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沒什麽大不了的事,你放心去,那些侍衛們一定會好生保護你。”李明達對尉遲寶琪笑道。

尉遲寶琪一怔,要繼續張開的嘴緩緩地閉上,然後看着公主那令人甜到心的笑容,尉遲寶琪心裏也跟着泛起蜜意。他溫笑着點頭應承,随即和李明達以及房遺直等人告別。

李明達目送他走遠,嘴角的笑容才消失,轉頭出神地看着河岸邊那些陸續被打撈上來的金子。

“回貴主,一共七箱。一箱大約有一百二三十斤,那這些至少有萬兩黃金。”

“查一下河岸附近是否還有類似這樣的水坑,都探一探。”李明達道。

衙差和侍衛們應承,随即拿着竹竿在河岸邊搜尋,一旦找到比較深的水坑,就會順便再看水邊長青苔的石頭是否有被破壞的痕跡,一旦有就立刻上報。李明達随後過來用竹竿戳低聽聲。

一共找到六處,五處空的,有一處還有兩箱金子。

房遺直觀察了這五處地方對應河岸的情況,雖然過了幾天了,痕跡不是很明顯,但有些地方仍可看到一些細微殘留,岸上的松土似被柳條之類的東西清掃過。

“擡着這麽重的箱子上岸,必然會在軟土上留下很深的腳踩痕跡。但那天我們巡着河岸邊探查情況的時候,并沒有發現這類特別的腳印,河邊最多不過是留下一些以前有人來往踩得比較輕的印記。”

李明達跟着看過去後,點了點頭,“很謹慎,知道掩藏痕跡。但剛剛在河邊,他們因為走得匆忙,所以還沒來得及收拾。”

房遺直随即縱觀整個河岸,“這金子藏在水裏,确實是個令人意想不到的地方。但曲江池附近畢竟游人衆多,就算是不常有人會在這種深水之處戲水,卻也難保有例外。”

李明達正色看他:“你的意思是說,該會有人每天看守這些金條,以确保萬無一失?”

“貴主看呢。”房遺直反問。

“若是我的話,我該也會這麽做,畢竟這些金條不是小數目。曲江村都鋪着石板路,瞧不到車轍的痕跡。我一直在想大家在路上目擊到的水跡是什麽,會不會就是馬車運金子時候,流淌下來的水?”

“若是這樣的話,那很可能前幾日可能已經至少有兩車金子運出,大概估計數目,也至少可養五萬兵馬了。”

李明達附和。

“有證人說過,聽到咕嚕嚕的聲音,就很可能是車轍聲。”

“而且很可能是牛車,因為如果有馬蹄聲,他們應該不至于會忽略。”房遺直道。

李明達:“如果這錢只是随便貪了,不算可怕。若是用來養軍,誠如你所言,五萬兵馬,于整個大唐來說,不算什麽,但就怕……”

“是在長安城外。”房遺直道。

“四哥應該很曉得這件事的嚴重性,立刻去禀告給阿耶了。而今我們就盡快找到藏匿在曲江村的賊匪,不管他們有什麽陰謀計劃,破!”李明達揚首看着河對岸那一片綿延到很遠的房舍,“若這地方真有人看守,那他們勢必要選擇距離河岸較近,便于瞭望的地方。”

李明達随即和房遺直對視一眼,然後揮手示意侍衛們立刻對曲江村所有視線可及這片河岸的住戶們進行搜查。

這些臨河可看到河對岸六處深水坑的人家,大約有百餘戶。衙差和侍衛們騎馬兵非兩路,往東西兩個方向去,走了很遠,直至确認瞧不到河邊的情況為止。然後就分別以此為起始,以東西兩方逐步一戶戶地往中心進行搜查問話。

一遍折騰下來,果然發現偏東的一家住戶有可疑。是一間客棧,有兩層樓,登高而望,倒是能把河對岸的情況瞧得一清二楚。衙差問話的時候見店內博士躲躲閃閃,言語似有可疑,就呵斥了幾句,那博士吓得立刻就跪下了,認了罪。随後侍衛們就在客棧後的牛棚內堆放草料的地面上,發現有長方形的痕跡,大小剛好與河邊發現的鐵箱子相同。這裏必然是堆放過那些箱子。

李明達和房遺直随後趕到那處客棧,發現這客棧的名字倒是新鮮,叫‘悅己客棧’。

不及衙差具體回禀情況,李明達就斷定道:“店老板必定是名女子。”

“何解?”房遺直問。

“悅己,你們男人會喜歡用這詞起名麽?”

