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要能讓他好起來……哪怕……哪怕現在就送他入輪回也可以!”

蕭遲看着因為段思坤的期盼而變得更加緊張和不安地司然,道:“晚上熬了一夜,又消耗了不少。你和然然現在都不适合繼續做什麽,先在這邊休息一下。等休息過來,我和然然立刻開始想辦法。”

段思坤笑了笑:“謝謝……”

蕭遲點了點頭,将司然先送進房間,才出來帶着段思坤來了客房。段思坤走進房間停頓了一下,發現蕭遲并沒有離開的意思,轉身看過來。

蕭遲道:“逸筠的事情,然然固然有錯。但我希望你不要把所有的怨恨加在他身上。魂魄的事情……我們會盡力……但是我必須要提醒你,希望捧得太大,也許面對失望時,會更加承受不住。”

段思坤無力地跌坐在床上:“如果……如果沒有想起來,一切就都不算什麽。但現在……我沒辦法不去期望……”

蕭遲道:“我只是提醒。不過,對于這件事,我應該是有幾分把握的。逸筠的執念既然能引我入局,回溯前世。那麽說不定可以扭轉乾坤。”

段思坤呆怔了半晌,才誠心誠意地道:“謝謝。”

“不必,這是我們欠你的。”

回到房間後,蕭遲剛剛坐到床上,就被看起來已經睡着的小孩從背後抱住。拍了拍自己肚子上的手,蕭遲解開衣服回頭看他:“還不睡?”

司然搖了搖頭,窩在枕頭裏,緊緊盯着他,生怕一眨眼人就沒了。

蕭遲笑了笑,翻身躺下去,将人摟進懷裏:“別怕了,這次不會不見了。”

這一次的确是他失算了,他本想着回溯只會讓司然和他一起回到逸筠身死的時候。但忘記了司然本身就是局中人,他離開了,司然也要繼續夢下去。直到所有的記憶盡數回歸,才能擺脫夢境。

想到自己在小孩面前消失,小孩卻要一個人過了幾十年,禁不住有點心疼。

正想着,司然窩在他頸邊低聲道:“你不見了……我就全忘記了……後來,林和讓我回了京城,也有人和我說過逸筠的事情。可是……我什麽都想得起來,就是想不起來你。我知道我忘了什麽,但怎麽也想不起來……”

頸間慢慢濕潤起來,蕭遲沒有擡頭,把懷裏的小孩抱得更緊,一遍遍低聲喃語:“對不起……”

司然感受着他身上暖暖的體溫,臉上淚跡未幹,又傻笑起來。

“還好……已經過去了……”

還好,一個人的時候沒有想起來你,或者根本沒有遇到過你。不用一個人只靠着虛無缥缈的回憶來支撐,雖然很孤單,但至少不用難過。

還好,現在你在,今後每一天,都會一直在。

還好,我們還有挽救的機會。

還好,還能像你說的,生同衾死同穴。

也許,還有可能有一天,與那些錯過的人,把酒言歡。

122|Chapter120

兩人醒來時,司然便一心惦記着逸筠的事,急匆匆地跑進段思坤在的房間。一推開門,段思坤靠在床頭出着神,手中無意識摩挲着裝了骸骨的盒子。兩只眼睛布滿了血絲,一看便是一直沒有休息過。

司然頓了頓,輕聲開口:“思坤……”

段思坤像是突然被驚醒,茫然地擡起頭。看清是司然,才強笑了一下道:“你們醒了。”

司然點點頭,小心地走近他:“把盒子交給我,讓我試試吧。”

段思坤下意識抓緊了盒子,随後又緩緩放開。如同掙紮一般,帶着幾分不安幾分期許地遞給他,卻也沒有再說什麽。

司然遲疑了一會,卻也還是什麽都沒說出口。

這個時候,他許下什麽承諾,對段思坤來說或許是希望。但如果失敗了,那麽無疑是更大的打擊。與其說沒用的保證,不如盡力去做。

蕭遲一早就等在書房。此時已經是傍晚,用不了多久就是最合适的時間。

魂魄屬陰間的存在,子夜時分的确是最容易成功的。

司然指尖一撮,燃起一簇白色火焰。火焰漸漸放大,隐約出現了一些模糊的畫面。沒過一會,一只巴掌大的小腦袋晃過來,嬉笑着沖司然做鬼臉:“主人!你終于想起我了!”

