裏,和司然肩并肩坐在一起閑聊。

司然眨巴了半天眼睛,才側頭看身邊的段思坤:“你為什麽會突然來d大。”

段思坤笑了笑:“我本身就是做設計的,只不過老師說我的設計總是太商業化,如果放不開,永遠局限在這上面,早晚有吃完老本的一天。正巧不是說了要和你混日子嗎,幹脆就直接來應聘了。”

司然鼓了鼓腮幫子,嘟囔:“聽起來怪怪的。”

段思坤失笑:“好吧,不是和你混日子。是跟着你學習。”

司然想了想,突然嘿嘿一樂:“你說現在我們誰是誰的老師啊?”

段思坤狀似認真的想了想,才道:“當然在學校我是你的老師,嗯……出了學校……你也不能算是我的老師。”

司然瞪他:“為什麽?”

“沒有敬過拜師茶,行過拜師禮,當然不能算。”段思坤的表情很認真,看起來完全沒得商量。

司然悶悶不樂地‘哦’了一聲,沒說話。

段思坤笑着戳了戳他腮幫上的軟肉,湊過去看他:“這就生氣了?小孩子脾氣。”

司然又瞪他一眼,死不承認:“你才是小孩子!”

段思坤笑眯眯地點頭:“是啊,我是小孩子。但是我不鬧脾氣。”

司然鼓着臉瞪他,再也不說話了。

段思坤又捏了捏他的臉,才開始說正事。

“關于那副屍骨,你打算怎麽查?”

司然搖了搖頭,手撐在下巴上一臉呆相:“不知道啊,一點頭緒都沒有。”

段思坤順了順小孩的毛,道:“既然怨氣讓頭骨長久不腐,想必怨氣也不是尋常事情造成的。對了,不是說有面和這個有關系的鏡子嗎,也沒有頭緒?”

司然點點頭:“雖然看起來是個普通的古銅鏡,但是上面的花紋很奇特,歷朝歷代都沒有相似的。我還專門去找過一些少數民族,和一些短暫存在幾乎沒有什麽人知道的朝代,也沒有相似的。”

段思坤咂舌:“這就難辦了啊,一點頭緒都沒有。”

司然一臉不滿地點點頭:“要不是這個是現在唯一能查的關于幕後之人的線索,我真是一點都不想管。不過……我總覺得查出來的東西,會很驚人?”說到最後,司然語氣有點不确定。

段思坤挑了下眉,“驚人?怎麽說?”

司然鼓鼓臉:“不知道,總覺得會和我有關系。”

涼亭中沉默了一下,半晌,段思坤站起身拍了拍手笑道:“順其自然吧,走了走了,回去。”

老舊的小區再沒有了奇異的失火事件,老人們終于又可以放下心來在這裏安享晚年。偶爾有人提起那些莫名其妙出現的火,以及在火中喪命的人,也只是長長一聲嘆息,就沒有了後續。

司然再次來到這個小區的時候,看到的就是這樣一幅安逸平和的畫面。

彎折窄小的林道上飄着零碎的黃葉,枯樹下坐着幾個穿的厚厚的老人。眉目間帶着平和,以及對現在生活的滿足。天氣很冷,但圍坐在一起的老人之間,氣氛卻頗顯熱鬧。

也許是很少有外人來這裏,在看到司然的時候,老人們渾濁的目光中帶着幾分好奇。

司然站在原地,有點局促不安地停頓了十幾秒,才繼續向裏面走。

老人們面面相觑,看清了司然的去向後,皆是一怔。

“他……是去找那個人?”

“是吧……”

莫名的對話很快便消失,似乎是怕沾染到什麽忌諱的事情。

司然慢慢走到那棟陰影中的樓前,擡頭看了一眼被陰影遮擋的窗戶,走進了樓道。

敲門聲落下後,裏層的房門被打開,蒼老的面容再一次出現在司然面前。

老婦人臉上的皺紋層層疊疊的動了動,打開了門,意味深長地開口:“你還是來了。”

司然一怔:“前輩猜到了我要來?”