房遺直怔了下,随即搖了搖頭,嘴角漾着微笑,“該是不會。”

李明達進了客棧後,見內裏有十名仆從,三女七男。這間客棧是這條臨河的街上,開了又有兩年。

衙差随即來回禀大體情況,這客棧是個被稱為張寡婦的人開的,人在外地,不常回來,此刻雖然人不在客棧,但是昨晚在。據客棧內的仆人們交代,之前客棧經有十八箱運東西走了,就前兩天曲江村開始鬧水鬼之說的時候。

“哪家的張寡婦,而今人在哪兒?”

“卻不知,今晨婢子去敲門,卻發現娘子人已經不在房間,回頭四處找也沒找見。”丫鬟戰戰兢兢說道。

李明達随即看向那些畏畏縮縮跪地認罪的男丁們,“你們曾奉命去河邊打撈河裏的箱子?”

“是,但奴們并不知那箱子放的是金子。娘子和我們說,這是她老家那邊的講究,蓋房子前,要先在河裏面沉幾箱碎石子,等到起房子的時候,就把這些碎石子鋪在房下,說是取‘遇水則發’的好兆頭,也可保自家産業風調雨順,年年豐收。娘子還說那幾箱石子是她早前聽道士的話沉下的,而且我們只要幫她取出來就可。”家丁如實回道。

“這種話也信?”田邯繕問。

程處弼道:“若是主人家的吩咐,就必須信了。”

李明達又問這張寡婦的來歷。

“聽口音就是本地人,卻說是嫁在外守寡了,這客棧是她陪嫁的産業,平常只交給婢子來打理,她偶爾會回來一趟,查查賬,看看情況。近來是在幾天前才回來,說起要在定州起一間宅子,就要把之前沉在河裏的石子拿出來,運過去蓋房子,讨個吉利。”說話的人是喚作‘柳四娘’的丫鬟,為這間客棧的掌櫃。

“聽口音?你們對她不熟?”李明達問。

幾名仆從随即磕頭應承,解釋說他們都是長安城被貶黜罪臣的家奴,本來是要分開發賣了,後來碰到了張寡婦好心,将他們幾個都買下收留。

他們本就是奴籍,只能乖乖聽命,老實做活。既然新主人此般溫和厚道,平常就放心地撂下他們打理客棧,也不管他們如何吃喝,幾個人都對張寡婦感恩不盡,皆忠心耿耿效忠于她,一直對其的囑托言聽計從。

“既然是外嫁,還有些陪送産業,那她必定是個富貴人家出身,此來身邊也該帶了些随從。人呢?”

“只有兩個丫鬟,一直貼身随侍她,一個叫阿花,另一個叫花花。卻不知為何,昨晚三人都好好地都在,今晨人卻都沒了蹤影。”柳四娘道。

“阿花——”

李明達想到了‘水鬼’阿牛嘴裏所說的阿花。随即又問,這阿花具體的情況。家仆們倒都不太清楚,只知道阿花漂亮些,愛塗脂抹粉,人也機靈。花花則是個力氣大的女子,趕車背東西,一點都不亞于男兒。至于他們的主人張寡婦,倒是個喜歡素面朝天的婦人,人有點黑,打扮老氣,人也死氣沉沉的不太愛說話。

“該是因為她少年就守寡,生活了無生趣所致。”柳四娘順嘴分析了一下緣由。

“那要是誰趕車運走了,那三箱東西?”房遺直問。

“幾個面生的男子,說是張寡婦雇來蓋房子的人。我們晚上打算打撈上來以後,就運到牛棚,他們自然會來運走。”家丁回道。

“晚上打撈悄悄運走,難道不覺得奇怪嗎?”

