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鬧了這麽點事,全都被英明神武的父親發現了。”李明達對着李世民眨眨眼。
李世民瞥眼李明達,心已經軟了,堅決不能再往這丫頭的臉上看,遂強迫自己移開目光,仍保持着帝王肅穆的威嚴。
“少在這嘴甜讨好我,沒用。只管老實交代,你們之間到底有什麽幹系。”
“幹系可大了,阿耶真要聽?”李明達此一句話就勾得李世民立刻正眼看她。
這孩子一笑起來,嘴瓣兒像彎月,臉上的笑意就跟抹了蜜似得,能讓人見了甜到心裏。
李世民心裏已然繳械投降了,卻嘴硬不減威勢,“痛快說,別賣關子。”
“他是我跟班。”李明達道。
李世民讓她好生解釋‘跟班’為何意。
“就是讓他臣服于我,替我幹活呀。”李明達明澈的眸子熠熠生輝。
李世民怔了下,面色由驚訝轉為失望,最後用十分疑惑地目光瞧李明達。
她歪着頭,看李世民的目光略有審視的意味,“阿耶這是怎麽了,看起來好像有點失望?”
“什麽失望,你眼睛糊塗了。”李世民立刻正色,收回剛剛不自覺流露出的表情。
“眼睛只有不好使,哪有糊塗的。”李明達笑着糾正他父親用錯的詞。
倒有意思,父親竟在她跟前慌了。
“你這孩子,長大了是不是,倒開始嫌棄父親說話不對了。”李世民皺眉感嘆,他邊說邊在心裏反思自己想法為何如此矛盾。明明他是有意質問女兒,想确認房遺直對女兒有意後,就警告女兒以後不許和房遺直走得太近。但當他聽說女兒和房遺直只是主人和跟班的關系,似乎還不到什麽男女輕易,他怎麽反倒失望了?
糊塗的自然不是兕子的眼,而是他的腦子。
李世民心緒複雜地看着他最為珍愛的女兒,一張可人的臉,笑起來如明珠生暈,美玉瑩光。他這麽優秀的女兒,怎麽會沒有人觊觎,肯定會有大把的世家子弟喜歡她。但是這房遺直當初信誓旦旦的話,還言猶在耳,他們房家人也非出爾反爾之輩。兕子和房遺直的事,該是自己多想了。但尉遲寶琪那孩子絕對不是,他對自己女兒的觊觎,早就已經全然表現在臉上,讓人一眼就看穿。
至于房遺直這裏,李世民到底還是有點不甘心,比起房遺直的‘信守承諾’,他此刻似乎更願意見到他的‘出爾反爾’。遂李世民還是會确認問李明達:“那你們為什麽要互送禮物?”
“阿耶不也時常賞賜表現好有功勞的臣子麽,他是我跟班,為我辦事出力,我若不拿點小恩小惠賄賂他一下,他哪裏會真心好好為我幹活。至于他送我金兕,這就像是阿耶的臣子遇到了好東西,就會把好東西從地方呈送上來孝敬給您。”李明達滿臉認真地和李世民解釋,一雙眸子清澈的可以照見人影。
李世民沒理由不信,她女兒說的太誠懇了。
那既然房遺直那邊是自己多想了,就先從尉遲寶琪抓起,讓他适當地和兕子保持距離。雖說尉遲寶琪喜歡兕子是再正常不過的事,畢竟他的女兒才貌兼備,太讨人喜歡了。但他女兒還小,不讓這些圖謀不軌的少年靠他女兒太近。特別是尉遲寶琪,風流無二,花言巧語一流,兕子單純不懂事,很容易就會着了尉遲寶琪的道,被其給拐跑了。到那時候,就剩他一個人在立政殿孤獨的活着,會很寂寞,無趣,無聊。
