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底不是蠢得。

‘帝位未得天恩,天降懲罰,宮中肆亂’這樣的謠傳若是傳出去,必然會給現在的小皇帝造成不小的影響。賢太妃不是沒動過心,但是現實卻讓她收斂了這樣的想法。

鬼靈一事已經漸漸收斂,賢太妃暗暗将人手盡量不引人注目的撤回。然而無論怎麽小心,此事終究不能做的多幹淨。于是賢太妃與心腹一番商量後,決定選擇棄卒。

為賢太妃做事的人并非死士,大多只是因為家人在其手中不得不從。既然被迫參與了這件事情,所有人都知道自己是個什麽下場。唯一的願望,不過是賢太妃能看在他們鞠躬盡瘁的份上,妥善安置自己的家人。

只可惜……他們效忠的不是明君,而是一個心狠手辣野心勃勃又不算聰明的女人。

賢太妃的心腹是宮中的老人,卻并非是兮顏殿伺候的。也因此,行事方便了不少,也容易隐藏。

冷宮之中自打那名老婦人死後就荒了人煙,加上近日裏的詭異事情,沒人敢來打探。如此,倒是方便了賢太妃的人行事。

賢太妃的心腹背着手站在冷宮內院,冷着臉盯着跪在地上的十幾個人,緩緩道:“太妃念你們做事勤快,又忠心。答應你們的,自然不會忘了。你們也該知道知恩圖報,餘下的,就不用我說了。該怎麽做,你們掂量着辦。”

地下跪着的一幹人等彼此看了一眼,為首的一人一咬牙,開口道:“還望太妃記得照顧我等家人,小的們自然會将事情辦妥!”

心腹微微一笑,放松下來:“自是放心。”

簡單交代了幾句,心腹便匆匆離去。餘下的人互相張望合計了一番,終于定下計劃。

蕭遲的眼線在得到消息之後,立即送到了蕭遲面前。

司然探頭看了一眼,忍不住颦眉:“她竟真的趕盡殺絕?”

蕭遲嗤笑:“她自然不會給自己留下把柄。”

司然看他:“你打算如何?現下沒了人證,恐怕不好再辦了。”

蕭遲笑了笑:“我一直都未曾想過要用這些人來指證。既然她選了最極端的法子,那就順其自然便好。只是……還需要國師大人幫個小忙。”

司然一怔:“什麽?”

冷宮之中突然有十數個侍衛暴斃,死狀奇慘,卻不像是人為。小皇帝震怒,劈頭蓋臉将蕭遲一頓訓斥。

蕭遲卻仿佛不甚在意,從頭到尾連面色都沒變一下。

是夜,冷宮之中一片寂靜。夜風帶着透骨的寒意,讓人忍不住顫栗。

兩道身影靈巧的避過進軍巡查,潛入冷宮之中。

司然拽下臉上的面罩,看向蕭遲:“就在這裏?”

蕭遲點點頭:“探子報的位置就是這地方,屍體已經被處理了。”

司然應了一聲,站在原地半晌未動,眼中卻漸漸有了變化。

原本漆黑通透的瞳孔,慢慢變成純淨而妖異的銀色。月光下,銀瞳越發晶亮,帶着神秘莫測的光芒掃視過冷宮內院的每一處。

蕭遲等了片刻,忍不住開口:“還在嗎?”

司然點點頭:“靈體未散,想必還有什麽未完成的執念。你打算怎麽做?”

蕭遲道:“借執念護住他們的魂體,催生怨氣。”

司然一怔:“催生?”