“娘子說這東西在起房子前不能見太多的人氣,不然會失去效用。”

李明達發現這張寡婦但是很會狡辯找理由,該是個讀過書見過一些世面的機靈人。

再問張寡婦還和什麽人有聯系,十名家仆都表示這兩年見過張寡婦三次,每次都是看到她帶着那兩名丫鬟過來。

“她既然不常來,你們之中,該有人受命來負責看着這些箱子?”

十人都搖頭。

“會不會是那兩位在此長住的書生。”柳四娘忽然嘆道。

“什麽書生?”

“打從客棧開業後不久,就有兩名外地書上在客棧久住,說是此處幽靜,風景也好,正适合在此苦讀,以備它日科舉出仕。客棧以前也有這樣的書生來住,不過也就一年半載就走了,他二人最久。”柳四娘道。

“人呢?”

“該是沒起床,以往都是日上三竿才醒,每次都是晚上夜讀很晚。”柳四娘說罷,就帶着衙差們上樓敲門。

敲了半天,裏頭沒有回應。大家都覺得不對,衙差破門而入,撲了個空。

李明達和房遺直随後入內,大概看了兩眼,被褥還是亂得,衣櫃門都忘了關,看起來走的時候很急。李明達站在窗邊,瞧了眼窗外的景色。可見二十多丈遠的碧綠的曲江池水泛着粼粼波光。至于河對岸的光景,自然可盡收眼底。

李明達随後又去了張寡婦的住處,也在二樓,但房間在最東邊的盡頭。李明達一進屋,就聞到了帶着桂花香的脂粉味。順着這香味,瞧了眼銅鏡邊上的脂粉盒,曉得味道是出自那裏。這是一間套房,外頭有床,住着兩個丫鬟,裏面一間更大些住着張寡婦。李明達就繼續往內間去,被褥同樣也是亂的,說明昨晚人還在這裏睡,但是後來就急匆匆走了,很多随身物品都沒有帶。

特別是這張寡婦,因為走得急,連妝奁裏的首飾都沒有帶走。房遺直這時候踱步到妝奁邊,拿起其中一根蝴蝶金釵。

“此物我倒認識了。”房遺直道。

李明達從剛剛進門聞到味道很清晰的脂粉香後,就一直在琢磨這種熟悉感從何而來。

此刻房遺直忽然說他認識那根金釵,李明達猛然就想起來,和房遺直異口同聲道:“杜氏!”

“杜氏?”田邯繕皺眉正想問是哪個杜氏,突然打一激靈,“慈州的杜氏?”

李明達點了下頭。

“竟然會是她,可是那些人卻說這是張寡婦,該是個寡婦啊。”田邯繕不解道。

“叫寡婦,你就真信她一定是寡婦?”

田邯繕傻眼地拍了下頭,表示自己真的被這稱呼弄住了,沒想到竟然會是杜氏。

“這女人倒是聰明,弄了個這樣的稱呼,倒是很難讓人想到是她。不過這到底還要抓個現行,才叫證據确鑿。”李明達看向房遺直。

“既然是昨晚逃得,必然是因為看了我們抓了水鬼,挑着燈籠搜查岸邊。她有所發現,意料到東窗事發,所以逃跑。但曲江村各大路口已經被我們的人封鎖,她們必然出不去。以免夜長夢多,還請公主麾下的諸位侍衛們幫忙臣等一起挨家搜查。”房遺直拱手作揖道。

“自然要幫,我和田邯繕都見過他,寶琪人走了,你把狄仁傑叫上,還有那些見過她的随從侍衛,一并都湊到一起,分批逐個排查曲江村。”李明達吩咐罷了,房遺直就點頭立刻執行,兵分十五路對曲江村萬餘人進行徹底逐個搜查。每一家,每一個活人都需要辨認清楚,确定沒有杜氏沒有藏匿其中。

“這王長史出事以後,杜氏沒有回慈州拾掇東西,反而跑到曲江村這客棧內住着,急運金條。”

李明達邊慢悠悠地騎着馬,聽房遺直說到此處,擡頭看他,“王長史知情?”