李世民搓搓下巴,定了尉遲寶琪的命運後,随即又開始琢磨再找哪個世家子弟,多和兕子走動。畢竟比較出真知,只尉遲寶琪一個不行,選擇太少,至少要再湊七八個來。
李世民随即琢磨着人選,有些出神。
李明達就輕輕地伸手,把李世民手裏的羊舌玉佩拿了回來,連同金兕一并交到田邯繕的手裏。
而後李明達就從方啓瑞手裏接了葡萄汁,奉給李世民。他剛吃了油炸之物,此時必然口渴。
李明達把葡萄汁一奉上,李世民果然就接了過來,喝了數口,接茬就嘆李明達錯過了乞巧節。
“那天可是個熱鬧日子,不少世家郎君和娘子聚在一起,吟詩作賦,行酒令。我瞧着你們年輕人玩得真好,倒有些豔羨。”
“太熱鬧了。”李明達嘆道,“阿耶也不必為兕子遺憾,兕子而今不怎麽喜歡熱鬧了。”
往年的乞巧節,李明達确實覺得熱熱鬧鬧很有趣。但墜崖之後,眼睛看得太清楚了,耳朵聽得太清楚,熱鬧的地方反而更是反應人心人性的地方。李明達見識太多逢場作戲,虛與委蛇,諸多雙面人……倒沒覺得不太熟悉的大家湊到一起會玩得有多好。與其熱鬧是虛假的熱鬧,倒不如幾個合得來的朋友,真心在一起相聚,随便聊天來得有趣。
“這是為何?”李世民不解問。
李明達:“太多寒暄了。”
李世民笑起來,直嘆:“兕子大了,懂得更多了。”
“是阿耶教得好。”李明達靠在桌案邊,看着李世民還沒有批閱完畢的奏折,“定州刺史也貪污?”
“怎麽說‘也’。”
“江夏王算一個,到他這裏就是‘也’了。”李明達接着道,“他運走得那十八箱金子,去的正是定州,會不會太巧?”
“李道宗确實在定州有一間府邸,十年前他兼任定州刺史的時候就置辦下了。可能只是巧合,不過倒是可以查一下,确保二者之間沒有關聯。”李世民合上奏折,嘆一口氣,“近來貪腐的事頗多,前兩月也有兩個州的刺史,因為貪污弄權令百姓怨聲載道,被巡查都督發現上報後我這才知道,好生懲治了他們一通。”
“許是權力大了,受不住誘惑,自古以來就不缺貪官。”李明達嘆道。
“此言不錯,”李世民随即把奏折批閱下去,命人詳查這定州刺史與李道宗的關系。
提及李道宗,李世民禁不住感慨:“普通的官貪,倒是可以理解,但李道宗我竟有些鬧不懂。他郡王爵位身兼刑部尚書,俸祿恩封諸多,前段時間吐蕃贊普進貢大唐,還讓使團特別留了幾箱寶貝給他,必然是些貴重之物。赫赫地位,生活富貴,他何必貪?除非……他想要更大的權。”
李明達見李世民的眼深邃莫測起來,知道他有些懷疑李道宗貪錢的動機。
“要看這錢是不是真的運往定州了,如果真運過去,定州那邊也沒什麽其它的事,那他可能就是喜歡錢。但如果沒有運過去,在京城附近籌謀什麽,就有事了。”
李世民點點頭,問李明達:“那而今是誰負責追查十八箱金條的下落?”
