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17

皇宮中的夜,大多數時候都很寂靜。尤其是皇上心情不好的時候,那就越發寂靜。誰敢出聲呢,是不是?

齊歌站在門廳外一直候著,此刻這昭耘殿真是連自己的呼吸都能聽的清清楚楚。自從璋王走後,皇上就一直在殿內獨自坐著,沒有召喚,只是吩咐将今日的晚膳撤了。

皇上和璋王之間明裏暗裏的較量雖說也不是一日兩日了,眼看著這麽多年都熬了過來,而皇上也算是個心德寬厚的主兒,齊歌總是希望這宮裏能太太平平的,起碼在他還侍奉皇上的日子裏,能太太平平的過得日子就好。

齊歌如此渴望太平,也是有由原的。怪只怪當年長燕宮的那一幕雖說過去了二十多年,卻常常還回蕩在齊歌的夢裏。

午夜夢回驚醒的時候,齊歌總覺得自己愧對了什麽人……

那時候剛剛進宮侍奉不久的他,也才不過十三歲,先帝見他長的清秀,人也機靈,便撥給了皇後的那邊去使。之後那段在慈恩宮的日子,郭皇後也并沒有薄待他,讓他身為守宮太監去貼身侍奉皇子晟。

冬來秋往,齊歌倒是真心喜歡上了這份差事,常常夜裏躺在床板上,翹著腿,嘴裏含著皇子晟賜給他的新鮮糕點,心想這皇宮之內,也并非像先前鄉親們說的那般冰冷險惡,人心也都不盡然那般狡詐黑暗。

好日子,終歸還是有的。

可人怕有錯念,只因世事荒唐,處處無常。

誰想大好的四月天,先帝惡疾突至,三日內竟薨於寝宮之中,連身後事都未安排妥當。郭皇後抓住時機,借助著幾位重臣的支持,即日便在先帝靈前匆匆使得皇子晟繼位。

大梁國乾坤突變,無數人的身家性命懸於當政者的一念之間,而如今幼子繼位,大梁國的真正主人一夜之間便成為了郭皇後。

在後宮煎熬多年的郭皇後終於嘗試到了權利的滋味。難怪它是世人無休止的追逐,原來只有權利,才能平息怒火,摧毀想要消失的一切。

女人的心是不能在妒恨中生存的,尤其是在愛中的妒恨。

這麽些年了,自從長燕宮的主兒踏進了這清遼城,郭皇後的心便開始生活在徹骨的疼痛和不知止境的撕咬裏。日複一日,年複一年。而她愛的男人,卻對此熟視無睹,只當平常。

誰讓他更愛的是他,而并非自己?

身為大梁皇宮內唯一男妃,說常明漣萬千寵愛在一身一點都不為過,尤其是在他誕育下皇子翰之後,宮裏更是傳揚著皇上有意立皇子翰為太子的消息。

這本也尋常,遵照大梁國的傳統,男妃生育的子嗣血統本就更好,也更有繼承大統的資格。

郭皇後曾夜夜無眠的依靠在窗前,看著遠處天上長燕宮的燈火明亮一片,想起莫測的未來,想到膝下唯一所出的兒子,心中只覺得無限孤涼。

宮中近來又有喜報,常明漣怕是要再生下第二胎了,這一次,若是公主也到罷了,若再是個皇子……這皇宮內,還有沒有她的栖身之處?!

可誰又能料到,天命終究沒有薄待她。不過幾月之後,一切都被一場突如其來的死亡逆轉了。

此刻的長燕宮中,依然是燈火通明,卻少了幾分聖眷正濃承恩時的張揚和熱燙。

穿著喪服的郭皇後靠在座椅上,身後站著四位守宮太監,短短兩日內已經大有了母儀天下的作派。

而面前龍床上躺著的常明漣,一個身材細秀眉目如畫的男人,則陷入了萬劫不複的境地。

被褥之下高高隆起的輪廓宣告著這個在為先帝孕育子嗣的男人,不日又将要臨盆了。上一次,他如願以償。但這一次……

郭皇後拿起茶盞,輕輕的啜了一口清茶,神情淡漠至極。身後守宮太監拿出一紙诏令,吊起嗓子。

常明漣緊緊捏著手中的被褥,随著那聖旨一字一字的襲擊心房,他的全身上下都在不受控的顫抖著。

陪葬?!先帝殡天不過兩日,兩日而已!更何況他還有著身孕……

“讓我生下這個孩子……”