老婦人将他迎進門,桌上似乎一早備好了茶水。待司然落座,老婦人才緩緩笑道:“你可是為了找一個答案?”

司然笑了笑,帶着些許腼腆不好意思:“晚輩……的确想找一個答案。事關重大,才來再次叨擾前輩。”

老婦人搖了搖頭:“孩子……何必說謊呢?”

司然愣了一下,半晌才撓了撓頭:“前輩見笑了……是……是司然覺得……前輩或許能告訴司然答案,才冒昧前來。”

老婦人慈祥地看着他,笑容裏帶着包容:“為何願意相信我?”

司然茫然地搖了搖頭。

“世間萬事皆有因果,委托一事入你手中是因,而你再次登門便是果。冥冥中自有指引,你願意前來,也是為了尋求這一份因果。”

“既然已經開始追尋答案,此事便于你有所牽連。何為因何為果,端看你如何對待。”

司然懵懂地眨眨眼,良久才老老實實地搖頭:“不懂。”

老婦人大笑:“不懂便不懂,待時機成熟,自然便會懂了。”

司然點點頭:“那前輩願意告訴司然答案了嗎?”

老婦人笑道:“你所問的,可是埋骨之地?”

司然驚訝地瞪大眼睛,似乎有些不可思議。

老婦人笑着拍拍他的頭,“骨中戾氣不散,皆是以為執念太盛,深入骨髓。戾氣之骨若想壓制,無論是正陽還是正陰,都不足以做到。唯有陰陽相融,方可永世震懾。”

“陰陽相依相偎,相生相克,是生也是死。骨中戾氣是生來的執念,亦是死後的不甘。若想讓秘密永遠不得暴露于青天之下,唯有陰陽相生之地,才能将這份怨戾永遠埋葬。無人可探查,也無人會知曉。”

“陰陽……相融?”

蕭遲發現最近自家小孩有心事,時不時就會呆坐着發呆。雖然平時就很呆,但是現在發呆起來簡直無可救藥。經常是叫了五六聲,才會後知後覺地應一聲。

幾次之後,蕭遲終于忍不住了,準備和自家小孩再來一次深入交流。

夜黑風高,屋中一片安靜。

司然趴在床上,下巴抵在搭着的手臂上,兩只小腿翹在空中一晃一晃的。在一邊工作的蕭遲一不留神就被晃得吸引了視線,然後半天才反應過來自己的走神。

沒過一會,蕭遲終于沒法專心工作,從桌前走到床邊,直直栽到床上壓住司然。

司然:“………………噗………………”

蕭遲:……有這麽沉嗎?

差點被壓吐血的司然:………………

一時抽風的蕭遲歉疚地拍着被壓岔氣的小孩的背,幹咳一聲:“那個……然然……沒事吧?”

司然咳得眼淚都出來了,眼眶泛紅的一邊咳嗽一邊瞪他。

好不容易緩過勁,蕭遲将小孩擺正摟進自己懷裏,才問道:“這幾天在想什麽?魂不守舍的。”

司然翻了個身,眨眨眼:“蕭大哥,陰陽相融的地方會是什麽地方?”

蕭遲:………………“啥?”

司然默默翻了個白眼,再次翻了個身,背對他。

被媳婦嫌棄了的蕭遲:……………………

想不出頭緒的司然忍不住罩上了段思坤,将老婦人告訴他的話含含糊糊的解釋了一遍,才閃着星星眼看向他。

段思坤失笑:“陰陽相融?這種模糊不清的提示,和沒有也沒什麽區別吧?”

司然沮喪地垂着頭,一手揪着身邊的草地:“可是……沒有辦法了啊……什麽頭緒都沒有……”

段思坤揉了揉他的頭發,笑道:“鬼靈道多數靠的是直覺,怎麽這種時候,你反而忘記了。”

司然一僵,木木地轉過頭。

直覺什麽的,拿來找東西,真的不會累死嗎?

