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明達抿着嘴,忍不住笑,“看來他是真的怕鬼。”

“和小時候經歷有關。”房遺直道。

李明達走到房遺直身邊,看了看河岸東那邊陳列的香案等物,都原封不動的放在原處,整整齊齊。

房遺直看了眼李明達,對其道:“已經查看過了,沒什麽線索,不過貴主看過或許會有不同的收獲。”

李明達下了河岸,在香案附近略走了走,搖了搖頭,她也沒發現什麽特別之處。

“案發後,我已經命人将河兩岸封鎖,沒有他人出入,貴主倒可以看看有沒有什麽其它的線索。”房遺直一語道出了李明達的心聲。

李明達點點頭,就先順着河岸走。房遺直尾随其後。

倆人安靜地走了幾步之後,李明達問起尉遲寶琪怕鬼的事來,“你剛說和他小時候的經歷有關,什麽經歷?”

“寶琪覺得這件事丢人,不讓我對外人說。”房遺直說罷,深邃墨黑的眸子裏就映入了李明達的身影。

他很認真地在看着她。

“那好吧,雖然很想知道,但不可強人所難。”李明達遺憾道,随即按住自己那顆好奇心。

房遺直笑了,“不過公主不是外人,遺直這就告訴公主。”

李明達高興點頭道好,讓他快說。

“其實也不是什麽大事。寶琪小時候貪玩,白天玩瘋了,夜裏就太乏累,容易睡死過去,起不了床,就很容易尿床,到了七八歲還這毛病。請了大夫看,說白天安靜些就好了,偏他天不怕地不怕,誰教導也不聽,該怎麽鬧還怎麽鬧。尉遲公看不下去了,一氣之下就把他關到了尉遲家別苑後山處一個有名的鬼洞裏,看他晚上還敢不敢睡得那麽死。

寶琪孤身一人在那裏留了整晚,早出了後因驚吓過度三天沒吭聲。後來他尿床的毛病還真因此改了,性子也變得比以前穩重許多,但就是特別怕鬼。”

“這種事還是用溫和些的辦法解決更好。”李明達嘆道。

房遺直應和,“所以為這事,尉遲公對他一直有些歉疚,所以自那以後對寶琪偏愛居多,也很縱容他。”

“我就說他養了那麽多紅顏知己,尉遲公也不管他,原來因當年的事內疚才如此。”

“也不全是,別看寶琪平時風流胡鬧,卻是個內有分寸的人,他父親深知他這點。”房遺直解釋道。

李明達不解地偏頭看房遺直,“莫非你想跟我說,他跟他衆多的紅顏知己都是清白的?”

“這要問寶琪才清楚,我也沒追問過細節。”

李明達忍不住咯咯笑起來,她用手半掩嘴,清眸彎彎如月牙。

“這種細節,你還是不要追問的好。”

“也是。”房遺直也笑了。

二人又閑走了一段距離,李明達時不時地用目光掃視河岸,還是沒看到什麽特別的線索。不過不能急,慢慢來。

“黃昏下的曲江池,是美的。”

少年的話溫溫劃過。

李明達怔了下,目光從河岸放眼移到河面。日落飛霞,金紅光芒穿過屋脊映照在水面上,令盈盈清波閃着光輝。岸邊滔滔垂柳更其增添妩媚,若一幅美畫,而他們便是有幸置于畫中之人。

“是好看。”李明達背着手,心情愉悅地欣賞眼前這番景色,轉而看向房遺直,“此等美景在前,你要不要作詩一首?”

房遺直眸光定定地看着李明達,“我眼中的美景,卻與貴主所見不同。真作詩出來,可能就掃貴主的興了。”

“哦?”李明達不解地挑眉,回頭看了看附近還有什麽特別醜的能讓人敗興的景致。

李明達随即發現河對岸有一灘牛屎,而且瞧房遺直剛剛的目光,正好就是往那灘牛屎方向去的。他該不會是對這東西有特別的欣賞?

李明達覺得自己有點惡趣味了,房遺直再癖好特別,好歹是個清隽英俊的人,不至于如此。她很擅長揣摩人心,可以說在這方面還有些造詣,但偏偏房遺直的想法,她真有點的琢磨不透。

“貴主在琢磨什麽?”房遺直問。

李明達回神兒,正要回房遺直的話,那廂就傳來馬蹄聲。李明達扭頭去看,房遺直也跟着看。但房遺直卻還看不到人影,遂猜測李明達該是聽到了什麽聲音,“可是程處弼他們來了?”