“跟班。”李明達道。
李世民怔了下,才反應過來這‘跟班’是房遺直。既然是房遺直辦事,李世民自然放心。
“你倒是不錯,收了這麽個有才華的跟班,必然給你增添不少能耐,嗯?”李世民笑問。
“任人唯賢,寧可不要,要就要最好。”李明達誠摯地和李世民交流用人心得,然後她就笑嘻嘻地看着李世民,眼睛裏充滿希冀。
李世民點頭附和女兒之後,感覺到李明達眼神裏的別有意味,嘆口氣,用充滿無奈又有些寵溺的語調道:“有話就說。”
“阿耶忘了?”李明達對李氏眨眨眼,笑得更甜了。
李世民瞧她一副所求的樣子,忍不住笑起來,“知道了,你想和我讨官。”
“君無戲言。”李明達笑着悠悠說道。
李世民看一眼她。
李明達還笑,眯着眼對李世民。
李世民就忍不住跟着笑了,更加無奈地搖了搖頭,随後命人去吩咐吏部尚書,将朝廷而今空缺的官職都羅列出來,他要選個合适的位置安排給公主。
旨意就是這般直白傳達下去之後,李明達覺得吏部尚書聽了後,必然覺得他阿耶瘋了。
李明達忙去問李世民,而今吏部尚書是不是之前的那個侯尚書。
“不是,你回來之前剛撤換了他,”李世民埋頭繼續批閱奏折,“而今的吏部尚書是你舅舅兼任。”
“那敢情好!”李明達驚嘆一聲,就立刻和李世民請安告辭。
“做什麽去,案子不是忙完了麽?”李世民顯然更習慣自己批奏折時,女兒在身邊陪伴。
“金條,我去打發人囑咐房遺直,別犯傻讓人在定州傻等着,盡早攔截。”李明達道。
李世民見是正事,點了頭,方允李明達去。
李世民随即埋頭批閱了十本奏折,忽然想起什麽來,看了眼自己的手,又往桌案上掃一眼。
方啓瑞立刻就瞧出端倪,笑着上前回禀:“金兕和羊舌玉佩被公主取走了。”
李世民怔了下,随即笑起來,“這丫頭倒是機靈。”
沒一會兒,就有小太監端着個瓷盅來,告知李世民:“這是公主從宮外弄得臭豆腐,味道有些特別,但公主覺得好吃,遂還是打發奴來問問聖人是否要嘗嘗。”
“這孩子就是懂事,孝順。”李世民笑哈哈地讓人打開,随即聞到一股難聞的臭味,立刻捂着鼻子。
小太監見狀忙蓋上。
“什麽東西?”李世民皺眉問。
小太監又說一遍:“臭豆腐。”
“怎麽像是在茅房裏泡過一樣,竟還有人愛吃這個,快拿下去。”李世民擺手道。
方啓瑞趕緊打發了那小太監去,又命人打扇,熏香。
李世民想了想,“讓他回來。”
方啓瑞愣了下,就忙叫那太監回來。李世民用筷子取了一塊塞進嘴裏,立刻放下筷子,擺手示意小太監趕緊帶着東西走。
李世民灌了一碗葡萄汁才算舒坦些。
方啓瑞伸脖子問:“聖人覺得味道不好?”
“不好,”李世民皺眉厭棄道。
方啓瑞笑起來,“這東西本就如此,喜歡的人就會愛得不得了,不喜歡的厭棄至極,嫌它太味兒。不過公主也是心思單純,只一心想把自己喜歡的好東西分享給聖人。”
“她是這樣的人,不過她怎麽會喜歡吃這東西,不随我?”李世民疑惑了。
方啓瑞笑着不說話。
……
那廂李明達打發人去知會房遺直後,她就獨自在屋裏,執筆琢磨說辭。她把自己想到的覺得還不錯的話,都寫下來,然後再斟酌數遍。
李明達得知吏部尚書是舅舅長孫無忌擔任,心裏是又高興又擔心。高興是因舅舅對她一向好,很寵着她,或許就看在這層關系上,答應配合父親。擔心則是因為舅舅為人有些古板剛烈,可能對女人做官這種事持但反對意見,若一旦他認死理,倒不太好勸。她可不能打無準備的仗,所以一定要好好準備。
大約過了一個時辰,房遺直那頭的回話來了,但沒想到來傳話的人卻是李泰。