段思坤看着他明顯不相信的樣子,終于笑出聲:“好了好了,別揪了,快要被你揪禿了。無論骨中怨氣多強,一旦離得太遠也會逐漸減弱。既然遲遲沒有弱化的跡象,說明至少還是在這所城市。我們不如就試試靠着感覺來找?”

94|Chapter92

所謂靠着感覺找,也并非是盲目去找的。段思坤沒有告訴司然他是怎麽找到的線索,只是突然聯絡了司然,讓他趕往撫河區的工地上。

晚上的工地上只有一個值班的簡易房裏有人,剩下的外地工人都住在後面的大通鋪房裏。此時工地上一片安靜,只有不遠處簡易房裏有一抹昏暗的燈光。

段思坤背着手站在一個半人高的小土坡上,正低頭向下看着什麽。司然到的時候,他像是一點都沒有察覺。

“你找到了嗎?”司然爬上小土坡,拍了一下他。

段思坤笑着點點頭,黑暗中看不清他眼中的情緒,“找是找到了,只不過應該不好取出來。”

司然愣了一下,眨巴了幾下眼睛,問道:“為什麽?”

段思坤道:“百年前這裏曾是一處埋葬處刑犯人的墳地,幾次動工挖掘,才建成學校,醫院等建築。再到現在推倒了原本的建築,重新準備蓋成房産。想要再找到我們要的東西,恐怕要困難許多。”

司然一下子犯了難:“啊……如果真的改動過這麽多次,那豈不是早就被挖走了?”

段思坤搖搖頭:“我之前說過,怨戾之氣未散,說明其餘的部分肯定還在不遠處。本市陰陽相融最為明顯的地方,這裏算得上是頭一號。而且幾番動工從墳地變成人來人往的場所,卻沒有發生過任何意外,也和這個有很大的原因。如果埋骨之人真的是想死死鎮壓住這份怨氣,讓其永世不得重見光明,那麽這裏……肯定是最好的去處。”

頓了頓,他踩了踩腳下的土坡:“單從那鏡子看,這骨頭和鏡子至少要有幾百年的歷史。這麽長的時間沒有被發現,必然是埋在很深的地方。而且……恐怕還有什麽特殊的法子在預防着意外。”

司然佩服地看着他:“你好厲害啊……”

段思坤笑着拍了拍他:“畢竟在天師協會呆了這麽久,如果真的什麽都沒學會,不是白混了?”

司然鼓着臉沖着他臉上吹了口氣,表達了一下對他的話的不滿,随後低下頭仔細觀察着土坡下面的情形。

段思坤指指地面,道:“此處陰氣最重,卻不會被遮擋半分陽光。而且子夜時分,正是月光正對的方向。陰氣被壓制,陽氣又未曾外洩,必然是其中一個。”

司然眨眨眼:“挖?”

段思坤淡定地聳了聳肩:“能者多勞。”特別特別坦然。

玉筝劍在段思坤驚訝地目光中凜然出鞘,襯着月光泛着帶着寒意的白芒。司然合目站在矮小的土坡上,沉默了許久之後突然擡手,玉筝于夜空中劃出一道白痕。

翻松了泥土的地面開始皲裂,慢慢彙聚成一個奇異的符號。不過兩個手掌大小的面積,密密麻麻布滿線條,被月光照耀着,透露着一種詭異的感覺。

玉筝脫手而出,直直插入皲裂部分的中心。

段思坤猶豫了一下,才看向司然:“這樣不會損毀嗎?”