“該是如此。”

二人随即往上走,不一會讓,果然見程處弼帶着一位官員和三十多名侍衛騎馬過來。

下了馬,二人忙跪地給公主請禮。程處弼随即介紹身邊的官員乃是刑部侍郎關洪波,他為李道宗派來協助公主查案之人。

李明達點了頭,令他們免禮後,就問程處弼,可将三名目擊者召集齊了。

關洪波忙道:“齊了,屬下已經命裏長将這三人都帶到河神廟內候命。”

“河神廟?”李明達随即朝房遺直所指,向對岸看去,在上游很遠的地方确有一處小房舍,原來那是河神廟。

李明達随即上了馬,帶着衆人一同前往。

李明達騎馬的速度不算快 ,因為她邊走便順便往河邊看了看,就在快到河神廟約有三十丈遠的地方,有一座八角亭緊挨着曲江池而建。亭內紅漆柱子上寫滿了字跡不同的詩句,有新有舊,甚至有的因為年頭久了,字已經看不清了。

李明達聞到了兩股很濃的香味,一股是從河神廟來,另一股就是從涼亭的方向。之前在屍房查看道士屍體的時候,李明達聞着香的味道,還沒有多加注意。但當下兩種味道都沖過來的時候,李明達才能對比發現,兩個方向傳來的香的味道并不相同。

李明達來不及分辨具體區別在哪兒,她的馬已經走到了涼亭前。李明達眼睛朝涼亭內細致一掃,就在欄杆邊角處的地縫裏果然發現了一些的香灰和碎香段,量很少,看起來像是被清理過。

李明達拉住缰繩,跳下馬,走到亭內。亭子有一半處于水中,站在亭子前往外瞧,就可見波光潋滟的河水。亭子邊圍欄的高度剛剛只到膝蓋處,但亭下的河水卻并不深,如果兩名道士從這裏落水,照理說不應該會被淹死。

李明達又檢查了一下欄杆,沒有新的刮擦痕跡。

“發現什麽了?”房遺直也下了馬走過來問,程處弼和關洪波也跟着下馬過來。

李明達就把她發現屍體衣襟處有被燃香躺過的痕跡,告知了房遺直。

房遺直而後順着李明達所指,也發現了一些夾在石磚縫裏的香灰和碎香段。後者肉眼可見,前者就只有李明達自己能分辨了。

“水不深。”房遺直三字就戳中了矛盾點的關鍵。

李明達:“我也注意到了。若是從此處落水的話,他們不該會淹死。即便是有壞人想置他們于死地,也該有一些掙紮才對。但看附近河邊的草,都沒有壓過和抓扯的痕跡。看起來他們落水在此之後,似乎沒有什麽掙紮。”

房遺直略點了下頭,然後道:“如果說道士當時手裏的确拿了一把正燃着的香,他慌張之下把香按在了自己的身上,随後仍在地上,應該會殘留很多才是。但是這涼亭之內,看起來十分幹淨。若非貴主慧眼,發現了石縫裏的碎香段,恐怕沒人知道倆道士還來過這裏。”

“不覺得很奇怪麽,他們在河對岸下游很遠的地方,擺放了香案準備做法。又為何拿着點燃的香,跑到這麽遠的地方,到涼亭之內做什麽?”李明達分析其中令人疑惑之處。

房遺直贊許點頭,轉而去瞧程處弼、左青梅和關洪波,問他們有什麽間接。

關洪波見房遺直給自己發言的機會,十分感激,但是這件事他也确實弄不懂,只得說:“蹊跷至極!既然水不深,那二人如何會淹死。若說不是水鬼,那二人後背又有被人踢的痕跡。”

關洪波說罷,忽然有了想法,打一激靈,對李明達等人道:“會不會是二人已經昏迷了,然後被人踢了下去。胖道士當時手拿着點燃的香,他看到壞人之後,慌張之下燙了自己的衣裳。然後被人打暈,踹進了水裏。”

“如果是被打暈,那他們身上除了被踹的淤青之外,脖頸或者頭部應該還有外傷才是。”左青梅立刻否決了關洪波的說法。

“那有沒有可能他衣服上的黑點,是早前不小心弄上去的,後來倆人因為不知道什麽原因暈厥了,被人挪到這裏踹了下去。”

