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離開京城,明娪路上總覺得心神不寧。
到底是有了牽挂,再不能像從前那樣逍遙自在了啊。明娪不由得苦笑。
其實這次離京,除卻送明游與陪伴母親外,她還有一個未曾說出的原因。
上一次收到雲遙的來信,她說她與方天恺夫婦二人正準備為镖局押一趟镖往福建去,為方便明娪繼續寫信,雲遙還在信中寫明了他們去時和回程途徑的各個城鎮。
按照信上所寫的時間,他們如今該是向蒲州折返了。
明娪是想着此行沿途若能碰巧在哪裏碰上雲遙才好,正好把她一道撈回京。
還記得淳寧臨走前,她與紫蘇都想寫一封加急信件将雲遙呼喚回京,可淳寧卻不許她們這樣做。
雲遙同她夫君如今為镖局做事,出門在外行镖本就是處處兇險,倘若她得知舊主危在旦夕,急于回京,極有可能見不到淳寧最後一面不說,萬一路上再心神不寧的出些閃失便不好了。
近來京中出了這麽多事,雲遙還是一無所知。一封信也說不完全,明娪想着還是該帶着她一同回京,先去看望長眠于墓中的淳寧,或許同依舊守在旁邊的紫蘇說說話,她還可以邀請雲遙來年參加自己的婚禮。
不過每每留宿皆是在偌大的一個城市中,就算是雲遙恰巧也在此城,想要碰上也不是什麽簡單事。
不如還是回去寫信吧。
一路南下,寒露時分,他們一行人行到了開封府留宿。
秋意愈濃,傍晚時來到客棧,明娪與岑氏都已經披上了氅衣,一一由明游扶着下了車。
明游與客棧的夥計一同牽馬去後面馬廄,順便拿細軟行李,明娪則與母親一同入客棧,要了兩間客房。
“掌櫃的,你家有沒有那個,治跌打的藥油啊?”
這聲音有點熟悉,明娪眯起眼睛,不由得回過頭去向樓上望去。
且不說衣着打扮的改變,單看那張骨相飽滿又膚色偏深的臉,明娪也能一眼認出這是誰。
“雲遙!!!!!”
“阿娪!!!!!!”
兩個女子的尖叫聲此起彼伏,連客棧大堂上擺放的酒壇子險些都被震碎了。
雲遙飛快的跑下樓來,明娪也迎了上去,二人欣喜的蹦蹦跳跳,過了好一陣才冷靜下來。
雲遙這才瞧見了揉着耳朵的梁氏,趕忙行禮道:“明夫人好。”
梁氏亦笑道:“原來是雲遙姑娘,能在此處相見,真是巧了。”
終于在此碰見了雲遙,思及淳寧臨去前還在為她們挂心,不免心中一酸,抹了把眼淚。
雲遙不明就裏,卻慌了起來,“怎麽、怎麽哭了呢?阿娪你怎麽又出來啦?難道上次回京……又情路坎坷了一把?我就知道,那個姓景的也不是個好東西!”
“咳咳,別瞎說。”明娪趕忙阻止了雲遙對景馳的繼續辱罵,趕忙把眼淚擦幹。淳寧的事情,還是緩緩的告訴她才好。
“我是一時見了你,太過激動了。京城中發生了好多事,我一樣一樣同你說。”
夜裏雲遙抛棄了相公,跑來與明娪同寝。梁氏不堪二人吵鬧,不得不又獨自要了間上房。
雲遙說來,明娪才知道,原來雲遙與方天恺還有镖隊其餘人如今确實是走在回蒲州的路上,只是一連趕路數日,不免人困馬乏,前日有镖師在半路墜馬,受了些小傷,他們才在開封府又多留了一日。
真是十分的巧合,否則她們便要就此錯過了。
一夜的時間,明娪同雲遙說起回京後的事情,兩人都為淳寧哭了一場,又為紫蘇唏噓。
雲遙擦幹了眼淚,當即決定,“不必等來年開春參加你們的婚禮,我現下便同你回京,我要去祭拜公主。”
明娪卻道:“可我們還要去往饒州,或者你先回蒲州,待我回程路上再去接你?”
雲遙想了想,點頭道:“镖局中年前還有些未了之事,先回去一趟也好。”
明娪不由得會心一笑,“你看看你,如今也像是位思慮周全的當家娘子了。”
雲遙亦笑,“還說我呢,且看半年後你是何模樣吧!”
似是要把這一世的眼淚與歡笑都在這一晚的相談中用完了似的,她們老友重逢,不僅說了許多知心話,還約定好了回京時的計劃。
然而計劃永遠趕不上變化,翌日清晨,客棧門口一聲凄慘的馬嘯聲便驚醒了所有睡夢中的旅人。
來人眼底烏青,嘴唇發白,進了客棧只找投宿于此的明家人。
“明夫人,明參議于京城托付小人送急信,一路追來,京中有變,請你們速速回京。”
明娪與明游面面相觑,眼看着母親打開了信件,臉色卻愈發陰沉下來……
事情還要從明夫人攜子女離京的隔日說起。
家人皆不在家,明大人尚且有些不習慣,清晨醒得甚早,洗漱早飯後自行穿戴公服,随後便乘轎上朝。
只是那日街上氛圍不似尋常,明通身在轎中都有所察覺,于是掀開簾來看,只見平日裏人聲鼎沸的街道上淨是一片肅殺,道旁每隔數十步便站着兩三個穿着飛魚服的錦衣衛,偶有幾個行人亦是神色匆匆,不敢與之對視。
拐過這個街角,明通又聽見遠處隐隐約約傳來的人聲吵鬧與馬嘯,還有刀劍出鞘的銳利之聲,聲聲入耳聽得人心驚。
明通不得不問随行人一句,“外面出了何事?”