“必然是了。”房遺直附和。

李明達讓房遺直立刻命人去提審王長史。

房遺直打發人去追了,“人已經被貶黜流放,昨日早上剛走,怕就怕而今已經在路上出了事。”

“的确有殺人滅口的可能,”李明達凝眸,臉色沉着,“那這杜氏一定要抓活口才行。”

不多時,李泰騎着快馬而來,身後帶着一隊人馬,足有萬數,李泰随即命人将曲江村包圍,在案子查清之前不可随意放走一人。

這之後不久,太子李承乾也到了,“聽說發生了大案,又是妹妹你所負責,我來看看有什麽要幫忙的。”

李承乾說罷,又看了眼房遺直,以及剛到不久的狄仁傑,接着就問尉遲寶琪的去向。

“他今日有私事。”李明達解釋道。

李承乾盯着李明達笑,“這家夥永遠事兒多,我聽說他因為怕鬼,本來這是你倆一起負責的案子,愣是變成你一個人來查了。”

“大哥從哪兒聽說得?”李明達問。

李承乾怔了下,感覺到李明達語氣中的不善,面色立刻沉了下來。“怎麽,你們查案的事,還是秘密不成?”

“随口一問,大哥別不高興。”李明達嘆一聲,然後對其笑道,“這案子起初就是他發現的,也是功勞一件。若沒有他提及,而今這些金子,早不知被運到什麽地方去了。”

“這話不假,那就記他一功,不與他計較了。”李承乾說罷,就湊到李明達身邊,小聲跟她解釋,“本就是替你抱不平,你出力多,他卻跟着白沾光領功勞。卻沒想到,我這麽說你倒是不高興了。早知你這般幫他說話,我何必沒事找事,做這個多嘴的閑人。”

“我還需要讨功勞麽,父親心中有數。”李明達轉即問李承乾是不是奉了聖命而來。

“剛巧去立政殿,碰到你四哥,得知這事兒後,我就趕緊回了話來找你們了,看看有什麽需要我幫忙的。”

“還真有。”

“說。”

“我想吃臭豆腐,你幫我去買。”李明達道。

李承乾挑眉,眼睛直直地盯着李明達。

“幫忙麽,你就能幫這個,要是幫別的,那就是搶我功勞了。大哥不能對尉遲寶琪那般,卻不要求自己。”李明達嬉笑道。

“兕子越發會胡鬧了。”李泰過來湊趣道,不過她敢直接頂撞太子,倒是厲害,所以李泰還是支持李明達,“不過四哥覺得你說得對!”

“那就一視同仁,四哥也去吧,帶着你的一萬兵馬,和大哥一起去給我買臭豆腐。”李明達說罷,也不管李泰和李承乾什麽表情,繼續保持微笑的面容告知,“平康坊,最東那條路,九婆臭豆腐。”

李泰表情一滞,然後看眼李承乾,随即兄弟倆同仇敵忾氣憤地瞪向李明達。

“這兵馬可是父親讓我帶的。”李泰辯解道。

“不需要這麽多人,人多眼雜手又亂,三撥人馬混一起,又互不認識,反倒容易讓人鑽了空子。”李明達随即行禮,請二位兄長不要摻和這件事,“二位兄長皆是賦性高朗,功勳赫赫之人,也都真心關心兕子,替兕子着想,想為兕子謀個功勞。那就把這件事真正交給兕子來做,讓兕子得個心裏踏實的褒獎可好?”

“行吧。”李承乾答應。

李泰無奈地笑了,擡手指了指李明達,轉而對李承乾道:“咱們家的小妹是真長大了。”

李承乾騎着馬調轉方向,側首對李泰道:“還說什麽,趕緊去買臭豆腐吧。”

李泰無奈一笑,随即滿眼寵溺卻略作嗔怪狀地瞪一眼李明達,方騎着馬跟着李承乾去了。

李明達再回頭去看房遺直時,卻瞧他對自己點了下頭,眼中頗有佩服之意。

這倒是難得的肯定。

“得幸公主及時出言,穩住了局勢。”房遺直贊道。

李明達眨眨眼,“不過九婆的臭豆腐确實好吃,得空你也可以試試。”

房遺直輕笑,拱手謝過。

搜查随即繼續進行,但沒多久,李道宗也帶着人來了。他到的時候人滿頭大汗,因聽說案子涉及數萬兩黃金,而曲江池又在他的管轄之內,身為刑部尚書的他自然十分緊張,意欲過來參與詢問一下。