“那石縫裏的碎香段就沒法解釋了。既然倆人已經暈厥了,那手裏就沒必要拿着香。”程處弼忍不住發言道。

“誰說這碎香段一定是那倆道士的,很可能是以前別人留下的。”

“這不是普通的香,有艾草的味道,如果我沒猜錯的話,該是那兩位道士為驅鬼而專用的香。”李明達再聞了聞,十分确認這香與河神廟那邊傳來的香味不同。

“那就怪了,如果說倆人是清醒着過來,還被人踢下水,這水深只到膝蓋的程度,掉下去該是不會死,必定要有所掙紮,可是又沒有掙紮。”關洪波想不明白,轉即表情驚悚的問大家,難不成他二人是在被踢下水之後,才被水鬼纏上了,索命了?”

關洪波說罷,見到大家都沒有提出異議,高興地拍手道:“一定是這樣。”

李明達和房遺直互看一眼,都沒有說話。

“還是先問問三名目擊證人。”李明達複而上了馬,率先騎馬到了河神廟。這時候紅日已經偏西,在遠方的邊際落下了半個。

天快黑了。

李明達還未及邁進河神廟,就聽到裏面有兩三人叫嚷着天要黑了,他們要回家,怕誰鬼。

随即就有官差的呵斥聲,将這些吵鬧的聲音壓制了下去。

李明達下了馬,房遺直和關洪波等人随即也跟了上來。衙差認得關洪波,十分惶恐地進去通報,這邊也有人引着諸位貴人進河神廟。

廟內院中央,早已經擺放好了桌案,筆墨紙硯等物,另一側也有一方小桌,邊上站着一位年輕的文書,準備記錄目擊者的供述。

李明達看眼關洪波,“你倒是布置地齊全。”

“仵作一事,郡王訓斥下官們怠慢了,這知錯自然要好生改過。”關洪波讪笑道。

李明達沒理會他,轉而去看站在地中央待命的五名百姓,其中兩名目光膽怯,有些畏怕,身邊跟着一人攙扶,另一人則實名高大年輕的男子,面色如常,只是略微有些不自在。這倒正常,任哪個百姓見官,都或多或少會有些不自在。

李明達坐了下來,然後看向關洪波示意他來問。

關洪波笑嘻嘻地應承,對李明達恭敬地點頭哈腰一通之後,轉身就板着臉,呵斥三人老實交代當初所目擊的經過。

“前天半夜草民出門小解,聽到街上有聲響,就扭頭循聲去瞧,結果就看到一個滿頭長毛,還帶着兩只角的兇惡水鬼,手扛着一個大斧頭朝草民這邊走來,草民吓得尿了褲子,慌張逃回家,就把門鎖上了,還有窗戶也都闩上了。可是沒想到那水鬼會穿牆,走到了草民房外,身影又那麽高,這麽寬,吓得草民嗷嗷大叫,捂着被閉着眼求他別過來,後來那水鬼就發出唰唰的聲音,許久許久之後,終于安靜沒聲了,草民才敢睜眼,這才發現水鬼終于走了。”

第一位描述經過的目擊者,精神恍恍惚惚,不過倒也把經過說清楚了。

“草民是打更的,大前日,三更天,草民照例出門敲更,結果拐到村子東邊那條街,就直通曲江池那條路,就瞧見從曲江池那邊走過來一個十分高大的怪物,頭有角,還有毛,對,走路的時候還有咕嚕嚕的聲音,然後我低頭,才發現自己竟然站在一灘水上,路上前後也都是水……”

第二名描述證詞的男子,年紀在三十上下,蓄着山羊胡,邊說眼睛裏邊透露着巨大的恐懼,所以越說嘴越抖。前面的話雖然伴着點嗚嗚的聲響,但還算能聽清,可越到後來聲音越小,最後只剩下單一的嗚嗚聲,什麽都聽不清了。

