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今年的京都,冬日落的雪比往年都要多,凜冽的冷風之下連往來的行人都變少,各家各戶都在屋裏窩着取暖,等着不久的年節到來。

嚴府這幾日卻十分熱鬧,已經抵京月餘的平南王夫婦正在與嚴先生和夫人商議陸博恒與陶真兒的親事。

如今平南王夫婦已經歸京,也面聖表示了願意撤藩的意思,聽說那日平南王與聖上在雍和殿徹夜長談,直到第二日天早朝前才離宮。

宮裏還有人偷偷說,那日是聖上親自将平南王送出雍和殿的,聖上的眼眶甚至都有幾分紅。

當日早朝,撤藩這事便說了,不光如此,聖上還大賞了平南王府,連衆大臣下朝後都要忍不住議論,還從沒見過一下這麽多賞賜的時候。

平南王這個藩撤的,其實也不算虧。

正是因着待平南王府這邊徹底安頓下來要了些時日,又碰上年節,諸多忙碌,是以來嚴府提親的日子才晚了些。

兩家人長輩說的熱絡,但陸博恒和陶真兒卻不在廳堂裏,而是與沈莓和嚴許在花園裏說着話。

沈莓坐在嚴許身邊,捧着臉看陶真兒與陸博恒,笑眯眯道:“之前哥哥說等我們回京,說不定還能趕上你們的親事,沒想到還真是呢。”

慕百年和顧昂星還要等顧夫人抵京後才能商議成親,這樣一來,應當是陶真兒的親事會在她前頭了。

陶真兒雖說起也還有些羞赧,耳尖微紅,但他在幾人間裏向來是僅次于嚴許的淡定,又最是有大家閨秀端莊的姿态,于是這會也只是掩唇輕笑。

剛準備說句什麽,就聽身邊的陸博恒已經搶了先。

他還一副“嬌羞”的模樣,扭捏着道:“哎呀,這說的我們還怪不好意思的呢!”

陶真兒:……

她瞥了陸博恒一眼:“那是你,我可沒有。”

陸博恒吃癟,怪模樣做了一半,沒得到未婚妻的青眼,小媳婦似的委屈:“我這不是逗你樂的嘛。”

陶真兒輕笑出聲。

她這人素有些吃軟不吃硬的,陸博恒每每這樣她就好笑又無奈,遂擡手去摸他的頭:“好吧好吧,我知道了。”

兩人這番不經意地互動讓沈莓忍不住睜大了眼睛,她與嚴許對視一眼,萬萬想不到真兒姐姐與世子時間是這樣的啊?

怎麽好像,完全反過來了呢。

這是什麽霸道千金與她的小嬌夫?

沈莓又想起早前陶真兒略略有些嫌棄陸博恒的模樣,忍不住便好奇起來。

這兩人,是從什麽時候開始的呀?

兩年前真兒姐姐還悄悄說世子穿衣裳的風格辣眼睛呢,但說起來,也不知從什麽時候開始,陸博恒好像在這一點上好了不少。

雖然還是偏愛明豔的顏色,但至少看起來和諧了挺多。

沈莓忍不住悄悄将這話問了陶真兒。

陶真兒眨眨眼,記憶一下回到了她與陸博恒剛相識那會兒。

其實在沈莓來嚴府之前,她就已經見過這位陸世子了。

還記得初見那日是早春時節,嚴夫人與另幾位先生家女眷相約,帶着各家的小姐們去踏青。

離着不遠就是馬場,還能看到三三兩兩的人在裏頭跑馬。

那年陶真兒剛剛及笄,許多事情都慢慢有了變化,她比同齡人要想的多些,也知曉同行的夫人裏有好些在暗中打量她,應該是考慮自家兒子的親事。

陶真兒這時候于風月一事絲毫不感興趣,隐隐覺得有些無趣,便與嚴夫人說了一聲後,自己帶着丫鬟春枝離了人群,往邊上獨自散步賞景去了。

這兒今日有夫人小姐們踏青,自然有護衛在,陶真兒不怎麽擔心,也沒打算走太遠。

她迎着春日裏薄霧般的陽光遠眺,原是挺惬意疏懶的神色,突然視線裏不知怎麽就出現了一個橙紅的身影,身上還時不時在陽光下閃出點光。

這時候的陶真兒已經對穿衣搭配都頗有心得了,平日裏出來定是一衆小姐裏最體面,看着最舒服的人。

乍一看這讓人閃瞎眼的……不知道誰,她只覺得眼睛都好像受傷了,下意識擡手擋了一下。

同時還在心裏嘀咕了一句:這人怎麽穿的這樣……醜。

至于長什麽模樣,她當時是沒看清的。

直到不久後,有幾人從馬場的方向策馬而來,那橙紅的身影赫然在列。

陶真兒趕緊換了條路想避讓,結果卻發現領頭的好像是她表哥,而那讓她看一眼都頭疼的身影随在她表哥身後,在自己面前停了下來。

倒是長了一張俊逸的臉。

但如此一來,顯得他那身更讓人沒眼看了。

陶真兒暗暗腹诽一句,但還是朝嚴許叫了聲:“表哥。”

那一身橙紅的公子也下了馬,走到嚴許身邊,笑起來:“懷琛,這便是你表妹?”

