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沈莓瞧着嚴許的神色, 竟然覺得哥哥有幾分失落,是因為自己要搬出府了嗎?

昨晚在院子裏他聽了自己這話後突然便兀自喝了幾杯悶酒,是不是也在擔心這個呢?

沈莓揪着嚴許的袖子, 垂眸想了想,突然一字一句保證道:“即便日後我不做懷琛哥哥的妹妹了, 也還是會記得哥哥對我的好, 一定不會與哥哥生分的。”

嚴許停了腳步看她,小姑娘圓圓的杏眼裏寫的都是認真。

半晌後,他勾着唇笑了一下,眸光裏卻藏了些難言的無奈, 低低道:“傻丫頭。”

他已經生出了些意想不到的貪婪, 竟會在這一刻想要更多。

彼時的沈莓尚不明白, 只覺得嚴許的眼眸裏別有深意,可哥哥不說, 她也不知該如何問。

兩人便就這樣回了嚴府, 而後幾日, 即便嚴許什麽都不說, 一切都如往常,沈莓也能感覺出來,他的情緒很低。

可他從不在自己面前表現什麽,只是沈莓察覺到後,心裏便也跟着難受起來, 好幾日都有些恹恹的。

瓊枝院裏已經有些她用的熟的下人去了新宅子那邊,人少了,沈莓用的慣的東西也一樣一樣少了。

最終還是到了要離開的這天。

早晨起來, 看着窗外是個陰天,沈莓嘆了口。

在這樣的天氣說起別離, 總是格外讓人感傷。

她低頭揉眼睛,也不曉得為什麽明明只是搬去不遠的地方,自己還是會這般難受呢。

心裏悶悶的。

沈莓捂了下心口,又磨蹭了一會,還是起了床,在收拾好後去主院與嚴家一家人一起最後用了一次早飯。

她看着嚴許一如往常給她盛粥,不多不少,剛好是她早晨能喝的那麽多,鼻子驀地便酸了。

以後一個人住了,再沒有哥哥會這樣幫她盛粥了。

沈莓低下頭,不想叫人看到自己泛紅的眼眶,可是她真的很舍不得。

在嚴夫人領着一家人将她送到門口時,終于忍不住轉身抱住嚴夫人嗚嗚咽咽地哭了起來。

“夫人,我舍不得你們……”

嚴夫人聽着她小貓似的哭聲,便覺得心疼,也忍不住紅了眼眶。

她摟着小姑娘不住地輕撫她的背,有幾分哽咽:“阿莓不哭,我們都在呢,若是覺得在自己府中寂寞了,便常來我們家,日日來都行。”

沈莓吸了吸鼻子,輕輕應一聲,努力忍住了眼淚。

好一會,她松開嚴夫人,自己用帕子擦了擦眼睛,鼻尖因為哭過有些紅紅的,她不好意思道:“對不起夫人,是我失禮了。”

今日離開嚴府,她便不再是嚴家的義女了。

她只是沈莓。

嚴夫人捏了捏她的手,讓她即便離開日後也不可見外了,又看陶真兒眼睛亦然紅着,嚴許更是神色沉的像換了個人似的,早兩日便是如此了。

最後嚴夫人做主,一家人索性将沈莓直接送到了新宅子,又跟着進去看了一番,覺得已經是處處妥帖了,這才離開。

沈莓戀戀不舍地站在門口跟他們揮手,抿着唇,又開始忍住眼淚。

天有些灰蒙蒙的,明明是春日,卻不見明媚,就像她今日的心情似的。

嚴許走在最後。

他放慢了幾分腳步,等着其他人都走出一小段距離,便回身看向沈莓。

沈莓也紅着眼睛看他,突然便被他輕握着手腕帶回了宅子大門裏。

在一側的回廊下,嚴許垂眸,俯身很輕的抱了一下小姑娘。

“阿莓要好好的,我會一直在。”

這話像是貼在了沈莓的耳邊,話音落下後,這個懷抱便也散了。

嚴許退開一步,克制着虛虛攏了一下雙手,在小姑娘怔愣的目光中又恢複了那般光風霁月的笑,問她:“記住了麽?”