蕭遲一笑:“到時候你就知道了,先想辦法将他們的魂體護住。”

司然應聲,掌心攤平,星星點點的白光自掌心蔓延,緩緩飄滿整個內院。無形無體的光點像是漫無目的的飛舞着,卻又漸漸彙聚成一個個形體。不算清晰,卻有了大致的輪廓。

蕭遲仔細看着,忍不住有些感嘆。

他如今也算是個鬼靈道的人,但每次看到司然出手,仍有種鬼斧神工的感覺。

形成固定形态的光點漸漸淡去光芒,一個個虛幻的形體慢慢變成了半透明的人形,赫然便是那幾個所謂詭異暴斃的侍衛。

司然眨了眨眼,銀色瞳孔頓時恢複成正常模樣。

幾個魂體像是沒了記憶,看到兩人完全沒有任何反應,大部分都是面無表情一臉茫然,又或是望着某個方向默默出神。

蕭遲看着他們,緩緩道:“吾等為何而亡?”

十幾個魂體同時一震,茫然的目光漸漸有了幾分清晰。

“亡故的意義何在?未曾看到結果,可甘願就此消散?”

司然驚訝地看着這些原本即将消散,靠着他的靈力才勉強化形的魂體逐漸變得殷實,執念也越來越強。

蕭遲看着這一幕,回頭沖司然笑了笑:“好了,可以放他們離開了。”

看着四散離開的魂體,司然道:“你是想讓他們親眼看到賢太妃所作所為,激發他們的怨氣,讓賢太妃自作自受?”

蕭遲擡手摸了摸他長長的黑發,笑道:“的确聰明。賢太妃必然不會留下這麽多把柄,在這些人死之後,定然會尋借口将他們的家人也趕盡殺絕。這些人并未将自己所做的事告知與家人,即便我們救下他們,也沒什麽用。不若讓他們自己去看着,靠着執念催發怨氣,定然會讓賢太妃露出馬腳。屆時,你再出手,自然會将之前的事情抹平。”

司然皺了皺眉:“但是……哪怕這些人做的不對,他們的家人卻是無辜地……”

蕭遲輕笑:“所以我一早就将這些人保護了起來,一旦賢太妃動手,他們至多會受些驚吓,便立刻會有人将他們救出來。若是提早将人保護起來,恐怕還是沒人能指證。”

司然徹底拜服。半晌,又感慨道:“其實……他們也不過是受人所制。”

蕭遲無奈:“這些人為賢太妃做了不少腌臜事,每個人手上都有不幹淨的血,如今死在這裏,也不算是枉死。何況他們都是自裁,沒必要為此感傷。”

司然搖頭:“上位者的陰謀,是踩着別人的白骨而成,我懂。”

就連他自己,也未必沒有因此害別人喪過命。為了将六皇子扶上位,他也做過不少不幹淨的事。

蕭遲笑了笑,沒再勸他。

明明他才是保留了和平年代記憶的人,但是做起這些事來,卻适應的很好。而司然所有的記憶都是源自于這個朝代,卻還會因此愧疚。司然的善,是源自于骨子裏的,無論是什麽時候,都改變不了。

至于他自己……雖然他不認為景王這個身份本就是屬于他的,但是他有種感覺,原本的命運軌跡,本就該有他一份。或許本身就是景王,也或許,是其他什麽人。

無關緊要,重要的是,他一直陪在自己想守着的人身邊。

賢太妃果然沒讓他們失望,這些人身死的消息一傳出來,賢太妃立刻派人将這些人的家人暗殺。命令一下,十幾個魂體頓時扭曲黑化,怨念的黑霧幾乎将整個兮顏殿包裹。

七皇子林景旭因此病情更加嚴重,遲遲沒有要蘇醒的跡象。

賢太妃還沒來得及心疼擔憂,兮顏殿中便接連發生詭異的事件。連續數日,賢太妃都會從夢中驚醒,然後看到滿屋子飄着黑影,偶爾眼前會出現一張可怖之極的鬼臉。

只是這一次,她卻不敢再向皇帝請命讓司然查探。

只可惜司然和蕭遲都沒有給她這樣的機會。

沒過幾日,司然堂而皇之登門。

白衣國師笑容清淡,卻讓面容疲倦滄桑的賢太妃覺出一股深深地寒意。

“太妃殿中似有不少東西作祟,臣鬥膽請命,為太妃清理一番。”

