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才得知了自己與妹妹果然在父親眼中待遇天差地別,明游着實郁悶了一陣。
“誰讓你一生下來便是哭聲震天,小胳膊小腿多有力氣,一腳将你爹踹出三步,他能多憐惜你才怪了!”
明游無語,就沒見過比他娘更不會安慰人的人了。
話雖如此,這些年來在外求學倒也不是父親逼迫,還不是他自己所願麽。這兩日在家吃了四五頓可口的飯菜,又與明娪鬥嘴吵了兩架,明游便已然覺得心裏舒坦許多。
明大人被夫人一席話擊中心防後,也沒多說什麽,唯一的變化便是暫停給景馳出刁鑽難題寫文章了。
呵,他本來也不是想要考他什麽學問,只是想耗費他時間,讓他無暇與明娪私會罷了。
明游回家後,明夫人被兒女環繞,心情大好,無心與他吵架。明娪也反常的乖巧聽話起來,不僅不曾再出門亂跑,在家中也不曾惹他生氣。
這般一派其樂融融的團圓氛圍中,若唯獨他自己一人板着臉,訓完這個又說那個,這也不許那也不滿,反倒顯得格格不入了。
簡直荒唐,想他一家之主,難道還能因為在女兒婚事上的意見不和就被全家排擠嗎?
罷了罷了,他這一文不值的骨氣哪有女兒的幸福重要,還是抽時間找老景好好談談吧。
五日之後,明娪遠遠瞧見古柏下那個惬意席地而坐的靛藍色身影時,終于竊喜自己不曾找錯了地方。
水綠的織錦馬面裙角掃過金黃色的片片落葉,她一步步向他走去,最後在他身邊抱膝坐下。
“告訴你一個壞消息。”
“嗯?”
“我爹今日去找你爹了!”
“這是壞消息?”
明娪抓着景馳的衣襟一通猛搖,焦慮之情溢于言表,“他們兩人一見面,你那賭約之事豈不是要穿幫了?!”
“阿娪,這你便不懂了吧。”景馳卻是一副成竹在胸的模樣,先示意她松開手來,又擡手點了點她的鼻尖,“只要他們二人敞開心懷,便不會再為這點小事而反悔了。”
“是這樣嗎?”她還是有些忐忑,不禁又有些好奇,“他們當初究竟是為什麽絕交的?”
“不知道。”
景馳雖然也很好奇,可上次連詢問母親都無果,恐怕若要他們二人探究起來也有難度。
天上風雲流散,這樣秋高氣爽的好天氣,既然景馳都不怕被戳穿後回家被他爹錘爆頭,明娪便也放下了擔心。
那兩個老頭想聊些什麽便去聊吧,她才不管呢。
閉目養神的當口,她能感受到右側臉頰漸漸傳來了貼近的溫度,一定是景馳在緩緩靠近。
“阿娪!阿娪!你在哪呢?”
一聲一聲的呼喚響徹山林,驚飛了不少鳥雀,也驚跑了偷香不成的景馳。
明娪睜開眼睛,亦是皺眉,他怎麽來了?
雖然不快,但她還是不得不起身,四處望了望,便向明游的方向揮了揮手,“我在這裏!”
明游瞧見了妹妹,便下馬一溜煙跑了過來,神情很是急切。
“你們還在這裏做什麽?”
明娪與景馳對視一眼,才又面向明游問道:“你真的想知道嗎?”
“哎呀!我是說快随我回去,景夫人與媒人上門了!”
明娪驚訝,上午相談,下午提親?
“這麽快?”景馳亦有些驚訝。
“元騁啊,你是在質疑家父與景世伯的辦事效率嗎?”明游反問道。
景馳趕忙道:“自是不敢。”
“嘿嘿,若說此事辦得快,還要多虧了我呢。”明游話中有話,明娪知道他在說些什麽,景馳卻是一頭霧水。
明游本打算九月自饒州啓辰回京,此時算是家中有事,提前與先生告了假,先生卻很是嚴格,不許他就此耽誤了學業,偏要他再回饒州通過考試才可再回京過年。
如此一來,可不就是要抓緊時間擺平了家中事,才好回饒州麽。
“不多說了,快回去快回去。”
人家都上門提親了,明家大小姐還在外與男子私會,縱然便是那男子家提親,也很是說不過去。
短暫相會又要分別,這次二人卻沒什麽不開心,畢竟是為了婚事。
回到明府,按照禮數明娪本也無須出面,只須安靜在內宅中等候便是了。
可是聽着葉琅與葉華一一給她回報着堂前的消息,還是很讓人安心。
只是聽說那天景馳回家後,果然又受景大人一通數落。
“我幾時同你說過已經準允這門婚事?讓你拿着這話去明參議那招搖撞騙,倒顯得是我跌了份!”
