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章
梅枝本就細而脆弱,哪裏經得住一個大男人去踩,剛剛陸博恒本是提了一口氣輕功上去,結果在陶真兒的一聲“哎呀”中得意忘形,沒控制住,腳下的枝桠這才折了。
這下好了,摔的臉都沒了。
陸博恒從雪地裏爬起來時,頂着滿頭滿臉的雪沫子,人生第一次罕見地感覺到了窘迫。
要知道陸世子此人向來心大,用一句話來說便是,只要他不尴尬,尴尬的就是別人。
但現在在陶真兒面前摔了個大馬趴的人,拿着剛剛從桃樹上勾下來的帕子,臉不知是被雪凍紅的還是出了醜太不好意思了,連手都不知道要往哪兒放。
陶真兒在雪地裏盯着他看了一會,見他拿着帕子要遞不遞的模樣,終于忍不住笑出聲來。
她把小手往前一伸:“你給我呀。”
“哦哦!”陸博恒這才回神來,“給你!”
他趕緊把帕子還給陶真兒,心裏直泛嘀咕:怎麽回事,自己不是幫了個忙嗎?怎麽反倒有些不自在了。
陶真兒也有些好笑,将帕子疊好收起來,還是笑着道了聲謝。
這時她才注意去看陸博恒今日穿的衣裳,他沒穿大氅,也不知怎麽如此抗凍,倒是一身明紅錦衣,身上依然……富麗堂皇。
或者說,花裏胡哨。
這一身穿出去,人群中真是沒有比他更打眼的人了。
陶真兒與陸博恒本算不上熟識,所以一直沒有在這些事上多過嘴,但今日陸博恒怎麽說也算幫了她一個小忙,她忍不住便想說兩句。
兩人站在梅樹下,陶真兒從雪白的狐裘間擡頭,斟酌着問了一句:“世子好像……喜歡穿些豔色衣裳?”
“是啊,”陸博恒不知陶真兒怎麽會問起這些,大咧咧道,“這顏色多好看啊,你覺得呢?”
陶真兒:……我覺得就那樣吧。
但既然是陸博恒自己喜歡的,她倒是不好再說什麽了。
陶真兒很有分寸,也知道對他人喜愛之物指手畫腳其實是很失禮的一件事。
于是她退而求其次,又問了一句:“那世子身上的頭冠、玉佩之類,也是平日裏自己挑選嗎?”
“哦,那倒不是。”陸博恒低頭看了看自己的腰帶,只道,“這些都是府裏丫鬟和小厮選的,我反正又不會弄。”
陶真兒聞言就差把手一拍,好了!找到問題所在了!
其實仔細看看,以陸博恒活潑張揚的氣質,穿明豔的其實倒也不算違和,但他身上那些珠光寶氣、環佩叮當的飾物太多了,所以顯得整個人像只花孔雀似的,走哪兒都在開屏。
難免俗氣。
于是陶真兒看在他幫自己撿了帕子的份上,好心地提了點小小建議:“世子或許可以試試減少些身上搭配的飾物,我覺得會更好看一些。”
素來什麽都不往心裏去的陸博恒,在聽到陶真兒這番話後,突然便想,她為什麽要讓我試試?
他起初還一頭霧水,而後又在這冰天雪地中突然被凍明白了似的,腦海中神來一筆。
她嫌我醜!
想到這兒,陸博恒看着陶真兒睜大了眼睛,一臉難以置信。
陶真兒是如何冰雪聰明,一眼便看出他眼裏的意思,趕緊扭頭,假裝看天看地看花。
但陸博恒卻直接就問了出來:“你覺得我穿的不好看啊?”
陶真兒:我不是,我沒有,可別瞎說。
她“唔”了一聲,抱着自己手爐,大抵是沒想到他這麽直白,一時感覺自己好像都要冒汗了。
這問題,怎麽說呢,說出來多傷人呀。
于是陶真兒垂眸,一邊摸自己狐裘上的絨毛,一邊道:“也不是啦,世子長得好看,自然穿衣也只是錦上添花,就是飾物太多難免累贅……”
她自覺自己已經說的十分委婉了,若是陸博恒悟不到,那便沒辦法了!
而陸博恒咂摸了一下陶真兒話裏的意思,又看了一眼她今日的一身,然後雙手一拍:“哦!原來真兒表妹你喜歡簡約款的!”
好,他知道了!
于是等到第二日陶真兒再在別院遇見陸博恒時,就發現他雖然還是那身顏色的衣裳,但身上什麽也沒有了了,就連腰帶都只是根繩,頭上也不戴冠,就弄了根漆黑的發帶,不仔細看都要瞧不出來。
陶真兒:這人怎麽走向了兩個極端……
也不用這麽素!
這不就顯得他這一身紅衣更奇怪了!
她無奈地與陸博恒道:“世子,也不是這麽簡約的。”
陸博恒一聽,馬上便“啊”了一聲,低着頭有點沮喪起來,看着可憐兮兮的模樣,嘀嘀咕咕:“這樣也不對啊?那要怎麽樣啊……”
他從前根本沒想過自己那一身有什麽問題,結果竟然在陶真兒眼裏這麽不好看!
現在他想改一改了,怎麽還不好看?!