113|Chapter111

賢太妃無力阻攔,甚至連做些布置善後的機會都沒有,司然便在一衆侍從護衛面前出了手。

潤白的玉劍脫手而出,如活物一般繞着兮顏殿盤旋一周,又重新回到司然手中。

司然握着劍,看向劍身上盤旋的一層蒙蒙黑氣,垂眼嘆息一般低語。

“爾等安心散去,吾自會保全爾心中所念。”

賢太妃惴惴不安地看着司然的表演,有些不相信自己宮中多日來的混亂就這樣輕易解決掉了,卻又不敢輕舉妄動。

司然收了劍,擡眼看向賢太妃:“太妃如今倒是可以睡個好覺了……只是……不知皇上知道太妃所做之事後,可還會讓太妃安安穩穩住在這兮顏殿中?”

賢太妃驚怒:“國師大人!本宮倒是不知道自己做了什麽,能讓國師這般口出狂言!”

司然不甚在意地笑了笑:“哦,那就且看皇上如何處置吧。”

次日早朝之後,蕭遲大張旗鼓地帶着一衆普通百姓進了宮,引得下朝的朝臣們頻頻側目。

小皇帝坐在禦座上,颦眉看着他們:“皇兄因何帶着這些人入宮?”

蕭遲笑了笑,道:“回禀皇上,宮中連日來鬼靈事件臣已查明真相。原因,便在這些人身上。”

小皇帝輕笑,狀似疑惑地問:“皇兄莫不是想說,是這群老老小小的平民在朕的皇宮中裝神弄鬼?”

幾個平民百姓頓時吓破了膽子,跪趴在地上一動不敢動。來時的滿肚子冤屈早已被第一次面見天子的恐懼所壓制,絲毫不敢開口。

蕭遲倒是也沒難為他們,淡定地拱手道:“宮中多日來的鬼靈事件,便是這些人的丈夫或兒子所為。只不過……他們只是聽命于人。現如今目的已達到,那些做鬼之人皆被處死。而這些留在宮外的家人,卻讓那幕後之人不得安心,決意除去。臣等早有所料,一早将這些人護住,這才得以保全。”

小皇帝眉峰一跳,眼中帶了怒意:“是誰?”

蕭遲擡眼看了看小皇帝,似有些猶豫,遲疑了一番,才道:“……兮顏殿……賢太妃。”

司然負手站在禦座側下方,反手做禮:“回皇上,昨日臣已前往兮顏殿。果然發現了殿中有怨靈所在,而那些怨靈,便是親眼看到了賢太妃下令将他們的家人趕盡殺絕,這才在兮顏殿中頻頻制造亂象。”

小皇帝握了握衣袖,又道:“空口無憑,只靠着你二人的話,總不能定罪。來人,請賢太妃來。”

賢太妃聽到皇帝傳喚她,心中頓時慌亂起來。心腹見狀趕忙安慰:“娘娘莫急,皇上即便是真的要降罪,有孝道掣肘也不能做出什麽。何況,這事做得幹淨,參與的人不是已經死了,便是真正得用可以放心的人。那些百姓即便進了宮,也不知道是誰要殺他們,根本不可能指證娘娘。”

賢太妃靜下心來,細細思索了一番,确定這件事沒有被查出來的可能,才漸漸放了心。整理了一番儀容,施施然前往勤勉殿。

一入勤勉殿,賢太妃便神色倦怠地嘆道:“本宮這些年來安居後宮,從未得罪過人。卻不知何時惹得國師大人不快,值得花費這麽大的周折,讓國師大人這般針對本宮?”

一定大帽子扣在頭上,司然卻依舊面色淡然:“太妃言重了,臣從未有針對太妃的意思。”

賢太妃微微擡眼,道:“那這又是為何呢?當日請國師為本宮宮中除害未成,後國師又直闖兮顏殿,大肆做了一番樣子。今日更是直接将一群平民帶到這裏,為的不就是告本宮這一狀麽?”