“大人,問了幾個行人皆不甚清楚,只說今日天一亮便有錦衣衛抓人。”
錦衣衛抓人?鬧這麽大陣仗,恐怕不是小事啊。
正擔憂着,卻又聽小厮回報:“大人!小的方才去前面打探,發覺錦衣衛大隊人馬正在……景府門前。”
景府?莫非是景文光攤上事了?
“快!快去看看。”
景府門前熙熙攘攘,單是北鎮撫司的校尉便圍了不下百人,稍遠處幾匹高頭大馬上還有幾個飛魚服蟒帶加身的錦衣衛官員,正專注凝視着門前發生的一切,不動聲色。
雖是畏懼錦衣衛,卻到底還沒抓到自己頭上,景府附近的住家行人也有不少在更遠處觀望的,只是不知位高權重的景大人家中今日怎麽會突然遭了難。
“住手!這是做什麽?!”
幾個馬上的錦衣衛官員正在低聲商議,就見一書院中學子打扮的挺拔青年翻身下馬,一身意氣,直欲沖到面前。
幾聲“铮铮”的刀刃出鞘之聲,明晃晃的鋼刃已經阻住了他的去路。
為首的千戶在馬上揚起下颌,沉聲道:“來者何人?錦衣衛奉命辦事,爾莫要阻攔。”一面對來人說完,一面揮手,示意手下按計劃撤離。
景文光已在上朝路上被捕,景府中如今俱是婦孺家眷,上頭命令只是監視,确實不需如此多的人手。眨眼間門前校尉有序撤離了大半,僅餘景府門前五步一人,将整座府邸嚴密圍了起來。
鋼刃折射的冷光刺得眼睛發痛,他卻不曾退後一步,反而愈發挺直了脊背,高聲問道:“敢問大人奉的是何人的命?”
“大膽!錦衣衛辦事,自然是奉得皇命!”千戶眼睛一眯,思慮片刻便冷笑出聲,“哦……我知道了,你便是這景府中的長公子罷?來人!将之拿下!”
既得了命令,景馳身邊那數個校尉待他便也不再客氣,他亦是怒發沖冠,豈可忍耐,眼看便要與錦衣衛正面沖突起來。
“讓一讓!讓一讓!”
忽然一頂軟轎不知何時出現在了這多事之地,校尉們一時顧忌起來,不知轎內是否是莅臨的某位高官,于是便暫停了手中動作。
景馳一把推開眼前攔阻的刀鞘,只見萬衆矚目中,轎前門簾被掀開,內裏坐着的中年男子,大袖羅衫,文官服色,不是明通又是誰。
景馳情急,想要與他說話,卻被一個眼神止住了。
“我家大人上朝路上途徑此處,不想竟被阻住去路,敢問諸位大人所為何事?”
明通身為文官,又身在通政使司這樣的清水衙門,錦衣衛中并沒有幾個識得他的。
面面相觑了片刻,倒是一直隐匿在千戶身後,一個衣着錦繡,眉目冷峻的青年策馬閃身出來,向着明通的轎子方向略微低頭,抱拳道:“明參議,景大人涉嫌僞造遺诏、策動寧王謀反,我等皆是奉陛下之命,封鎖景府,搜檢府內文書,不想阻住了道路,還望大人見諒,我們這便要撤了。”
一片驚詫唏噓之聲中,景馳怒道:“不可能!父親怎會策動寧王?!”
明通卻一撚胡須,點頭道:“這樣麽,大人們既是行公務,倒是情有可原。不知諸位大人将如何處置這位吵鬧不休的景公子呢?”
千戶不假思索道:“景家之人,自是投入府中,一并軟禁。”
“如此不妥,不若将人交由本官。”
“這怎麽可能?!”千戶瞟了一眼氣定神閑的明大人,急了。
明通卻是微笑道:“諸位請想,陛下旨意辛苦諸位校尉看守景府,便是不許內外勾結傳遞消息,如今将外來的景家子投入府中,豈不是方便有心之人溝通往來了麽?”
“那便帶回诏獄,也輪不到你個文官來管!”千戶叫嚣。
那年輕的錦衣衛亦道:“明大人,今次的案件事關謀反,景大人受人揭發,人證物證俱全,倘若證實了,最輕也是九族全滅,我勸您此時還是莫要管這閑事了罷?”
明通終于收起那副謙和模樣,一記眼刀飛來,譏諷道:“他是我女婿,我不管他的閑事,難不成管你們這等頑固不化的鐵石心腸嗎?”
(adsbygoogle = window.adsbygoogle || []).push({});