過了片刻,常明漣沙啞著開口了,他心中明了自己的處境,也明了先帝一去,自己難以再有和他們抗争的實力,更何況他如今身子沈重,只是實在不舍這腹中和自己相伴多月的孩子。

郭皇後失笑。如今一個要送去陪葬的人,有什麽資格在這裏和自己講條件?

“齊歌”郭皇後紋絲不動的吩咐道:“去将翰兒帶來。”

“不──”

常明漣猛的掙紮了起來,嘶吼道。

齊歌聽他那一聲實在悲恸,心裏也頓時覺得不忍,正在遲疑,卻碰上了郭皇後如冰般冷淡的眼神。

“奴才這就去。”

齊歌立即不再猶豫,快步走了出去。

常明漣只覺得腹中一陣抽痛,難耐的一手托住腹底,一手撐在床榻上,寬大的銀色亵衣只将瘦弱的身軀顯稱的越發突兀。

為什麽要讓他的孩子見到自己這副模樣?!……不!

郭皇後見他如此掙紮難耐,心裏倒是頓時舒爽了不少。過去幾年,只有她挨過的寂寞苦楚,今日是不是該全數奉還?

幾步走到了常明漣的床前,郭皇後看他的氣色,這身子也是真不好。當初生翰兒就幾乎要了性命,這次揣著這麽大的胎兒,自然是更不容易。想來,也只有這樣拼了性命的,才能完全留住先帝那顆心吧。

“你該得到的都得到了,還有什麽不舍麽?”

郭皇後直視著他,字字如冰。

常明漣胎息大動,虛弱喘著氣,雙跨之間猶如火燒一般疼痛,只得側過身子,伸手安撫住腹中的胎兒。

“淨玉環?”

郭皇後看著他那細長的手指上帶著的金玉璧環,不由輕笑。

燈火下,淨玉環的光澤瑩瑩閃爍,只是這光射在郭皇後的眼裏,卻那麽殘忍真切。

這可是大梁國最貴重的珍寶之一,而身為皇後的她,卻從未帶過一日。

“禀皇後,皇子來了。”

齊歌領著皇子翰剛剛踏進了殿內,那幼小的手又濕又冷,齊歌一路上握在掌間暖了又暖,卻怎麽都暖不熱。

“翰兒,過來。”

郭皇後一展衣袖,盡釋笑顏。

“……”

剛剛四歲的皇子翰看到自己的父妃臉色蒼白的靠在床躺上,滿殿內站著的都是極為陌生的臉孔,陰森而冰冷,一時間到不知該不該走向前去。

“翰兒,回去……回去……”

常明漣一見孩子的模樣,登時淚流滿面。他是如何也不想讓自己心愛的兒子看到今日這一幕的。

“父……”

血濃於水便是最好的解釋。幼小的紀連翰瞬時撲向了床榻上的常明漣,只是半道上卻被郭皇後狠狠的截住。

“翰兒,跟母後過來”郭皇後一把抱起了紀連翰,走向了內殿的另一側。

看看天色,也不早了,該結束的就都結束吧。

幾個太監見勢連忙拿著家夥走上前去,幾人合力,很快就将常明漣的雙手捆綁在身後,将人狠狠從床榻上拽了下來,按著他跪在郭皇後的面前。

郭皇後抱著紀連翰在懷中,長長的指甲劃過他細嫩的小臉,笑問道:“翰兒,你知道為什麽今日你的父妃要跪在母後的面前麽?”