蕭遲聞言一笑:“太妃娘娘,國師還未曾說什麽,本王也未開口。緣何娘娘就肯定,是國師要告您的狀呢?”

賢太妃一亂,避過蕭遲炯炯的目光,道:“那皇帝又是為何請本宮前來?”

賢太妃一入殿便視他如無物,小皇帝早就心裏不滿。如今見她終于撞上來,這才笑道:“朕聽聞了一件趣事,如今就讓太妃也來看看熱鬧。皇兄方才說,這宮中作亂之事并非鬼靈,而是人為所致。不若我們便來瞧瞧,究竟是怎麽個人為?”

蕭遲應聲,俯身在一個年輕婦人身邊道:“你且将這幾日所發生的事情細細與皇上說來,莫怕,皇上自會為你們主持公道。”

年輕婦人很健壯,膽子也像是一衆平民裏面最大的。鼓了鼓氣,竟然真的擡起頭來道:“我家相公在宮裏當差,十幾日前突然給家裏來了信,說要替主子做件大事。平日裏時常有因為當差久不歸家的現象,但這一次,傳信的人竟然給了我們十幾輛銀子,還一直勸着我們離開京城。民婦不是個聰慧的,但也知道這次的事情不平常。況且我一家老老小小,又能去哪。如此等了十幾日,卻等來了相公的死訊。這哀思未過,隔日晚上便被人闖進家中,蒙上眼就要動刀。若不是……若不是這位大人及時趕到,怕是我一家……早已性命不保!求皇上做主!”

小皇帝斂眉看着底下的人:“你們……都是這般情況?”

一衆平民連連點頭,七嘴八舌地說了自家男人或兒子久未歸家,然後突然有人殺上門來。

小皇帝被吵得頭疼,揮了揮手讓人将這些人帶下去。

賢太妃輕嗤一聲:“這又如何,這裏面似乎并未有人指認本宮。”

蕭遲輕笑:“太妃莫急,人證還未完呢。”

賢太妃心裏一緊,還沒回過神,就看到剛才還在安慰自己的心腹被人拉拉扯扯地綁住了手腳扔在地上。

蕭遲俯身拽下那人嘴裏的布巾,笑道:“你身上的毒已經解了,現在可以如實說了。”

那心腹一怔,看向蕭遲:“真的……解了?”

蕭遲一揚眉:“怎麽?不信?不然,也不用等着毒發了,我直接送你歸西如何?”

那人猛地一抖,瘋狂搖頭:“我說!我說!是太妃!太妃給我們下了藥,控制着讓我們布置宮裏的事情,還欲造謠皇上不是命定天子,這才引得宮中鬼靈作祟。那些人……那些人做完了事,太妃用他們家人的性命作威脅,讓他們自裁。之後太妃遲遲不放心,這才動了将這些人都趕盡殺絕的念頭!皇上……小的是被逼的……求皇上饒命!”

小皇帝氣的臉頰通紅,一掌拍在禦案上,瞪着賢太妃:“太妃!你還有何話說?”

賢太妃臉上盡是慌亂:“不是的!皇帝!是……是這小人胡亂說的!對!一定是景王和國師命他誣陷本宮,一定是這樣!”

司然嗤笑:“此人名叫方和,與太妃同年進宮,一直侍候太妃身側。照太妃這麽說,臣倒是神通廣大,連着打小陪着太妃的人都能買通了?”

小皇帝看着太妃慌亂恐懼的臉,哪還不清楚。這時候即便是讓他想做做樣子顯示孝道也做不到了。賢太妃連散布謠言說他不是命定天子的念頭都出來了,繼續下去,還有什麽做不出來呢。

思忖一番,小皇帝揮了揮手。

“賢太妃虞氏,禍亂宮闱,造謠生事,念其侍奉先帝有宮,免逃獄刑罰之苦。自即日起,送往阮華寺長伴青燈,為先帝悼念。”

瞧着賢太妃被皇上的親信帶了下去,司然和蕭遲對視一眼,揚了揚唇角。

小皇帝疲倦地揉了揉額角,正巧看到這一幕。

沉吟片刻,才道:“國師和皇兄此番除亂有功,可想要什麽賞賜?”