司然還沒開口。幽翼就被一只手拎了回去,火焰擴大幾分,露出了冥王的身影。幽翼還在冥王懷裏不停扭動,卻被他禁锢的死死的,怎麽也逃不脫。

冥王安撫了炸毛的幽翼,才擡眼看過來:“尋我何事?”

司然遲疑了一下,問道:“大人,生死簿上可有逸筠此人?”

冥王皺了皺眉,突然笑道:“看來……你是想起了什麽。”

司然一怔:“啊?”

冥王瞧見他的神色,不禁有些不解:“你為何會想起問這個人?”

司然不自覺握了握蕭遲的手,道:“我們……借着逸筠的執念,回溯了。”

冥王眉間一松,笑着搖了搖頭:“我還以為……罷了,”語氣一頓,變得嚴肅起來,“此人魂魄遭禁,生了魔化之意,已經不隸屬于我管轄。我本打算再過些時日便去處理了,既然你有心探究,便由你來吧……”

雖然不在生死簿上是意料之中,但……魔化……

司然趕忙道:“有什麽辦法?”

冥王笑了笑:“你既然能聯系到逸筠,那麽想必是有什麽東西牽引着。魂魄雖趨向魔化,卻執念未散,若此時能解開執念,想必還是有挽回之地。魂魄尚存,只是若要将其徹底解封,還需要引子。這個引子……想必就在你身邊。”

“引子?是人還是物?”

冥王道:“引子并非唯一,你且好好想想,最初引導你的是什麽吧。這小家夥最近快要晉級,暫且留在我身邊,待得晉級完成,我會放他回去。”

司然看着熄滅的火焰,轉頭看向蕭遲:“幽翼要晉級了?靈使晉級是什麽?”

蕭遲伸手敲了他一下:“不管是什麽,有冥王在總不會有事。先想想我們該怎麽辦吧。”

司然托着下巴望着盒子苦想了半天,突然道:“鏡子!”

蕭遲一愣,随即從書桌最下層的抽屜取出那個被包裹的嚴實的鏡子。

“是它?”

司然解開上面的包布,望着道:“你能想起這是什麽地方的嗎?”

蕭遲想了想道:“你我所在之處,包括逸筠的屋子裏,應該都沒有這種小的銅鏡。唯一有可能的,就只是……”

兩人對視一眼,“賢太妃!”

司然皺了眉頭:“可是……賢太妃并非親手殺了逸筠,在逸筠被殺之前應該也沒有帶着鏡子去看他。這……怎麽可能?”

蕭遲思索了一下,突然道:“也許……只是我出現之後沒有。”

司然眼睛一亮,頓時恍然大悟。

蕭遲的出現是個變數,以至于很多東西都被改變。逸筠的屍骨未被囚困,自然不會有什麽銅鏡。也不會有如此強的執念和怨氣。

但沒有蕭遲出現的那一世,才是真正所發生的。那難保逸筠沒有被賢太妃藏起來過,也自然就有可能将血沾染在銅鏡上。

蕭遲看着鏡子想了想,道:“然然,去取一滴思坤的精血來。”

司然不解:“為什麽?”