沈莓的耳廓似乎還殘留着剛剛他說話時溫熱的氣息,下意識點頭。

眉目清隽的年輕公子便深深看她一眼,而後轉身離開。

沈莓看着他漸遠的背影,半晌,終于後知後覺地反應過來,嚴許剛剛抱她了。

他從沒有在非必要的時候抱過她,更別說實在她及笄之後。

哥哥剛剛……

唔,不能叫哥哥了。

現在的沈莓,只能像慕百年,像溫閣老府上的小小姐,或像很多尋常姑娘一般,叫他嚴許哥哥。

她不再是嚴許很特別的那個妹妹了。

想到這,沈莓又突然意識到,好像從什麽時候開始,嚴許在她面前也不再自稱“哥哥”了。

她低下頭來,又在這兒站了許久,最後輕輕擦了下眼睛,這才回了後院屋裏。

如今沈莓一個人有了一處大宅子,邱姨又将沈梨給她的幾處店鋪的賬本拿了來,沈莓便跟開始跟着嚴夫人特意留給她的一個嬷嬷學習看賬目以及如何管家。

雖說有邱姨在,但她自己也總要學一些的。

沈莓用這些讓自己忙碌起來,才好不去回憶在嚴府時那些熱鬧的日子,也不去想那天嚴許最後很輕的擁抱,和他低低的話語。

有時一天忙下來,她也還是會在入夜後縮在被子裏偷偷地流眼淚,覺得舍不得那些有嚴許陪在身邊的日子。

但她想自己只是還不習慣這些,待時日長了,便會好了。

而且嚴夫人說她可以時常去嚴府找他們,也很方便的,還是能見到的。

在沈莓搬家十來日後,宅子裏一切都開始步上正軌,于是她便邀請了人來自己的家中溫居。

其實她相熟的也就是那麽幾個人。

大家好像只是換了個地方聚會,一點都不拿自己當外人。

慕百年素來是沒那麽多講究的,在沈莓的宅子裏逛了一圈後便羨慕道:“真好啊,阿莓你一個人住這麽大個宅子,可以今兒睡這裏,明兒睡那裏,自己的家,想怎麽來就怎麽來!”

不像她,在将軍府裏可有爹娘管着呢。

沈莓笑笑:“你日後若是想來也可随時來找我呀,我還可以給你收拾個院子出來呢。”

慕百年:“哎呀那就這麽說定啦,我在你這兒分個小小院子,等我出嫁後要是與夫君吵架了就來這兒住!回娘家還得被我娘念叨呢。”

陸博恒正在研究院子裏他沒見過的一株花樹,聽了慕百年的話笑出聲來:“阿年妹妹你這親事都還沒影兒呢,就想到日後吵架的事了啊。”

說完他又看向沈莓,拿了個錦盒出來遞給她:“給,沒想到阿莓妹妹今日竟然還會連我也一起請來溫居,這是陸哥哥給你準備的禮物,拿着!”

沈莓沒想到還有禮物,趕緊道了謝,又打開禮盒看了看,是一支極好的狼毫。

她不知怎的,下意識看向了嚴許。

哥哥……哦不,嚴許哥哥是很喜歡用狼毫的。

這一看,便是四目相對。

嚴許也在看她。

或者說,他的目光其實一直是落在她身上的。

沈莓望進那雙如墨的眸子,卻突然像是被裏面藏住的情緒燙了一下,又猝不及防地移開。

心跳快了些。

是因為不再是妹妹了麽?

為什麽這兩次在嚴許哥哥身邊竟然會有幾分不自在。

那種感覺卻也不是生分了,而是一些……她也說不清楚的情緒。

沈莓裝作看手裏的那支狼毫,想将自己不尋常的心跳聲藏住,卻依然還是能感受到嚴許一直落在她身上的目光。

在這沉靜又似帶上幾分灼意的目光下,她只覺得自己本就不平靜的心跳好像要越來越快。

好在陶真兒這時候出聲,沈莓終于從這蛛網般的籠罩中眨了眨眼,回過神來,擡手輕輕撫住自己的心口。

便見陶真兒看了陸博恒一眼:“你就是沾了表哥的光,現在還被你搶先将禮送了,弄得我都要排第二。”

陸博恒一聽,二話沒說就把沈莓剛蓋上的錦盒從她手裏又拿了回來,立刻做出一個“請”的手勢,對陶真兒道:“您先請,您先請。”

沈莓看着一眨眼就空了的掌心,呆着臉,目光在他們兩人之間看來看去。

然後就聽到一旁嚴許很輕的“啧”了一聲,皺着眉,将那錦盒重新放回了小姑娘手上,不悅道:“堂堂世子,送出去的東西又拿回來像什麽樣?”

陸博恒:……得,左右背鍋。

他苦着張臉,不得不看向最後中立的慕百年:“阿年妹妹,你看看這還有沒有天理了?我一個世子,竟然被他們呼來喝去!”

