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沈莓見裴青竟找回了她的荷包, 有些意外。

而後便見裴青笑了笑,溫聲道:“那幾個小孩子上次用這方法偷了其他人錢包我也正巧撞見,今天看到就将他們攔下了。”

照裴青說的, 是幾個慣犯了。

就是年紀小,又擅長裝可憐, 所以一直沒人把他們怎麽樣, 被抓到頂多把東西還了就被放了。

沈莓皺了皺眉,覺得這樣好像有些不妥,放了不就會去偷旁的人了?

不過眼下她還是先向裴青道了謝,重新将荷包系在了腰間。

原以為這意外的碰面到這便結束了, 誰知裴青卻沒走, 反而淺笑着相邀:“一品閣今日要推出一道新點心, 據說是從前禦廚世家的傳人潛心所制,不知在下可有幸邀沈姑娘同去品鑒一番?”

沈莓被這突如其來的邀請弄得怔了一下, 實在是沒想到。

畢竟她與裴青甚至算不上相熟。

只是他剛剛才幫自己找回了荷包, 現在就馬上拒絕好似又有些不近人情, 沈莓輕抿唇角, 剛準備應下,突然便聽身後傳來一道聲音。

“阿莓。”

沈莓驀然回頭,看見嚴許朝自己走來,身邊還跟着陸博恒。

今日他穿了一身淺雲繡鶴紋的交領長衫,走在秋日裏更顯長身玉立, 芝蘭玉樹。

沈莓迎着嚴許深深的眸光,又想到剛剛裴青的相邀,不知怎的竟然慌亂了一瞬。

她想開口說句什麽, 卻突然便見嚴許走過來,擡手點了一下她的眉心, 唇邊露出幾分笑:“現在看見我都不喚人了?”

沈莓下意識喃喃開口:“懷琛哥哥……”

她還有些沒回過神來。

從她離開嚴府後,嚴許便極少在人前對她做這般親昵的動作了。

一旁的陸博恒偷摸看嚴許這番做派,又看了眼裴青。

醋了醋了,這是醋了。

開始想在情敵面前彰顯自己的不同。

站在沈莓面前的裴青卻神色未變,反而還主動打了聲招呼:“嚴公子,久仰大名。”

嚴許這才看向他,目光裏有幾分銳利的審視,臉上溫潤的笑卻無懈可擊:“裴公子,幸會。”

兩人唇邊的笑容弧度好似如出一轍,氣質也極相似。

沈莓從前亦是這般覺着的。

只是如今他們站在一起,卻還是能一眼瞧出些不同與高低來。

嚴許年少成名,這麽多年在京中都無人能蓋過他的風頭,不是沒有道理的。

現在沈莓不覺得裴青像嚴許了。

而裴青在簡單的招呼寒暄過後,便又回到了剛剛的相邀。

“一品閣今日出新點心,陣仗很是大,我剛剛邀了沈姑娘一同去,現下又遇着了嚴公子與陸世子,二位若是有時間不如也一起?”

陸博恒聽了在心裏咂舌。

這話說的,好像剛剛阿莓已經答應了你似的。

沈莓動了動唇,一個“我”字剛出口,便見嚴許朝她遞了個熟悉安撫的眼神,又看向裴青,似笑非笑地欣然應下:“讓裴公子破費了。”

陸博恒聽後差點笑出聲來。

二話不說,先讓人破費。

一品閣不管是什麽東西價格都不便宜,裴青與他們這些公子不同,在京中家底不算特別深厚,一下請四個人,怕是得肉痛一番了。

裴青一直微笑的臉果然在嚴許話落的一瞬僵了一下,但很快又恢複正常,繼續淺笑着做了一個“請”的姿勢。

沈莓直到跟着他們到了一品閣,都還有些懵。

事情怎麽就發展到這兒了?

四人沒有去雅間,而是直接在一樓大堂找了張桌子坐下,今日一品閣推出新的點心花樣,噱頭做的還挺足,是以這時候生意極好。

裴青既然被架上做了東,為了體面也不能光是一碟點心就将人打發了,更何況沈莓還在這兒,他便點了一壺上好的龍井和幾樣招牌小食。

“聽說沈姑娘喜歡吃一品堂的烤乳鴿,今日便也給你點一只吧。”裴青道。

沈莓有些詫異地看向他,這件事裴青怎麽會知道?