司然笑了笑,帶着點胸有成竹的味道:“玉筝有靈性,察覺到戾氣會自動防衛,沒有我的命令不會主動攻擊。”

段思坤抽了抽嘴角,“還真是……智能化……”

明明是大開大合的挖掘法子,偏生除了最初皲裂的一小塊地方外,其餘地方沒有半分變動。跟着天師協會出過不少奇奇怪怪任務的段思坤也不得不感嘆一句司然的能力。

玉筝如被人操縱一般,懸空一道道劃着奇異地痕跡。每每一劍落下,地上那寸許大小的地方就會深陷一點。段思坤看了看,卻發現一驚看不到底了,忍不住開口:“小心些吧,再往下恐怕真的不好收手了。”

雖然推測屍骨為了防止有人挖掘出來,必然埋于深處。但是到底只是猜測,如果這麽一直挖下去,先不說找錯了怎麽辦,單是後面的收尾工作就是個難題。

司然卻搖搖頭,眉頭緊蹙:“一定在這裏!”

段思坤一怔:“你怎麽确定?”

司然指了指玉筝劍上似乎亮了幾分的光澤,笑眯眯地開口:“玉筝已經感覺到了啊!”

玉筝劍像是知道司然在誇贊它,光澤驟然亮起一下,發出一聲輕微的铮鳴。遠處尚有汽車駛過的聲音,倒也不算明顯。

但段思坤卻看得清楚,聽得明白,眼中的贊嘆更深。

就這樣又挖了将近半個小時,司然突然擡手收回玉筝,和段思坤一起探頭向那個巴掌大的深坑裏看去。借着月光,能看到底部有什麽森白的東西一晃而過。而盤旋而上的黑氣,司然卻看得清晰。迎面撲上來的陰戾之氣讓段思坤不自覺退了一步。

段思坤挑了挑眉,掩去被逼退後一瞬間的不自在,開口問道:“這麽深,怎麽取上來。”

司然蹲在坑邊,托着下巴想了半天。手指一掐決,随手召來個幽魂小鬼。

“去下面取上來那東西。”司然指了指深坑,對着小鬼道。

小鬼被靈術師突然召喚,并且委托了任務,起初還開心的不得了。結果一靠近那小坑,頓時瑟縮驚恐地退後數丈,還沒等司然開口,就蹭的一下消失不見。

司然目瞪口呆地看着小鬼完全不顧他的威壓就這樣跑掉,頓時有些沮喪地蹲在坑邊用手指撥弄旁邊的土。段思坤看着好笑,走近他拍了拍:“想起他辦法就是了,不至于不高興。”

司然托着下巴一臉苦惱:“可是……沒有辦法了啊……”

段思坤笑着搖了搖頭:“式靈之法。我祭的式靈只能做些傳信的小事情,但你的,取個東西應該不成問題吧?”

司然眼睛一亮,在自己的背包裏掏了半天,取出幾個皺皺巴巴的小紙片人。瞧見那幾個被□□的慘烈的式靈紙片,段思坤失笑:“你還真是……”

司然不好意思地抓了抓頭發,“游魂比較好用,就忘記了……”