陶真兒看着他人高馬大卻做出這副模樣,不知怎麽便有些想笑,也沒怎麽想,就道:“我可以教世子一些萬用的法子,日後如何搭配都不至于出錯。”
她是本着回陸博恒一個人情來提的這件事,沒想到陸博恒興致勃勃便答應了。
于是接下來在溫泉別院的日子陶真兒不再無聊了,因為陸世子日日都要來找她“學習”。
但也因為陶真兒對穿衣裝扮的要求本就很高,不僅如此,從布料到熏香她也都要一一要求。
陸博恒便漸漸發現,這姑娘怎麽好像換了一個人似的。
陶真兒開始嫌他的衣衫料子不合适,紋樣也不行,她都瞧不上。
又說他用的熏香俗氣,不雅致,沒風範。
還覺得他的頭發不順滑,幹枯毛躁,不好看。
陸博恒:……我這麽一無是處?
也是這時候,他才知道陶真兒對自己的衣裳不管是從顏色到料子,還是紋樣款式,都是精挑細選的。
若是稍微粗糙些,她穿着便會覺得身上不舒服。
熏香也是她自己親自調配,若用了別的,一不小心就要打噴嚏。
至于身體發膚,她便更是仔細,連一根頭發絲都不會放過,塗的抹的,多到他都不知那是些什麽。
陸博恒不知道其他閨閣小姐不知是不是如此,反正他偶然一次看見陶真兒的那些瓶瓶罐罐後覺得腦殼都暈了。
這位小表妹原來這麽嬌氣啊?
但他一看陶真兒的模樣,豔若桃李,冰肌雪膚,陸博恒便又覺得好像也很合理。
她便是就該這麽養着的。
就就像一朵嬌豔的花兒,需要精心照料。
而且陶真兒說起這些來頭頭是道,眼裏有光,讓陸博恒覺得,她好像很開心快活。
于是他便覺得自己也高興。
在別院這段時日,陸博恒經常穿着自己不同的花裏胡哨的衣裳去找陶真兒,倒不是說不改,就是莫名喜歡看她一臉嫌棄的挑剔自己身上,然後忍不住來給他上手改造的樣子。
他覺得這樣的陶真兒比起早前對他只有點頭之交的模樣,要更顯幾分熟稔親近。
于是陶真兒日日說他怎麽又穿成這樣,他就傻樂着,下次還來。
只是後來沒過兩日,陶真兒便瞧出了他這點小心思,在陸博恒又一次故技重施時,冷哼一聲,坐在椅子上不動了。
陸博恒心裏“哎呀”一下,摸了摸鼻子。
被發現了。
陶真兒瞥他:“故意的是不是,今兒你自己來,說身上哪裏戴得不對,說不出來明日就別來了,反正我也教不好,哼。”
一聽明日不能來了,陸博恒想這哪兒成啊!
他趕緊正襟危坐,緊急回憶了一下陶真兒前幾日的教導,一邊磕磕巴巴不确定地開了口:“我今日……衣裳顏色與紋樣不夠匹配,顯俗氣?不該戴白玉,應該戴碧玉?還有發冠、發冠……”
陸博恒絞盡腦汁把自己從頭到腳挑剔了個遍,一邊說還要一邊看陶真兒的臉色。
結果發現陶真兒看着他,面無表情,什麽都瞧不出來。
于是陸博恒當即便有些慌了:“不、不對嗎?應該對吧……那、那我再想想?”
別等下明日陶真兒真不讓他來了,那他得後悔死,早知道就不日日這樣逗她了。
他皺起眉,抓耳撓腮,來回踱步,就像遇着什麽天大的難題,又時不時偷偷看陶真兒一眼,想看看能不能瞧出點什麽端倪。
陶真兒淡淡瞥他,然後又收回目光,在陸博恒“咯噔”一下的心理活動中,突然“撲哧”笑出了聲。
她剛剛是故意憋着面無表情去逗他的,誰叫陸博恒早前那般。
陸博恒見她倏地笑起來,愣了一下,然後便聽陶真兒道:“好了好了,沒有也不用硬說。”
剛剛這人就差把自己一身從頭到腳批的一無是處了,想着便覺有些好笑。
陸博恒聽她這麽說,方才松了口氣,還忍不住又确認了一遍:“那我明日應當還能來吧?”
陶真兒逗他:“你別來了,剛剛說了那麽多,你已經出師了。”
“可不能啊,”陸博恒當即嚷嚷起來,“我覺得還不夠,比起真兒大師我還差遠了,讓我繼續來吧!”
他已經打定主意要纏着陶真兒,甚至偷偷想過,要不找一日偷偷去問問嚴許,她有沒有心儀的公子吧?
陸博恒是沒聽說嚴夫人有幫陶真兒定親的,他瞧上的姑娘,可不能讓人捷足先登了啊。
陸博恒這二十年沒對什麽姑娘動過心,這會算是一頭紮進去了。
得虧嚴許對他這表妹無意,不然這不就是話本子裏的狗血劇情了麽?
但若陶真兒心中有了心儀的公子,那他……
他就努努力,看能不能把人給擠開!
什麽檔次的人啊,也敢在他真兒表妹心裏占一席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