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頭的小将聲音雖大,語氣卻不是很急。看來,并不是特別緊急的軍務。

但宋青塵也不想磨蹭,便推開壓在肩頭的人,徑自走到旁邊衣架,取下挂着外裳。

“就你這丢人模樣,還‘總督’?”宋青塵低聲譏笑了一句,便把外裳朝他身上抛過去。

這件外裳料子輕,落下時,将小榻上的人兜頭罩住。他身形尤是高大,這一下仿佛營帳裏多了個擺件,突兀擱在榻上。只見下一瞬,那“擺件”忽然長出了手,将衣衫扯下來。

“幫人幫到底,送佛送到西,”賀淵輕聲笑笑,“幫我穿上行不行?”

宋青塵站在旁邊,好整以暇看着他道:“叫三聲爺,就幫你穿。”有便宜不占是傻子。

只見他略微一笑,單手就将衣裳披了,低聲道:“你先親我一下,我就叫你爺。”

他放松地坐在原處,擡手背蹭了下被打傷的嘴角,似笑非笑瞥一眼宋青塵。這才朝外喊:

“進來說話。”

宋青塵聽了,即刻驚愕地望着他——他這聲音不大,卻是沒有太多虛弱之意,像是毒傷好了大半!

他像是注意到了自己驚愕的目光,只狡黠笑笑,便往營帳門口看去,臉上已換了一副肅然神色。

“總督!”

宋青塵尋聲看去,便有一個穿皮胄的小将,進來與賀淵行禮。看打扮,有些像探聽消息的斥候。

這斥候轱辘眼珠子瞧了瞧他,又看向賀淵,面上有些猶疑之色,一時沒有開口。

“說吧。”賀淵微一點頭。

“總督,城西有了動靜。西大營的兵,黃昏時候又往前挪了五裏地。而且……”斥候面露難色,看來這軍情,不是什麽好消息。

斥候續道:“而且,有一大隊人馬,日落後從西邊分城方向過來,與他們彙合。”

賀淵神色變得凝重,忙問道:“可有看清是何處的守備軍?”

斥候無奈地搖頭道:“像是不願意透露編制,隊前沒有懸旗,步兵沒有罩甲。應該是不想暴露,所以人先來、辎重在後。”

賀淵沉默了一陣兒,吩咐道:“去請餘大人來,說我有要事相商。”

“是!”

宋青塵驚愕發現,賀淵正在穿衣,同時——腰際已系上了一把長刀。

未幾,餘程風風火火趕過來。他身上是一件滿新的窄袖衫,袖口匝着質感極好的皮子護腕。頭上束銀冠,整個人十分精神。

宋青塵打量着他,心道,這小子竟然還有的閑心出去買衣服?

便見到餘程笑着抱拳道:“多謝總督,給我置辦了些裝束。”

原來是賀淵叫他去的。宋青塵低頭瞅了一眼自己——看來自己這身裝束,也是賀淵安排的。

賀淵戲谑道:“你甭謝我,”他拿手裏那根短鞭指向宋青塵,“這是王爺之前自掏腰包發的軍饷。東大營這才有錢,給你添置新衣。”

餘程便恭敬揖了一下,笑道:“屬下謝過王爺賞賜。”

說着,他們二人便在沙盤旁邊點點畫畫,讨論城西的事情。大略講宋瑜又不知從哪收編了一支守備軍,實力很是雄厚,恐怕是個不小的威脅。但目前只是駐紮,并沒有太多動作。

宋青塵聽得無趣,畢竟他對周遭的部署并不了解。

兩人說了一會兒,又叫來一個年輕小将,讓他彙報營裏各種辎重、糧草、兵卒情況。餘程聽完笑道:

“這數量雖多,但要論精,必然精不過賀大人的朔北軍啊。”

賀淵兩手虛撐在沙盤邊沿,聽到這話,擡頭朝他笑笑,“過獎了。”

聽到這種誇贊,賀淵臉上卻沒有什麽得意的神色,反而變得慎重。宋青塵不由疑惑,在心裏揣測着賀淵的想法。

待那名小将下去後,餘程忽然站直了身子,神色鄭重,“恕餘某直言,再提醒總督一句。”他将總督二字刻意加上重音,“朔北軍此番上京,是為了勤王救駕。”

餘程望着賀淵的目光極為深沉,“還望總督,體恤陛下難處。”

餘程的意思很明顯,軍隊能來,希望你勤王救駕,而不是做別的,比如,逼宮。

賀淵并未立刻回答,目光仍投在沙盤上。

宋青塵無言地看着賀淵,只在猜他眼睛雖看着沙盤中的京城,但腦中想的,是不是皇城?

帳中無聲,氣氛冷凝。

餘程想了一會兒,轉向宋青塵,認真道:“屬下鬥膽。”他兩步走來,躬身一揖。

“殿下素以大局為重。還請殿下,以勤王為己任。”

餘程揖罷,并未起身,大有宋青塵若不答應,他便不起的架勢。

宋青塵不由暗裏窺了一眼賀淵。

卻發覺他身上姿勢未變,只擡着頭,正看向自己,目光裏滿是探究。

他顯然也在确認自己的意願。

事到如今,宋青塵只覺賀淵與書裏的人設完全不同。如果按照原著劇情與人設,他定已經将餘程斬于刀下。

此刻正是絕佳的逼宮時機。

只要他殺了餘程,直接率軍入京,碾平皇城不費吹灰之力。

他到底會怎麽選?他會如原著那般陰冷無情,血洗京師麽。或許該問,他是否眼中只有殺戮、權勢。

宋青塵并不能讀懂他的目光。

兩人隔着仍躬身作揖的餘程,無言對視。

忽地賀淵舒眉一笑,“餘大人言重了,勤王救駕,乃我等人臣本分。”

這話聽不出誠意,只是客套的回答。

餘程聞聲回頭,神色猶未松懈。

想他自己也知道,以目前這種局勢,賀淵實際上已經掌握了他的生死。只是有、或沒有必要出手而已。

然而餘程沒有一絲一毫的畏懼退縮,他終是站直了身子,朝賀淵道:

“餘某這條命不值一提。只願總督,萬事皆能三思後行。朝中波谲雲詭,陛下亦有難言之苦。”

賀淵沉默片刻,瞧了一眼餘程。沙盤已将他們腰部以下全部遮擋住。

宋青塵在他們身後站着,他不經意的低頭,忽覺賀淵的左手,已暗中摸住了刀鞘。而餘程在沙盤的臺子旁邊站着,與賀淵只隔了一個轉角。

如果賀淵速度足夠快,他的刀,應當能準确無誤的楔入餘程的身體裏。

……

餘程雖功夫傍身,可他現在,沒有佩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