指尖白光一點,皺皺巴巴的幾張紙片緩緩飛上空中,翻轉了幾圈慢慢做舒展狀,然後齊齊落到司然身前,半折着像是躬身施了一禮,随即接連蹦下深坑。

深坑底部一陣唏唏噓噓地摩擦音後,幾張小紙片托着幾塊森白的骨頭躍了上來。

司然與段思坤對視一眼,取出放在背包裏的空拘靈盒,将散骨放了進去。

蕭遲知道司然今晚要去找那詭異地骨頭,但是一想到是和段思坤一起,頓時覺得有點不是滋味。只是他雖然平時在小事情上雖然不靠譜了點,但也知道這種事情不是他能胡來的。

沒了睡意,又不能輕易插手。蕭遲坐在辦公桌前幹脆一心一意工作,讓自己分分神,也好打發打發時間。

結果越做越心煩,說不清為什麽,總是靜不下心。

煩躁地将手中的文件扔到桌上,起身走到客廳,徘徊了好幾圈後,又走向陽臺。直到滿屋子轉遍了,蕭遲一擡頭。

淩晨兩點。

焦躁地抓了抓頭發,跑到陽臺上點燃許久沒有碰過的煙,只是一支煙還沒有燃盡,心裏卻越來越煩躁。

腦子裏胡思亂想着,直到猛地被燙了個激靈,蕭遲才回過神。再去想剛才想了些什麽,腦子裏卻是一片空白。

看了眼被捏皺的煙盒,蕭遲眉心緊皺,走進屋抓起衣服和鑰匙,出了家門。

兩人找到第一個埋骨處并成功挖到屍骨後,司然突然有了種奇怪的直覺。拘靈盒中的屍骨怨氣未散,卻也毫無異動。但思然就是感覺得到,那怨氣似乎給了他某種指引。

接連翻找了幾處,竟然都順利找到了被埋在深處的屍骨。選地精準到讓本是湊巧的段思坤也對他刮目相看。

只是段思坤不知道,司然之所以能找的這麽準,全是靠着那種似有若無的指引。

直到挖出第十個地方,司然才堪堪收手。背包裏早就放不下了,段思坤手裏抱了大大小小五六個盒子,皆是裝着包裹了怨氣的屍骨。

收回玉筝劍,司然長舒了一口氣,腦子裏想了想剛才那些屍骨,差不多能湊齊了一具完整的骨架,才松了口氣。

段思坤不經意回頭看了一眼,卻突然眼神一凜,環顧四周。

司然察覺到他的情緒,不禁有些奇怪:“怎麽了?”

段思坤眼神未動,低聲道:“我們剛才挖過的地方,你還有印象嗎?”

司然點點頭,下意識也看過去。

十處埋骨之地交錯,距離不算太近,卻也沒有超過百米的。腦海裏将剛才走過的地方過了一遍,司然面色沉了沉。

兩人不禁對視一眼,同時開口:“十殺伏靈陣!”

怪不得白骨上怨氣這麽重,竟然有人用這麽陰毒的法子,想讓受害之人永世不得超生。

十殺伏靈陣可算是鬼靈道最陰毒也最有效的困靈陣法,卻在鬼靈道并不出名。甚至如今的鬼靈道,已經幾乎沒有人知道這個陣法。

很久之前,這個陣法只用作囚困大奸大惡無悔過之意,并且企圖身死之後繼續為禍的惡靈。

十殺伏靈陣需将屍骨分離,深埋十處陰陽之所,相互牽制,使其靈體永遠無法逃脫此地,更無□□回轉世。

兩人都從彼此眼中看到了震驚和凝重,司然向前走了兩步,正想試圖破解陣法,突然一道幽藍的光芒從地底射出,将司然盡數包裹。

段思坤站在原地,看着司然被包裹的身影,眼中的暗芒一閃而逝,看不清是什麽意味。

95|Chapter93

蕭遲驅車趕到地方的時候,正巧看到藍光騰起的一瞬間。已經血脈融合了近大半的他,卻只能看到這些異象而不知道會有什麽後果。

瞳孔驟然縮緊,莫名的恐慌讓蕭遲來不及找回理智,快速下車朝着司然所在的方向而去。

月光下,司然微仰着臉,緊閉雙眼,如同睡着一般安靜。

段思坤似乎沒有察覺到蕭遲的到來,細細端詳了司然許久,慢慢合上雙眼,陷入與他相同的一個夢境。

蕭遲想要沖上去叫醒他們,但是還沒來得及開口,藍光突然朝他洶湧而來,幾乎瞬間就将他包裹。眼前騰起藍光轉瞬間變成黑暗,在黑暗降臨的前一刻,蕭遲憑着本能抓住離他一米遠的司然的手,接着,便失去意識……

金碧輝煌的大殿中,所有人都微垂着頭,面上皆是一副悲戚之色。唯有站在帝王寝榻邊的白衣男子面無表情,目光落在帝王滿是病弱蒼白的臉上。

蒼老的帝王無力地擡起手,氣息微弱地開口:“國師……太子年幼,日後……便要靠你多加提點了……”

被稱為國師的白衣男子微微颔首,沒有開口,于外人看來,是十足的大不敬。只是虛弱的帝王似乎一點都沒有察覺到,也沒有将眼神分給一旁侍立的太子和衆位妃嫔。只是靜靜地看着國師許久,似嘆息似釋然般輕輕一笑。.