“這段日子刑部事情太多,我有諸多沒顧及的地方,昨天才聽說,刑部侍郎竟然找了個沒用的仵作給你們,真真氣煞我了,好生訓了他一通,今兒個特來領他跟公主賠罪。”

李道宗說罷,就招手喚來關洪波。

關洪波立刻滿臉歉意地要給李明達跪下。

“倒不必如此,追誰之責這是你們刑部內部的事,我不會多問。我這裏對你們只有一句話,犯了錯謹記就是,不要再有第三次。”

李道宗怔了下,忙問李明達,“還請公主明示,為何說是第三次。”

“今春的時候,侍衛鄭倫,也是你們刑部出的仵作驗屍,對麽?”李明達問。

李道宗怔了下,然後丢臉地點了點頭,忙對李明達保證,他以後一定對屬下們嚴加管教。

關洪波身子抖了下,馬上跪地,對李道宗和李明達再次賠罪認錯。

“禀公主,我們都已經挨家挨戶搜遍了,沒有發現杜氏及其随從。”田邯繕回道。

李明達看向程處弼,覺得他似有話要說。

程處弼受到公主的示意目光之後,立刻拱手道:“還有一戶沒有搜。”

“那戶就不用搜了,那是魏王的別苑,一般人出入不得。再說也問過了,昨夜并沒有什麽人出入那裏。”田邯繕道。

李明達凝視田邯繕。

狄仁傑這時候道:“确實就差這一戶沒有搜,所以我們此來回禀,想請公主允準。”

田邯繕道:“王爺的別苑守備森嚴,沒什麽可查。”

李明達斜睨一眼田邯繕。

田邯繕感受到主子責怪的目光,立刻住了嘴,然後自打嘴巴一下,雖然不知道自己哪裏錯了,但他還是很乖乖地馬上認錯。

“說好一戶不落,你就搞特例,回頭收拾你。”李明達對田邯繕訓話之後,就帶着人親自去了李泰在曲江村的別苑。

守門的侍衛見程處弼又來敲門,把門開了個縫後,就心不在焉地喊着:“怎麽又來,都說了這是魏王爺的別苑,未經魏王親口允準,任何人閑雜人等都不得入內。雖說這是別苑,可也等同于王府,你們亂闖,那就是冒犯王爺,冒犯皇權!”

“晉陽公主駕到。”程處弼對他小聲道。

侍衛一聽,眨眨眼,哈哈大笑着看程處弼,“你開什麽玩笑,當我不知道這案子是大理寺少卿負責?”

“你竟連個傻子都不如,傻子都知道這查案的人裏頭有公主。”程處弼越說聲音越小,就像是說悄悄話一般,但話裏的挑釁意味十足。

侍衛狐疑地看一眼程處弼,還是不信。

田邯繕立刻拿着麟符給了侍衛瞧,侍衛手一哆嗦,差點把東西摔了。他忙打開門,看到門口竟然有諸多貴人騎着高頭大馬等在那裏。別的不說,江夏王李道宗他卻識得,遂趕忙跪地賠罪。許久沉默後,侍衛就用餘光掃一眼那些下馬的人,瞧着站在中央身材嬌小,但面容十分朗俊的‘少年’,倒是一身貴氣,且瞧江夏王對他的态度,此人必然就是晉陽公主了。

侍衛忙躬身頭貼地,跪得更為虔誠一些。

“這宅子倒不錯,”李明達背着手進門後,揚首四處環顧一圈,發現院子挺大,還氣派幽靜,景致布置也十分舒适怡人。

李明達斜睨一眼剛剛裝腔作勢喊話的侍衛。那侍衛吓得渾身哆嗦,曉得自己裝大了,得罪錯了人,戰戰兢兢擔心自己小命不保。

“你們許還不知,就在今晨,四哥已經把這座宅子輸給我了,你們而今已然是我的人。”李明達道。

侍衛聽這話,吓得更是魂飛了半個,覺得自己的脖頸上已經架了一把鋒利的刀。

剛聽這侍衛說話是猖狂了些,不過身為守門之人,他謹遵王府的規矩,卻也沒什麽不對。态度雖不好,但事情沒做錯,李明達倒也不至于因此就要了他的命。不過此刻卻要吓他一吓,要他心裏打鼓,為了保命搜腸刮肚好生回答他的問話。

“回話誠懇,倒可饒你一遭,不然的話……”

“屬下明白,請公主盡管問,屬下定然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這府裏的下人一共多少?”

