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連晟見過了可月澤于,這太後心中一等一的男妃人選,卻越發惦記起了慕容欽哲。
想太後誕辰那一日,他在小院中初初見到他的一幕,那雙澄明澈亮的眼睛……
正可謂:鳥啼花落,皆與神通。
這世間最永恒的光華只存于一剎。
皇帝倚在禦辇的座椅之中,夜色幽然曠達,一盞盞宮燈的燭火逐漸随着前行消潛而去,紀連晟漠然的望着一抹抹隐逸火光,彷佛在點數年輪一般,心中輕輕嘆謂着。
他縱有天下,卻抓不住任何一縷光陰,有時想來,全然都是徒勞。
齊歌走在禦辇旁,見這宮中院落一個個的別過,皇帝卻絲毫沒有停下的旨意,不由犯起了嘀咕,陛下今夜到底還要不要見那塔塔部的莫哲?
“陛下……”
他不由輕聲的探問道。
“嗯?”
紀連晟聽他這麽喚,也有幾分回過了神。
“陛下,您今夜……是否還要見那……塔塔部的新人……?”
齊歌問的十二分小心,生怕忤逆了皇帝的心意。
塔塔部的莫哲?
紀連晟想起了這個人選,更想起了塔塔部老汗王曾給自己呈遞過的降表,不過一戰而敗,屈膝為奴奉順聖心,那是手到擒來溜光兒的很,偏偏就是沒有丁點兒铮铮風骨。
這樣的部族能言傳身教出什麽貨色呢?
“到哪兒了?”
紀連晟估摸着快走出後苑的西境了,掃了一眼禦辇之外的朱紅色扃牖,問道。
“回陛下,剛過陽譜門,快到金水苑了。”
出了西境,再穿過陽譜門,這片宮廷宅院為東境,離着後妃們的居所也就越來越近了。
這次因為宮中規制西境有些院落空無很久,無人居住,所以為了方便照應暫且将那車楚部的佩隆安排在了金水苑。
“去看看那車楚部的。”
紀連晟對齊歌呈遞的奏表記得很清楚,既然走到了這兒,就去看看那車楚佩隆。
要說這車楚部雖然地處偏遠,卻封疆一處生生卡在了希爾拉山脈的要領,百年來但凡要通行過希爾拉山脈的要道,都免不了要和這車楚部往來。
作為橫跨東西幾萬餘裏的大梁帝國,紀連晟登基之後一再安撫車楚部,賞賜,分封幾乎多年就沒有停止過。
這一次選了車楚佩隆作為三位男妃之一的人選,其中也盡有幾分深意。
“是,陛下。”
齊歌聽紀連晟根本無意見那塔塔莫哲,心中對這人未來在這宮中的前程也就有了大概。皇帝不待見的人,他也無需費心再去取悅。
一入宮門,自此遠離塵嚣,命運莫測有如浪卷雲濤。
紀連晟深夜親自前來這金水苑是之前任何人都沒有預料到的,決斷突然,齊歌一邊侍奉着皇帝的禦辇,一邊匆匆忙忙遣人趕忙去金水苑通報打點。
眨眼的功夫,皇帝也就到了金水苑的苑門之前。
那方才跑去通報的宮侍居然跪在那苑門之前,冷汗涔涔,身體發抖眼光躲閃。
齊歌一見這小崽子的神情就知道大事不好,狠罵道:“怎麽回事?!!”
睜眼一看,那小院的院門居然緊閉,生生将皇帝的禦辇和一行人阻隔在了外面,這是反了嗎?!
“回——回總管大人——小的敲了半天,就是沒人開門那!——唉——”
那宮侍一臉為難,說的都快帶着哭腔了。
皇帝就坐在自己面前的禦辇之中,若是因為大不敬的罪責罰下來,自己這脖子上的一顆腦袋瓜還要是不要了?!嗚嗚——
真是飛來橫禍啊,這宮中還沒有見過迎駕不開門的,真是……
齊歌怒目而視,見這麽個不争氣的,真想上去就踹他一腳,狠聲道:“陛下在此,快、快敲門迎駕!”
身後幾個宮侍這才一并湧了上去,幾個人敲了半天,只怕快是将那金水苑的門都砸了,這兒會兒才“吱呀——呀——”一聲,從裏面開了院門。
一個穿着墨色長衫的小侍從打着哈哈,使勁揉了揉眼睛,一手搭在門上,這才看清這院門之外居然點着宮燈,燈火炙明,被圍繞在那宮燈之中的一臺明黃的禦辇。
不用說也知道,這皇宮之中,能用此等禦辇的人,只有那大梁皇帝。
只是……這麽晚了,皇帝陛下怎麽會突然出現在了這金水苑之前……?!
“大膽!陛下到來,居然不開門迎駕,簡直罪無可恕!——”
齊歌一句狠斥,那小侍從一臉惺忪睡意頓時炸飛了,吓的屁滾尿流,連忙幾步小跑了出來,跪在他面前道:“爺爺,實在是睡着了啊——什麽——什麽都沒有聽到——”
齊歌一挑眉毛。爺爺?!
這侍從約莫是車楚佩隆從部落裏自己帶來的,在宮中是個生分的面孔,別人都喚他“總管大人”,怎麽生生到了他這兒,就變成了“爺爺?!”
他才多老,還沒到那個份兒上啊——
齊歌正欲發作,紀連晟就一掀簾子,自己從禦辇中走了出來。
這夜裏,可真是鬧劇一出接着一出。也罷,這些人剛從部落裏來到清遼皇宮,宮中的規矩不太熟識也是自然。
“罷了”紀連晟看看那金水苑中燈火沉寂,對着齊歌道:“進去看看。”
說着,便擡步向那院中走去。
齊歌見皇帝大度,無意懲戒這些小輩們,瞪了一眼那小小侍從,連忙追了進去。
金水苑中一共有三間廂房,東西各一處,正間的廂房坐北朝南。越過百蝶照壁,自是看到那主房中也是全無燈火,月色清涼,照的一派素淨。
紀連晟還從來沒有這麽被自己的妃子冷落過,心中不知為何,覺得有些好笑。他一日忙碌,此刻倒是覺得來了幾許調劑的趣意。
“打開門”他輕輕一句吩咐,立即,身旁的宮侍們就引着通紅的宮燈快步上前,将那主廂的房門恭敬的推開。
紀連晟于是緩步走了進去。
房中擺設工整如初,只是淡淡的散發着一股香甜的氣味。
宮燈映照,漸漸,那房中也亮堂了起來,皇帝這才看見正廳的桌幾上胡亂擺放着好幾盤狼藉的乳制糕點。
呵——,原來這香味是打這兒來的。
皇帝不言不語,身邊自然沒有人敢說一句話。
房中寂靜,卻越發将任何動靜反襯的異常清晰。
紀連晟打量着這廂房之中的陳設,登基之後,他已經多年沒來過這金水苑了,已然不大記得這裏曾經的模樣。
忽然,一陣呼嚕聲傳了過來。
“呼——”
睡的可真是香甜啊。紀連晟一愣,約莫又聽到一聲,“呼——”
從那垂着碧紗簾的卧房隐隐約約傳到了皇帝的耳中。
齊歌的臉都綠了,他當差這麽些年,就沒見過這樣的妃子,這車楚佩隆,倒是還要不要命?!
他正欲發作,卻被身前的皇帝伸臂攔住。
“朕去看看”他輕然一笑,毫無責怪之意,向那呼嚕聲起伏的卧室邁步而去。