司然拱手做禮:“為皇上分憂乃臣等之責,不敢請恩。”

小皇帝嘆息一聲,道:“景王查案有功,加封二等恭親王,賞白銀一千兩。國師大能,除靈有功,特賜免罪金牌一道,延續禦前免跪之恩,加禦座之下特設尊席!”

司然有些驚訝,擡眼看了看小皇帝,以示不解。

小皇帝道:“這些日子宮中亂事雖是人為,卻難保不會有人覺得國師能力不如前任國師。聖旨一下,自然便不會有人懷疑了。”

司然這才謝了恩。

出了勤勉殿,蕭遲擺弄着扇子笑道:“本王早就說了,有的是辦法查清,還能還你清白。”

司然搖了搖頭,無奈道:“多大的事情,值得你廢這麽大的功夫。”

蕭遲應該早就有了辦法,卻偏偏非要多了放怨靈入兮顏殿這一步。司然不傻,自然知道他專門是為了澄清說自己無用的傳言。

司然遲疑了一下,道:“你該知道……我根本不在意這些。”

蕭遲抿唇笑了笑:“你不願意出手,那是你的意願。但沒有人可以為此懷疑你的能力。這份殊榮,本就該是你的。”

殿前玉階上,蕭遲回眸看着他,眼中的暖意襯着陽光,映在司然眼底,竟越發懾人。

司然看着他,腦中突然有了個想法。

倘若自己一開始輔佐的是面前這個人,是否會輕松許多,也永遠不會擔心有一日帝王疑慮降落到自己身上。

轉念一想,若是真有那一日,恐怕自己也要步上師父的後塵,終生不得善了。

是了,他該效忠于帝王。只是,他的緣劫,卻是在這人身上,未曾變過……

114|Chapter112

小皇帝的人只是派人将賢太妃的東西簡單收拾了一下,便匆匆攜着賢太妃出了宮。本欲與家中傳信的賢太妃大怒,一路上糾纏不清。

随行的侍從倒是不懼怕,垂眼道:“太妃若是不滿,大可與皇上禀明。只是這路途遙遠,若是太妃出了什麽岔子,誰都不好查明。”

