平日裏必然也鋪張的很。又怎麽肯吃這一碗清粥鹹菜?
接着他又仔細的看了看賀淵端來的東西。這粥當真是白米粥,素的很,不可能有平日裏王府的山珍或河鮮。別說青菜也沒有半根,連滴油都沒放!
就是普通百姓家的白米稀飯。
再往桌上看去,這張木桌也是經年久矣,上頭有些油膩污漬,邊角處,竟然還有一道極深的刀痕。
這麽看來,環境确實顯得有些凄涼。
賀淵沒與自己單獨在外待過,自然也頗顧慮這樣的環境。他那表情極為忐忑,是在怕這種環境,會被自己嫌惡?
宋青塵不禁撲哧笑了出來:“想不到你竟然……心思如此細膩?”
他簡直不敢相信這是賀淵。
“不過,你還真不了解我。”宋青塵并不介意這些,他舀起一勺粥,就往嘴裏送。
賀淵驚詫地看了他半晌,才端茶飲了一口,飲完仍是關切地看着他,仿佛怕他要做出什麽不滿的點評。
“随遇而安,”間隙裏,宋青塵沖他笑笑,半開玩笑道:“佛門重地,豈可殺生?既不殺生,何來的葷腥。”
賀淵這才松快起來,挪開了那種看祖宗一樣的眼神。
兩人在這小廂房的木板床上躺在下,稍一翻身,便吱吱呀呀一陣的響動。宋青塵總覺得有些不安,又不敢翻身。他真是睡不着,不由得輕喚了一聲:
“賀淵,睡了?”
房中燈已熄了,只有宋青塵的聲音,在這裏空蕩的房裏回響。外面忽然起了風,刮得窗板也跟着咯咯地響。
宋青塵突然覺得,這房裏有些詭谲,好在身後還有個大活人……
宋青塵不由又喚道:“賀淵?”
想到這廟的大住持才圓寂,只覺得這地方更加陰森了,怎麽身後的人也沒反應?!
宋青塵幹脆回頭将他搖了幾下:
“賀淵,”他有些忐忑,畢竟現在這唯一的大活人也沒了反應,“你醒醒,外面有動靜……”
暗中無意摸到他小臂,才發覺這人微微抖着,分明在忍笑!宋青塵瞬間惱火!感情一直在看我笑話!
賀淵忽然放聲笑了出來,他實在忍不下去了,邊喘邊說:“你不是說你不怕黑?”
我說的那是先進的現代社會!這是大深山,還特麽剛死了個和尚,我能不害怕嗎?!
宋青塵被突兀地拂了面子,一時有些不悅,口氣不善道:“我聽到些響動,叫你一下罷了。既然無事了,你睡便是。”
邊說,邊煩躁地往旁邊挪了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