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深秋的風已經沾染上涼意, 可沈莓被嚴許握住的手腕卻只覺得灼熱難擋。
她的眼裏有幾分慌亂,因為嚴許一直很有分寸,好像從來不會這般。
他們離得太近了, 她怕他聽見自己幾乎就要掩藏不住的心跳聲。
而嚴許的眼眸又深又沉,在聽到姑娘的回答後, 他眸光微動:“原來阿莓覺得不像。”
公子的聲音低緩, 萦繞在耳邊時讓沈莓覺得耳根都發癢。
她微垂下眼眸,輕輕“嗯”了一聲。
像是想要盡力藏住自己如鼓的心跳,沈莓又多說了一句:“在東宮初見他時我也有那麽一刻想起了懷琛哥哥,但今日發現還是不同的。”
沒有人能像哥哥。
她在心裏悄悄道。
嚴許沒有問哪裏不同, 小姑娘能如此說便足矣。
在她心裏, 他要是最特殊的那一個。
他心裏一動, 終還是沒忍住用拇指輕輕摩挲過她微微起伏的腕骨。
指尖的肌膚溫熱軟滑,像上好的暖玉, 叫人流連舍不得放手。
嚴許用了極大的克制力才在小姑娘已然有些慌亂的神色裏盡量不動聲色地放開了手。
他露出一點抱歉又無奈的笑, 在沈莓看來竟還有幾分落寞。
“是我唐突了, 總怕在阿莓心裏有了與我相像的人, 便要取代我了。”
沈莓的耳尖還熱着,臉也忍不住漸漸泛紅。
她有些分不清這句話是在說不想讓人取代她心裏哥哥的位置,還是其他意有所指。
她不敢深想,怕是自己自作多情。
嚴許最後輕輕撫了一下她挽起的發髻,像從前一樣, 然後便一言不發的轉身走了。
沈莓愣愣地在原地站了好一會,才恍惚着回了院裏。
丫鬟春華早在嚴許拉着人逼近時就退到了一邊老遠,現在随着沈莓進了屋也未曾出聲。
她想着, 小姐大抵是需要理一理她與公子的關系了。
這日回府時的一點意外被沈莓深藏心底,她誰都沒說, 卻總會在夜深人靜時翻來覆去地想起。
心裏說不上是個什麽滋味。
很緊張,卻又好像期待着嚴許能說出點什麽來。
又過了幾日,嚴夫人來了一趟沈府找沈莓,與她說秋朝節的事。
“我這兩日已經見過裴公子的母親了,看起來還算好相與的,秋朝節時你們在燈會見一面,左右現在也未定下什麽,到時你不喜歡也不打緊。”
沈莓原本想說其實她與裴青已經見過了,卻又想起裴青那日的态度,若是要回絕是不是當面說清楚會比較好呢?
幾番思量之下,她還是答應下來。
嚴夫人将事情安排好後又與小姑娘說了會話,半下午時才離開。
正巧遇上嚴許也從外頭回來,兩人便一起進了府中,在回院子的路上說了會話。
嚴夫人道:“我剛剛去看阿莓了,與裴家公子相看一事定在了秋朝節,正巧那日外頭也熱鬧。”
嚴許眉目微垂,只低低“嗯”了一聲,未再言語。
嚴夫人看他一眼,瞧不透他的心思,便也作罷,回了自己院裏。
嚴許繼續往雅竹院走,快到院門口時,他問秋實:“人查的怎麽樣了?”
秋實道:“臨冬查了一輪,沒看出什麽異常,裴青春闱前兩個月抵京,與他母親一起租了院子住着備考,深居簡出,高中探花後買了處大宅和幾個下人仆從,偶爾與同僚應酬回的晚些,接觸的人好像不多。”
“不過臨冬倒是順便查了一下那日他遇見莓小姐的事。”秋實接着道,“是因為他從幾個小孩手上找回了莓小姐的荷包,想來是因此兩人才交談了兩句。”
嚴許眼神微沉:“是麽?”
秋實點頭:“那幾個小孩是慣常在那條街偷東西的,年紀小又能跑,而且很有眼色,會惹上麻煩的富貴之人絕不碰,是以一直在街上流竄。”
嚴許若有所思,片刻後吩咐道:“繼續查,讓臨冬盯緊了。”
他總覺裴青不是看起來那般簡單。
那日自己待沈莓已算得上的親昵,裴青與她從未有過接觸,就常理而言,即便是聽過她一曲琵琶便心生仰慕想要娶她,那日瞧見她與自己的熟稔後,娶親這事心中也應當會掂量一二。
可他卻還是答應了秋朝節那日的相看,這般不介意?