賢太妃心裏一慌,這才反應過來皇帝對她動了殺念。想到自己還病在宮中的兒子,終于軟了下來,老老實實的前往阮華寺。

有仁義禮智孝壓着,小皇帝動了念頭卻也不好無緣無故的動手。尤其是這件事已經傳的沸沸揚揚,若是出了岔子,明眼人都看得出來。

賢太妃忍着脾性,終于平平安安到了阮華寺。

阮華寺到底是國寺,雖只效忠于帝王,卻也沒有偏頗苛待的現象。恭敬地将賢太妃請入了寺後靜室,在獨門的小院中留下幾個信得過的人,便再無人來打擾。

起初賢太妃還是做做樣子,老老實實的吃齋禮佛。但日子久了,看自己家中絲毫沒有将自己救出去的意思,也就漸漸坐不住了。

虞家倒也不好過,自打賢太妃的事傳開後。小皇帝暗暗尋了由頭,罷免了虞家數位親信,位居中書令的虞大人無奈,只得主動告老,保全下首一衆人。

但小皇帝餘怒未消,将七皇子直接封了王送到封地上,還與蕭遲聯手,将虞家大小勢力摘了個七七八八,這才平了怒氣。

賢太妃接到信後,險些沒昏死過去。哭哭啼啼折騰了數日,被一個悄然潛入阮華寺的人點燃了希望……

那日正好是個雨夜。這些日子賢太妃一直老老實實的,哪怕心中早已不安穩到極致,竟也沒有顯露出半分來。負責監視她的下人頓時放松了幾分,也就沒再這麽個日子緊迫盯人。

夜色漸沉,借着瓢潑大雨的掩蓋,竟沒有半個人看到那堂而皇之翻窗而入的黑影。

賢太妃正在屋裏走來走去的思索着,突地一回身,便看到窗邊站了個穿着黑鬥篷的瘦削男人。借着鬥篷帽子的掩蓋,賢太妃虞清婉看不清他的面容,只是直覺着這個人很可怕。

那人慢條斯理地抖了抖袖上的雨水,對着虞清婉做了個揖:“賢太妃。”

虞清婉心中一緊,警惕地盯着他:“你是誰?緣何闖入我房中?”

她不是沒懷疑過是小皇帝的人,但她也明白,小皇帝若是想要她的命,不需要這般大費周章,更不需要遮掩到這種地步。

那人輕笑了一聲,偏偏聲音嘶啞帶着幾許氣聲,聽起來如同指甲抓撓金屬的刺耳感。

“賢太妃已在這阮華寺住了數日,難道就不想回到皇宮之中嗎?你應該知道,七皇子已經被遣到封地上,虞家上下更是被皇帝折騰的不成了樣子。難道……你就不恨嗎?”

虞清婉一愣,随即大怒:“他竟然就這樣把旭兒趕走!天殺的!旭兒才十一歲!”

嘶啞得笑聲再度出現,那人像是嘲諷一般開口:“皇帝只管他的位子穩不穩,又怎麽會在意,十一歲的孩子能否坐穩封地上的王位,能不能活下來呢?”

虞清婉聽完,果然惱怒的眼睛都紅了。胸口劇烈的起伏了幾次,她才壓下怒意,看着來人:“你到底是誰!想要做什麽!”

那人似乎微微擡了擡頭,鬥篷遮掩下,只能借着燭光看清微微有些光亮的混沌雙眼。他話中像是有幾分笑意,慢悠悠地開口:“我可以與你聯手,助你回宮,甚至助你扶七皇子登上皇位。”

虞清婉滿心警惕,看着他問:“你要什麽?”

“我要……國師的命……”

在蕭遲解決了賢太妃沒多久後,逸筠和段思坤便順利回來。西南雖然災情嚴重,但畢竟時間短,處理起來倒是好辦許多。加上逸筠的确是一心為民,身份又足夠貴重,一路下來幾乎沒什麽阻礙便完成了任務。

直到歸了京,才知道司然和蕭遲是下了一盤大棋。

萬華樓,逸筠瞧着蕭遲,不停咂舌:“早知道你心思沉,卻沒想到會轉這麽一大圈。虞家那幾位恐怕就是長三個腦子,也想不到你會有這麽一手。”

蕭遲抿唇一笑,不甚在意地道:“不是腦子不夠,只是他們也不信司然的能力罷了。”

逸筠嘶了一聲,好奇道:“說起來,國師一脈幾乎未在人前顯過神通。你怎麽就那麽肯定,司然是有大能的呢?”

司然瞪了瞪眼,對逸筠這種語氣十分不滿。段思坤沖他安撫的笑了笑,同時腳下狠狠踩了逸筠一腳。

逸筠倒抽一口冷氣:“你踩我作甚!”

蕭遲掃了兩人一眼,笑着搖了搖頭:“我自然是信得,至于為何,就不用告訴你了。”

逸筠不解,段思坤瞪了他一眼道:“司然并非乍三狂四的人,若是真沒本事,也就不會接任國師之位了。如今司然算是你我的朋友,有你這樣說話的嗎?”

逸筠瞧着司然黑的透亮的臉色,尴尬地笑了笑:“別惱別惱,我就是好奇,不是有意的。”

司然倒也沒真在意,轉而向段思坤道:“這一路上可有什麽麻煩?”