“事已至此,老爺還是不必再動怒了吧……”
“不行,去給我罰跪!”
謊言被戳破,景馳不憂反喜,欣然便向祠堂走去。
提親便已經算是開始過六禮,兩家本就是舊交,接下來一切便都順理成章的快速進行着。
及至秋分,已經行了請期。
今冬有皇帝大婚這樣的盛事,景明兩家自然不好去強搶皇家的風頭,婚期被定在了來年開春,到時候天氣不涼不熱的,也算正好。
在夫人的勸說下,景大人懷着含淚割肉的心情,又照着給秦府的那份足足多出了一倍聘禮送去明府,明大人收聘禮時倒是難得的贊揚了昔日好友幾句,景大人卻氣惱的又拉景馳去跪了一夜祠堂。
定到這一步,景夫人岑氏終于長出了一口氣,再也不必擔心出個門還被團團圍住了。
景明兩家定了親事的消息在京中也慢慢傳了開來,不過礙于先前的一陣風波,再沒人敢胡亂議論什麽。
景馳終能如願,景文光卻如何也不願讓他好過,秋分後定下日子,便又連人帶行李扔出了家門,讓他回書院修身養性。
不過景府中還有個景瑩,簡直比她兄長還要欣喜萬分,她可是比哥哥早許多便已經認準明娪這位嫂嫂了呢。
明府中正在忙着收拾行李。
折騰了一溜夠,明娪還是打算同母親一道,送明游回饒州。
反正如今婚事已定,景馳也不曾再生氣阻攔。八月初七是他們啓程之日,他專程去城門處相送。
明娪穿着夾棉的褙子與團花長裙,立于清晨的薄霧之中與景馳作別。
“就快仲秋了,天氣日漸寒涼,阿娪勿要忘記添衣。”
“嗯,山上更冷,你也要留意。”兄長與母親就在不遠處,明娪略帶羞赧,只能低頭說些關切之語。
兩人勉強又竊竊私語了一陣,明娪便瞧見遠處車簾一挑,內裏傳來聲音,“阿娪,有什麽悄悄話回來再說,快上車來!”
景馳不好意思的随明娪上前,向着車內那身着廣袖圓領衫的婦人行禮,“伯母,保重。”
明娪擡步跨上馬車,鑽進了母親的懷中一面撒嬌一面将笑意盈盈的目光悄悄投向景馳。
梁氏待未來女婿倒是萬分的和藹,柔聲道:“賢侄亦要保重,不必太過擔心阿娪,這丫頭在外面野慣了,身強體壯的才不會有事。”
“娘!你說什麽呢……”明娪不滿的扯了扯母親的袖子,讓景馳多挂念她些有什麽不好?
景馳無奈,只得一一應下,又與明游打了招呼,目送車馬出了城門,自己才也轉身離去,并沒有察覺城門處另有一位熟人正在過關入城,卻是不太順利。
守城的軍士見來人身形魁梧,滿面風塵,絡腮胡須幾乎将半張臉都遮住,身上衣衫已經髒舊得看不出本色,唯有腰間一條鑲玉的腰帶還閃現出一抹亮色,上面還別着一把長刀,不免心中起疑。
雖然那人已經主動呈上路引,軍士不免還是要問一句。
“打哪來?”
男子一雙銳利的眼睛也打量了守城的軍士一陣,才收起了鋒芒,沉聲道:“山裏人,進城賣些皮貨,好過年。”
軍士又彎腰看了他一番,問道:“那你的皮貨呢?”
男子微微擺頭,身後便又跟上兩個同樣胡須遮臉、佩刀的莽漢,二人一同推着一車,車上堆着的盡是些野獸皮毛。
軍士翻看了兩次,也未曾找到自己所覺得的古怪源自何處,只是拍了拍男子上臂,傲慢道:“下次同行人記得一起将路引遞上來,省得麻煩。”
“是。”
“進去吧。”
三人緩緩入城,徑直向北、向着這座皇城的核心之處走去。
行人如織的街頭,不少人對這連走路姿勢都不太尋常的三人投以好奇的目光。
三人路過一處小巷,心照不宣便将那推車連帶上面的貨物一并丢棄在那,連看都不曾回頭看一眼。
“幾位壯士,你們的東西不要了?!”
聽到好心的路人提醒,為首的男子回頭,友善的詢問,“不知這位公臺是否為京城人士?我等初來乍到,想打聽一處去向。”
“你們要去哪?”
那男子一擡雙眸,兩道寒光直逼得路人小退了一步。
“錦衣衛诏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