蕭遲笑了笑道:“鏡子或許是引導魂魄突破禁锢的引子,但如果想要逸筠的魂魄徹底被淨化,想必還是需要最深的執念。”

司然了然。

逸筠或許因為枉死而不甘,但最不甘心的,莫過于未能與心愛的人厮守。如此,想要将執念解除,段思坤必不可少。

站起身踢踢踏踏地跑出書房,就看見段思坤大敞着門,正呆呆地望着門口。看到司然先是一喜,随即又臉色蒼白:“……你怎麽……這麽快就……”

司然看着他的樣子也難受的不行,搖了搖頭道:“想要引逸筠的魂魄掙脫桎梏,大概需要你的精血……”

段思坤沒說什麽,閉目凝息了片刻,突然伸手與指尖一劃。鮮血斷斷續續從傷處湧了出來,直到血流緩和下來,段思坤抿唇暗中運氣,一滴朱紅的血滴落進司然遞上來的瓷瓶裏。

逼出精血後,段思坤臉色更蒼白了幾分,看起來有點搖搖欲墜的恍惚。司然擔憂地将他扶到床上,道:“要到子夜才能開始,你不要再耗着了。”

段思坤點了點頭,合上眼休憩,卻不知不覺地陷入沉睡。

他已經很累了,就算精神極度抗拒睡眠,也抵不過身體的本能。

回到書房後,蕭遲十指交叉坐在椅子上看他:“這次睡着了吧?”

司然還是滿臉擔憂:“思坤不會有事吧?”

蕭遲搖了搖頭,安慰道:“他只是精神太緊張,加上有些沒休息好。損耗了精血會更加疲憊,自然會睡着,不用擔心。如果他醒着,恐怕還會打擾我們。”

司然悶悶不樂地點點頭,坐到他身邊不再說話。蕭遲伸手揉了揉小孩的頭發,安慰道:“不要影響了自己,今晚你要做的事情還有很多。”

司然蹬掉鞋子,兩只腳踩在椅子上窩成一團,小聲道:“如果我那時候沒有那樣做……就好了……”

蕭遲嘆息道:“你現在不是大殷的國師,站在不同的立場上,自然會有不同的想法。只是當初那個情況,無論你做什麽,都不可避免與逸筠有所牽扯,那麽總會有人有心設計他。何況,身處逸筠的位置,即便不是賢太妃,又何嘗不會有人嫉恨與他。你有錯是真,但結局已定也是真。再者說,一切已經發生,再後悔也無濟于事。”

司然抱着腿點頭:“我知道……但總是忍不住想……”

蕭遲俯首親了親他,“我知道,不過……現在總算還是有機會的。”頓了頓,蕭遲道:“逸筠的執念也許是因為意識已經快要消散才強烈至此,但……我還是覺得将思坤牽扯其中實在不妥。畢竟,思坤已經忘卻前世,本該好好生活下去,如今卻要抱着一份癡盼不得安寧。”

如果是我,那麽我寧願永遠往死,永遠沉浸在無邊的黑暗和絕望中。也不願你為此而勞心傷神,痛苦不堪。

蕭遲的目光落在司然蜷縮的身影上,溫柔如水。

司然沉默了一會,才道:“也許……不是逸筠的執念将思坤牽扯進去的呢?”

蕭遲一愣。

司然道:“思坤重新出現後,便對這個案子一直很關注,甚至連找骸骨的辦法都是他想到的。也許,只是冥冥之中有什麽牽扯着記憶還沒蘇醒的他,才致使他最後與我們一起回溯。”

蕭遲輕笑:“倒是你想的透徹。想來也是這樣了,否則以思坤的性子,不該如此才對。”

兩人又說了幾句話,蕭遲才打斷了司然,“休息一下,時間快到了。”

月光漸凝,帶着森森寒意透過窗口打進屋中。

蕭遲睜開眼,便看到司然沐浴在月光中,周身泛着一圈淺淡的白光。整個人多了一種聖潔的感覺,讓人無法生出亵渎之心。而同時而來的,便是明顯的距離感。

蕭遲忍不住開口:“然然!”

司然猛地睜開眼,茫然地看過來:“嗯?”

