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欽哲發現慈恩宮中的侍從們突然對自己變得友善了,還有些戰戰兢兢,如果他的直覺沒有錯,這一日之內一定發生了什麽。
不過無論發生了什麽,都不會比紀連翰深夜活生生出現在自己床邊更令他感到震驚。那人真是來去這皇宮內苑有若無人之境,所有的哨崗都對他而言都形同虛設。
想他堂堂清遼城中地位最尊貴顯赫的一個王爺,居然穿着夜行衣奔來走去只為見自己一面,或許在他心中……
不。
慕容欽哲擡了擡眉梢,掐斷了這一刻的思緒,一切都已經結束了……
現在他唯一需要做的就是——向前。
既然選擇來到了這清遼皇宮,他就一定要成為這裏的主人!
縱使他的境遇再不濟,也一定要拼盡全力一試!
在他面前只有這一條路,這條路意味着他必須得到那個最尊貴最有權勢的人的寵愛,只有這樣,他才能活下去,活的好,活的不負此生!
慕容欽哲的直覺很快就被證實了,這一日送飯的小侍女對着他的疑惑道出了實情。
他本就長得極為俊美雅致,但凡那些懷春的侍女們見到都不自禁的要羞紅了雙頰,更何況宮中都知道他是此次慕容部朝貢來的男妃候選人,無端端被在臉上刺了字,毀了前程,自然更是對他憑添了幾分同情。
“慕容公子……告訴你一件事……”
趁着送晚飯的間隙,小侍女一邊從食盒裏拿出熱騰騰的飯菜,一邊對着慕容欽哲輕聲道。
嗯?慕容欽哲聽她這麽一開口,心裏無端也有些忐忑,畢竟紀連翰才剛剛來過,以那人的性情,就是翻了天他也不意外。
“就是那個給你臉上刺字的紫菱,紫菱你知道麽……?她昨夜被殺了。”
她說的極細極輕,即便屋內只有她一人和慕容欽哲在一起,還是像怕隔牆有耳一樣小心。
紫菱素日裏仗着是太後的貼身侍從,從來對她們這些小字輩兒頤指氣使,結下了不少怨恨。如今突然一死,倒是讓人驚秫的同時感到莫名的痛快。
老天還是有眼的。
她這句話傳到慕容欽哲耳朵裏的時候,他正雙眼看着飯菜,眼珠連動都沒動的淡然,他一句話不說,拿起了粥碗。
這慈恩宮的仆從們還真是會見風使舵,剛有個和他結下刺字冤仇的人一死,這桌子上飯菜立馬魚肉俱全,眼睜睜變得一派讨好。
皇宮之中的人心吶……
“啊,她死的——可慘了——活生生的被——”
“今兒這魚做的真好”慕容欽哲挑了一筷子面前的紅燒鯉魚,生生的打斷了她。
不用說也知道誰殺的,但是,他沒有興趣聽……
無論那人做什麽,都再與他無關。
既成的事實更改不了,他的下半輩子都要跟這恥辱羞恨的“奴”字為伴……她就是死十回,也償不了他萬分之一的痛!
魚肉燒的鮮嫩豐汁,鱗片被刮的極其幹淨,炖着大塊的姜片和青蒜,入口即化的鮮美誘人。
“公子你喜歡這魚啊?咱們慈恩宮的魚做的最好呢……連皇上都很愛吃呢……”
那小侍女一聽慕容欽哲的贊嘆,也不顧剛才血案的八卦還沒翻完,立即就接上了燒魚這一茬兒……
慕容欽哲吃了幾口魚,這肚子好似是進宮後第一次被美味犒賞,心情不由也好了幾分,他略略笑道:“對,我喜歡吃魚。以前在大漠中,極少見這珍奇的東西,所喜稀罕的很……”
他一笑,那小侍女就有些不所措了,看着他的眼神又想看又想逃避,只見她擡頭低頭之間,慕容欽哲突然問道:“皇上……嗯,皇上是個怎麽樣的人?”