段思坤笑了笑:“他雖然不是什麽能人,但這點事情還是做得好的。本也沒什麽大事,不過是去善後一下,能有什麽。”

蕭遲沉吟了一下,道:“雖是如此,但近日裏皇叔還是莫要參與什麽大事了。”

逸筠也正經起來,點了點頭道:“本來我也就是借着這事脫個身,日後有了這麽件事,皇上不好再匆匆将我趕離京城。我又不是真的為了攏民心,争權勢。能安安穩穩呆在京城過日子,我就知足了。”

蕭遲應了一聲,“很是,皇上如今疑心越發重了。你我雖然無心,但是還是少做顯眼的事,免得哪日招他不順眼,再惹上麻煩。”

段思坤左右看了看兩人,忍不住發笑:“我倒是見過為了争權争勢謀劃的,倒是第一次見到,為了躲差事聯手的。不愧是叔侄,到底是一個模子。”

蕭遲眉峰一挑,道:“那是,要不是這樣,皇嬸能安心跟着我皇叔麽?又能安心讓皇叔與我交好?”

司然一怔,咬着杯沿看他:“皇嬸是誰?”

蕭遲笑着揉了揉他的腦袋,輕聲道:“乖,吃你的。”

司然不滿地瞪他一眼,還真就老老實實繼續吃自己的。

逸筠搖了搖酒杯奇道:“世人皆說國師冷心冷情,從不與人親近。怎麽這跟着你待了幾日,反倒像個孩子似的?”

蕭遲暗道:在我跟前,他一直都是個孩子。

司然眨眨眼,不滿道:“我什麽時候像個孩子了?”

蕭遲沖着逸筠挑釁地呲了呲牙,也沒吱聲。

段思坤奪過逸筠手裏的杯子,用筷子敲了敲碗碟:“吃你的,多什麽話。”

逸筠瞧了他一眼,幹幹地笑了笑,也低下頭老老實實地吃東西,不再多話。

蕭遲啧了一聲,道:“皇嫂這訓夫之術實在有效,皇叔如今可是半分忤逆也不敢了?”

段思坤輕笑一聲,道:“誰夫誰妻尚不好說。”

逸筠頭埋得更低,竟是分毫不敢反駁。

他後院裏的美人還沒處置,自然不敢亂說話。這還是因為沒有碰了他們才逃過一劫。若是當真碰過那些人,恐怕他家的這位早就将他扒皮拆骨一頓抽了。

直到月上中天,幾人才散了場。

司然和蕭遲并肩而立,看着逸筠死纏爛打的将段思坤纏回自己府上,才笑着轉身向蕭遲的府邸走去。

宮中已經落了匙,司然不急着趕回去。街上沒什麽人,兩人并肩漫步,不急不緩地,倒是別有一番滋味。

走出一截,蕭遲突然道:“你覺得,若是有人要害逸筠的話,這個人最有可能是誰?”

司然一愣:“害王爺?為何?你是收到了什麽消息嗎?”

蕭遲遲疑了一下,也不知道該怎麽解釋,只能含糊過去:“你別管是怎麽知道的。只是讓你覺得,若有人恨逸筠恨到讓他死後都不安寧,處心積慮地害他,這人可能是誰?”

司然皺着眉想了半晌:“若要論最可能的人選,那以如今的局勢來看,莫過于是皇上。只是皇上即便疑心王爺,也至多是尋了法子削去他的實權,談不上恨。賢太妃的話,必然是會對着你我來。但要是被人……還真就沒什麽由頭了。”

蕭遲順着他的話想了想,的确也是想不出來。

但現如今最可能動手的賢太妃已經被他們清出去,幾乎沒有什麽可能。可他還在這裏,說明事情還沒有結束。那麽其他人呢?