蕭遲這才回過神,揉了揉額角道:“時間到了,我們可以開始了。”

司然‘哦’了一聲,起身走到鋪在地上的巨大綢符之上。綢符上面繪着繁複而深奧的陣法,看起來有些眼花缭亂的感覺。而借着月光的襯托,更顯出幾分神秘的感覺。

司然小心翼翼地将骸骨拼湊起來,拼成一個空蕩蕩的骨架。借着月光,能清晰地看到骨架胸口的心髒位置,有一道明顯的刀刻痕跡。

逸筠本該是被皇上賜死,無論是毒酒還是白绫都不該有這樣的痕跡。司然驟然看到這個痕跡,頓時大怒。

“她竟然真的對逸筠動了私刑!”

蕭遲沉下臉道:“那麽也就能說得通,為什麽這鏡子上是有血跡的了。”

司然忍着憤怒握緊了拳頭,片刻後,才小心翼翼撫上那道刻痕。

森然的白骨緩緩滲出帶着寒意的黑氣,不經意間将人的負面情緒盡數勾起。

司然閉上眼睛,壓抑了許久,才克制住不斷飙升的怒意。

而就在這時,桌上側對着月光和骸骨的銅鏡突然發出幽幽的光芒,在寧靜而昏暗的深夜中,越發明顯。

123|Chapter121

夜色之中的光芒格外明顯,鏡子裏已經呈現了一片混沌,全然沒有照映出桌面上的東西。反而是陣中骸骨散發的黑霧在鏡子裏得到了清晰地體現,并且有相互呼應的趨勢。

司然和蕭遲對視一眼,皆有一些莫名其妙。

便在這時,骸骨周圍的黑霧突然輕輕一震,随即湧動的慢慢劇烈起來,同時漸漸擴散,将整幅骸骨包裹地嚴密,再看不清森柏可怖的樣子。

司然皺緊了眉思索了一會,伸手拿過桌子上放着的瓷瓶,打開了蓋子。血液的氣息在屋中似有若無地飄散開,卻像是觸動了那些湧動的黑霧,讓它們變得更加焦躁不安。

蕭遲頓了頓,道:“我們或許可以賭一把。”

司然不解:“怎麽賭?”

蕭遲轉頭看向他:“拿思坤的血只是為了以防萬一,但現在看來,逸筠對于思坤的氣息十分熟悉,僅靠着血液的氣息就能産生情緒。那麽或許我們可以賭賭看……他們是不是結合過……”

司然一怔:“啊?”

蕭遲無奈。

本身因為血脈融合,他自己的腦子裏莫名就融會貫通了一些這方面的知識。加上他有心理解,如今他對于這些的了解,或許并不遜于司然。只是他沒想到,現在他冒險一搏的法子,司然竟然領悟不了。

“如果他們結合過,那麽思坤的血或許可以促進逸筠的蘇醒。”