“遺直對曲江村方向前往定州的幾條路都很熟悉。已經分了三路人馬去追。金條貴重,押送的人馬勢必不會少,且因分量重,馬車的行進速度不會很快。只要馬車真是走在前往定州的路上,稍加打聽便能得到一些線索。等有了消息,他會再派人通知你。”李泰道。
“四哥什麽時候大王做膩了,改做跑腿傳話的了?”李明達笑問。
李泰樂呵呵掃一眼她,撩起袍子,惬意地坐下來,“碰巧遇見了,聊幾句,正好你打發人吩咐他。我左右也要來找你,就做一回好人,幫他傳了。”
“是麽,我倒覺得四哥像是特意找他似得。他和我分開之後,要麽去大理寺,要麽回家,兩條路都不路過平康坊。四哥在平康坊那地方吃臭豆腐,能偶然吃到房遺直眼前去?那可真了不起!”李明達拍手贊道。
李泰被戳穿老底,尴尬不已,立刻沒有了悠閑之态,對李明達瞪眼,“宮人們都在,你就不能給你四哥留點面子?非要當場戳穿我,以後不和你玩了,也不照顧你。”
李泰說罷,就起身作勢要走。走了幾步,發現李明達竟然沒攔着她,連聲都不出一下,就好奇地回頭看一眼。卻見他的寶貝妹妹手托着下巴,捧着個小腦袋,正笑眯眯地看着他,似乎早料到他在玩詐她的把戲。
“唉!你了不得!”李泰一臉認命狀,複而回身走回來。他偶然掃一眼,瞟見桌上的金兕,還有九塊一模一樣的玉佩。
“這東西眼熟啊。”李泰盯着玉佩,伸手要去拿一塊,被李明達立刻打了回去。
“不許碰我東西。”李明達把玉佩劃拉到自己跟前,然後命田邯繕取匣子鎖好。
“上三道鎖。”李明達想了下,特意囑咐道。
“不過是看看,你瞧你那小氣樣,而且我瞧這玉料還是我那塊,我會貪你的?”李泰一屁股坐在桌案的一角,弓着身子看李明達。
李明達:“不給你看是怕你亂猜,這鎖盒子卻不是為了防你。”
“那你防誰?那九塊一模一樣的玉佩又送誰?”李泰問。
李明達看眼他,只坦率回答後一個問題,“給房世子的。”
李泰恍然一愣,笑着指了指李明達,“我懂了,你和房遺直的事怕被父親發現是不是?”
“什麽叫我和房遺直的事?”李明達質問。
“你們兩個不是這個麽?”李泰把兩個大拇指湊到一起給李明達看,然後贊嘆李明達道,“眼光不錯,四哥也欣賞他。”
“別胡說。”李明達瞪他一眼。
“不是麽,那我剛剛聽房遺直說……”
“他和你說什麽?”李明達見李泰拉長音吊着半句話,接茬問他。
李泰對李明達眨眨眼,“說他對你有意。”
李明達眯起眼,立刻意料到這是李泰開玩笑試探她。依房遺直的性子,他根本不可能對李泰說出這樣的話。
“四哥還是這麽愛開玩笑,我可沒工夫陪你瞎聊。”
李泰笑起來,也默認了前話是玩笑。
他之所以那般試探兕子,是很希望李明達和房遺直有什麽,做兄長的高興不說,房遺直那裏他也可以走近一些。以前這厮與他們這些皇親貴族總是刻意少來往,便是以皇親的身份叫他,他雖次次都會來,但每次都是淡淡應對,過得去,卻也不走心。房遺直這人,是個‘看得着,卻夠不着’的天上閑雲。任憑你怎麽努力,使軟硬把戲,都會被他無聲漠視,令自己無法與他深交。
李泰再與李明達說話,卻受了冷遇
“瞧瞧,幾句玩笑話,你就不愛搭理四哥了?”
“這哪裏是玩笑,兕子又不是傻子。”
“瞧你說的,怎能用傻子這話,你當然不是傻子。”李泰樂呵呵道,随即他發覺李明達沒有笑,而是用她黑漆漆的眼珠子盯着自己。
李泰立刻覺得自己的小心思被這個妹妹給看透了,也不好笑了。
李明達順手整理桌案上的書,把房遺直給她的那兩本日常記述塞在最底下,以免李泰順手翻閱發現。
“前段時間四哥是不是收了幾名十分有賢明的門客,還與吏部和吏部的兩位侍郎來往的火熱?”