“朕這一生……做得了明君,做得了慈父,卻終究……還是做了負心人……倘若……倘若你師父未曾怨我……不知道……可否在黃泉路上……等上我片刻……”

聲音越來越小,直到最後一個字落下,微弱的氣息也同時停止。

“皇帝……殡天了!”內侍太監尖銳刺耳的聲音劃破大殿的寂靜,也驚醒了一旁呆怔地看着自己父皇的小太子。不過十四歲的小太子像是突然驚醒一般,慌亂無助地看向站在一旁的白衣國師,眼眶微微泛紅。

國師斂去眼中最後一分情緒,緩緩走到太子面前,掀起衣擺直直跪下。

“皇上萬歲萬歲萬萬歲!”

呆立着反應不過來的百官和妃嫔這才回過神,随着國師跪下,口中高唱萬歲。

小太子呆呆的看着一身白衣,跪在他面前微低着頭作臣服狀的國師,顫抖着開口:“父皇……去了?”

底下群臣立時有人膝行向前表忠心:“皇上,龍體為重!”

太子林景和看着面無表情的國師,眼淚一顆顆掉下來,沾濕淺黃色的太子冕服。

那個會笑着誇獎他,卻在別人面前永遠威嚴睿智的父皇;那個會将他抱在懷中,講述年少時種種見聞的父皇;那個偶爾面對國師會常常嘆息,眼中帶着悵然和懷念的父皇,不在了……從今往後,他只剩下這個人,能依賴的人,能信任的人,只有他了……

年輕的國師微擡起頭,看着太子茫然無措的臉,突然輕輕一笑,“臣,願助陛下,守好這萬裏江山。”

大殷的國師素來神秘,卻每一位都是驚世絕倫的人物,且每一位,都擁有着神奇而讓人敬畏的特殊能力。上一任國師與先帝自小相伴,屢次同塌而眠,促膝長談。先帝登基之後,國師更是孑然一身數十年,将所有精力都奉獻給大殷。直至弟子成人,便突然消失。

新一任國師不過十三歲,卻已經是大殷人人稱贊的人物。先帝膝下有七子,卻毅然聽從少年國師的話,冊立六子林和為儲君。儲位之争中,少年國師帶着年幼的太子,一路平平穩穩走到現在。将有野心的人一一剔除,直到再無威脅。

大殷子民敬重帝王,卻信奉國師。而先帝卻從未因此對國師産生懷疑,一如既往。

許是國師的一句話觸動了太子,太子林和被淚沾濕的嘴唇微微動了動,遲遲沒有開口,只是眼淚卻漸漸停止。

看着冷靜下來的太子,國師微微一笑,轉眼看向跪伏的百官,面無表情的下達了一系列指令。

帝王殡天,舉國哀悼,各路皇族都紛紛趕至京城。新帝年幼,奉先皇之命監國的國師又沒有絲毫人脈實權,不少人動了心思。皇城之外各路想要潛伏的人馬經常撞在一起,反而弄得衆人皆知。

太子和國師仿佛絲毫不知,專心處理着國喪和登基之事。

只是各路皇族剛至皇宮兩天,城外人馬突然不再勉強維持着表面和平,劍拔弩張,兵戎相見。一時之間,京城之中人心惶惶,城中百姓整日擔憂城外兵馬會殺進城,導致民不聊生。

各路皇族幾次給自己的人馬下令,卻絲毫沒有得到回應。仿佛有什麽人在背後操縱着,不出三天,城外人馬皆兩敗俱傷,再不能成氣候。

城中百姓看他們只是互相殘殺,并不入城,一時之間也放下心來。時不時還會有人湊在一起,讨論着城外誰與誰又交鋒。

皇宮中,太子坐在書案前,看着負手立在身旁,目光盯着他筆鋒的國師,忍不住開口:“國師……是你做的嗎?”