古鏡不僅能開啓一些神秘的通道,還能在強烈的執念和怨氣下,記錄一些被塵封的記憶。

雖然他和司然并不能看到什麽,但逸筠的骸骨中的怨氣既然能被徹底激發出來,那麽難保不是因為鏡子裏已經出現了某些他們未知的畫面。比如……逸筠死前的事情。

那麽也就說明,逸筠的魂魄的确被封存在這具執念強烈的骸骨中,遲遲未散,也更加大了他們奪回逸筠神智的籌碼。

現在看來,陣法對于逸筠的囚困還沒有完全解除,那麽他們需要一個對逸筠來說十分強烈的刺激,就能順利将魂魄解救出來。再之後,一切就都好辦了。

憑借蕭遲本身至純至陽的聖獸血脈,加上司然純淨浩瀚的靈力,想要淨化一個出現魔化的魂體,也不是什麽難事。

司然了解了後,将瓶子握在手中,遲疑了一下,傾倒入那片氤氲的黑霧之中。

黑霧猛地一震,突然瘋狂的掙紮起來,隐隐有了攻擊的能力。司然猝不及防險些被傷,讓蕭遲一把拉回身邊,麒麟刀一橫擋下迎面而來的黑霧。

黑霧一擊未成便不再繼續,仿佛剛才的攻擊只是因為躁動不安的失誤。兩人這才松了口氣,等待着接下來的變動。

黑霧雖然只是怨氣,但畢竟是屬于現在的逸筠的一部分。若貿然出了手,難保不會傷到逸筠的魂魄。不到萬不得已,兩人都不想冒險。

地上的陣法有凝魂的作用,司然本身的打算,是想要借着陣法的力量,再由逸筠的怨氣和段思坤的氣息将逸筠的魂魄重新凝聚。如今逸筠的魂魄尚在,便不用如此麻煩。兩人一時之間也不知道該如何做,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怨氣的強大有些超過他們的想象,約摸過了一個小時,怨氣仍舊在持續增強。而窗外已經被因怨氣吸引來的冤魂包攏,甚至驚動了天師協會。

好在天師協會的人也知道這個地方是司然的住所,商讨了半天還是決定先來打探一下。

司然看了一眼接起天師協會打來的電話的蕭遲,繼續講注意力放在怨氣上。

蕭遲随口應付着,承認了是他們在處理問題,不用天師協會插手,這才平了一衆假道士的心,利索的挂了電話。

蕭遲拍了拍司然的肩道:“這裏我來盯着,去把外面處理一下。免得時間長了,引人注意。”

冤魂或許不會直接傷人,但是難保不會有什麽意外。如果因此引起一系列問題,到時候還是要由他們來處理。

司然點點頭,打開門走了出去。

怨氣似乎像借機沖出去,卻被陣法困住,無法掙脫。

凝魂雖然對逸筠的魂魄有益,但自從冥王說了逸筠的魂魄有魔化傾向,司然便留了心,特地在陣中布下了困縛的靈咒。

能被怨氣吸引的冤魂多數不會太強大,雖然數量有些可觀,但也不會給司然造成多大的麻煩。

出了門後,司然幾乎瞬間就被那些冤魂包攏。冰涼帶着負面情緒作用幾乎頃刻發揮作用,司然見怪不怪地甩出幾十張符咒,掐出幾個靈決。符咒飄飄悠悠在空中轉了一圈,随着靈決的光芒又盡數環繞在司然周身。重新回來的符咒,每一個上面都沾染了兩到三個黑色印記。

司然随手打了個響指,一道白色幽光破天沖出,轉眼消失。沒多久便看到暗夜中有幾個虛化的影子全速沖了過來,在司然面前堪堪停下。

黑無常拿着招魂蟠,挑眉看着司然:“召吾等何事?”

司然将那些符咒遞給他:“拿去,應該是些逃竄出來的,并沒有什麽力量。”

黑無常身後的幾個鬼使瞬間将目光落到符咒上,再擡眼的時候,看向司然的目光帶了火熱的崇拜。

許多鬼使并沒有和司然接觸過,他們只知道這個一直游離于陰陽兩界的靈術師十分強大,卻沒想到他這麽簡單就降服了不少鬼祟的冤魂。

黑無常到底見多識廣,也了解司然的性格和能力。見狀,只是擡眼看了一眼樓上的方向,問道:“你們在做什麽,為什麽會吸引這麽多過來?”

司然皺着眉顯得十分煩躁:“在……幫一個朋友。”

黑無常了然:“是大人之前說的那個魂魄?”

司然點了點頭,卻明顯着急上去。黑無常不再多言,擺擺手帶着一衆鬼使和那些符咒離去。

子夜已過,司然滿心着急,沒有耐心再等電梯,而是跑向樓梯嗖嗖地向樓上跑。

饒是司然體力再好,也不過是個比一般人強一些的普通人。跑到十八樓的時候,險些斷了氣。粗喘着打開門,直直跑向書房。

推開門,就見蕭遲凝神戒備地看着一個虛化的萦繞着黑紫霧氣的靈體。

屋中黑霧已散,蕭遲手握麒麟刀,渾身都處于随時準備戰鬥的狀态。地上繪了陣法的巨大綢符有一道黑色的刀痕,明顯是兩人已經交過手。

虛化的黑紫色靈體懸在骸骨之上,合着雙目,表情卻掙紮而痛苦。

司然進門後,蕭遲也沒有分神看他,只是凝視着靈體,對司然道:“然然,過來,不要碰陣法。”