“不足百數,大概八九十,具體人數還要問管家。平常王爺不來,這些人打掃別苑足夠。王爺來的時候,也會有諸多随從跟來,倒也不缺人手。”

“既然人不多,那你作為守門侍衛,該是都認識了。”

“多數都認識,但有些丫鬟婆子卻是常在後院走動,屬下不常見。”侍衛道。

“最近可有新來的客人或下人。”

“不曾有,屬下是沒見過。”侍衛想了下,然後表情有些犯難,不知該說還是不說。

“你現在的命我說的算。”李明達冷言警告道。

侍衛立刻回:“昨天深夜的時候,魏王府有人送了信給管家。”

侍衛話畢,就見那廂得了消息的管家笑意盈盈地迎了過來,命其将府中所有的下人都召集過來。

管家解釋道:“府中一直都是老人,不曾有新人來,也沒有客人。公主要找的人該是不在這裏。”

管家說罷,就帶着李明達見了諸位家仆。

程處弼喊所有人都擡起頭來。

“不必擡頭了,左邊第二列第四五六,上前。”李明達打眼看着那三名穿着荷葉綠的家仆裝的侍女,雖然都低着頭,看不見全臉,但杜氏那玲珑的身段,還是很好識破,至于倆丫鬟,一個身形高大些,另一個身上有帶桂花香的脂粉味,辨別起來再容易不過。

主仆三人被挑了出來後,都把頭恨不得低進土裏,戰戰兢兢。

“擡頭。”田邯繕呵斥道。

都不敢擡頭。

程處弼随即命三名侍衛,硬把這三人的頭給擡了起來。

杜氏的臉黑了些,皮膚看起來暗淡無光,倒是不像之前塗脂抹粉時,看第一眼的時候就覺得亮眼。不過其五官沒變,一瞧就是故意扮醜。

至于那兩個丫鬟,李明達沒什麽太大的印象,都覺得面生,只對那個叫阿花的婢女身上的香味有印象。該是當初在慈州,杜氏在驿站拜見她的時候,其身邊随從都在外等候,所以李明達只聞到了味道,對人毫無印象。

李明達打量那個比較漂亮的婢女,确認問她是否叫阿花。

“回、回……貴主的話,婢子不叫阿花,婢子喚作夏雨。”

“倒沒關系,去把阿牛喚來認人。”李明達此言一出,那個叫阿花的丫鬟就心虛萎靡了,随即認了下來。

管家在一邊看着,頭上不停地冒虛汗。

“你不會剛好也不姓杜吧?”李明達看向杜氏,杜氏垂着眼眸未吭聲,一臉落魄。

田邯繕随即叫人拿了水去擦杜氏的臉,果然上頭抹了一層黑東西,臉立刻就擦白了。

杜氏認命地跪地,哭起來。她的兩個丫鬟也跟着哭,喊着公主饒命。

李明達命大理寺的衙差們繼續搜查整個府邸,看看是否有遺漏。

別苑管家見事情敗露,忙跪地求饒,坦白承認這三人确實是昨夜從後門進來的。但這三人他之所以收留,是因為他收了王爺的信,信中要求他這麽做。管家說罷,還生怕李明達不信,急忙從袖子裏拿出信呈送上來。

李明達打開信一看,倒像是他四哥的筆跡。不過她第二眼就立刻确認信是僞造,四哥的書法她可是曾仔細研究臨摹過的,假的終究是假的,騙得了一般人,卻騙不了她。

“倒說說,這二十七箱金條的事。”李明達話音剛落,就皺起眉頭,感覺什麽不對,她側首朝北邊的房頂看,再看杜氏的方向。

“小心!”