嚴許點頭,而後便與陶真兒介紹了一番,她這才知道,原來這位就是十二歲便被聖上召入京中的平南王世子。

那時候的陶真兒尚未去深想,只當自己就是認識了這麽個人而已。

後來在與他深交之後,她才覺出陸博恒年少時被召入京中的隐情,也就能知道他其實不如面上看起來那般大大咧咧不在意,年少時定也是想過家的吧。

這般想着時,她就會有些心疼他。

不是那已經是許久後的事,彼時的陶真兒反正是對這位世子的着裝頗有微詞的。

這微詞一直持續到沈莓來了嚴府,與他們一同過年那時。

這是沈莓第一次與嚴府一家人一塊兒過年,他們照例去了溫泉別院。

陶真兒好不容易有了個同在府中可以說話的小姐妹,又念着沈莓的性子弱,便想着到了別院時常帶着她在別院裏和山上玩玩,好叫她不那麽拘束。

誰成想根本不需要她,嚴許自己就把人帶在身邊了,陶真兒瞧着他那副縱容的模樣,便也就偷笑着沒去打擾。

只是這樣一來,她自己倒是成了落單的人,整日裏都有些百無聊賴了。

這時候陸博恒來了。

這位平南王世子因與嚴許交好,又獨自在京中,是以每年除夕這幾日在京中吃過年飯後便會來溫泉別院與嚴家一起把這個年過完。

往年陶真兒年紀小,是跟在嚴夫人身邊的閨閣小姐,不怎麽見外人,不然也不會十五歲才第一次見到陸博恒。

不過陶真兒想或許她從前也是見過的,只是那時年紀小,便不記得了。

說來也奇怪,從前她來別院後也是一個人玩樂,但就是今年不知怎的就覺得百無聊賴了幾分。

或許是因為表哥将阿莓搶去了,自己多少還是有點憤憤吧!

這日,在昨夜又落了一場新雪後,陶真兒早上起來,瞧着外頭的雪景,決定去山上踩踩雪。

玉山的霧凇與雪景也是極美的,新下的雪無人踩時更是松軟潔白,是陶真兒最喜歡的雪的狀态。

于是早晨用過熱粥暖了胃後,等日頭漸漸升高,在積雪上灑下幾點金燦燦的光耀,她便裹上厚厚的狐裘,捧上手爐,帶着幾個下人往山裏去了。

陶真兒素來很有分寸,并不往深山走,只在別院周圍。

正巧附近有一片野梅林,她今日便是要去那兒的。

冬日的空氣凜冽卻也清新,陶真兒裹住雪白的狐裘,好像就要與這片雪色融為一體。

剛踏入梅林便能聞見淡淡梅香,覆了細雪的枝桠間,紅的深深淺淺的梅花的綻放,在這白雪之中格外有幾分雅致。

陶真兒踏着雪,在一樹樹梅間走過,雪的味道混合着梅香從鼻尖萦繞而過,她看着遙遠天光,竟也覺得有幾分開闊之意。

在梅林裏逛了一會,又讓春枝摘了些梅枝,準備一會回去了就用花瓶裝好,放在屋裏也好看。

之後陶真兒又在金燦燦的陽光下玩心大起,與幾個丫鬟一起揚雪,又興致勃勃地打起了雪仗。

她玩的開心,鼻尖被凍的涼涼的泛了點紅也不在意,兀自笑的十分開懷。

陸博恒就是在這時走到了梅林,聽見少女嬌俏的笑聲,也瞧見了她飛揚起來的笑臉。

彼時他對陶真兒的印象還尚停留在“這是嚴許的表妹,大家閨秀,端莊持重”,乍一見這畫面卻呆在了原地。

只覺得這好像與他印象中的陶真兒完全不同。

她好像一只在快活揚雪的小狐貍,狐裘雪白的絨毛被冬日的暖陽裹上一點淡淡的金色,更加耀眼。

陸博恒不知怎的,看着少女笑的肆意的眉眼,心跳便一分快過一分。

他不自覺擡手按了按胸口,一時竟有點不敢再上前一步,怕驚擾了她,這畫面便沒有了。

于是他還是兀自在愈發加快的心跳裏喃喃:原來陶真兒還有這般模樣啊,她笑起來真好看。

陸博恒就像入了定,站在原地,直到突然起了一陣風,然後就聽前頭傳來“哎呀”一聲。

他堪堪回過神來,定睛看過去,就見一塊帕子被風吹的高高飄起來,挂在了一株梅樹的最高處。

這下是拿都拿不着了。

梅樹雖不高,但卻因為主幹低矮,枝桠細長,很難踩上去拿,帕子成了一樹紅豔豔的梅花裏的一抹白,格外顯眼。

姑娘雪球也不扔了,當即在樹下犯了難。

陸博恒一看,眼睛莫名一亮。

上去搭話的機會這不就來了嗎!

他倏地運了口氣,踩着雪往前跑了幾步,然後輕功一躍上樹,用手勾住了那帕子。

耳邊只聽見陶真兒一聲“哎呀”的驚嘆,陸博恒暗自得意。

然後——

“啪唧”一下,樹枝折了,臉朝地。

在雪裏摔了個狗吃屎。

陶真兒驚得睜大了眼。

這、這是個什麽操作?

捉蟲完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