司然繞過陣法,貼着牆邊走到蕭遲身邊,這才看清了靈體的模樣。

大殷只靠樣式與花紋來區□□份高低,卻不拘于顏色。曾經的逸筠總喜歡穿深色的袍服,大氣而高貴。加上那張俊朗儒雅的臉,傾倒了京中不少閨閣女兒。

而如今,他依舊是一身虛化了的黑色錦袍,甚至連束發的玉冠都未曾有半分不妥。只是那一張蒼白透明的臉,以及臉上氤氲的戾氣讓人不寒而栗。加上周身盤繞的淺淡黑色怨氣,更讓他徹底沒了往日的平和溫潤。

再見故人,司然心情也十分複雜。他已經有了關于前世的記憶,對于被自己間接害成這樣的好友,仍舊十分愧疚。

蕭遲拍了拍他,道:“他凝形的時候便攻了過來,陣法險些沒有困住他。想必關于之前那個陣法的影響,他已經徹底掙脫了。我擔心他徹底沒有神智,在掙脫了你的陣逃出去,就用麒麟焰刀的威壓制了他一下。沒想到……緊接着他就一直這樣了,到現在都沒動過。”

司然皺着眉觀察了半天:“難道……他還有神智?”

顯然不可能,逸筠周身的怨氣雖然變得淺淡,但那并不是因為怨氣的消散,而是因為他其他的怨氣已經化成了他魂魄的一部分。無疑的,這樣的魂魄将會變得更加強大,也更加……狠戾。

蕭遲想了想,接道:“許是執念影響,而且屋子裏還有思坤血液的氣息,才會讓他一時之間有些錯亂。等他适應了這些幹擾,恐怕會立刻發起攻擊。”

司然轉頭看蕭遲:“現在開始淨化麽?”

蕭遲遲疑了一下,搖頭:“暫時不要。逸筠剛剛凝魂,神智是否有保留還難說。如果我們貿然淨化了,恐怕會反傷了他的力量,致使他無法再繼續存留下去。”

力量消散的魂魄,運氣好可以被鬼使牽引,重入輪回。若是運氣不好,恐怕就要面臨魂飛魄散的下場。

司然和蕭遲兩樣都不想選,他們想讓逸筠徹底蘇醒,然後自己決定去留。

兩人正說着,浮在半空的逸筠突然一睜眼,眼中一瞬間茫然過後,驟然充斥了猩紅的殺意。

虛化的十指成爪,驟然一動掙脫了陣法的範圍,朝着兩人攻來。

司然猝不及防,手臂被抓出四道漆黑的痕跡。鮮血順着手臂流淌下來,滴落在地上的綢符上。血跡輕輕抖動,慢慢順着符咒的痕跡,流竄而過。

逸筠的魂魄一動,望着那血跡似乎十分渴望,攻勢更為猛烈的朝着司然進發。

124|Chapter122

司然血的影響力超乎了兩人的想象,逸筠的攻勢十分猛烈,毫無理智并且充滿了殺意和掠奪。逸筠的魂魄不同于尋常,又是他們絕對不想傷害的。徒勞防守和交起手來便顯得窄小的書房讓兩人漸漸陷于被動,并且有了落于下風的趨勢。