嚴許坐在沈莓身邊,聞言眼眸幾不可察的眯了一下,緩緩道:“裴公子對這些倒是了解的清楚。”

裴青笑容可掬地看了沈莓一眼,坦誠道:“早前偶有一次機會聽到沈姑娘一曲《頌山河》,令裴某十分難忘,對沈姑娘便多留意了幾分,還望沈姑娘莫怪我唐突。”

他說的直接,但也因為足夠坦白而讓人說不出太冒犯的話。

沈莓有些被裴青這番大膽直白的話驚着了,略微有些不自在地垂下眼:“裴公子過譽了。”

話落,她又忍不住偷偷瞥了一眼邊上的人。

嚴許眼睫半垂,遮住那雙濃黑如墨的眼睛裏鋒利的光。

他對這句話換若未聞,只是給沈莓倒了一杯熱茶,低聲與她道:“捧着暖一暖,你一到秋冬手便涼了。”

“謝謝懷琛哥哥。”

沈莓點頭,小聲應了,捧起嚴許給她倒的那杯茶,靜靜暖手。

兩人明明未有再多言語,一言一行間卻足見熟稔親近,裴青不動聲色地看着,手放在膝上點了點。

嚴許倒完這杯茶,終于微微擡眼,目光掠過裴青溫潤的臉:“阿莓手涼,這第一杯茶便倒給她暖手用了,裴公子莫見怪。”

裴青笑笑:“這是哪裏話,我一早便聽聞嚴公子待沈姑娘如親妹妹,今日看來确實不假。”

一直在旁看戲陸博恒聽了這話,心裏啧啧兩聲。

好歹毒一男的。

說嚴許待阿莓好是因為把她當妹妹,直接就将兩人的關系繞進死胡同裏。

這裴青看起來是真對阿莓妹妹有意了?

嚴許不可能聽不出裴青話裏有話,卻笑得雲淡風輕:“看來裴公子家中并無姐妹,看走了幾分眼,我與阿莓朝夕相處兩年時間,待她好又豈會只因為這點關系。”

他這番話剛落下,碰巧店小二端着小食點心到了桌邊,裴青也就錯過了再往下說的機會。

他的目光變得有些微妙起來,卻藏的很深,不輕易顯露,他知道嚴許極敏銳。

嚴許不再去關注他,只讓小二将那碟烤乳鴿放到了姑娘面前,之後又給她夾了一塊今日新出的點心到她的小瓷碗裏。

那點心看起來當真是用了些心思的,做成了镂空的各種小小花燈造型不說,還配有的特殊的糖水用來澆淋在上頭,也不知是有什麽法子,這一澆裏頭便好像能亮一下。

沈莓本還在因為嚴許那番話而心跳驟然有些加快,忍不住去猜測那是什麽意思?

卻又怕自己的一點異樣會叫人看出來,拼命忍着想把自己的胡思亂想拉回來。

好在這時候點心上了,小二一番操作一下便吸引了她的目光。

她覺得新奇,睜大眼睛看着小二淋糖水都看了好一會,便也就把剛剛緊張的心跳緩了回來。

現在自己分得了一盞小花燈,還是小蝴蝶的模樣。

沈莓心裏突然想起,在十四歲中秋燈會的那天晚上,她和嚴許還有陶真兒去街上逛街市,她看上一盞小蝴蝶的燈,便眼睛亮晶晶地看着嚴許。

于是沒多久,她便得到了那盞小蝴蝶的花燈,提着逛完了整個街市。

現在看着碗裏小蝴蝶花燈模樣的點心,她忍不住想,是不是懷琛哥哥還記得呢?

這般想想,都有點舍不得吃了。

不過最後小蝴蝶還是下了肚,真不愧是禦廚之後潛心所做,沈莓只覺得從沒吃過這麽好吃的點心,吃完後還忍不住抿了下唇回味。

下一瞬,嚴許和裴青幾乎同時叫了聲“小二”。

兩人這聲落下,均是看了對方一眼。

嚴許淡淡笑了一下:“今日裴公子已經破費,阿莓的這點點心我來便是,畢竟作為新品,這點心也不便宜。”

裴青:……

他一直維持着的溫潤神色差點就要繃不住,飛快垂下眼眸,遮住一點陰翳,再擡頭時已經換上一副坦然的面孔:“我家在蘇州,如今入了翰林院後剛在京中買了宅子,确實手邊現銀不多,等家仆過兩日到京了便好。”

這句話的顯然是說給沈莓聽的。

一來對嚴許點出的事坦然承認,二來表明都只是暫時的,他在蘇州的家底不日便能到了。

沈莓心裏明白,想起自己以前也有些窮的時候,不禁生出兩分感同身受,便道:“既然如此,今日我們便不讓裴公子破費了吧懷琛哥哥?”