關洪波呵斥他說清楚,那打更的男人就直接下的跪癱在地上,全身顫抖的嗚哇大哭。

他身邊攙扶他的是一名婦人,年紀和他相仿,看起來應該是他的妻子。

“郎君好容易今日清醒了了些,而今又被吓成這樣了,可叫我以後怎麽活啊!”婦人見自己的丈夫勸不好,一屁股坐在地上,雙手拍地大哭起來。

關洪波見情勢受不住了,氣得不行,要呵斥那撒潑的婦人和打更的男子,被李明達伸手阻止了。

“攙扶他們回去,順便拿些錢給他請個大夫。大娘你也不必擔心,我瞧他就是受驚過度,喝點壓驚湯,多陪他兩天,身邊不要沒有人,就會漸漸好了。”李明達溫言勸道。

婦人愣了愣,見李明達雖然年輕,但衣着不俗,知道她必定也是一位貴人,最要緊的是她是她所見過所有官府裏的人中,最會說話的,其所言就是讓人聽着心安舒服的。

婦人十分感激,忙給李明達磕頭,還主動就自己剛才的撒潑行為賠錯。

“沒關系,我明白你們的難處。”李明達揮揮手,令侍衛護送他們夫妻回去。

第一個講經歷的中年男子見狀,磕磕巴巴表示他也想走,天快黑了,他也怕。

李明達點頭允了,随即看向第三位目擊者。此人叫付勝,是曲江村子裏出了名的力大膽大之人。但是此時此刻,他也有些害怕,不過相較于前兩者,他害怕地沒那麽誇張罷了。

“這位貴人,草民瞧您像是個說話最厲害的大官,草民也想請您做主,早些回家,天真的要黑了,若是那水鬼再出來,草民可不敢保證自己有第二次幸運的機會,保得住自己這條賤命。”付勝頓了頓,就把脖子往後縮。

“好啊,你可以走,但證供必須留下。”

“證供我之前就說過一次了,就用那個就可以了吧。”付勝畏懼的地看一眼李明達,咽了口唾沫。

“早上的不過是草率詢問,還不夠。”李明達起身,走到付勝身邊,問他家在哪兒,帶他們過去。

“貴人是、是要去草民家裏?”

“你不是怕麽,我們就去你家裏,一路護送你回家,然後你在家交代,豈不好?”

“好好好。”付勝忙行大禮謝過,然後就依言在前進引路。

李明達等人就跟着他在後面走,李明達一路順便觀察了附近情況。曲江村的宅子都是一個挨着一個,十分緊密。街道四四方方,倒是和長安城各坊的布置差不多。

曲江村就在曲江池邊上,與長安城隔了一條河和一堵牆的距離,這地方說是村子,但比一般的村子繁榮很多,也大很多。村裏還有很多酒家客棧,都是用來招待平常那些前來曲江池游玩作詩的文人雅士。

付勝的宅子就在村南主幹道上左邊倒數第三家。宅院不大,三間房,剛好夠付勝和他的妻子,小妾以及三個孩子居住。

李明達等人到的時候,各家各戶都已經閉門,街上冷冷清清沒有一人。大概是因水鬼之說鬧得,天還沒黑村民們就都早早關門躲災了。

進門之前,左青梅未免麻煩,特意先帶人進去通告,讓家中的老小呆在屋裏便是,不必出來摻和。

李明達等人就在院中,聽付勝講那晚的經過。

“昨夜草民晚上睡不着,出去閑逛——”

話剛開始,付勝眨了下眼,嘴角微微抽動了一下。

李明達眯着眼審視他:“具體什麽時候?”

“大概在二更天的時候。”

“村子裏已經傳了鬧水鬼的事,你若真是二更天睡不着,在這院子裏透透氣就好了,何必非要冒險一定去路上閑逛?”

“我——”付勝磕巴了,接着在關洪波的呵斥下,不得不跪地老實交代,他出去是為了見人。

再問去見什麽人,付勝就猶猶豫豫不敢說了。

李明達倒是大概猜出他做什麽去了,這般不肯直言明說,既然跟案子無關,倒也沒必要追究,讓他繼續講下去。

“草民出門左拐跑了沒多久,忽然發現前方不遠處路中央站着一個奇怪的東西,就如之前他們兩個所言,頭長角,就像牛一樣,頭頂左右兩邊一邊一個,腦袋上臉上都是毛,大概有一寸長,很高大,身上披着一件黑披風,但我注意到他有腳,有一雙腿。身上滴答滴答,不停地滴水。

和他對視的時候,他猛然沖我吼一聲,舉起手裏的大刀,我吓得立刻轉身逃了。好在我當時離家不遠,幾步就跑回來關上門,那水鬼好像不肯放過我,我聽到腳步聲後,就趕緊把手裏的燈籠熄滅,躲在黑暗中不吭聲,這才沒有動靜了,我也沒膽子去看。再之後我躲在房裏,也睡不着,偶爾就聽見窗外頭有咕嚕嚕的聲音,好像是水鬼又回來找我一般,我就一動不敢動,一直挺到了天亮,才算罷了。”