如今想娶沈莓的人很多,無外乎是想與耀王攀上關系,能沾親帶故,日後定會飛黃騰達。
是以裴青也讓他不得不多想。
秋實應了聲“是”,跟在嚴許身後進了院子。
便見公子低垂眼眸,順手折斷了路邊的一叢枯枝。
嚴許看着手裏斷裂的枝桠,眸光漸深。
他到底沒辦法看着她走到旁人身邊去。
–
十二月二十二,秋朝節很快如期而至。
沈莓這段時日做什麽一直有些心不在焉,心裏總想着秋朝節這日要與裴青見面說清楚的事。
她斟酌了好些說辭,便是想委婉些拒絕,這件事未了,她心裏便總覺得放着什麽。
不過在那天街上偶然遇見後直到今日,二十來天過去了,她沒再見過裴青。
慕百年和陶真兒也知道了她要相看個探花郎的事,在秋朝節前還特意找了一日來她府上好生八卦了一番。
陶真兒得到消息自然是比慕百年快的,坐在屋裏捧着手爐問:“阿莓真想相看那位裴公子?”
沈莓誠實地搖頭,與兩位小姐妹坦白:“不想的,其實我只是想當面去與他說清楚,畢竟是太子妃牽的線,直接拒絕了總不太好。”
慕百年一點一點剝着瓜子,聞言嘀咕了一句:“裴公子不好麽?我聽說他中了探花後這大半年在京中都風頭極盛,好些人拿他與嚴許哥哥比較呢。”
“他哪有我表哥好,是不是阿莓?”陶真兒道。
沈莓被這猝不及防的一問弄的愣了愣,控制不住地紅了耳尖:“嗯……是、是啊。”
“我知道啊,我當然知道嚴許哥哥更好了,”慕百年奇怪,“但阿莓你臉紅什麽?”
沈莓一驚,趕緊裝作若無其事地喝了口茶:“有、有嘛?可能是屋裏燒的太暖和了……”
“沒覺得啊。”
慕百年喃喃,但她也從來不是會去細想的性子,轉瞬就又說起了別的。
“秋朝節那日你若是要見裴公子,那不是不能與我們在一塊兒了?好可惜啊。”
“嗯。”沈莓也覺得有些遺憾,不過她還是道,“沒事,來年還有機會的,再說,也許那天晚上我與裴公子說完話還能在街上遇見你們呢,若是這樣便又可以一起了。”
她是想着,若是去與裴公子說清楚,應當不要多久吧?
只是沈莓沒料到,今年秋朝節街上會有這麽多人,不知怎的比往年都要多,人聲鼎沸,大家摩肩接踵地從街上走過,顯然不是認真說事的好時候。
彼時她已經在約好的街口見到了裴青,兩人一同往前走,裴青見她有些欲言又止的模樣,溫聲道:“沈姑娘可是有話要說?”
沈莓點點頭,又看了看周圍,面露難色,便聽裴青善解人意道:“街上人多,茶樓裏只怕也坐滿了,我們便再往前走走,看有沒有能合适坐下的地方吧?”
他這番話已算是很貼心了,讓今日要說出拒絕的沈莓都不禁心裏有了些不忍。
罷了,那便先走一段路看看燈吧。
裴青見沈莓應下,唇邊的笑深了些,他将手裏早就準備好的一盞蝴蝶花燈遞給沈莓。
“那日在一品閣我看到嚴公子給你夾了小蝴蝶花燈的點心,想着你也許是喜歡這樣的,便買了一盞。”
沈莓有些驚訝,收下花燈後禮貌道了謝,他們便随着街上的人群漸漸往前走。
裴青還算健談,一路說起自己近日看的一些書,有些是沈莓也看過的游記,她便也會搭幾句話,同時在心裏詫異,裴公子喜歡看的與她還有些像呢。
說到哪本時,沈莓叫書裏的趣事逗的笑了一下,眉眼彎彎,在街上琳琅的燈火下格外嬌俏。
遠遠在人群中看着的嚴許終于眸色一沉,腳下的步伐快了幾分。
一邊的陸博恒看着他原本就冷冷的神色現在已經快趕上寒冬臘月的雪,在心裏啧啧兩聲,他就知道,這人根本忍不住。
剛開始還不疾不徐遠遠看着呢,現在就受不了一點了。
街那邊沈莓和裴青已經在一處猜燈謎的攤前停住。
今日街上有好些這樣的燈謎攤,猜的越多越能拿到好彩頭,這攤子上的頭彩最厲害,是一副紅翡翠滴珠耳墜。
裴青正與沈莓笑道:“今日既然出來了,不若我們便猜個燈謎吧?這頭彩要是拿着了便送給沈姑娘。”
過節的日子,沈莓沒好拂了裴青的意,剛準備點頭,便聽身後突然傳來一道微沉的嗓音。
“阿莓。”
沈莓倏地回身,看到了在燈火闌珊下朝她走來的嚴許。
她下意識喃喃了一句:“哥哥……”
身旁的裴青微不可察的皺了下眉,很快又神色恢複正常,對嚴許點頭示意:“嚴公子,好巧。”
陸博恒在一邊忍着笑,這畫面,與那日一品閣之邀簡直一模一樣啊。
嚴許神色很淡,看了裴青一眼,勾了下唇:“不怎麽巧,我來找阿莓。”
裴青:……
沈莓:啊。
她的眼睛瞪圓了,難道哥哥不知道今日自己會與裴青見面嗎?不會呀,那日在嚴府吃飯時夫人便說了有這打算了。
沈莓叫嚴許說的有些懵了,可又不得不承認心裏頭有些高興。
嚴許對裴青說了這句話就低頭垂眸看她:“每年花燈不都是與我一同看的麽,今年便忘了?”