皇帝,倒是有可能,單是看皇帝那張長的和林和一樣的臉,就知道這件事和他沒什麽關系。要知道林和不光沒有和段思坤接觸過,甚至在逸筠的事情發生後,幾乎就沒有露過面。雖然不知道為什麽,但是蕭遲就是冥冥感覺到,一切事情都是息息相關的。

如司然現在效忠皇帝,在現代便是和林和曾有過感情。而段思坤現在和司然關系不錯,在現代時也可以稱得上是朋友,還有小時候的淵源。

那麽……逸筠的死,究竟是誰造成的呢?

115|Chapter113

常言大災之後必有瘟疫滋生。西南水禍之後,因為逸筠的安排得當,竟沒有滋生疫情。一衆相關人員擔憂了好些天之後,終于漸漸放下心來。

蕭遲自打逸筠回了京,也就安安分分搬出宮外。不多管朝政,也不閑着沒事去挑釁小皇帝。但每天還是想着辦法撺掇司然出宮,亦或找借口來碧濤閣纏着司然。

這一日,司然從勤勉殿中回了碧濤閣,卻遲遲未等到每天來報道的蕭遲。竹林中練了半日的劍,司然卻越發心神不寧起來。

老七瞧見司然出了內院,立時迎了上來。

“主子可是要出宮?”

司然颦眉,猶疑了一番才道:“景王……可曾派人來?”

老七笑眯眯地搖了搖頭:“回主子,未曾。”

司然随意地點了點頭,又轉身向裏走。走出兩步後,卻又折身回來:“我出宮一趟,若皇上有事召見,派人來景王府尋我。”

“是。”

瞧着司然的背影,老七眯着眼笑了笑,又折身回去做自己的事情。

景王府。

司然剛一到門口,就被一個人攔下。定睛一看,才認出是逸筠身邊的小厮。

“拜見國師大人。”

司然皺眉看着他:“你怎麽在這?逸王爺來了?”

小厮點頭:“回國師,王爺一早接了信便趕來了。說是……景王爺身子不大好,宣了太醫來瞧瞧。”

“宣了太醫?”司然一愣,擡腳就要往裏走。

小厮趕忙攔下來:“哎!國師大人!主子說了,景王爺的病症還沒确認,暫時不讓您進去。萬一過了病氣再倒下一個,王爺也顧全不來了。”

司然甩袖将他搡到一邊:“你家王爺在裏面都不怕,我怕什麽!”

疾步走了進去,一進門,就看到逸筠正站在偏殿外廳,神色間有些憂慮。看見司然進來,頓時嘆了口氣:“就知道三寶攔不住你。得了,在這等着消息吧,別進去了。”

司然道:“到底是怎麽回事,病了為何還要攔着人?”

逸筠嘆了一聲,緩緩道:“景遲病的急,今早上才被人發現,人已經沒了意識。下頭的人這才一路通知了太醫院一路跑到我那裏。太醫進去有一會了,方才……方才出來說……怕是不太好。”

司然心裏一緊,急忙道:“太醫說是什麽症?”

逸筠看着司然,支吾了半晌才道:“太醫說……許是疫症……”

司然一懵:“疫症?西南的水患?為何西南沒有發病,反倒帶到京裏來了?”

逸筠搖了搖頭:“在西南的時候我防的緊,也沒有發病的征兆。但我身邊跟着的人有幾個是沒學過武的,怕是不小心受了災。來這前,府裏已經倒了兩個,都讓我隔起來了。只是……這兩個裏,有一個是的确和景遲接觸過的。”

看司然神情憂慮,逸筠又想着法寬慰道:“也別太緊張,許是風寒入體呢。京中這麽多日都沒有消息,想來沒什麽大事。”

話音一落,外頭傳來報聲。

司然走出去,正瞧見碧濤閣的下人急匆匆地跑過來跪到他面前。

“大人!皇上傳您盡快入宮。說是……說是京城裏有了疫情!”

司然和逸筠腦子裏同時一炸。

逸筠抿了抿嘴,看向司然:“你先入宮,皇上現在沒傳喚我,我也不好去。景遲這裏你別擔心,有太醫在,怎麽也出不了岔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