無數兵士莫名開始不聽命令,城外亂作一團,卻絲毫沒有傷及平民百姓。這神乎其神的手筆,怎麽看怎麽像是身旁這人的做法。

國師對着他淺笑,目光平和:“殿下是希望微臣做了,還是希望微臣沒做?”

太子怔了怔,突然發現面前這個人似乎只在自己面前才會有幾分笑意,對待別人,從來都是一臉冷然。

“我……你做不做,都是為了我好。”年輕的太子伸手抱住那纖瘦的腰身,輕輕蹭了蹭臉頰。

垂眸看着他的國師未曾言語,也沒有阻止他如同孩子依戀大人一般的動作。

城中某戶宅院,身着錦袍的男子聽了屬下的禀報後,忍不住輕笑:“這人……倒是有意思。”

身旁的下屬聞言一笑:“想必是有幾分真本事的。”

男子合目而笑,帶着幾分莫測之意:“若是沒什麽本事,也不會選擇他了。”

蕭遲從一片混沌中醒來,就發現自己到了一個莫名其妙的地方。幸好他反應快,加上這裏的人似乎都很畏懼他,才沒有明顯穿了幫。

等慢慢吸收了這身體裏的記憶,蕭遲自己都忍不住覺得扯淡。

穿越這種事,他一沒有經歷大起大落的事情,二沒有遇到天災人禍,怎麽就被他趕上了。而且,自家媳婦還……

媳婦!?然然!?

蕭遲猛地睜開眼,站起身打開房門環視了一周。

偌大的宅邸下人來來往往,卻沒有不長眼的往他跟前湊。偶爾有過來的,也會畏懼地低着頭,根本不敢與他多呆。

蕭遲沖着方才在屋中伺候他的人招了招手,挑眉道:“府中有沒有個叫司然的孩子?”

那下人一怔,畏畏縮縮施了一禮:“回王爺……司姓少見,舉國上下,為人所知的,也只有國師名喚司然。”

蕭遲一愣:“國師?”

沒有注意到蕭遲詭異的語氣,侍仆小心翼翼地開口:“王爺……國喪之日,我們還得趕到皇宮之中,咱們……何時出發?”

蕭遲摸了摸下巴,“收拾好了就走吧,速度快點。”

打發了那人,蕭遲進了屋再度躺下,開始細細理着發生的事情。

司然是因為屍骨的事情和段思坤一起到了那地方,那麽當天所看見的藍光必然是和屍骨有關的。而司然在藍光中的異樣,以及自己觸碰到藍光便失去意識,應該都是與屍骨有所關聯。

那麽……他突然到了這裏,又怎麽解釋?

蕭遲眉心一皺,突然有了個大膽的設想。

倘若一切都與那屍骨有關,那麽他莫名到了這個地方,是否會是因為屍骨上的怨氣而回溯到怨氣源頭?

如果是這樣,那為什麽他和司然會成為這段事情裏的角色,又應該做什麽?是看清楚事情發生的原因,還是為了改變這副屍骨生前所發生的事情?

司然又在哪裏,是不是和他一樣擁有之前的記憶?