“不是的,是……”
沈莓欲言又止,看了看裴青,一時覺得現在這場面有點微妙。
到底微妙在哪兒,她又說不出個所以然來。
嚴許旁若無人,擡手攏了一下姑娘雪白的披風:“天冷,莫着涼了。”
修長的手指從的她茸茸的領口拂過,似不經意觸到了幾分她小巧的下巴,指背溫熱。
沈莓忍不住縮了縮,也不知怎麽了,哥哥一遇上裴青便好像會變得有幾分不像往日。
一旁看戲的陸博恒看着沈莓圓睜着杏眼,一時有些不知所措的模樣,好心地低低往她耳邊湊,安撫了一句:“別慌妹妹,你懷琛哥哥發瘋呢。”
這話已經十分小聲,但剛說完他便被嚴許冷冷地橫了一眼。
陸博恒立刻直起身,與沈莓保持距離,心下腹诽,這人怎麽還無差別攻擊呢。
嚴許收回目光,終于又看向裴青。
見他隐隐有幾分繃不住的表情,他笑的更似朗月清風:“裴公子要猜燈謎?”
裴青垂在身側的手握了握,面上還是若無其事應下:“是。”
“那便一起吧。”嚴許慢條斯理,“一個人猜也怪無趣的,裴公子覺得呢?”
裴青本是打算與沈莓一同猜,這樣是情趣,但只要換一個人,那就是比試了。
更何況這個人還是嚴許。
裴青忍不住微微眯了下眼:“嚴公子說的在理,在下一直未能與嚴公子讨教一二,今日也算是個機會。”
攤主這時在這兩人間看了個來回,他不認識裴青,但認出了嚴許,當下便腦子很靈光的招呼起來。
“既然兩位公子都這麽說了,我這彩頭再加支秋蝶流蘇簪,二位在我這比試一番,半刻鐘的時間,誰答出的燈謎多誰便算勝了,如何?”
兩位青年才俊在他的攤位前答燈謎,他攤子前這熱鬧不就來了麽?
嚴許和裴青自然應下,裴青搶先做了“請”的手勢:“嚴公子先來吧。”
後手總會有更多的準備時間。
這點小心思嚴許不會看不出來,不過他無所謂,也無需準備什麽,便向攤主示意:“開始。”
攤主桌前有個小小的沙漏,當即就是一翻,細沙緩緩流過中間窄縫處,在下頭堆積起來。
沈莓不知道事情怎麽就變成這樣了?
與她今日出來的目的相差了十萬八千裏不說,哥哥他……也有些不對勁。
嚴許從前一直是個芝蘭玉樹,溫潤如玉的公子,很少有這麽鋒芒畢露的時候。
就見他目光掃過一排排的燈謎,只一眼就能得出答案,甚至都沒怎麽思考。
尖(打《論語》一句)——“小大由之。”
千裏之行始于足下(打一字)——“踵。”
品嘗杜康樽半空(花名)——“棣棠。”
踏花歸來蝶繞膝(中草藥)——“香附。”
赤兔(打一字)——“馳。”
殘陽如血(花名)——“晚來紅。”
窗前乍見晚梅開——“榨。”
……
待半刻鐘過去,攤主目瞪口呆,圍觀的衆人靜了一瞬,突然不知誰大喊了一聲“好!”,大家便都呼喝起來。
只因為,嚴許一個人将這攤上的燈謎盡數答完了。
足足有一百多道啊!
沈莓從前也見過嚴許答燈謎,但沒有哪次像今日這般震驚。
哥哥真的好厲害啊。
她呆呆地看着嚴許,熠熠的眸子裏是藏不住的崇拜,直到對上嚴許揚唇看過來的目光,紅霞漸漸染紅臉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