李明達又讓付勝再說一遍,聽其描述與之前無二,又見他眼中恐懼為真,除了開頭處有所隐瞞之外,其餘之處都算乘客能夠,這才算作罷。打發付勝回房歇息,不必去管留在院中的他們。

付勝得知諸位貴人要在他的宅子內等水鬼,反而有些高興,心裏踏實不少,忙讓妻子和小妾準備水和果子給諸位。“只希望官府的正氣,能震一震那水鬼,若是這鬼真能被抓到,那就最好不過了,曲江村以後也可安寧。”

李明達打發了付勝,轉頭問房遺直對這件事怎麽看。

房遺直卻沒有回答,而是反問李明達一個問題,“我一直疑惑,十九郎為何不在白天的時候來審問他們,查看線索,而是偏偏等到黃昏,天黑這時候?”

“倆道士溺死,說白了,基本是不會有什麽線索。而目擊者的證言,我早前就聽說過,除了他們描述的那幾句話之外,也沒什麽特別的線索。所以白天的時候,不值當特意來這裏跑一趟。眼下最要緊的事,是抓水鬼。抓到這水鬼了,那就什麽都清楚了。既然說着水鬼是晚上出沒,我們白天來,這麽多人這麽多陣仗,勢必遮掩不住,會鬧出響動。一旦令那個裝水鬼的人有所察覺,晚上不出現了,多可惜。”

房遺直點頭稱贊,“十九郎神算。”

“你早就想到了。”李明達見房遺直臉上并無驚訝之色。

房遺直搖頭,“遺直所想,諸多之處不及十九郎。”

“雖然覺得你的誇贊有點不實在,不過我還是收下。人嘛,都喜歡贊美之言。”李明達嘆了句,眼見着天大黑了,就打發那些随行的侍衛以及官差,換上夜行衣,潛伏在曲江村大小街道附近。拉網式潛伏,一旦發現水鬼,一人喊,衆人應,确保他無處可逃。

“那要是個真鬼呢?”關洪波嘆問。

卻沒人理他,大家按照公主的吩咐,換了夜行衣出去。

李明達就坐在院中等,房遺直跟着坐着,打發落歌把他準備的書都搬了來,放在桌上。另還有幾分小點心也備齊了,擺在桌上。

李明達驚訝的看了看桌上的東西,又看向房遺直,挑了下眉。顯然這問題已經不用她開口問了,這些早準備好的東西,已經在明晃晃的宣告,他房遺直是有備而來。

“推薦你看這本,很新鮮,是個後學字的老農,把他生平七十年的經歷寫了下來。他人死後,兒子沒錢花,就要把這本子買了糊口,偏不去當鋪,當街擺攤,叫價十匹帛。學姜太公,願者上鈎。”房遺直介紹道。

“所以你就做了願意上鈎的蠢魚?”

燭光映照下的她,側臉線條十分柔美,是夜色中最為吸引人目光的所在。

李明達還不自知,一直懶懶地托着下巴看房遺直,等待他回答自己的問題。

“蠢魚……”房遺直低聲笑,“我倒喜歡這稱呼。其實從昨天開始,我就決心做一條願者上鈎的窘蠢之魚了。”

“昨天?有什麽講法?”李明達不解看他,問他昨天發生了什麽特別的事,讓他會有這種奇怪的決定。

“母親的一番質問,讓遺直茅塞頓開。”房遺直對上李明達的眼,

“盧夫人說話是爽快,我也喜歡。”李明達笑一聲,接着就捧起手裏的書,她倒要看看這書裏都講了什麽,令房遺直都願意做蠢魚了。

書共四冊,李明達看到末尾的時候,已經是淩晨了。因為內容引人入勝,她便是不停地打哈欠,卻也忘了時間。期間左青梅還把披風蓋在了李明達的身上,李明達也眼睛都不眨一下,直到把四本都讀完了,發現到最後這裏,老農才不過到四十歲。她記得她剛剛明明聽房遺直說是生平七十年,遂疑惑看向房遺直,問他是不是落了幾本沒拿過來。

“還有四本,因料知公主看四本就夠了,故只先拿了這些。 ”