“皇上啊……”
那侍女倒也沒有吃驚,這櫻桃盈盈小嘴反而說的更加溜兒了。
“嗯”
慕容欽哲一邊吃着暖融融的白粥,就像聽酒樓裏說書的那般閑适,他做了一天砸石的苦力,終于能夠歇息歇息身心。
“皇上是個天仙兒般的人……”
小侍女眼角都彎了起來,臉上像是被什麽光亮覆蓋住一樣,得意中又帶幾許被馴服的卑微,腔調變得即暢快又小心。
她接着道:“皇上很孝順,對太後特別特別的孝順,常常來陪太後一起吃飯。對我們,也是很好的呢。”
天仙兒般的人?呵呵……
和紀連翰血脈同源的兄弟,又能夠天仙到哪裏……?
慕容欽哲看看她的小臉,想這麽小的丫頭就一個人漂蕩在這皇宮禁苑中,終年不得見自己的父母兄弟,這尋常人家圍坐一桌的天倫之樂,怕是無福享得。想到這裏不由有些憐惜她,何況雖然之前沒有見過她,她卻對自己非常友善,實在難得。
“你叫什麽名字?”慕容欽哲淡淡問道。
“阿橙!”她雀躍一答。
“哪個成?成還是誠?還是城?”慕容欽哲好奇她怎麽娶了個男人的名字。
“橙子的橙!就是那種圓圓的,金黃色,很香的果子!”
她比劃了一下,動作調皮而滑稽。
“啊——”
原來是橙子的橙!慕容欽哲呵呵一笑,越發的喜歡面前的這個小侍從了。
她讓慕容欽哲不由想起了活裏雅的妹妹,和那段寄居在慕容部的日子。
三年,不長不短。長到可以忘盡前塵,重新來過。短到恍惚只是一瞬,愛恨于胸,沒有絲毫消減。
過去的這段日子,他活的太累了……
而這清遼城中等着他的将來,未必會輕松到哪裏去……
這或許就注定是他慕容欽哲的宿命吧。
每個人都有屬于自己的宿命,有時用盡全力掙脫卻只是惘然。他慕容欽哲渴望跳出三界五行,前去一試,真正改寫自己的宿命。
但時間是這般的殘忍和靜默,點滴流逝,混沌而沒有征兆,沒有神會告訴自己,轉機究竟在哪裏……
“曾有天神告訴本汗,這慕容部在幾百年後将南下,一統諸國……但本汗看不到了……呵……”
起伏如瀾的草原丘坡上,慕容耶索托正眺望着天極之處的盛明霞光,對着身後的欽哲緩緩說道。
“大汗……”
欽哲心中一顫,慕容耶索托是他在這世界上唯一一個還感覺像親人的人,難道他也會離自己而去麽……?
“本汗曾與你父親結為兄弟,唉——”
他長長的嘆了口氣,又道:“他是個很傑出的首領,但——他沒有野心,而這讓他終究死無葬身之地。”
徒單部的覆滅欽哲不想在心裏再回溯經歷一遍,他漠然的咬着牙,一言不發。
“你若是想活下去,就不能這樣,不能再像你的父親一樣。”
慕容耶索托轉了過來,雪白的狐毛袍掠過一彎光亮,蒼老的眉目間帶着扼人的鎮定之氣,白須飄逸,矗立在草原上,像是存于世間,又超然于世間的神靈。
“我……”
欽哲一身傷痕的投奔慕容部,他現在只想活下去、複仇,至于野心,那太遙遠了……
“這一次大梁來各部落選側王可是百年不遇的事……本汗會送你去清遼……”
他緩緩走到欽哲面前,擡起手,輕輕覆蓋在了欽哲的肩頭,像是将魔咒一樣的力量注入到了他的身體裏。
“孩子,記住……野心。”
他又一次盯着欽哲眼睛,一字一字的叮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