蕭遲見狀不好,再度祭出麒麟焰刀于胸前一橫,卻始終沒有攻出去。

逸筠似乎對麒麟焰刀這種至陽的氣息有本能的畏懼,攻擊明顯緩和下來,卻依舊千方百計地想要襲擊蕭遲身後雙手連動掐出靈決想要他冷靜的司然。

手臂上的傷口很深,遲遲沒有愈合的傾向。血液仍舊不斷滴落在地上,慢慢彙聚到陣法中。司然顧不得去管,全心用着所有可以動用的法子試圖在逸筠不受到傷害的情況下将其制服。

陣法吸收了司然的血液,起初看起來并無什麽變化。只是繪出的紋路慢慢将血液吸收,漸漸融入其中。在蕭遲焰刀揮出的剎那,突然騰起耀眼的白光。

懸浮在空中以凄厲可怖地姿态攻向司然的逸筠猛地一頓,生生被那道白光包裹在其中。

似乎囚困的感覺讓逸筠回憶起了被囚禁的日子,他嘶吼着想要掙脫,卻無奈光芒将他捆縛的越發緊實。

蕭遲差點驚出一身冷汗,焰刀雖然攻出,但他是計算過逸筠的行動。如果在逸筠攻出的一剎那,焰刀出手,那麽只會靠着至陽的刀焰将逸筠困住。而陣法這一變動,卻險些讓他的刀直接落到逸筠的魂魄上。

麒麟焰刀是麒麟血脈蘇醒時附帶的武器,如同司然的玉筝劍一般,與之最為契合。焰刀本身屬陽,加上蕭遲的血脈孕養,幾乎是克制陰邪的最強法器。若這一刀落到逸筠的魂魄上,即使不會讓它魂飛魄散,那也絕對會傷其根本。

陣法似乎因為司然的血液發生了一些奇妙的變化,逸筠的魂魄漸漸冷靜下來,虛化的雙眼中原本的殺意也冷卻了不少。但那看起來猙獰可怖的魂魄絲毫沒有變化,仍舊在不斷扭動掙紮着想要脫離控制。

蕭遲慢慢松了口氣,轉頭看向司然:“接下來該怎麽辦。”

二把刀蕭遲即使掌握了再多知識,也不敢再這方面私自拿主意。

司然看着逸筠,沉吟了半晌,将放在桌上的瓷瓶再度拿了起來。

瓷瓶中已經空了,但瓶壁上仍舊沾了些許血跡。

“如果他是因為思坤的血液而掙脫束縛,那麽……也許這個會讓他恢複些許神智。”

瓷瓶中包含了段思坤血液中最濃郁的氣息,在司然拿起來那一刻就吸引了逸筠所有的注意力,甚至于連陣法的束縛都忘了繼續去掙脫。

雙眼漸漸湧上迷茫,逸筠不錯眼的看着那個小小的瓷瓶,似乎在努力找尋着丢失的記憶。

半晌後,突然一聲凄厲的嘶吼傳出,掙脫的動作變得更加劇烈。陣法的光芒忽明忽暗,看不出效果。而唯一不變的,就是逸筠始終掙脫不開。

将瓷瓶倒放在地上,輕輕用手一推。瓷瓶滾動了幾圈,停留到逸筠的腳下。

逸筠的目光一直在随着瓷瓶動,直到瓷瓶停留在腳下後,才緩緩蹲下身,牽扯着制服他的白光,蜷成一團。蒼白泛着黑霧的手慢慢伸出,似乎想要觸摸那個瓶子。卻在即将觸碰到的時候,驟然收回了手。

與此同時,書房的門被‘嘭’地一聲打開。雙目通紅的段思坤緊緊望着蹲在地上的逸筠的魂魄,淚水奪眶而出。

見到段思坤的一瞬間,逸筠怔了怔,随即慌張的捂住臉,轉了個身。

司然和蕭遲對視一眼,清晰的看到了彼此眼中的喜色。

他能感應到段思坤,就是還在潛意識中保留了一些記憶。那麽無疑會讓他們成功的幾率加大。

段思坤有些狼狽地跑到陣法旁邊,看着陣中那個躲避着不敢讓自己看他的魂魄,狂喜和心疼侵滿心口。

他看着他,喃喃地張口輕喚:“逸筠……”

逸筠的表情他們看不到,卻能清晰地聽到他口中痛苦的嗚咽,以及不停顫抖的虛化身軀。

段思坤流着淚伸出手,卻又不敢靠近,生怕自己伸手抓到的是一片虛無。

“逸筠……你醒來好不好……”

“逸筠……你看看我……”

蕭遲閉上雙眼,将雙眼已經變得通紅的小孩摟進懷裏。片刻後,突然睜開雙眼一聲大喝:“林逸筠!畏畏縮縮懦弱卑微的你還是那個大殷的逸王爺嗎!”