李明達打了個哈欠,難掩眼中的倦意,卻還是堅持要後四本,她想要都看完,“哪有東西看一半的,吊人胃口。”

“公主看,”房遺直起身,揚首看向東方。

李明達這才擡頭,發現東方的雲已經泛紅了,接着就看火一樣的圓輪從天邊冒出。

“天亮了。”李明達恍然,随即反應過來,去搜尋那些侍衛。左青梅忙來告知李明達,都還在外埋伏,未回。

“撤吧,一晚上都沒出現,這會兒也不會出現了。”李明達随即吩咐程處弼,“明日你再帶人來守着,直至抓到水鬼為止。”

程處弼領命,随即恭送公主離開。

房遺直随李明達同去,要送她到宮門口才放心。

李明達笑:“這也是尉遲寶琪的囑咐?此非他職責所在了,你不用如此替他盡心。”

“遺直想盡心,”房遺直微微颔首,表示到,接着告知李明達,“看到了承天門就走。”

“正好我有話和你商量,你說水鬼為什麽昨夜沒出現?這之前接連三日,他都出現了。按照常理,他昨晚也該出現才對。”

房遺直想了下,笑了下。

“你笑什麽?”

“只怕今日之後,還會有什麽別的傳言。比如這死了兩個道士,就可以傳言說水鬼吃飽了,所以暫時不出現了。”

“我一直假定這水鬼是人,來推敲此事的因由。你覺得是真鬼麽?”

“這世上只有人心裏才會有鬼。”

李明達點頭,繼續道:“接連三天出現,是為什麽?只是單純撞鬼吓唬人麽,一般人肯定沒這麽無聊。那他必定是有什麽必須要做之事,而且一定要通過這種方法才能達到其不可告人的目的。”

“而且為了達到他的目的,他一定會趁此時機把道士之死的事宣揚的更加玄乎,讓更多人畏懼水鬼這個傳說,方便他以後行動。”房遺直道。

“如果是人,那我們應該一定就能抓到他。”

房遺直也贊同李明達此話。

然此後過了十日,程處弼等人在曲江村潛伏的筋疲力盡,也沒有發現水鬼的影子。

反倒是房遺直之前預料的那個傳言,真的在民間宣揚開來,曲江池水鬼吃人的事在幾天之內被傳的沸沸揚揚,白天會有不少人來曲江池附近圍觀,好奇這傳說中有水鬼的地方是什麽樣。但一到了下午,太陽西斜之時,曲江池兩側就空蕩蕩的,連半個人影都沒有。

這之後又幾日,傳言愈演愈烈,已經鬧到朝堂之上。甚至有官員堅信水鬼的存在,也認為水鬼吃人一說屬實。他們美其名曰為保證曲江村百姓的安寧,上疏肯請皇帝安撫曲江池內的水鬼,建議朝廷把一些有罪的犯人投入曲江池,喂飽水鬼,那水鬼之後自然就不會鬧周圍的百姓。

李世民覺得此種說法十分荒唐,下朝之後,就招來兕子問調查的進度如何。

“沒頭緒。”

“當初調查的時候,你可是信心滿滿,而今怎麽什麽都沒查出來?”李世民不解追問。

“線索有限,我也沒有什麽辦法。”李明達嘆道。

“沒辦法?”李世民狐疑地打量李明達,“不對,我瞧你而今從容淡定的模樣,倒不像是因為查案氣餒了,反而更像是胸有成竹。”

“阿耶。”李明達對李世民笑了笑,然後忙給李世民捏肩,“阿耶辛苦一下,再等幾日看看。”

李世民閉着眼,享受女兒的孝敬,問她到底有什麽想法,“這曲江池鬧水鬼的事,也不算大事,卻也不小。你搞得神秘秘,我倒是越發好奇了,快和阿耶說說。”

“哪有什麽神秘,兕子正愁呢,那個水鬼至今也不出現,我真沒人可抓。”

“不信你。”李世民觀察李明達道,“我的兕子我再清楚不過,你不是坐以待斃的人,就說說你到底想了什麽鬼主意應對了?”

“阿耶英明,是有個主意,但暫時不能說,讓阿耶也好奇一下。”李明達神秘兮兮地笑了笑,說罷就要走。

“你去哪兒,不給阿耶按肩了?”李世民不舍的問。

“先去破案,然後回來給阿耶按。”

李明達對李世民行禮之後,就匆匆離去。

李明達直接上門尉遲府,把尉遲寶琪揪了出來,讓他去曲江池一趟。

尉遲寶琪一聽是曲江池,忙捂着肚子叫痛,和李明達賠罪,說他最近身體實在是不好。

“你少在我跟前裝,不就是怕鬼嗎?”