嚴許聞言眸光剛微微一沉,卻又聽小姑娘道:“我可以請你呀。”

說着她拿出自己的荷包,擡頭看向嚴許,軟軟地笑了一下:“前幾日店鋪上的掌櫃都來府裏交了這段時日的營收,我有銀子的。”

姑娘還很認真地算着:“這樣裴公子只需請了世子那一份便是,應當就會好很多了?”

左右早前裴公子邀她來一品閣也是要請她,現在只是換個人請罷了。

陸博恒在一旁聽着,簡直是想起立拍手了。

阿莓妹妹這番操作真是個鬼才啊!

嚴許聽後驟然便笑了,剛剛還有些沉的眼神此刻一變,露出些溫柔和歡愉來。

“阿莓如今是個小富婆了,倒是我沾光了。”

裴青神色一頓,現在有些後悔自己剛剛說那番話了,此刻反而進退兩難,與一個姑娘分攤銀子,這叫什麽事?若還是自己請了這一頓,那先前那番話不是有惺惺作态之嫌?

所以這錢他付也不是,不付也不是。

反觀嚴許,雲淡風輕地看着他,不疾不徐按下了沈莓正要掏荷包的手。

這時正巧剛剛叫的店小二過來了,嚴府便讓他再額外做十個花燈小點心打包帶走,又道:“這一桌算算銀子吧。”

他淺笑看向裴青:“裴公子有難處,在下也不是趁人之危之人,便給裴公子分攤一二,無需言謝。”

裴青:誰要言謝了?

他的面色差點壓不住要隐隐泛青,但還是忍了忍。

嚴許說什麽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在沈莓面前不能失了風度。

而在嚴許身旁的沈莓這時卻偷偷看了嚴許好幾眼。

她總覺得今日的懷琛哥哥好像有哪裏不一樣,身上那柔和文雅的氣質之下,還包裹着一點格外銳利的東西。

四人離開一品閣,裴青與他們告辭,卻在看向沈莓時微微笑了一下:“若是與沈姑娘有緣,下次再見。”

沈莓愣愣地點了點頭,看着他離開了。

她與嚴許和陸博恒往另一頭反方向走,沒過幾個攤位便看見有個姑娘再賣珠花,便忍不住走過去看了兩眼。

這些飾品物件兒無論是否貴重,對姑娘家總是有天生的吸引力。

嚴許便在攤子一旁耐心等着,陸博恒卻嘴閑不住,有一搭沒一搭的與他說話。

“懷琛你發現沒有?裴青與你有些像,我賭一文錢,他在學你。”

“嗯,看出來了。”

“我就說他考中探花之後京中便老有人拿他與你比較呢,初看還确實是有些像。”

說完陸博恒摸了摸下巴,又看了在選珠花的沈莓一眼,壓低了些聲音湊近嚴許道:“你說阿莓妹妹會不會也這麽覺得?所以對這位裴公子才有幾分不同?”

“不同麽?”嚴許看着陸博恒眯了眯眼睛。

陸博恒立刻福至心靈:“沒有,完全沒有,剛我瞎說的。”

嚴許不再搭理他,只是看向在攤前與攤主講話的姑娘時,目光也深了一些。

沈莓最後買了一支木簪,雖不是什麽極好的木料,但上頭的雕花和樣式都十分精致,也不貴,她便買了。

“攤主說是她自己做的,拿出來賣就是貼補家用。”

在與嚴許一起回家的路上沈莓絮絮道。

她還把木簪拿給嚴許看,嚴許便點點頭說好看,可神色間卻是在想着什麽。

兩人說話間便到了沈府門口,沈莓雖然心裏有些不舍,但還是輕聲與嚴許道了別:“懷琛哥哥再見。”

說完她便轉身準備回府,卻突然被人握住了手腕輕輕一拉。

沈莓錯愕回身,嚴許已經上前兩步。

他走近了些,高高的身形擋住了姑娘,将她籠在自己身前的一點陰影裏。

沈莓睜大了眼睛,驚的一時忘了言語,只忍不住後退一步,背抵在了朱紅的府門上。

好在她府門的朝向是一條寬巷,這會沒人走過,可沈莓的心還是控制不住怦怦跳起來。

“怎、怎麽了……”

嚴許還扣着她的手腕,姑娘寬寬的袖口之下是伶仃細膩的腕骨,她的手很細,細到他甚至能摸到的一點凸起的骨節。

嚴許忍耐着沒有從上面撫過,只低頭看着她,聲音有些發沉:“阿莓覺得,裴公子與我像麽?”

沈莓覺得他的目光在這一刻好似有漩渦湧動的深海,一不留神便要将她吞噬其中。

她的心如鼓擂,似是連呼吸都要一窒,卻還是軟着音道:“不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