李泰怔了下,問李明達怎麽知道這事。
“我能怎麽知道,”李明達瞧了眼立政殿的方向。
李泰臉色唰地白了,随即又尴尬的笑道,“我們都愛寫字,平常就切磋一二。至于門客,三人行必有我師,既有賢明,那必然有值得我學習之處。怎麽樣,四哥勤奮吧?”
李明達點點頭,很誠懇地贊美李泰确實勤奮。
這會兒宮女端了‘雪嬰兒’來,李明達忙請李泰嘗嘗。李泰見李明達笑得無邪,心神方定了定,拿了一塊塞進嘴裏,卻也不知道什麽味道,随即咽了肚,和李明達托辭告別。
“四哥,咱們明天去斷崖?”李明達忙道。
李泰怔了下,才想起來自己帶李明達去斷崖的任務還沒完成,随即笑着點頭應承,這才去了。
出了太極宮後,李泰心神總算定了,緩緩地松口氣。他随即騎馬回府,叫管家給前些日子請來的門客都打發了。
“大王您早上還說這幾位賢人請進門極為不易,讓奴們好生伺候。怎麽而今回來忽然就要打發了?”
“我留那麽多賢人做什麽,過好自己日子就夠了。”李泰揮揮手,然後兀自地回房,坐下了飲了一杯酒後,手指敲了敲桌子,琢磨了好一會兒,就提筆寫了一封奏折,請旨外調,然後命人送到宮裏去。
李明達在屋裏琢磨完自己的事後,聽到立政殿那邊傳來說有魏王的折子過來的話。李明達忙出門,去立政殿,湊到李世民跟前。
李世民自然要優先打開親兒子的折子,瞧瞧他要說什麽事。
這一瞧,李世民就罵他胡鬧。
“怎麽呢?”李明達問。
“你四哥竟請旨外調,可不行,”李世民嘆一聲,“你們兄弟姊妹幾個,我誰都舍不得,留在長安就是,官職又沒有少他的。”
李世民說罷就把奏折一丢,想要叫人傳話給李泰,告訴他不批。
李明達:“四哥想出去歷練歷練是好事,看看阿耶治理的大唐江山,長些見識,豐富閱歷。四哥剛還和我說呢,他要奮發進步,阿耶可不好攔着四哥的志向。不如讓他去,阿耶若舍不得,令他不去長就好,一年半載就是。”
李世民皺眉默了片刻,覺得李明達說的不無道理,小鳥總有長大的一天,要靠自己飛,他确實不該太過束縛李泰。李世民遂點了點頭,“倒不該因我一己私欲,就硬留你四哥在家坐井觀天。你說得極是,他該出去走走。如為父當初,那也是在外瘋跑了數年才有而今這般光景。”
“父親若擔心想四哥,就給他安排個近點的地方。正好定州刺史貪污事發,便讓四哥去那裏,從定州到長安城就只有幾天的路程,想見一面也容易。”
李世民點點頭,覺得李明達此提議很好,随即就拿起李泰的奏折,大筆一揮,批複了,改為讓他去定州上任。
李泰正用晚飯,聽宮人傳消息來,說聖人批了他的折子。李泰立刻丢了手裏的筷子,一臉不可思議。李泰怎麽都沒想到,自己以退為進的招數,變成了真退了。
依照父親以前寵愛他的習慣,見他有意離開,該是會把自己叫過去,好生挽留一番,不舍得他離京才是。
但瞧而今父親批複折子的态度,再結合兕子之前對自己所言,看來父親是真發現了他的野心,開始監察、懷疑他了。
李泰動了動眼珠子,背着手在屋內徘徊,轉而吩咐管家準備收拾行李。
次日,李泰就借着要陪李明達去斷崖為由,趕早來到了立政殿,他立刻先行去拜見剛剛起床的李世民,表示自己已經開始令府中人籌備行李,争取十天內就出發。
李世民挑眉,“這麽急?”