“特別怕!”尉遲寶琪哭喪着一張臉道。

“這大白天的水鬼也不會出來,你怕什麽,趕緊換一套衣服走。別忘了這案子你也領了聖命,有你一份兒。”

尉遲寶琪一聽只是白天去,神色稍稍淡定了些,但他又有些不解。

“為什麽要換衣服,我這套衣服不好嗎?淡青色,斯文雅致,顯得人更穩重些。房兄一貫愛穿這種顏色的衣服,我正向他學習呢。”尉遲寶琪有些驕傲道。

“把你那件金線繡花绀色華服拿出來穿上,就是衣襟處攢着珍珠和紅寶石的那件。”

尉遲寶琪驚訝,“公主怎知我有那麽一件衣服,那衣服我在公主跟前好像從來沒有穿過。”

“我見過你穿過,在畫裏。”

“畫裏?”尉遲寶琪問。

“前些日子我去了程府,掃見程處弼的書房裏挂着一幅畫,那畫裏的人穿着錦衣華服,手執一把寶劍,正是你無疑。”李明達回憶道。當時她沒有進程處弼的書房,但隔着打開的窗戶不經意的一瞥,剛好就看到了牆上挂着的那幅畫。因為心下納悶,為何尉遲寶琪的自畫像會挂在程處弼的書房裏,所以就特別記住了。

“天啊。”尉遲寶琪捂臉,“他為什麽要把那幅畫挂在那裏。”

“公主應該還記得前段時間我打賭輸給房兄一萬貫錢的事,我有點兒花錢如流水,所以就跟程兄借了點。但也不能兩手空空的跟人借錢,總得有點貴重東西抵押。我想來想去,我手裏頭最貴重的東西就是我的這幅自畫像了。所以我就把那幅畫暫時放在他那裏了,誰曾想他竟然挂了起來。”尉遲寶琪又無辜又惱氣。

悶葫蘆好端端的為什麽會幹出這種事情。

李明達聽這些,只覺得好笑,一直在樂。

尉遲寶琪撓撓頭,轉即很嚴肅地對李明達行禮致謝,“今日多虧公主告知,不然我竟不知程兄會有這種愛好。我尉遲寶琪雖然看重朋友,但絕對沒有那種……癖好。不行,我這就要去還錢,把畫要回來。”

“那你更要去曲江村了,程處弼而今人就在那裏。”李明達道。

“好,我去。”尉遲寶琪依言換上了那套衣服,然後騎上了公主給他安排的紅棗大馬。

人靠衣裝,馬靠鞍。再說尉遲寶琪本來就是個風流的樣貌,張揚的性子,如此整個人一下子閃閃發光起來,騎着馬走在大街上,無論不看他。尉遲寶琪很喜歡,接受大家的關注,還時不時的擺手手,沖大家微笑。

如此一路走到曲江村,在曲江村那自然也引起了轟動,不少人慕名而來圍觀。

尉遲寶琪依照公主之前對他的交代,對程處弼等侍衛喝令道:“聖人命我全權負責調查此案,我派你們在此蟄伏了這麽多天,竟然連個水鬼的影子都沒看着。要你們留在這還有何用?都趕緊給我滾回去!”

尉遲寶琪一發威,人顯得更加威風潇灑,引來無數女子的崇拜。

程處弼領命,之後就帶着一隊人馬老實實地跟在尉遲寶琪身後。

有百姓不解的問,“那這水鬼也不抓了?”

“都是鬼了,誰能抓着。再說他已經吃飽了,估計短時間內不會再來。若再來朝廷自會出面繼續解決。”尉遲寶琪放話完畢,就騎着馬潇灑而去。

走到半路他就忍不住問程處弼畫的事。

程處弼怔了怔,“公主看到的?”

“對,你怎麽解釋。”

“書房那種地方我半年都沒有去過了。估計是我叫下人收了你的畫,囑咐好生放置,他們就會挂起來了。”程處弼解釋道。

“那是誤會了。”尉遲寶琪忙為自己的惡意揣測道歉。

程處弼聽他提起公主,問他怎麽不見公主人來。

“啊,她交代我這個活計以後,就去找房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