虛化的魂魄輕輕一抖,卻仍舊掩面不敢擡頭。

他沒了神智,卻知道不想讓眼前的人看到他現在這副模樣。

司然将眼淚抹到蕭遲胸口,然後擡起頭看向段思坤:“思坤,你先出去吧。”

段思坤不舍得凝視着躲避着他目光的魂魄,最終咬了咬牙,撐着虛弱的身體再度走了出去。

司然慢慢走近陣法中,看着已經擡起頭,呆呆地看着段思坤背影的逸筠,輕聲道:“逸筠,思坤還在等你。你醒過來好不好……”

“你難道不希望再有機會和他相伴嗎?”

“你還記得曾經答應,如果有機會,來世再把酒言歡嗎?”

“你忘了自己許諾過思坤,要生同衾死同穴嗎?”

如果沒忘記,請醒過來。

還有一個人,再承載着前世所有無力虛幻的期盼,在等着實現你們一起許下的承諾。

凝望着合住的門的雙眼慢慢混沌起來,猩紅的血淚自那張白到透明的臉上緩緩滑落。

司然抹掉眼淚,手上快速掐出兩個淨魂凝神的靈決,打入段思坤的眉心。

魂魄周身盤旋的淺黑霧氣漸漸消散,眉心那一抹刺眼地深紫也慢慢淡去。司然一喜,将綢符一轉,随後快速從懷裏取出幾張繪滿了圖紋的符咒貼在上面。

白光愈濃,驅散了屋中經久未散的怨氣。骸骨上詭異的森柏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衰退,慢慢變得枯黃而幹枯。

逸筠緩緩站起身,眼中的茫然逐漸褪去,慢慢顯露出幾分清明和混沌交錯的複雜。半晌過後,終于定格在清明之上。

在司然和蕭遲期盼的目光中,虛化的靈體微微一笑。

“我回來了。”

那一刻,蕭遲鼻子一酸,也差點落了淚。

如果不是經歷過,如果不是結識過。他永遠不會知道這個男人平靜溫潤的外表下掩藏着怎樣的睿智和親和,也永遠不會知道有一天自己會與這個本該完全不可能出現在自己生命中的男人相交。

而正因為他們相惜相知,當他知道那具充滿了怨氣和執念的骸骨中隐藏着如此大的秘密,又将眼前這個男人折磨了無數年時,他才義無反顧的想要幫他扭轉命運。

幸好,他們做到了。哪怕期間那些不完美讓他們險些再次錯失,如今,他們也做到了。

如當日所說,若有來生,定當同席而卧,把酒言歡。

司然吸了吸鼻子,傻兮兮地笑開:“我去叫思坤!”

逸筠的面色一僵,不自然地抽搐了一下手指。

“不必了……”他笑了笑,滿眼無力和悲傷,“早晚都要分離,何必再去惹他傷心。”

司然重重的哼了一聲,差點把因為剛才流淚而帶出來的鼻涕噴出來。

“你這是在看不起我!如果你想留下!我一定能讓你留下!”

話音一落,逸筠還沒來得及說話,就跑出了房間。

逸筠怔了怔,看向蕭遲:“他這是……”

蕭遲笑了笑,眼中滿滿的放心和釋然:“現如今,司然不過是個孩子,難免會有些任性。”

即使有了前世的記憶,他如今也只是個上大四的孩子,至多不過是個神秘的靈術師。卻已經早已不是那個翻手為雲覆手為雨的大殷國師。即便他可以變成國師的那種心性,卻也掩蓋不了這些年已經變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