“事情既然定了下來,兒臣不敢耽誤太久,”李泰恭敬道,随即他便垂淚撲跪在李世民跟前,感慨自己對父親有很多不舍。
李世民垂眸看着他,眼圈也紅了,摸了摸李泰的頭,“好孩子,既然決定了,該去就去,不必顧念阿耶,阿耶和你的兄弟姊妹們就在場長安城等你回來。”
李泰見李世民沒有松口挽留自己的意思,心裏更涼了半分,然後老實地應承,接着就抽了抽鼻子,和李世民作揖告辭。
李明達早已經換好了衣服,靠在自己屋的房門口等着。她眼瞧李泰一臉失意地走出來,眼睛泛紅,李明達忙去拉他進屋喝茶,歇一歇再走。
李明達用帕子擦了擦李泰額頭的冷汗。
李泰看着自己妹妹這般對自己,心暖不已。
“四哥去定州潇灑了,多好的事,我聽說那裏有很多地道的小吃,我羨慕都來不及。”
李泰被哄笑了,邀請李明達得空就去定州看看他。
“定然去,就一年,很快就過去了。”李明達有些愧疚地看一眼李泰,然後用笑容掩藏,随即歡快地叫李泰一塊去斷崖。
兄妹二人一路騎着馬有說有笑,到了斷崖後,李泰再三囑咐李明達切莫登高重蹈覆轍。
“早說了,我又不是傻子。摔了一次,哪還有摔第二次的。”
李泰聽李明達這話卻高興不起來,看着斷崖,狠狠攥拳頭,“蘇氏倒是真狠心,竟然生生地松手,把你放了下去。這種人怎配為我們大嫂,早該死了。”
李明達和李泰講起蘇氏所言的石子一事。
“原是說她在抓住的那刻,本要救你,卻因為一顆石子的‘提醒’,才及時地松了手?”
李明達點頭。
“這倒蹊跷。”李泰遂揚首,看了看山上頭,滿目的翠綠,地上皆是厚厚地黑土,這山除了這處斷崖陡峭了些,其餘地方都是斜緩的坡直通向山頂。而且斷崖附近都是郁郁蔥蔥的參天大樹。從山頂那麽高遠的地方,偏偏有個石子吹下來剛好砸到蘇氏的腦袋,幾乎不可能。
“我事後只問過蘇氏身邊的宮人,給她梳頭的宮女。宮女說是在這地方腫了。”李明達比量了一下自己後腦靠近左耳後的地方。
李明達站在自己墜崖的地方,也便是房遺直發現的碎布塊的位置,然後通過蘇氏被打得地方,判斷石子來源的方向。
李明達指了指南方,那邊的樹長得最茂盛,枝葉幾乎可遮天蔽日,若是樹上藏個人,不被發現實屬正常。
“可有是誰會這麽無聊,跑到那樹上,等着你和蘇氏發生沖突的那一刻,丢個石子下去?說不通。”李泰搖搖頭。
“确實說不通,只能說這人本沒打算這樣做。當時我發現蘇氏的事是偶然,那這人發現我和蘇氏在懸崖,一定也是偶然。他必然是碰巧看到這場景了,所以随手撿了個石子,爬樹觀望。”李明達分析道。
李泰點點頭,然後仰頭繼續看這些樹,“若真如你所言,查一下此人為誰确有必要。不過能爬這樣高的樹,必然是男子,女子的話,光穿着的裙裳就成阻礙,必定不行。”
李明達:“卻也不排除還有穿着男裝的女子。我覺得在沒有明确線索之前,先不要限制是男是女,不然很容易走錯路白費功夫,但那天所有穿裙的女子倒是可以都排除嫌疑。”
“你這個推測謹慎,我喜歡。”李泰哈哈笑道,随即想到自己的事情,又問李明達,“兕子,你常在父親身邊呆着,四哥有個事和你打聽,你可一定要如實回答四哥。父親近來有沒有抱怨或是訓罵過我?”
“沒有。”李明達道。
李泰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還是有點琢磨不透君心。
“四哥,你這時候離開京城是好事。”李明達道。
李泰打個激靈,“你……是知道什麽?”