李明達一個箭步撲了上去。

嗖的一聲,箭從房頂射下,直中杜氏的胸口。

杜氏中箭的身子猛烈地抖了一下,她緩緩低頭,看着自己胸口的箭,瞪圓了眼睛,似乎有些難以相信自己竟然中箭了。然後她方感覺到痛感襲遍她的全身,疼得五官扭曲,看向李明達,張了張嘴,最後身子往後仰,轟然倒下。

其身邊的丫鬟見狀,哇的大叫,連連跪着倒爬,吓得躲開。

李明達看完那邊的情況,才感受到手掌下有強有力的心跳聲。咚咚一下下跳得很快,溫熱的體溫也透過絹緞撲向她的掌心。

李明達看眼被她按倒,幾乎壓在身下的房遺直,忙側身坐在了地上,然後松手。房遺直卻忽然抓住李明達要離開的手,黑漆漆的眼睛死死地盯着李明達,關切地上下打量她的身體。

“貴主,你沒事吧?”房遺直明明确認一遍,但目光還是重新在李明達身上睃巡了一遍,眼底閃爍出無限的慌亂。

“有沒有哪裏疼?”

“請貴主以後切勿多管閑事,不要再冒險,遺直死不足惜,但公主卻不同……”

房遺直緊皺着眉頭,有點念叨不完的意思,轉即他發現李明達正緩緩冷吸氣,目光看着他肩以下的地方。房遺直低頭,方意識到自己還抓着晉陽公主的手,而且剛剛因為太慌張的關系,他似乎用力過猛了。

房遺直忙松了手,後頭那些慌亂的衆人都喊着公主,關切撲過來問候,房遺直忙攙扶起李明達,然後沖她行禮,謝過她的救命之恩。

李明達看了眼房遺直,把那只被房遺直握過的手背到了身後,悄悄甩了兩下,痛感才漸漸消散了。

“沒關系。”李明達有些不自在地看着房遺直,然後看向那邊撲過來的人,立刻喝令道,“房上有賊,可有人去追?”

田邯繕忙道:“江夏王剛已經帶人立刻叫人去追。”

李明達看着緊張護在自己身側的程處弼,“你也去。”

“屬下奉命保護公主,不是抓賊。”程處弼悶聲道。

“去!”李明達盯着他,聲音铿锵道。

程處弼拱手,乖乖領命去了。

田邯繕,忙用拂塵輕輕掃了掃自家貴主身上的塵土,然後緊張地攙扶着李明達的胳膊,問她可有沒有傷到哪裏。

“沒事。”李明達告知衆人,都不必為她緊張過度。

随即大家都嘆房遺直該好生感謝公主,公主剛剛可是救了他的命,不然瞧那箭的方向,很可能擦上他的腦袋。

房遺直目色複雜和李明達對視了下,便再一次行禮,誠心謝過李明達的救命之恩。但謝恩之後,他還是那句話,希望公主以後不要為了救他而冒險。

“房世子這話說得對,公主下次可不能這樣以身犯險了。”田邯繕唠叨道。

“回去不許告知聖人。”李明達的口氣亦吩咐亦命令。

田邯繕一愣,衆人默。

“就說是我的命令不許你們說。”李明達宣告道。

衆人忙行禮領命。

李道宗随後氣喘籲籲地跑來,告知李明達刺客已經緝拿,“卻沒想到拿下之後,他就服毒自盡了。”

李明達微微睜大眼,随即快步去看侍衛拖回來的屍體。瞧那人嘴唇黑紫,嘴角還殘留着嘔吐物,确實像是中毒而死。

李明達斜眸掃視一圈,随後看向李道宗,眼睛情緒十分複雜。

李道宗忙拱手道歉,“卻也沒想到這人竟是死士,怪我思慮不周。緝拿的時候,眼瞧他往嘴裏塞了什麽東西,卻愣是沒有攔住。”

“郡王趕巧的事未免太多了。”房遺直整理情緒之後,仍如平常一樣,一派淡然斯文,但此刻他話語裏又平添了一道譏諷的語氣。

“你這話是什麽意思?”李道宗對聖人眷寵的晉陽公主可以敬重一下,但是對房遺直,區區大理寺少卿,他以郡王的身份對他發威還是可以的。

房遺直自然不受李道宗的影響,神色如故,并且言語還更為穩重自信了,“王爺剛剛下手殺了這個刺客,卻反過來問晚輩什麽意思,有點不敢當。”

“我?下手殺?你知不知道你說了什麽!”李道宗青筋爆凸,對房遺直吼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