慕百年趕緊挽上沈莓的手,連連搖頭:“我不知道,我不懂,我弱小可憐又無助。”

“噗。”

沈莓終于忍不住笑出聲來。

看見她的笑,陸博恒瞄了眼嚴許,然後大咧咧地攤手:“現在你們誰都不能怪我了,阿莓妹妹被我逗笑了,這禮物送的,還得是我。”

嚴許看見小姑娘的笑臉,心裏那根弦也為之一松。

她離開嚴府這段日子,自己并不如何好,但他知道,小姑娘也一樣不開心。

這好像還是她說要離開後第一個如此舒心的笑容了,就像從前一樣。

看來這次帶上陸博恒一起确實還是有點作用。

幾人在宅子裏逛了逛,自然每人都給沈莓送了溫居禮。

而嚴許的禮物她沒有當時便看,而是留着等到與陶真兒他們一起用過飯,又玩鬧半個下午再将人一一送走後,沈莓回到房間,才打開了嚴許送她的小盒子。

裏面是一個小木人。

這個小木人紮着雙髻,面上五官雕刻的極細致,身上是她常穿的齊胸襦裙款式,外罩一件披衫,一颦一笑栩栩如生。

在她的裙擺處,細看之下,會瞧見一個小小的“皎”字。

皎皎,她及笄後取的小字。

嚴許哥哥刻的是她。

沈莓在妝臺前一點暖色的燭光下輕輕摩挲着這個小木人,指尖從已經打磨的光滑的輪廓上撫過,小心翼翼的。

許久後,她将這個小人仔細放回了錦盒裏,爬到床上,把錦盒放在了枕下。

這天晚上,她便做了夢。

夢裏好像看到了嚴許在桌前靜靜替小木人開臉的模樣。

他長睫微垂,遮住那雙漆黑如墨的眼裏藏着的一點光,神色專注認真,像在對待一件珍寶。

公子修長的指尖因為木刻微微用力,指腹被刻刀壓出紅痕,可他渾不在意,只看着手裏的小人在自己手下一點一點露出面容來。

斯有佳人,皎皎如月。

皎皎如月,何時可掇?

這個夢很快便散了,但沈莓直到早晨醒來,好像都還記得嚴許在燭燈下凝眸專注的模樣。

她揉着眼睛,又掀起枕頭看了一眼小盒子。

是因為枕着它的緣故麽?竟然又能夢到嚴許哥哥了。

沈莓輕輕拍了拍錦盒,這才重新把枕頭放下,叫了春華進來梳洗,開始一天的日常。

早晨她通常會先在嬷嬷的指教下先看賬冊,府裏的和店裏的都要看,但卻有不同的側重點。

看賬也是門很深的學問,掌家一點也不比讀書容易。

沈莓忙着學看賬,搬家後都還沒出過門,但對于她離開嚴府獨住的事,外頭早已經傳開了。

人人都在說她的王妃姐姐給她買了個大宅子,日後那就是他們姐妹倆的“娘家”了。

這時還看不清這兩姐妹關系的,那就屬實是有些眼瞎。

還有人在說,沈莓及笄了,為了避嫌耀王妃才給她買的這個宅子從嚴府搬出來住。

畢竟嚴家那位疏風朗月的公子還未說親,待這義妹又屬實有些不一般。

于是沈莓不做嚴家的義女了,成了名滿京都的沈姑娘。

衆人都在好奇,這樣一說,她的親事日後到底會由誰做主呢?

耀王妃遠在北境還未歸京,沈莓已經年滿十五,再往後日子便會過得很快了。

因着這個原因,在沈莓搬離嚴府後,早先想與她結親的人家倒是消停了一陣,确實也不知是否該繼續與嚴夫人攀關系啊。

只是很快,這個問題便有了答案。

東宮的太子妃竟然招了沈莓入宮敘話,一塊兒的還有嚴夫人。

京中衆人皆知耀王妃與太子妃交好,這下太子妃召沈莓入宮,便有人開始猜測,沈姑娘的親事該不會是要由太子妃做主了吧?

那這關系可就難攀了。

彼時東宮裏,沈莓第一次見太子妃,不免有些拘謹,更何況這也是她第一次入宮。

今日春光晴好,太子妃便在東宮的水榭裏擺了蔬果點心,與沈莓和嚴夫人笑道:“無需拘謹,說來我也是受了阿梨所托,今日想與夫人說說阿莓的親事。”

沈莓聞言臉倏然一紅。

三姐姐難道是拜托了太子妃來幫她挑門親事?那、那太隆重了吧?

“其實我身在東宮,也多有不便,是以才與阿梨商量了由我和夫人一起給阿莓相看。”

說着太子妃看向沈莓,溫聲道:“你姐姐只有一句話要告訴你,這親事無論如何,須得你喜歡、中意、想嫁,而一旦做了選擇,日後的日子便是你自己的了,不管過得如何,大家都幫不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