李明達揮揮手,把随行人員都打發遠了。
樹下兄妹二人,一起望向斷崖的方向。
“四哥對皇位,已經是司馬昭之心了。”
李泰愣,看着李明達:“你說什麽?”
“連我都看出來了,父親、朝臣哪個會瞧不明白四哥的野心?”
李泰正色看着李明達,覺得自己真不能再把她當小孩子看了。
“那你幫不幫四哥?”李泰目光咄咄逼人,既然他的心思已經被戳破,就必該先了解清楚對方的立場。
“這不是我幫不幫四哥的事,這大唐天下不是我的,也不是你的,是阿耶的。大哥是皇儲,将來如無意外該是他的。”
“然後呢?”提及李承乾,李泰面容裏有幾分不屑。
“我在此處墜崖,自己再來一定會小心,不止我自己小心,像四哥等人見了,都會提醒我小心。”
“你說這些亂七八糟的,是什麽意思?”李泰皺眉,滿眼疑惑。
“玄武門。”李明達緊盯着李泰。
李泰動了動眼珠子,聰明如他,立刻明白了李明達的意思。兕子是在告訴他,玄武門事件既然已經發生在了他們的父親身上,那他們的父親就絕不可能允許這樣的事情發生在自己兒子們的身上。當年的事,在父親心中一直是個忌憚,他不可能不以此為警醒。再說便是父親意識到不到這些,他身邊那些眼光精明的臣子們,也會提醒他。
兕子所言不假,父親不會眼睜睜縱容他僭越。
李泰心頭震了一下,覺得自己真是白活了,這麽簡單的道理,竟然一直沒有參透,還被眼前的權勢誘惑蒙了眼,真成了瞎子。還以為父親人寵愛自己勝過太子,那自己就必然有希望。他以為自己和父親一樣,都是排行在次的嫡子,父親是會把他當成了第二個自己……
李泰而今皺眉想想,自己的這個念頭太蠢了,這些年竟半點不曾自省,行徑還越發縱容恣意,毫不掩飾自己的野心。當然也因為父親對此從未有過意見,令他更加前所未有的信心爆棚,自我認定父親必然是想讓他繼承皇位。
“四哥,出去散心一段日子,對你百利無一害。”李明達道。
李泰背着手沉默了會兒,然後轉身眸光深邃地看着李明達,“倒多謝你和我交心,說這些實話。”
“我知四哥心不壞,就是有點脾氣罷了,誰沒有脾氣。”
李明達用‘脾氣’二字把事情輕描帶過,令李泰頗感舒适。
李泰随即拉住李明達的手腕下山。
“四哥,你這是幹嘛?”
“走,去我府上,我那還有很多寶貝,你不是喜歡錢麽,随你挑。”
李明達随即就随着李泰回了魏王府。她背着手在魏王府的寶庫走了一圈,只拿了一方墨硯出來。
“怎麽只拿這東西?”李泰納悶道。
“這是好物。送禮不必送最貴,卻要送最合心意的才好。這墨硯正好借花獻佛,賄賂舅舅。”李明達笑道。
李泰訝異,“你要去瞧舅舅?”
“對,有要事求他。”李明達對李泰神秘一笑,然後就和他告辭。
李泰無奈地笑着搖搖頭,目送李明達去了後,他就側首問管家,在外人看來他的野心是否明顯。
管家沒料到問題這麽直白,愣了,支支吾吾不知道該說什麽好。
“罷了,知道了。”李泰擺擺手,踱步回房。
……
李明達騎馬到了長孫府後,聽說長孫無忌不在,就喝茶等着他。
長孫沖這時候拿着信過來,“長樂公主給我來信了。”
李明達:“說什麽?”
“你自己看吧。”長孫沖把信放到李明達跟前。
李明達正要拿起信,就聽到很急切的腳步聲。
片刻後,長孫渙氣喘籲籲跑進門,滿頭大汗地對李明達道:“寶琪失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