想到自家小孩茫然無措地到了個全然陌生的地方,蕭遲頓時狂躁起來。忍不住翻身起來,又催促了下人一番。

來來回回折騰了幾次,蕭遲終于理順裏自己的思緒,決定暫時順勢而為看看到底是怎麽回事。最重要的是,要抓緊時間找到自家小孩,把人帶在身邊才能安穩下來。

想到他們像是穿越一樣到了一個完全陌生的朝代,并且即将看到一些從未見到過的事情,扮演完全陌生的角色。蕭遲就忍不住有點……………………興奮。

艾瑪,這種體驗不是人人都有的好嗎,簡直值得拿來回味一輩子。

當然,如果這不是什麽陷阱的話。

陷阱……會不會有可能,這是幕後之人設的局,專為他們做的夢境?

想到夢魔的存在,蕭遲忍不住又皺起眉來。

如果是夢魔編織的夢境,他不該沒有任何感覺。最重要的是,如果是夢境,他不該還能感覺到自己體內的麒麟之力,也不該擁有這麽完整的自我意識。

糾結了半天,蕭遲還是沒有想到什麽結論。

于是景王爺家的随行奴仆們,就看到自家王爺撐着馬車窗,時而一臉興奮,時而一臉陰沉,好不吓人。

96|Chapter94

先帝膝下共七子,除了剛滿十歲的幼子與已經冊封了太子的六皇子林景和外,其餘皇子皆已被封了王,離開京城。

儲位尚穩之時,除去庶出的三皇子外,都動過不該動的心思。若非國師司然一直死死護着,太子林景和恐怕也不會平安活到現在。

而這一次國喪入京,三皇子也是唯一一個沒有帶着私兵前往京城的人。

國喪當日,國師要陪同太子進行一系列儀式。而被封了王的各位皇族都只能遠遠等着輪到他們的時候,才能靠近先帝靈樞。

蕭遲站在一衆皇子中,目光死死盯着一身白衣的國師,幾乎望眼欲穿。

如果不是看到的一瞬間,心底的悸動騙不了人,他幾乎以為眼前這個人只是與司然長得一樣的陌生人。

冷漠,淡然,帶着俾睨蒼生,又悲天憫人的聖潔。目光所過之處似乎忽略了一切,卻又仿佛看透了所有,讓人生不出半點邪念。

明明不過數丈的距離,卻仿佛遠在天邊,無法觸及。

蕭遲按捺下心底一瞬間的不安,規規矩矩按照着禮官的要求,做着自己未曾做過的事情。

不遠之處,一身親王冕服的男人注意到了蕭遲的眼神,又饒有興致地打量了一番滿面正色的司然,意味深長地笑開。

國喪之後,先帝遺體入殓,運入皇陵。皇城上下雖然依舊維持着國喪的肅穆簡潔,卻也帶着一種隐晦的熱鬧。只是為了——登基大典。

本想在登基大典前做些手腳的人,因為前一段時間皇城外的混亂也早早歇了心思。到了登基大典之日,一切竟平靜的有些詭異。

九龍華服帶着威嚴肅穆,卻壓在了一個未着冠禮的孩子身上,說不出的滑稽和可悲。

國師朝服上繡着祥雲暗紋,日光之下泛着淺淡的銀光,将本就風姿卓越的人襯得更為聖潔。

司然垂眸看着眼前有幾分無措的年輕帝王,淺淺一笑:“可是緊張?”

林和點點頭,卻不敢直視司然的眼睛。

司然皺了皺眉,突然眉間一凝:“擡起頭來!”

年少的帝王似乎被驚吓到,下意識擡起頭,眼中還有未掩去的驚慌。司然淡然地看着他,斂去了笑意,認真而嚴肅地開口:“身為一國之君,沒有人可以讓你低頭。倘若你有了畏懼,那麽天下臣民都将因你的畏懼而惶惶不安。你是君,是這個國家最強大的支柱。永遠都不可以害怕。”

少年眼中的驚慌無措漸漸被沖散,直到充滿執着和堅定的光芒。他望着年輕的國師,輕輕點了點頭,卻是鄭重的許下了一個承諾。

豔陽之下,年少的新帝身着威嚴的龍袍,緩緩走上那金光耀眼的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