自小都是父皇和父妃掌中的珍寶,幼小的紀連翰哪裏見過這種陣勢,只覺得害怕至極。

“因為他拿了不該他拿的東西……”

郭皇後對懷中的紀連翰慢慢悠悠的道。

“哈哈哈哈!一切都只因你妒恨我,不是嗎?!”常明漣怒極反笑,掙紮著身子要站起來,生狠的目光盯著面前的女人,吼道:“翰兒,如果你能活過今天,就記住父妃的話,永遠不要放過這個惡毒的女人!”

“翰兒,知道一個人怎樣才能活下去麽?”郭皇後捏了捏紀連翰的臉,輕聲問道。

紀連翰已經被兩邊的人折騰的不知如何自處,不由放聲大哭。

“要懂得屈服。”

郭皇後淡淡說完,居高臨下的審視著常明漣,厭惡的看著他那膨脹滾圓的腹部,那不知承恩多少次的軀體。

齊歌看著郭皇後如此折磨一個臨産的人,一個昨日之前還是這宮中風頭最盛的人,不由感嘆這天上地獄不過只在朝夕之間而已。

皇宮是什麽樣的地方,齊歌從來沒有這一刻看的那麽清晰。

等郭皇後的話說完,常明漣也又被拖回到了寬大的床榻上。兩三個太監一起上陣将常明漣身上的亵衣完全撕開,即将足月的常皇妃那圓隆裸露的肚子便暴露在了衆目睽睽之下。

“不!!!”

她今日不僅僅要他死,更要他被羞辱後再死去。

一個身強力壯剛剛入宮不久的宮人走上前去,褪下了衣衫。沒有拉下簾帳,所有人都在內殿那麽看著,包括郭皇後懷中的紀連翰。

常明漣開始還在叫罵,嘶吼,□□,半個時辰之後,卻只剩下嗚咽之聲,長發披散,□□的躺在床上,目光呆滞,圓隆光潔的肚子上布滿淤青……

直等著折騰夠了,郭皇後才終於放下了懷中的紀連翰在椅中,獨自走向了床邊。

齊歌一直在身後跟著,手裏畢恭畢敬的拿著托盤。

郭皇後俯下身子,看了看常明漣黯然的眼睛,嘴角終於揚起滿意的笑。

随後,她從齊歌手中的托盤裏拿出一把刀。

那個帶著淨玉環的修長手指,在鋒利刀尖下永遠和它的主人訣別了。

作為一個從小寄養在草原部落的女人,郭皇後從來不懷疑自己有親手處決自己敵仇的能力,又何況此刻面前這個身懷有孕手無縛雞之力的男人。

再沒有半刻遲疑,郭皇後将刀鋒順著那規則的臍線,狠狠的劃向了男人圓潤的肚腹。

血,無盡的蔓延開來。

似乎一切沒有了開始,也沒有了結束。

幼小的紀連翰瑟縮的靠在椅背上,全身顫栗不止。從那一刻他開始忘記,怎樣叫做哭。

齊歌手中的空空托盤重若千斤,壓的他難以呼吸。

這一幕迄今在夢裏猶是如此真實,一晃便是二十多年的光影。

“齊總管。”

小太監清脆的聲音突然間打破了今夜的沈靜。

齊歌回過神,方才他的思緒真的飄的太遠,太遠了。

“齊總管,今日那些人都驗過了,這是冊子,專程給您送過來。”

小太監畢恭畢敬的道。

“哦,好,好。”

齊歌看著托盤裏放著的名冊,心中忽然像被什麽壓住似的。

“一共驗了幾人?”

“回總管,驗了十六人。”

齊歌看了看那托盤中的靛穗銀牌約莫只有十五塊,問道:“怎麽少了一塊?”

要知來日憑皇上選擇也是四人一次,一共四次,需要有十六人才行,這是皇宮中的慣例。今日他對皇上禀報的,也是如此。

小太監面色尴尬,側身在齊歌耳旁低低道了幾句。

“……所以啊,這慕容部的牌子就被扣下了……”

“哦,這樣……”

齊歌點了點頭,若是如此也就罷了。

皇上身邊從不缺人,何況是一個還未進宮就如此不幹淨的人,即便來了也會玷污了這兒。

“那總管大人,這冊子就全憑您呈給皇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